重瞳子| 臘八粥(15.1.29)

06-18

◎ 重瞳子

浮居杭州多年，心喜兩樣風俗：一是醬肉，另則是臘八粥。每年一到臘八節，大街小巷，都有靈隱寺或老牌的中藥店，免費向市民施發臘八粥。記得有年臘八節，我無意領到了靈隱寺的一份臘八粥，捧著手中尚有餘熱的粥，走在溫煦的冬日暖陽下，回頭望，長龍般的熙攘人群，都在翹盼著一碗千百年傳下來的仁愛之粥，忽然醒悟，我原是生在一代人之中，是芸芸眾生的一員，我亦原是羨愛這般人世的風景。我喜這樣的節日多於西方的節日，西方大多的節日如在演話劇，抽離出日常生活，無人世的悠悠之感，更無從談人世的風景。中國的節日是一朵人世之花，彷彿一朵荷蓮，開在人家天井間，看得見姿態，聞得著香味，她有著內在的繁華與寂靜，一家人有一家人的歡鬧，獨處亦有獨處的喜悅。這樣的節日，亦如春日山林草木佳卉，應時即開放，她是人世本來面目，是平凡無奇的，可這平凡又讓人生髮出一種日日新之感。

這是我第一次吃到寺廟的臘八粥，裡面是紅棗蓮子花生等，吃在嘴裡甜絲絲軟綿綿的。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這兩句詩來，這一碗粥，就是一輪清輝之月，我與相隔千百年來的古人，同時品嘗過。臘八節雖定名於南北朝時，《荊楚歲時記》只記載「十二月八日為臘日」，並未出現臘八粥的身影，前前後後的詩人們寫臘日詩，亦無提到臘八粥。唐百丈禪師所著的《百丈清規》僅寫到：「臘月八日，恭遇本師釋迦如來大和尚成道之辰，率比丘眾，嚴備香花燈燭茶果珍饈，以申供養。」或許臘八粥風行起自宋朝，此粥在宋人的各類筆記中屢屢出現，彼時從宮中到達官顯貴，再由寺院至百姓家，均是爭相熬煮臘八粥。《東京夢華錄》載記：十二月初八日，請寺僧送七寶五味於門徒飲，謂之「臘八粥」。《夢粱錄》十二月篇載「此月八日，寺院謂之『臘八』。大剎等寺，俱設五味粥，名曰『臘八粥』。」《武林舊事》則說得更詳細了，寺院及人家用「胡桃、松子、乳覃、柿、栗之類作粥，謂之臘八粥」。到了明清兩朝，臘八粥的做法更是五花八門。《帝京歲時紀勝》載：「臘月八日為王侯臘，家家煮果粥。皆於預日揀簸米豆，以百果雕作人物像生花式。三更煮粥成，祀家堂門灶隴畝，闔家聚食，饋送親鄰，為臘八粥。」《燕京歲時記》所記的臘八粥材料，看了更是讓人咋舌，光是米，就有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五種，更別說其他了。同書還說「雍和宮喇嘛於初八日夜內熬粥供佛，特派大臣監視，以昭誠敬。其粥鍋之大，可容數石米。」富察敦還引用《燕都遊覽志》里臘八節的一段話：「十二月八日，賜百官粥。民間亦作臘八粥，以果米雜成之，品多者多勝。今雖無百官之賜，而朱門饋贈，競巧爭奇，較之古人有過之無不及矣。」

臘八節，即臘日，最早起源於上古的臘祭活動，此項古老的習俗，《禮記》、《周禮》皆有記載。《禮記·郊特牲》載：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為蠟。《禮記·月令》記：孟冬，是月也，天子乃祈來年於天宗，大割牲，祠於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最初的臘祭沒有固定的日子，因每朝的臘日皆用五行相生運算，故各不相同。直到南北朝時，相傳是篤信佛教的梁武帝，將釋迦牟尼成道日，即十二月初八定為臘八節。據說臘祭是一年中最為隆重的祭祀活動，然而，如此重要的祭祖祀百神之古老傳統，到了南北朝時，卻可以融匯佛陀的傳奇故事，無突兀生分之感，外來的文明亦像是自家人一樣相親無隔，這是古人的智慧和超卓的轉化能力。可如今，我們在對待自己的節日和外人的節日，一個是不及，一個是過了，這是可以略為一思的地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