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關於中國畫的基本理念及現狀
編者按
談到中國畫的基本理念自然離不開中國畫的傳統精神,中國畫的審美觀、創作觀是以傳統精神為根基的。當前存在著對中國畫的基本理念含糊、混淆、疑惑現象,阻礙了中國畫的創作和發展。訪談錄中,陳雲就中國畫的一些基本理念及現狀,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觀點鮮明、語切時弊、言簡意賅,具有較大啟發性和學術指導意義。訪談錄重申和澄清了中國畫的一些基本理念,有利於當前的中國畫創作,也體現了當代中國畫家的社會責任感。
此篇訪談錄由海峽衛視、福建電視台、河北電視台、福州電視台拍攝陳雲專題片時的採訪,陳雲在採訪基礎上修改、補充、整理成文字訪談錄。
關於中國畫的基本理念及現狀
——著名山水畫家陳雲訪談錄
記者:陳雲老師,欣賞您的山水畫,很感人,作品形成鮮明的個人藝術風格,實屬不易。為什麼選擇積墨、焦墨這兩種高難度的技法作為您的主要創作技法?
陳云:在中國畫諸多技法中,積墨法和焦墨法是高深的技法。黃賓虹、潘天壽、李可染等都有論述,黃賓虹先生認為:「積墨作畫,實畫道的一個難關。」李可染先生認為:「積墨法是中國畫的高難度技法,古來擅此法的畫家,屈指可數。」積墨技法需要較長的抒寫時間,在積墨的過程中要因勢利導,筆墨由淺入深,繁複皴點,層層渲染,不斷疊加。筆墨的疊加要筆筆分明,在渾厚中也分明,疊加越多,層次感越豐富。積墨的難點,在於筆墨反覆疊加過程中很容易成為黑墨、死墨一團,沒有層次變化,失去了積墨具有豐富層次變化的本質。
焦墨技法是以飽和的濃墨,不滲入水分,渴筆作畫,用單一的濃墨實現畫面的虛實、濃淡、乾濕的層次變化。以皴擦替代渲染,筆鋒含墨量多少和下筆輕重緩疾,是掌握焦墨技法的訣要。焦墨的難點,在於不使用水的情況下,以純濃墨線條構成的畫面卻具有滋潤感和層次感。黃賓虹先生認為:「畫有焦墨法,最為古樸,須筆力健舉,含深秀為宜。」潘天壽先生認為:「用渴筆,須注意渴而能潤,所謂乾裂秋風,潤含春雨是也。近代惟垢道人、個山僧,能得其秘奧,三四百年來,迄無人能突過之。」
我認為藝術要有高起點,要知難而進,對自己要有很高的要求,所以選擇了高難的積墨、焦墨技法為我的主要創作技法。我清楚地知道,藝術道路還很長,我對自己的一些成績並不滿足。
記者:您的風格主要師法繼承哪些前人?外界評論您的畫既具傳統理法又備現代審美意趣,您是怎麼解讀傳統和創新?
陳云:任何技術性工作都需要基本功,更何況藝術。中國畫歷史悠久博大、獨特精深,前人為我們留下無數傳世佳作和較完整的理論體系。每一位中國畫家都要在學習傳統繪畫中下苦功夫,西畫的教學方式主要以寫生入手,中國畫的學習方式主要以臨摹傳統作品入手。我以前從事油畫和水粉畫,從1984年觸及到中國畫以來,我非常重視自己的基本功學習,用了十年時間,研究臨摹了大量歷代傳統作品。學習傳統,我有三點體會,第一:臨摹大量歷代傳統作品,這是學習中國畫的必由之路,是基本功。不過,學習傳統只是學習技法和思識的過程,又是尋徑開山的過程,而不是藝術的最終目的。第二:臨摹傳統作品不要局限於某一家或少數幾家,一定要博採眾長,要取眾家之所長,主要原因是因為藝術有先入為主的問題,如果單一臨摹某家,有局限性,今後創作必然受到某家風格的束縛,落入窠臼,則很難擺脫,而影響自己風格的形成。第三:學習傳統,最忌諱墨守成規、泥古不化,作繭自縛。要取之精華、棄之糟粕,要活學活用,應用在創作中。
