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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因老和尚文集——《六祖壇經》講義(5)

  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

 

 惠能聽罷說:「上人」本是佛教中用來尊稱大德長老和師長的,後是普遍對出家人的尊稱,這裡的上人指童子。虛懷若谷的惠能,對一個小童子如此恭敬稱呼,可見他的修行心境不是一般。而後惠能又說我在這裡踏舂米碓有8個多月,沒有到過法堂的前面,懇請上人引導我到秀上座寫的偈頌前去參拜吧!童子就帶領惠能到南廊偈頌前參拜,惠能說:「可惜惠能不認識一個字,恭請上人給我讀誦一遍。」在當時有一位江州別駕,「江州」州名,晉朝時置,隨朝改為九江郡,唐複名江州,元朝為江州路,江西全省及湖北省的老武昌及其附近各縣皆屬之,明清兩朝均為九江府,今江西省九江縣即江州舊治地。「別駕「是官名,漢置別駕為從事史,即州刺史的佐吏。刺史巡行時,別乘專車從行,故稱別駕,歷代都有此職。隋唐兩朝均為郡官。宋朝稱為諸州通判,因而後世仍尚稱通判為別駕。姓張,名曰用,是寺里的護法善信,在江州官居別駕,為人豪爽,聽到惠能的要求,就高聲地朗誦神秀題在牆壁上的偈頌。

  

  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可經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

  

  張居士朗誦完,惠能聽了以後,內心流露出法喜充滿的語氣說:「我也有一首偈頌,希望別駕代為書寫,不知您願意嗎?」張別駕聽了說:「你也會作偈頌,這真是稀奇少有的事!」人不可貌相的惠能卻對別駕道出了具有真知灼見的道理來。惠能對別駕說:「恕我冒犯直說,一個人若真想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的涅槃道果。首先要做到不能剛開始學佛的人,要知道往往最下賤的人卻有最上乘的智慧,相反來說,最上上等的人卻往往也會有沒心智的時候,沒心智就是溺沒心智。如果隨便輕視別人,因輕慢而種下多得不可計量和不著邊際的彌天罪業。」如《法華經》說:「有輕賤三寶的人,二百億劫都不能遇佛,聞不到法,見不到僧,而且千萬劫在阿鼻地獄中去受苦。」張別駕聽了這微妙之法,虔敬地說:「那你把偈頌說出來,我立刻為你寫在牆壁上。然我有個條件請求你,如果你悟道見自本性,並得到衣法的傳承,你要答應必須先要度我脫離生死苦海而登彼岸,你千萬不能忘記我說的話。」這就是別駕夙具善根,聽惠能話後心中生起了慚愧的念頭。《法華經》中說:「昔感音王如來的緣法時代中,增上慢比丘有大勢力,爾時有一菩薩比丘,他見到四眾,皆悉禮拜讚歎而作是言:『我不敢輕於汝等,汝等皆當作佛』。甚至被人笑罵侮辱仍舊是禮拜贊說,遂得名稱常不輕菩薩。」此處六祖說:「欲學無上菩提,不可輕於初學。」可見他在踏碓8個多月的期間,沒有遇到一個像常不輕菩薩那樣的人,這位張別駕居然能轉說出「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這話來,也就很難得了。當初的童子的說話及所有徒眾的態度,由別駕的此言而啟迪了眾心。

  

  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惠能的偈頌是:「菩提本來就沒有畢缽羅樹,明鏡也是沒有鏡台的形相,自性本來無有一物障礙,怎麼能夠染上塵垢呢?」寫好偈頌後,全寺僧眾無不驚訝讚歎,互相議論紛紛地說,真是奇怪啊,不能以平凡的相貌測度一個人的才能,如何沒得多時竟成就他肉身菩薩?就是說此父母所生此肉身已是菩薩。這是大眾讚歎認為他的智慧已達到菩薩境界,故稱肉身菩薩。凡事因羨成嫉是免不了的。五祖看到大眾都因惠能所作偈頌大驚小怪,就耽心恐怕有人暗中嫉妒加害於他。於是用鞋子盡蹍惠能的偈頌,並且譏諷地說:「還是沒有明心見性」!大家以為此偈頌沒什麼了不起的。

  

  偈中「本來無一物」,道出後來禪者認為不專限於否定方面,而是否定重否定的大肯定。所謂「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就是此意,由此「本來無一物」竟成為宗門下極其響亮的指南。如明朝憨山德清和尚便教人將「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做話頭參究,一定見到「本來無一物」是個什麼?如何是不惹塵埃的光景。但這些說教,應是六祖入室受教而明悟的五句。「何期自性」後的境界,偈頌雖然仍舊用得著,而面目已大改觀,否則五祖善能高鑒,難道說不如後人嗎?

