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講盤古了!中國上古「創世神話」之謎,或隱藏在這些片斷中

讀中國神話,比之於希臘神話,一個最大的感受是,中國神話精短豐富,卻龐雜無章,散見於卷帙浩瀚的典籍中,不像希臘神話那樣具有較強的故事性和完善的譜系化。而最大的遺憾,莫過於上古華夏先民沒有給我們流傳下「創世神話」——正如有美國學者所指出:

「非常引人注意的是,除了這一個神話(盤古開天闢地)之外,中國在世界幾大古文明之中可能是惟一沒有創世故事的。這種情況在中國哲學中也有類似的表現。中國哲學從一開始就熱衷於探討人際關係和人對物質世界的適應,而對宇宙起源問題則相對沒有多少興趣。」(傑克·波德《中國古代神話》)

而事實上,即便是早已被國人廣泛接受的盤古「創世神話」,也已經中外學者多番論證表明,這則最早記載於三國時古籍中的神話故事,不太可能是上古華夏民族真正的創世神話,它極有可能來源於印度,受漢譯佛經的影響而產生。也就是說,盤古這位被國人膜拜了上千年的創世大神,乃是從印度輸入的外來神,並非中華正宗。

那麼,是漢民族的祖先對宇宙起源問題不大關心,因而沒有給後人留下創世神話呢?還是由於迄今已不可知的種種原因,致使中國上古創世神話失傳了呢?如果是前者,難道我們的祖先就那麼特別,只注重「腳踏實地」,不喜歡「仰望星空」?如果是後者,則我們不禁要問,真正屬於華夏民族的原始創世神話,究竟是怎樣的?

好在已有學者做了這方面的研究工作,從古典文獻中殘存的蛛絲馬跡,追索出了一種久已失傳的上古創世神話原型——作為中國人,自不必說應該來認識、了解一下自己的創世神話;從中,我們也不難窺見中國神話與中國文化的某些內在關聯。(以下內容簡述自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葉舒憲教授提出的「雞人創世神話」,詳細論述推薦閱讀葉著《中國神話哲學》。)

先來看南朝梁人宗懍在《荊楚歲時記》中記述的我國古代「人日」風俗:

「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綵為人或鏤金箔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

如此盛況,可見這是一個頗為隆重的節日。那為什麼會有這種「人日」風俗呢?《荊楚歲時記》注曰:

「按董勛《問禮俗》曰:『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羊,四日為豬,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正旦畫雞於門,七日貼人於帳。』今一日不殺雞,二日不殺狗,三日不殺羊,四日不殺豬,五日不殺牛,六日不殺馬,七日不行刑,亦此義也。」

依此判斷,從正月初一至初七,分別為雞、狗、羊、豬、牛、馬和人的「聖日」。那麼問題又來了,潛藏在這七個「聖日」禮俗和禁忌背後的奧秘,究竟是什麼呢?

研究表明,在世界各大文明的早期宗教曆法中,新年禮儀往往正是創世神話的重演,舊的一年的終結,被看成是世界重返創世前的混沌狀態;而新的一年的開始,則須象徵性地按照創世神話所規定的發生秩序來迎接。從這個角度著眼,再聯繫上文「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中的「為」字,本就有做、制或造的意思,不難推斷出中國古代「人日」禮俗的背後,應該有一個以「第七日造人」為母題的創世神話存在,即:

「(造物主或創世大神)第一天造雞,第二天造狗,第三天造羊,第四天造豬,第五天造牛,第六天造馬,第七天造人。」

這並非孤證。中國神話學大家袁珂就曾以宋《太平御覽》卷三十引《談藪》注中一句:「一說,天地初開,以一日作雞,七日作人」,認為這片斷記載關係到原始創世神話。袁先生指出:「這個沒有主名的造物主,他的行事和功績很有點類似《舊約·創世紀》所說的耶和華。可惜古書的記敘過於簡略,其詳已不可知。」可見,上古華夏先祖們是有「創世神話」遺世的,而且和西方的創世神話還有某些不謀而同之處。

但至此,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物種起源」的神話,跟「開天闢地」的創世神話還有差距。這就需要進一步挖掘神話背後更深層、更隱秘的信息。讓我們繼續發問:中國的「創世紀」,為什麼第一天要造雞呢?