《芥子園畫譜》是一部中國傳統繪畫的經典課本,已問世出版三百餘年,歷來被世人所推崇,為世人學畫必修之書。在它的啟蒙和熏陶下,影響著無數中國畫家,它的學術範本的歷史地位和影響是深遠的。但是,由於受到當時印刷技術的限制,《芥子園畫譜》存在著某些不足,中國畫的墨法無法體現,缺乏濃淡變化,筆墨關係較為刻板,構圖較為單調等局限性。如果將《芥子園畫譜》作為單一的臨摹範本,容易使初學者陷入守舊和僵化,應該直接臨摹學習歷代傳統名作。由於當今印刷、複製技術的高科技,使我們能欣賞到更多的以往較難得見的傳世名作印刷複製品,其筆法墨法具有高清晰度,與原作相差無幾,為初學者提供了很好的臨摹學習範本。如果臨摹歷代傳統作品有困難,可以選擇作品的局部臨摹,待臨摹技藝提高後,再臨摹整幅作品。傳統中國山水畫技法中有許多不同的皴法,如披麻皴、斧劈皴、折帶皴、亂柴皴等等,面對諸多皴法,初學者會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學習,這些皴法是必須了解的,主要體現在思想概念上對這些皴法的認知。皴無定法,如果執意於某一皴法,這是一味泥古,古人也不是固定使用某一種皴法。要服從描繪的客觀對象,善於在諸多皴法中能混合使用,在傳統皴法基礎上發展,自創新法。
我臨摹的大量歷代傳統作品,是我的師承,為我作品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我很敬佩黃賓虹先生衰年積墨、焦墨變法所取得的成就,黃老變法中所呈現的亂而不亂,亂中有序的獨特風格,是在法無定法,隨意自然狀態下產生的,黃老鮮明獨特的繪畫風格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的積墨山水、焦墨山水作品具有個人藝術風格,近年來,我作品風格的嬗變,受到了黃老的啟迪和影響,呈現了亂而不亂,亂中有序,變化自然的畫風轉變,主要體現在我的水墨簡筆寫意山水畫、焦墨簡筆寫意山水畫。每一位畫家都要面臨師承和個人風格的問題,正確對待這一問題至關重要,在師承過程中,我很警覺,我的作品不能是黃老作品的翻版,要與黃老拉開距離,不能學黃老的形式和表象,要解讀黃老的思識,參悟黃老的旨趣,得其精髓,拓化為自我的筆墨語言。藝術創作的最終目的,是在傳統的傳承中形成鮮明獨特的個人藝術風格。
傳統和創新,這是彌久而常新的問題。有些人對創新的概念模糊,處心積慮地想製作出新面貌和新風格,多半趨於表面化和形式感,我認為這是變花樣,是雕蟲小技,是過眼煙雲,沒有什麼學術價值。二十世紀國畫大師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以及傅抱石、黃秋園、李可染、陸儼少等名家,他們以輝煌的藝術成就,回答了關於傳統與創新的問題。他們都是傳統大師,也是中國畫的變革大師,他們在傳統的根基上,通過幾十年的實踐錘鍊,厚積薄發,大多是大器晚成,終以鮮明獨特的個人藝術風格,展示於世人,為中國民族繪畫做出了貢獻,他們風格的形成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傳統是創新的基礎,任何脫離傳統的創新都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記者:看了您近幾年的作品,明顯覺得風格上與前十年作品有較大變化,簡筆中呈現亂而不亂、亂中有序、隨意自然,作品更具抽象寫意性,這是您今後藝術的發展方向嗎?