  

  至宋朝永明延壽的《宗鏡錄》中,為神秀作翻案文章,認為「神秀是雙眼圓明,而六祖止具一隻眼」,意謂「六祖專於頓悟,而神秀悟後漸修智行雙備」。由他所說,難道說「神秀偈頌方是中道第一義義諦。」而五祖卻有失高鑒了嗎?金元兩朝間的萬松老人獨對此見解作評唱說:「此一隻眼,是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是把定乾坤眼,是頂門金剛眼。平心而論,祖德頓門禪在當時疑信各半,不有漸可以顯頓,悟後漸修也實有縱容保住之處。後來神秀終於甘作漸宗徒,或許真有他相輔相成的用心所在。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第二天,五祖特地避開大家的耳目,靜悄悄暗中來到碓坊,親眼見到惠能在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費力地踏碓舂米。因六祖人長得瘦小,體重太輕,不容易踏動那舂米碓,為增加身體重量,在腰部綁上一塊石頭,稱為腰石,現在此腰石在南華禪寺成為保護文物。這種勤勞而真誠的情景振動了五祖內心深處,於是說:「一心求道的人,為了佛法而不顧自己身體,甚至不惜性命,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吧?」接著又問惠能說:「米熟沒有?」這裡表面上似乎在問「這米舂得夠白了沒有?」。暗示中卻問「你明心見性了沒有?」惠能回答說:「米早就熟了,可是還欠篩來濾罷了」。篩是在竹框上蒙以鐵紗或竹絲綱,有已分別精白米與糠皮粉的用具。猶欠篩在,表面上是答,米早夠白,尚待一篩。隱藏著說,已明心見性,只求和尚印證。然而禪宗的機鋒轉語正在這裡。五祖試探惠能是否已悟禪機,而惠能把定盤星,心領意會,早已與五祖心心相應。五祖便用執杖在碓上敲了三下就走了。惠能領意會五祖敲三下的用意,應當晚夜裡三更時分到了五祖的丈室內拜見五祖。五祖用一件袈裟圍成布簾把四邊門窗遮住轉掩,嚴密謹防不要使旁人見到惠能深夜來此室內。袈裟具名迦沙曳,有不正色、壞色、染色等意義。因為出家比丘所穿的法衣,都要染成濁色,所以袈裟是依染色而立名的。其形狀為許多長方形割截成小成塊。縫合而成。有如田畔,又稱割截衣或田相衣,又稱福田衣。比丘所穿的袈裟分有大中小三件,大的叫僧伽梨,又名九條大衣或二十五條,中者名郁多羅,又名七條衣,小者名安陀會,又名五條衣。當時印度除此三件袈裟外別無他衣,中國、日本由於氣候寒冷,所以出家比丘都是內著便衣而將袈裟披掛於外。

  