眾所周知,在中國神話和文化中,「雞」素來與「日出東方」緊密相連。南朝梁人任昉在《述異記》中就記述了有關天雞的神話:「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雞皆隨之。」此外古詩中也有「雄雞一聲天下白」的名句,可見雞作為象徵性的符號,是同太陽、東方、光明等意象有隱喻關係的。點破了這一點,雞之所以成為創世第一日所造之物,也就不難理解了:太初之時,只有一團混沌。太陽從混沌黑暗中出現,標示出光明世界的第一個空間方位——東方,劃分出第一個時間尺度——晝夜。這與《聖經》「創世紀」中耶和華第一日的創造——「要有光」,可謂異曲同工。

那麼,接下來的狗、羊、豬、牛、馬、人,也有類似的象徵和隱喻嗎?來看古代典籍中透露的消息——

在《墨子·迎敵祠》中,記載了這樣一種古老的祭祀儀式:

「敵以東方來,迎之東壇。壇高八尺,堂深八。年八十者八人主祭。青旗青神,長八尺者八。弩八,八發而止。將服必青,其牲以雞。

敵以南方來……將服必赤,其牲以狗。

敵以西方來……將服必白,其牲以羊。

敵以北方來……將服必黑,其牲以彘。」

了解中國神話的人都知道,青帝、赤帝、白帝、黑帝,分別司掌東方和春天、南方和夏天、西方和秋天、北方和冬天,體現了中國上古時空混同的神話宇宙觀。而在這裡,與東南西北四方相配的四種動物,和前述創世神話中前四天所造的動物完全符合,其象徵等值意義已不言自明。

再來看《易·說卦》云:「乾為天,為父,為良馬,為老馬。坤為地,為母,為子母牛。」據此可知,前述創世神話中第五天所造的牛與第六天所造的馬,分別是地下和天上兩個方位對應的象徵。而第七天所造的人,自然是頂天立地居其中。

至此,我們已可以還原出隱藏在古典文獻片斷背後的中國上古「創世神話」的一組密碼:

原來在造物神話的背後,還隱含著宇宙時空開闢的神話。這大概才是屬於華夏民族自己真正的「創世神話」吧!

在中國古籍中,其實還有一則寓言式的創世神話,它的深層「密碼」與上述創世神話可以說是相通的,這便是《莊子·應帝王》中所述混沌開七竅的故事: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顯而易見,這是莊子在用開玩笑的形式講給後人的創世神話,兩位人格化的「帝」出於好意,在一場歷時七天的整形手術中治死了混沌,卻也創造了宇宙——一個可供人類生存的世界。莊子的哲思實際上隱藏在了兩位帝的命名設計中,從字面意思看,倏與忽代表著「迅疾的時間」,而安排他們分別擔任南海之帝和北海之帝,則又代表了「廣袤的空間」。開鑿混沌的創世主乃是人格化了的「時空」,如此深沉的哲思卻寄寓於有幾分滑稽的故事中,這便是莊子的大智慧吧!

最後,讓我們再來看看神秘數字「七」——西方的創世紀用了七天,中國的創世紀也用了七天,如果我們上面的推論成立,則可知這絕不是巧合——「七」,代表了原始人類對宇宙時空的樸素認知。所以《易·復卦》云:「反覆其道,七日來複。」將「道」循環往複運行的周期數確定為「七」。班固在《漢書·律曆志上》中也說:「七者,天地人四時之始也。」仍保留了上古神話思維的痕迹。

但東西方之間也有差異。在《聖經》神話中,「七」的神聖位置是留給耶和華作為休息日的,是神的紀念日(「神賜福給第七日,定為聖日,因為在這日神歇了他一切創造的工,就安息了」);而在中國神話中,「七」的神聖位置則是留給人類自身的,是人的紀念日(「正月七日為人日」)。從這一微妙的差別中,我們不難體味出中西兩大文化傳統在根本精神上的差異。也許,中國傳統文化一以貫之著鮮明的人本主義精神,在歷史上沒有發展出一種像基督教、伊斯蘭教那樣的全民性的一神教信仰,究其根源,實可跨越儒道諸家思想,追溯到上古創世神話中去,從神話「密碼」中得到某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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