陳云:我們經常看到一些畫家,他們的作品從中年到晚年,幾十年的繪畫面貌沒有多大變化,晚年的作品甚至還不如中年作品精彩,藝術創作處於僵化狀態。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它不僅是筆墨功底的問題,還要關係到這位畫家的藝術潛質、學識、人品,甚至性格等諸多因素,因此要成為有成就的畫家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很高的綜合素質。要樹立不斷自我否定,自我重塑的創作觀念,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不斷自我提高的過程。要注意把握作品面貌上的演變過程,在繪畫實踐中不斷尋求適合自己的藝術道路,一旦認定適合自己的正確道路,就要定力十足地走下去,銳意進取,直至成功。我的藝術創作態度認真而嚴謹,對自己的作品總覺得不滿意,或許剛完成時會覺得不錯,過了幾天又覺得不理想。物有常態,但藝術不能有定型,不破不立,有破方可有立。
我近幾年創作的作品,與十年前作品相比有明顯的變化,由繁入簡、由具象趨向意象,更加註重作品的精神內涵,主要體現在簡筆寫意山水畫,在這種變化中,呈現了亂而不亂、亂中有序、變化自然的筆墨抒寫。黃賓虹先生在這方面做出了獨特建樹,出新意於法度,入乎規矩之中,又超乎規矩之外,不為理法所束縛,突破了傳統皴法的規律和程式符號,更趨於隨意自然,是用筆用墨的解放,是傳統中國山水畫的突破。
古人云:畫以簡為貴。如尚簡入微則可洗盡沉滓、獨存孤迥,煉金成液,去渣存精,此乃畫之高境界。簡筆寫意山水畫一直是中國畫的創作難點,縱觀歷代簡筆寫意山水,傳世佳作總能撼動心靈,不是空洞無物的簡,而是疏簡之中有生機,不過佳作較少,作品普遍缺乏個性風格。畫史上,在簡筆寫意山水取得成就的畫家較為罕見,有倪瓚、八大山人、弘仁、黃賓虹等人。我理解的簡筆寫意山水,是以意取勝,意到即可,筆隨意到,妙趣天成。筆減意不減;筆減情不減;筆減內容層次不減,以少許勝多許,惜墨如金,而不妄生多餘筆墨,作品傾注著作者的主觀意識、思想和精神。在「似與不似之間」體現神形畢肖、氣韻生動,操弦外之音,以激發觀賞者的想像和遐想空間,這是簡筆寫意山水畫的魅力所在。要畫好簡筆寫意,必須經歷繁筆創作實踐,由繁煉簡、簡由繁出,只有畫過繁筆畫才懂得如何高度概括、精純。簡筆寫意山水畫的構圖、筆法墨法、取捨關係、疏密關係等,更符合中國畫論的要求。簡之力更大於繁,其法越簡,畫格越高,趣在功外,意在化機,因此,要在簡筆寫意山水畫有限的疏簡筆墨中形成自我風格是相當困難的。這幾年,我在創作簡筆寫意山水上做了努力,希望能予以突破,這是今後長期的發展方向。
記者:當前中國畫壇,對於中國畫的基本理念,眾說紛紜,您對中國畫的理解和基本理念是什麼?
陳云:這是個大題目,範圍很廣,我只能簡要地談談個人看法。
我們民族的傳統造型藝術,這包括繪畫、雕塑、裝飾紋樣等,傳統文學作品、詩詞歌賦、戲曲、建築、園林等,甚至漢字都具有意象、興象理念的藝術特徵。意象、興象體現在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許多方面,龍是中華民族的圖騰,是民族的象徵與精神,龍和傳統吉祥物鳳凰、麒麟等都是典型興象理念的傑出作品。意象、興象理念是傳統文化的思想意識形態,是我們民族的審美觀、創作觀,是傳統文化藝術延續貫穿始終的精神。
中國畫是注重主觀意識的繪畫形式,畫家以手中筆墨,抒發胸中逸氣,作品傾注著作者的思想和精神。中國畫是通過形象、意象、興象而達到寄物移情的目的,絕似物象的繪畫,絕不似物象的繪畫都不是真正的藝術,唯有有感而發的「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興象作品才為上乘之作。如果中國畫偏離了以情感為基礎的意象、興象的表述,中國畫就失去了生命。正因為中國畫是強調主觀意識的繪畫,山水畫需要自我心靈與山水靈性的結合;需要思想情感與山水靈性的結合。畫家以「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觀審視大自然,山水不是客觀的山水,山水就是我;畫不是單純模寫,畫就是我,作品是自我精神世界的真實寫照,借山水形象抒發自己的思想情感和美學理想。