  然而用袈裟遮擋住他人耳目,是要傳法給惠能。五祖給惠能講說的是《金剛經》,因為《金剛經》是《大般若經》中含義最廣最重要的精華部分。本經要義是啟人智慧,說明眾生的心本來無有所住,是因環境因緣所生種種心境,其實因緣所生六塵境相,如過眼雲煙,畢竟成空。又如世事無常變幻無窮而捉摸不定,怎能說為實有呢?若在境上有所住心,好似猴子在水中撈月一樣。如病眼見花,無有性相。如果是悟了真性,心就不會為境界所住。無所住心,方是智慧。因為一念清凈而無所住,猶如虛空無礙,也就沒有妄念生起,更沒有煩惱所在。因而五祖以《金剛經》開示惠能,講到應地所住而生其心,猶如東方一輪旭日,光明清凈,照徹虛空大地,照而常寂,寂而常照。到這步田地,一念清凈的真心,哪有一定住所,諸佛菩薩廣大六度也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根性大利的惠能在五祖講說的話語句下豁然大悟。換言之,惠能頓破無始以來的迷妄,開真實知見,獲得了無邊甚深的真諦。如《觀無量壽經》說:「廊然大悟,得無生忍。」萬法是世出世間的一切諸法事理,一切都離不開自已心性的真理。也就是「無所住而生其心」,住是滯住、攀緣、執著、著相的意思,無所住是不住善惡、是非、空有、斷常、迷悟等對的兩邊,連中道也不住。而生其心是生其空寂靈知的妙明真心,此心即沒有棲止停泊的處所,心如日月朗徹清空。這也是明心見性所必須親身自證的境界,稱為「慶無所住而生其心」。正是本來無一物的百尺竿頭再進步,十方世界全身的境界,惠能雖先覺悟,但只是悟到「無所住」,尚未悟到「而生其生」。此時才是真正大悟,於是當下啟陳他的大悟所在。再看下面如何大悟。

  

  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這段是惠能啟稟五祖說,無論任何期間,自性就本來清凈無染;無論任何期間,自性本來就是不生不滅,無論任何期間,自性就本來具足圓滿;不論任何期間,自性能生無量無邊妙法。猶如布袋和尚所說:「吾有一軀佛,世人皆不識,不塑亦不裝,不雕亦不刻,無一滴灰泥,無一點彩色,人畫畫不成,賊偷偷不得。體本自然,清凈非拂拭。雖然是一軀,分身百千億。」可見上面的五句「何期」真是吐露了惠能見性的心聲,前面的四句是攝用歸體,末後一句何期是全體大用。前者是自利,後者是利他。能生萬法者,是一切種智。由此,五祖和惠能以及布袋和尚有此緣大慈,同體大悲而徹見自性本體的真實受用,如實證得實相般若的境界。五祖聽後知道惠能已經悟見本性,就對惠能說,如果無有識心達本見解,不能了悟佛法的真義,也不能體得如來圓覺妙心,終究學佛一無是處。若是真能認識自己本來面目,心性一如,明心見性,頓徹本性,稱名為丈夫。所謂丈夫是佛址號之一的調御丈夫。《大智度論》釋為「可化文夫調御師」,則丈夫是被化者,此處當是誤奪了「調御」二字,不應直以丈夫作能化者講。古德云:「調御丈夫為能化,二乘為所化,名丈夫者」。「以惟佛能善調善御教」,所說中的能化系指調御丈夫者,即丈夫調御師。而丈夫仍是被化者,而與《大智度論》並不相違。天人師即如來十號之一,是六趣中的天與人無不依佛為教師,稱為人天師表,同時也能得真如法身,也就是達到究竟圓滿無上解脫知見,頓然了得,實在無一法可得,無一行可修的無上菩提,即是真如佛。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直到深夜時分惠能接受五祖心法,所有寺眾一概不知道。也就是一念回光見自具足無漏智性,和諸佛沒有差別,這就叫頓悟。此刻間惠能頓悟,並得五祖賜予頓教的心法和衣缽。頓教是不歷階梯漸次,直指本源,頓時立悟的教法。衣缽是反映袈裟為衣,缽為出家人用以盛施主供養食物的應量器,二者均為僧資物中最重要的法物,所以用為師承的信證。衣缽的授受即代表著心法的接受。然五祖囑咐著說:「你現在就成為第六代祖師,好好地自行護持正念。」護念:是指保護自身不被魔境誘侵,內心常念佛法而不忘懷的意思。「還要廣泛普度一切有情眾生,繼承擔挑以後傳道的重任。半此心法流傳到後世,不要使它中斷或絕滅」。聽我說的偈頌吧:「有情來下種」。有情是指有情含識的眾生。播下成佛的種子在眾生的人識田中,使生覺芽而續佛種,就叫下種。凡是能得一預法會,都有得果的利益。「因地果還生」,眾生因播種於八識田,從因地的覺種而生佛果。可是如木石般無有情識的死物,既沒有佛性,也不能播種,自然也不能有生佛果的希望。可見此偈頌的微妙的在。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亘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五祖開示之後,又接著說:以前的初祖菩提達摩大師,譯為覺法,是中國禪宗第一代祖師,即南印度香至王第三王子,姓剎帝利。本名菩提多羅,後嗣法般若多羅,故改多羅為達摩。據道宣《續高僧傳》說:大約在劉宋之末(公無479年,宋亡之前),泛海到達中國廣州,經至金陵,後遂渡江北至魏,止於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後傳法於二祖慧可。圓寂於東魏天平以前,葬熊耳山。他初到東土時,傳法師承為世人所未信奉,不得已傳此衣缽以表示信實。以衣而成為此的印鑒,使人看到而起信任,代代相繼著師承。事實上授的禪法是秘密的法語,是用心來傳心,心心相印,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都是教導學人自己悟道自得解脫。亘古以來,過去佛、未來佛、現在佛,覺行圓滿所傳的自性本體,不論歷來祖師所傳的都是密授於心,除此妙覺真心別無其他法傳的。然而愚昧無知的庸俗之輩,覺察不到內心的實際,表法表信的衣缽自然成為爭執的禍端,今傳到你為止,以後再也不要隨便傳與別人。假若要傳衣缽下去的話,恐怕性命就象髮絲高懸重物在空中一樣脆弱危險的。你必須趕快離開這裡,我惟恐有人會加害於你。惠能聽後問五祖說,我宜向什麼地方去弘法度生呢?五祖說:「逢懷則止」,到了懷集縣的地方(今廣西蒼梧)就可以停止歇腳(明兩朝皆屬廣西梧州府,在賀縣東南,位本省極東)。如果到了四會縣地方就可以隱居下來(今廣西粵海,明清兩朝為廣肇慶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意思是說你的教化區範圍宜在嶺南兩廣。

