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萃雯：煙花易冷人易分 跋涉高峰低壑讀懂冷暖

　　林夕寫過一首詩贈她，曾在一次慈善拍賣中賣出十萬元。「煙花如訴，耀亮你內心的短暫，長留我烙印的永恆。」她說，這是對她最好的定義。只可惜，看煙花的人太多，卻終究沒有誰願意立下心志，將那一瞬永恆凝固。

　　她叫那身白色MoniqueLhuillier單肩禮服為「戰衣」；而那雙高到危險的JimmyChoo高跟鞋，則是她的利劍。

　　憑著它們，她穩穩地走到舞台正中心，將小小的金色獎盃高高舉起——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視後」獎盃，亦是她本應在2004年時就該拿到的榮耀。優雅的微笑，端莊的致禮，只在最後一刻，才稍稍露出鋒芒，用黑色幽默揄挪常常以獎換約的TVB：「和別人不一樣，我反而會多謝TVB不用我簽好長時間的約，而每一年都給一套好戲我做，這樣其實我更開心。」

　　後來媒體給她當夜的表現打了滿分，這是當然，這個姿勢，鄧萃雯已經練了足足22年。那麼多的寂寞日子，順流逆流都已看慣，當紅顏隨著時光流轉漸漸化為灰白，高峰低谷她都已學會承擔。只是歲月里那些往事，還需要我們從頭細說——這是一個關於女人煙花的故事，講她如何絢爛地盛開，講她如何瞬間沉寂於黑暗，又重新掙扎著再度令人驚嘆。

　　老套如倫理劇的狗血故事，在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卻是司空見慣的常例。一對16歲的少男少女，誤讀了宣揚性開放的激進雜誌，以身相試的結果，卻是意外地懷孕。於是匆匆結婚，再被瑣事所困，於是激烈地爭吵互毆以至分手。最後無法處置的，只有那場錯愛的附屬品，一個不知世事的女嬰——

　　自歌自舞自徘徊

　　祖父家是唯一肯收留這個多餘者的地方，這位古板的長輩為鄧家的長孫女取了一個雅名——後來她跟記者說，這個名字來源於故居附近的「拔萃女中」，祖父希望將來的她長成這所名門女校中的淑女，而不是效仿其母一般，荒唐無行。

　　她被教育成天生欠缺安全感的少女，無密友，亦無愛好，常受責罵，唯一的娛樂，不過是守著一架小小的黑白電視機看看八點檔。中四畢業後，到茶餐廳混個女招待的閑職。電視上翁美玲張曼玉看得久了，自恃貌美的心也有點動搖，於是剪下報紙上的無線藝員訓練班廣告去投考，很順利地被錄取。課室里的同學中，有一個男生叫做郭富城，有一個女生叫做邵美琪。

　　但最先出名的還是她。入行即被力捧，劇集一部接一部，後來她向人回憶當時戲如雲來的盛況，不過簡簡單單六個字：「從未做過配角」。

　　第一部戲，叫做《薛仁貴徵東》，她演柳金花，男主角是萬梓良。那時候翁美玲還在，同片場拍戲的時候，她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個嬌俏女星，心中艷羨。可第二部戲，天之驕女已自殺，她的名頭立刻改成了「小翁美玲」，TVB讓她演《六指琴魔》、《倚天屠龍記》與《新紮師兄》，要將她捧成古典美女。

　　合約是5年，這黃金般的日子裡，她出盡了風頭，也拍足了戲。因為從小沒有父親，第一個男友找的就是萬梓良，這個長她幾歲的成熟男人教她如何演戲，教她如何生活，也例牌地將她寵得無法無天——至今，她還用「老爸」這個稱呼叫他，認真想一想，這份情，大抵也是一種變相的仿移。

　　因為戲多人靚受人寵，就連以嬌縱聞名的曾華倩，也敵不過她的刁蠻。那時候，她在圈中人贈外號「鄧例遲」，因為她最愛遲到，姍姍出現時，至多也只得一句毫無誠意的「不好意思」；生起氣來的時候，能指著梁朝偉的鼻子大罵兩個小時。

　　TVB例行的政策是力捧但少金，做了五年女主角的她，人工不過六千，剛好夠交房租、停車場費與管理費。看著與自己同時出道的配角女星，找到有錢男友，立刻住洋樓坐靚車，剛與萬梓良分手的她，內心已然蠢蠢。於是她過了一段相當縱情的日子，與公子哥兒玩鬧，日夜出沒酒吧飯局。TVB管她，她立刻便報以顏色——1988年的聖誕，她為《明周》拍了輯半裸封面，一時間，上下紛議。