中國畫的線條代表著中國畫的傳統與精神。線條是中國畫的造型基礎,線條如同中國畫的生命線,也是中國畫區別於其它畫種的最主要特徵。線條看似簡單,實質最富有變化和靈性,耐人尋味,也最難,寫出一波三折富有彈性和韌性的線條,並賦之精神內涵,是中國畫家的基本功。中國畫崇尚筆墨至上,強調突出線條筆觸,要見筆,筆筆分明,筆中有物,墨法之妙也全從筆法中產生,以充分顯示中國畫線條的無窮魅力,這是中國畫基本技法的實質。要評判中國畫作品,有諸多的評判衡量要素,首先要著眼於線條的優劣。
藝術貴在創造,沒有創造就沒有發展,沒有發展就談不上繼承。風格是畫家藝術思想主張與獨特藝術語言表達的集中體現,畫家終生在為自我繪畫風格的形成而奮鬥,要形成鮮明獨特的個人風格,需要在長期繪畫實踐中逐漸實現。使用「特技」不等於風格;繪畫材料的更換而產生的變化不等於風格;處心積慮地變花樣不等於風格。一些畫家的作品都有自己的某些特點,但是,某些不凸顯的特點不等於是風格,風格要求與眾不同,鮮明而獨特,是自我獨創的。風格的形成只能在傳統基礎上尋求;只能在筆法墨法中尋求;只能在線條中尋求,在傳統基礎上形成鮮明獨特個人藝術風格的作品,是衡量一位畫家成就的唯一標誌。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道德經》中的一句經典,是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精髓。自然萬物都要遵循其變化發展的本質規律與自然法則,以順其自然為上。自然態為中國畫的高境界,中國畫的創作以顧忌、拘謹、刻意的製作為一種狀態,以物我兩忘的自然揮毫進入隨機而生,無常法、無常態的自然書寫為另一種狀態。在放鬆自然的情況下,容易激發畫家的潛意識,而靈感隨機的潛意識發揮對中國畫創作尤為難得。放鬆自然使創作成為享受繪畫樂趣的愉悅過程,完全不同於製作方式所承受的精神負重感。這兩種狀態下創作的作品有本質差別,筆法墨法能否自然表達是衡量中國畫作品優劣的重要標誌。要使創作狀態和作品呈現自然態,決非易事,要得益於中國畫家的綜合素質與學養,得益於深厚紮實的筆墨基本功,是長期知識積累後迸發的自然結果。
中國畫的變革創新曆來有爭議,如徐悲鴻先生提出以西畫融會貫通改造中國畫的觀點,潘天壽先生堅持中國畫民族性的觀點,我認為:只要堅持中國畫傳統精神——意象性、興象性和書寫性,堅持中國畫的線條,中國畫的民族傳統根基是不會動搖的。各類畫種的畫理和本質都是相通的,為什麼不能取長補短,融會貫通,來豐富發展中國畫呢?正如黃賓虹先生所言:「中國之畫,其與西方相同之處甚多。」,「有筆有墨,純任自然,由形似進於神似,即西法之印象抽象。」
優秀的中國畫作品是獨一無二、不可重複和替代,作者本身也無法很好地重新繪出第二幅,即使能繪出,也和原創作品有較大差距。究其原因中國畫創作需要靈性和隨機,靈性隨機往往是轉瞬即逝,同時也體現了中國畫寫意、書寫的特殊性。當今社會,中國畫贗品很多,往往只能勉強仿其形,而無法仿其意,能輕易被人仿製,幾乎達到亂真,就可以知道這幅原創作品沒有什麼學術價值,所以中國畫作品要經受時間和歷史的檢驗。
許多人認為對藝術的見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每人都可以有看法觀點,藝術似乎沒有定論,這是含糊的觀念,會貽誤初學者。各人對藝術都有不同的審美理解和審美取向是正常的,然而任何藝術門類都有其基本規律,在基本規律的基礎上升華為理性認識,形成正確的基本理念,是藝術的基本原則,以此指導創作,這是不二的法門。只有遵循藝術的本質規律和正確理念的前提下,由於人們對藝術不同的審美見解與取向,才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二者並不矛盾,以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形成了古今風格各異的作品和流派。
書畫同源,中國畫與書法的許多基本理念是相同的。一位出色的中國畫家視書法為中國畫的基本功,自身也應該是位書法家。中國畫家要從歷史悠久,博大精深的中國書法中得到啟迪和感悟,從古文字中感悟古樸沉著與精純;從簡帛書中感悟曠達豪放與舒展;從兩晉尺牘中感悟飄逸自然與自由。書與畫有共同的藝術語言,都以線條為基本抒寫方式,這種線條具有意味性和同歸性。許多人將正楷視為學習書法的基礎和基本功,我認為這是錯誤的理念,而貽誤了許多初學者。正楷只是一種書體,正楷書體的規整性、格式化容易使人陷入僵化,束縛了人們的創造性。在中國文字漫長的演化過程中,在正楷書體產生之前就出現了甲骨、篆、草書體,如果將正楷作為書法的基礎和基本功,就無法解釋歷代甲骨、篆、草書體的傳世佳作,難道這些書法家缺乏基礎和基本功嗎?我認為正楷、篆書、隸書、行書、草書等書體可以同時學習,相互借鑒,互相影響,這是學習研究書法的正確途徑。