  

  然而心法的傳授,本無所謂秘密,密付的也只不過是人人所固有的本心,單傳也只過是人人所自具的自性。若問如何是「以心傳心?」五祖說得很清楚,皆令自悟自解呀!惟其能夠自悟自解才能心心相印。要悟什麼,解什麼,都不要離開本自的心性。有人曾問黃蘗希運禪師「六祖不會經書,何得傳衣為祖?秀上座是五百人首座,為教授師,講得三十二部經論,云何不傳衣?」師云:「為他有心,是有為法,所修所證將為是也,所以五祖付六祖。六祖當時只是默契得密授如來深甚意,因此付法與他。」又僧問洞山:「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為什麼不得他衣缽?」山云:「直饒道去來無一物,也未合得他衣缽。且道什麼人合得?」僧下九十六轉語,皆不相契。末後云:「設使將來,他亦不要。」洞山首肯。師云:「他既不受,是眼將來的,必應是瞎,還見祖師衣缽么?若於此入門,便乃兩手分付,非但大庚嶺頭一個提不起,設使闔國人,且疑將去」(見《雪竇明覺禪師語錄》)。前面兩則,是特意分來作為二偈評論和傳授衣缽的辯證。

  

  惠能三更領得衣缽,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云:「合是吾渡汝。」

  

  惠能在夜裡三更時拜受了五祖傳授的衣缽,並說惠能原是新興亦即嶺南人,長江流域以南的,都稱南中,素來都不熟悉此處的山路,就連怎樣走出江口都不知曉。五祖安慰惠能說:「你無須憂慮那麼多,我自然會送你一程上路。」五祖一直把惠能送到九江府潯陽驛的地方(九江驛是舊時用馬傳遞文書中途替換的站口,今九江縣,屬江西省,在湖口縣西)。驛即驛站。五祖吩咐上船後,自己拿起行舟的櫓具撥水搖船而行。惠能說:「請您老人家(和尚)坐著就好了。應該是弟子搖櫓才對。」五祖說:「理應當是我渡你才對的。」

  

  惠能云:「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付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上根利智的惠能竟然道出一番真理「迷失的時候自然要依靠恩師的慈光來度,一旦明心見性,理應自己渡自己出離生死大海到達涅槃彼岸才對。度的名稱雖然一樣,被度和自度的作用卻不同。我生長在蠻夷的邊疆,笨得連話語都說不清楚的人,今日承蒙恩師的慈悲提攜傳授衣法,現在已經有所悟得,應該還是自性由自己度,不應再依賴你老才是。」五祖悅意地說:「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錯!將來要擔荷如來家業,由你大力振興。你別後的第三年,我才與世告別。你現在多自保重,好好去吧!要努力向著南方走。去後不要心急宣說佛法,因禪宗的心法一時也難興起的」。五祖說這番話時,我們不難見五祖內心的沉痛以及先見之明,後來果然應驗。在惠能離去後的第四年,即上元二年五祖大師圓寂,那年已74歲。