吳昌碩曾說:「學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進,似我者死。」齊白石也說:「要記住: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意在引導學生不要滿足從老師作品上的簡單摹仿,而應認真學習老師的藝術創作思想和銳意進取的精神,從中感悟畫理,自己的作品要另闢蹊徑,所謂師其心而不師其跡。當今一些中國畫老師限於自身的創作能力和理論水平,讓學生臨摹自己的作品,灌輸自己並不完善的中國畫理念和教學方式,而貽誤了學生,這種貽誤往往會影響學生今後相當長的時間,如果成為定勢,要擺脫老師的窠臼和影響是困難的,是老師遏制了學生的發展前程。高明的老師以長遠眼光培養學生,不輕易讓學生臨摹自己的作品,他傳授學生正確的中國畫基本規律、基本理念,重視並指導學生的基本功學習,培養開拓精神,使學生的作品形成自我特點,學生會因此終生受益,所謂「名師出高徒」的意義也在此。在沒有老師傳授的情況下,對一些具有繪畫潛質的初學者,沒有老師未必是件壞事,自學成才之路也是正確的選擇。諸多歷代名作是學習的範本,歷代畫論和現代名家對中國畫的論述是理論基礎。在自學繪畫的實踐中不受約束,探索尋求適合自己的繪畫道路,古今中外很多大師級畫家都是自學成才者,他們的成長經歷是很好的例證。從美術院校畢業的學生經歷了短暫的科班學習,只是學了一些基礎繪畫知識,在漫長的藝術生涯中,這些基礎知識顯然是不夠的、初淺的,也需要走自學成才的道路,繪畫者註定是終身自學者。
中國畫這門藝術,需要幾十年知識積澱過程,只有量變才能產生質變,晚年變法最可貴,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等大家也是在七十歲以後,藝術才逐漸成熟,形成獨特鮮明的自我風格。從這種意義上講,當今一些已經成名的畫家,他們的作品並沒有達到火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名氣大不等於作品質量高,名氣小不等於作品質量差,由於思想和藝術還沒有很成熟,所以畫家成名太早未必是件好事,因為成名之後會遇到一系列問題,如果不能正確對待這些問題,如果不能正確對待自己的名氣,在名家的光環下,難免會不思進取而產生苟且之作,使自己的藝術生涯走向平庸而黯然失色。
記者:當今的中國畫壇,可謂異彩紛呈,針對一些中國畫現狀,您有什麼看法?
陳云:我們尊重傳統文化藝術,尊重悠久博大、獨特精深的中國傳統繪畫,是因為我們無法割斷歷史淵源,無法割斷歷史的傳承,但是不等於貴遠賤近、厚古薄今。應該以發展眼光對待藝術,現在總比過去有發展,我們相信將來更會超越現在。任何事物都不是靜止不變的,而處於變化運動發展中,這是歷史發展的普遍而永恆規律。
目前中國畫中的工筆畫處於空前繁榮發展,現在的全國性畫展,工筆畫作品佔據了三分之二以上,甚至更多,當今工筆畫處於鼎盛,寫意畫處於削弱、停滯時期。自元以後,寫意畫始終是中國畫的主流,工筆畫只是中國畫的分支,這種本末倒置現象值得深思,它將制約今後中國畫的發展方向。
當前的中國畫創作,有些作品雖精心繪製,但忽視了意象、興象精神的高揚,出現「寫」不講、「意」不足的問題。實際上工筆畫也要注重主觀意識、注重寫意性,寫意畫的製作與「寫」相悖,「寫」就象寫書法一樣,是寫出來的形象,是寫出來的作品。當前有些作品的製作化、概念化、形式化也制約了中國畫的發展。
現在的一些畫家依賴寫生稿,甚至依賴照片進行創作,我不贊成以寫生稿作為創作的摹本,更反對使用照片,這種依樣畫葫蘆的製作模式,會制約畫家的創作思路和激情,會缺失作品的精神內涵。我理解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必需對大自然進行觀察寫生,積累生活素材,但不被物象所拘束,目識心記,其目的是心中裝有丘壑,以心中加工升華後的丘壑創作山水畫,符合中國畫強調的主觀意識和寫意性,作品更能表達畫家的內心世界。
中國畫壇有跟風的習俗,一些畫家缺乏對藝術本質和規律的真正理解,缺乏對藝術的自我主見和創造性。某些畫家有新意的作品一旦出現,就會出現相互摹仿的群體,如某省的山水畫,很多山水畫家的作品在技法、風格上都比較相似與雷同。一些新穎理念思潮的出現,還無從判斷正確與否的情況下,也必然有一批追隨者,名家的理論觀點是否正確,需要在繪畫實踐中檢驗,要善於思考,不應該盲從。當前中國畫的學術氛圍較為沉悶,要提倡爭鳴之風、商榷之風,以明辨是非,以活躍當前中國畫的學術氣氛。以怪誕離奇而彪炳新風的小技畫作時興時,有人會認為是時尚和前衛,不見異思遷、不徘徊、不燥灼,要堅持已見,堅持中國畫傳統的底線,真正的中國畫家在精神和藝術上都要有自我追求和目標。許多人對中國畫的基本理念存在著含糊、混淆和疑惑的看法,如果對中國畫的基本規律、基本理念還處於似懂非懂的混沌狀態,就無法很好地進行中國畫創作,更無法談及自我風格的形成。目前各種形式的中國畫學術研討會頻繁,研討會上眾說紛紜,泛泛而談,卻很少觸及到學術的核心問題並提出鮮明的觀點和解決的方法。中國畫歷史悠久,中國畫的許多基本原則、基本理念已有定論,大法至簡,中國畫的繼承與發展問題應該是研討的核心,不應糾纏於一些枝節問題的討論。畫家個人畫展的研討會更是讚美迎合的多,異議的少,失去了研討的意義。目前的一些美術評論、理論文章存在文風問題,文章以成堆的術語、華麗的詞藻、模稜兩可的生僻語言堆砌而成,讀起來很拗口和費解,作者似乎認為這樣的文章才顯出學術性和高明之處。在一個重大文章題材上,這篇文章的內容既廣泛而複雜,應該中心思想突出,論點論據鮮明,結構條理清晰,以通順、簡明、易懂的語言論述,需要思想深度與寫作能力。當前一些中國畫家不重視讀書,缺乏文化內涵,因此影響了審美能力和創作能力,以思想性與淵博知識為基礎的中國畫創作,需要中國畫家將讀書、練書法擺在很重要的位置。諸類此事甚多,都是中國畫壇的弊端。
我希望中國美術理論界,要從文化強國的戰略高度和宏觀的國際視野,來探討中國當代美術發展的重大問題和關鍵課題,本著對中國美術史負責的態度,為美術理論、美術批評、美術創作做出正本清源的導向,為中國美術立言,為中國畫立言。
記者:目前,全國很多地方都在打造本地區的畫派,可以說各種畫派盛行,您對此有何看法?
陳云:我認為畫派的產生、形成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古代畫家遇到當地地理環境、交通、信息交流的諸多不便,本地域的畫家逐漸形成一個群體。在這個群體中,畫家們進行創作思想、理念上的交流,學術上相互借鑒,在藝術理念和畫風上形成某些共識和特點,並相互影響,逐漸形成具有本地域特點和相對的繪畫風格,一個地域性畫派也逐漸形成。明、清以來形成的主要畫派有吳門畫派、松江畫派、新安畫派、黃山畫派、虞山畫派、婁東畫派等。這些畫派的畫家們在生前並沒有意識到畫派的產生,很多畫派是後人總結歸納的,雖有畫派的歸納,但是,這些畫派的一些畫家,他們的作品有各自的面貌風格。當今對畫派的研究,我認為,應該研究畫派中具有突出風格的代表性個體畫家,籠統地研究、宣揚畫派並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
當今是二十一世紀,今非昔比,便捷的交通、高度的信息傳播、頻繁的交流等等,失去了產生地域性畫派的基礎和條件。不能因為你畫西藏的服飾,就形成了西藏畫派,你畫了惠安女,就形成了閩南畫派。以山水畫為例,我認為存在著北派山水和南派山水的區別,這也是從大概念上講,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地理環境的不同,當然在影響著山水畫家。我認為,南方山水畫家所體現南方山水的蘊藉深秀、細膩深入要融入北方山水的雄渾博大、曠達豪放,北方山水畫家也應吸收南方山水的有益元素。藝術本身就是相通和互相影響的,山水畫作品應該沒有明顯的地域性,因為中國畫是寫意的、強調主觀意識的。
畫派的形成用「打造」這個字眼是不妥的,歷史上的畫派都是在自然態下逐漸形成,不可能以人為的因素刻意打造,這違背了藝術的客觀規律。現在全國的很多地方,都在打造本地區的畫派,以目前趨勢,將來的「畫派」會越來越多,其目的是為了宣傳本地區的畫家。當今的「畫派」熱鬧一陣子後,會自然不了了之。名家大師級的人物也不能打造,應該憑自己的真才實學,由自己的作品來說話。以職務頭銜,以攀門附會,人為打造的名家,只是曇花一現,歷史的客觀性、公正性終將拋棄他們。歷代傳世的名家和名作,哪一位是靠打造而成的?他們的藝術作品經受了時間和歷史的嚴格檢驗。
記者:您成功地在上海、南京等九座城市舉辦「寂寞之墨——陳雲畫展」,為什麼選擇「寂寞之墨」為畫展的名稱,它的含意是什麼?