  

  古德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五祖期待惠能的內心殷切萬分,寄予無限希望,就以「努力」二字勉勵惠能,從親自送上船為執渡船工具又頻頻指導開示,可見五祖愛徒最為深切的思才若渴的心境,和惠能師徒之情深無止,慈悲襟懷感人之深。由此可見。六祖說:「迷時師度,悟時自度。」可見開示指全賴親近明師,而參驗證尤須自力自度。倘若自己忘卻了自性,不能從自家內心實現得本來面目,明師亦無能為力,從使佛菩薩現前,也度不了這沒意痴漢!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五祖歸,數日不上堂。眾疑,詣問曰:「和尚少病少惱否?」曰:「病即無,衣法已南矣。」問:「誰人傳授?」曰:「能者得之。」眾乃知焉。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糙,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即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

  

  五祖回來後近幾日不上堂,大家疑心地問:「上人是否有病?」五祖說:「病是沒有,但衣法已經向南傳開。」有人問:「誰承接了衣法呢?」回答說:「有能的人便可得到。」然而惠能告辭後不敢違五祖的吩咐,便向著南方的目標前行,跋涉兩個月時間,就到了大庚嶺。大庾嶺是江西大庾縣南和廣東南雄縣的分界處,山嶺十分高險。不久之後一切不出五祖所料,發現追逐在後面有好向百眾徒,想要爭奪五祖所傳的衣缽。

  

  當時有一僧,俗姓陳名叫惠明(即後來袁州蒙山道明禪師,乃鄱陽人氏,陳宣帝的裔孫,少時在永昌寺出家,後因慕道心切,往依五祖道場參學),在俗時以前做到四品將軍的官階(舊時的官制分一品至九品以別爵秩的高卑,將軍為將兵者的通稱)。可是人卻性情粗魯而不精細,雖有極意參禪求悟之心,卻對真性粗通而未精,就像糙谷那樣的沒有上根智慧。聽到五祖密付衣法給惠能後,惠明帶領不少人暗地跟蹤,一心想追尋到惠能,向惠能參學究竟。他比其他追在後面的大家搶先一步搶先一步追上了惠能。惠能見此情形,把衣缽擲放在山嶺的大石上,並說:「這衣缽只是表明法信的象徵,難道是可以憑暴力爭奪的嗎?」自己則躲藏隱避於密布的茅草之中,不使看見,怕被傷害。惠明趕到後,正當拾起這衣缽時,奇怪的是卻怎麼用力都提不動,就大聲呼喚說:「大修行啊!大修行啊!我是為求法而來,並不是為奪衣缽而來。」由此可見,惠明是位粗魯有威的武將,難道他還提不起擲在石上的衣缽么?此中擲下時難道會深嵌於石中不容易提起嗎?若說當時要提起衣缽時,心生慚愧而未盡提掇動,這也大有可能。換言之,惠能始獅子吼的法音宣說:「此衣表信,可力爭耶」,天龍八部、諸佛菩薩齊來護念。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實現狀,加之惠明法緣殊勝,並得到惠能六代祖師的指點開示,無上甚深妙法的利樂。

  

  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云:「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

  

  既然惠明說得誠懇而無加害之意圖,惠能放心地從茅草中走出來,結跏趺坐在大石頭上面。惠明恭敬頂禮祈求說法開示。惠能就對他說:「你既然虔誠是為求法而來,首先要屏除息滅心識中的一切六塵緣影,對所有境象都不起心動念,善惡都莫思量,我才會為你說法。」惠明默息了很久之後,惠能說:「不思量善,不思量惡,正在這麼樣的時候,哪一個就是你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呢?」惠明在此言下忽然契悟,又再次問說:「從上代祖師以來所傳承的機鋒轉語和直指密意的心法外,此外難道還有什麼特別微妙密意嗎?」《涅槃經》說:「如未密語,甚深難解。」大乘經義多是有所隱藏,不是凡夫二乘隨便能通曉,稱為密意密語。也就是以密意而說的話為密語,於佛意有所隱藏不是顯真實說為密意。由此惠能對惠明說法,只教證取無念心,不思善,不思惡,制心一處而無妄念,就是還他本來面目,也是見性的光景。《無門關》中「不思善惡」一則,就是舉此故事。哪個是自己本來面目?本來是一句問話,但是把這話改變一下「那個就是自己的本來面目。」這正是所謂:「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不離言下,而契入心性。