陳云:我在上海、南京等九座城市舉辦畫展期間,遇到許多新聞媒體和觀眾的詢問,將「寂寞之墨」作為畫展的名稱,它的含義是什麼?「寂寞之墨」有多種含義,首先,我認為做學問是沒有捷徑可走的,要甘於寂寞,潛心修學,不能浮躁,在成績面前,要謙虛謹慎,這是治學之道;在中國畫諸多技法中,積墨法、焦墨法和簡筆法是高難度技法,我以這些高深技法作為創作的主要技法,而觸及這些技法的畫家並不多見;我首先將繪畫作為精神生活的需求,在精神追求、創作理念、作品風格特點的很多方面可能都與眾不同,似顯「寂寞」。
在當今商品社會,有些畫家屈服於市場,取悅他人喜好,喪失自我藝術追求,作品趨之甜俗,在功名利祿面前顯得浮躁不安,因為物質利益而貽誤了一些有潛質的畫家,因此在精神上追求「寂寞」顯得尤其重要和可貴。
歷代中國畫者,總是追求學識充實,內觀返照,先磨礪心性,進而完美人格,為寄志抒懷而作。中國畫講格調,高尚的藝術在形跡上是學不到的,全從畫家人格修養中取到,人品決定畫品,思想世俗的畫家很難創作出高雅的作品,胸襟狹小的畫家很難創作出大氣的作品。我將繪畫視為人生修鍊的載體和手段,正確的人生觀可以在繪畫中逐漸完善,將繪畫從單純的藝術範疇提升到人生品格的高度來認識,這是思想境界的升華,是典型儒家思想在繪畫中的體現。在藝術道路上必然會遇到困難、挫折、利益、榮譽、誘惑和讒言,正確對待這些問題,難道不是人生觀的自我完善、不是藝術觀的自我表述嗎?
記者:您的個人畫展在全國產生了一定影響,請談談您的畫展情況,今後的計劃思路?
陳云:從2009年年底以來,我陸續在上海、南京、福州、合肥、廈門、南昌、長沙、太原、石家莊舉辦了個人畫展。畫展吸引著眾多觀眾,不少觀眾多次觀展,例如在福建博物院舉辦的畫展,原定一個半月的展期,應觀眾要求,延續了十五天,據博物院工作人員統計,五萬二千餘人次參觀了畫展,這是在福州舉辦諸多畫展的罕見現象。全國大約百家新聞媒體報道了畫展新聞,其中《廈門晚報》以頭版頭條的較大篇幅、《南昌日報》以一個大版面、河北電視台拍攝十五分鐘的專題片報道了畫展新聞和作品。畫展得到各地美術界、輿論界的較高評價,反響熱烈,在全國產生影響。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我在九座城市舉辦了十場畫展,許多城市,我是福建省第一位畫家到那裡去辦展的,人地生疏,要處理籌備畫展的大量工作,能夠堅持巡展是因為各地美術館、畫院、博物院給予熱心幫助,觀眾參觀踴躍以及產生良好的社會文化影響,這是對我辦展的激勵,也是我辦展問世而求知的過程。
我會繼續在全國主要城市辦展,在北京舉辦我的個人畫展也在籌備中。今後條件成熟,會到國外舉辦畫展,以弘揚中國的傳統文化,以弘揚中國的民族繪畫。
此文發表於《美術報》、《羲之書畫報》、《收藏快報》、《神州詩書畫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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