  

  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體會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

  

  惠能回答說:「現在給你講的就是不能稱為密語密意了。你如果能由此無住著智而往返自大察照窮究自性的本源,奧密就在你的身邊。」惠明感激地說:「惠明雖然在黃梅山五祖會中求道,確實還沒有省悟到自己的本來面目。現在承蒙慈悲指示,就像人喝水是涼是熱自己知道(「如人飲水」是涵蓋佛法的奧妙除了真參實悟者,不是第三者所能了知的)。現在行者就是惠明的恩師了。」惠能說:「你的見地也確實是對的,若是這樣的話,我和你同拜黃梅山五祖座下為師,應該好好地珍惜自己,護念自己,嚴加修持多自保重。」惠明又問:「我今後應當向什麼地方去呢?」惠能指示說:「到了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了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逢袁則止」,袁即江西袁州府歇腳;「遇蒙則居「,蒙即袁州的蒙山(今屬江西省上高縣境)居留。惠明作禮辭別惠能而去,先到了廬山,經過三年時間才到了蒙山安住下來修行。為了避免與惠能上字相同,因惠能已是指引迷途的恩師,恭敬師恩後改名為「道明」。

  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興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曹溪是在廣東省曲江縣東南五十里,源出本縣界狗耳嶺,西流三十里入於溱水。在此地有名的地方曹叔良將住宅舍施建曹溪寺,惠能後來就到這裡,可又被一夥存心不良的壞人追尋前來。為避被害,於是就在四會的地方避難,隱藏在獵人隊中一起生活,大約經過15年歲月。在這期間中惠能時常給獵人們隨機說法。隨宜說法,是隨緣的意思,看什麼時候較適宜就在什麼時候說法。獵人常讓惠能看守看網羅工具的事情。綱是用來捕鳥取魚的,慈悲的惠能每當看見禽獸落網時便儘力設法放走。一日三餐,每頓飯都把蔬菜寄煮在肉鍋里,或者有人問,就對他們說:「我不過是應大家的方便,吃一些肉邊的青菜罷了。」本來佛法是方便眾生的,不使他人增加麻煩,就是體現慈悲之心。惠能與獵人在一起生活,也是一種特殊因緣,有道是「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的特色。這是菩薩境界,我等之輩業障深重應該嚴持才對。然而,佛門中是否必須嚴持素食,這是一般初學佛者應有的疑問。佛陀在世時的僧團以托缽乞食為主,怎能嚴持素食呢?再說就今日南傳佛教的泰國、越國、緬甸、錫蘭(今斯里蘭卡)等國的僧侶,以及我們西藏蒙古的密宗喇嘛,都還沒有素食的。佛教的素食目的在於反對「弱肉強食」,以表萬物一體之仁,是在根本上剷除「殺心的動機」,以維持全人類的共同生存。在佛陀生前,已經制定了「在可能的環境中必須素食」的標準。素食是北傳特別是漢傳佛教的美德,尤其對修行者來說,對生理上有很大的助道因素,這是客觀事實無論南傳北傳誰都不能否認的道理。特別在中國環境所許可的特定條件下,又為什麼不肯發心素食而偏要一定肉食呢?六祖在未受具足戒之前,且在環境所不可能的獵人中間,尚且還只吃肉邊菜呢?然而,我等都向六祖那樣惟求作佛,只吃肉邊菜,或者素食不妨試試看如何?應之雲「善學柳下惠,不必師其跡;善學曹溪禪,不必肉邊菜。」濟公說:「學我者墮地獄,謗我者生天堂。」由此,凡情與得道者是不能相比較而論的。當然即欲破戒,也不幹六祖、濟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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