　　所以第二年，TVB在約滿後並沒有與她著急續約。她便順理成章到美國念書，去紐約讀室內設計，可惜還是沒錢，每逢暑假過節，要回來拍劇賺學費。

　　不道春來常獨自

　　那個時段的她，已是將近30歲的成熟女人，少女時的嬌俏已然退去，露出的是性格女人特有的那種傲與執。TVB從來少的就是這樣的女演員，所以倒也不介意讓她賺賺零花，但讓她在二流劇里出沒，帶帶新人，維持人氣。

　　讀完書，她還是選擇了回港拍片。1995年的香港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想和TVB一較長短的亞視，突然願意用重金邀她過埠，於是，想賺夠移民錢的鄧萃雯，便以亞視正旦的身份，拍出了《我和春天有個約會》。

　　那時她是香港片酬最高的女星，一年接200集戲，賺錢如印鈔。孤身的她瘋狂血拚，買衣，買包，胡亂追求戀愛快感。幾近十位數字的情史，全部都是短暫戲份，有些拍拖幾星期，發覺沒有feel便分手，有些是洋人，終歸始亂終棄。但終於，她遇到定頭貨，一個不該愛的人，有夫之婦江華——《我和春天有個約會》里的男主角。

　　連她自己也說，她很容易就會愛上搭檔的男人。這一次，慘敗到神傷。那個男人被艷光所迷，曾經7天滯留她的香閨不歸。可一旦事發，卻堅定地與元配站在一起，指責她的勾引。她不甘，挾著最紅女星的名頭與這一對恩愛夫妻展開罵戰。亞視因為大量投訴停了她的通告，只不過兩年風光，她又被打回原形。

　　後來她戀上離過婚的鄭敬基，這個男星把受傷的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曾經想要結婚，但他卻要回加拿大過清閑的移民日子。

　　沒有男友在身邊，她要向其他地方尋找安全感。一棟半山麥當奴道的千萬豪宅是她的選擇，首期就要了全部家身，可她認為值得，因為，就像「《LongVacation》裡面木村拓哉那樣的夢想小屋」。樓底很高，有古老的大木窗框她自己做設計。美夢的泡沫才剛剛升起，「金融風暴」的打擊，就讓她面無人色。

　　娛樂圈裡做了十多年，她根本想不到藝人也會失業，收入大減的當兒，她淪落做配音賺錢。可樓市下滑，銀行要她月供增至八萬。這時候，她才發現，辛苦綢繆了十餘年，才知道人生根本不由得計劃。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此時的她，聲名狼藉又一貧如洗，只得回TVB，專演第三者、狐狸精，這一待，又是五年。

　　桃源勝景又一時

　　後來的事，則是大眾都知道的八卦。山窮水盡時，38歲的她碰上那部《金枝欲孽》，重新紅透半邊天。2004年台慶，因為TVB的偏心設計，黎姿生生搶過她本應得到的視後名牌，她不是不介意，但早已學會不說。她還知道什麼叫做忍受殘酷——《金枝欲孽》造型當日，她與佘詩曼、黎姿、張可頤一幫後輩合照，但記者只拍她們3人，等到如妃紅了，她這個本應過氣的老女卻又成了眾望所歸。

　　當年的千夫所指，如今卻成了奇貨可居，她笑著全數接過——這當兒，演戲這件事，早已不是人生，而是工作。

　　情事也還有，火鍋店的少東家追過她，可等到見父母的時候，卻因為不得二老歡心而分手——人生又要重新來過。還清了銀行的債，薄有儲蓄的她投資了遠離市區的一套70平方米小屋。一點點裝修，一點點存錢，日子漸漸有了眉目。

　　得了「視後」之後，緋聞接連而至。最熱的當然是視帝黎耀祥。為了這種流言，十年怕井繩的她很是驚心了一陣子——因他又是一位有婦之夫。但歷史卻沒有重演，這一次，黎耀祥的太太驚喜地撲到她面前，大喇喇地讚揚：「你同我老公真的好襯！」

　　她開始細細檢點人生，因為從小失去父母，因為缺少安全感，所以不停地戀上一個又一個男人，每一個都因「性格不合」分手，每一個也都銘心刻骨，傷人傷己。要想不再重蹈覆轍，最好的選擇，就是孤單終老。

　　她現在的選擇，是愛自己。

　　沒有人知道，從曾經天真活潑的叮噹，到城府深遠的如妃，鄧萃雯跋涉了怎樣的高峰低壑，才能把「冷暖自知」讀到通透。真的不需要計較什麼了，所以才會放下心結，重新認回生分已經很久的父母；所以才能在TVB與江華日夜相對，而處之泰然。

　　林夕寫過一首詩贈她，曾在一次慈善拍賣中賣出十萬元。「煙花如訴，耀亮你內心的短暫，長留我烙印的永恆。」她說，這是對她最好的定義。

　　只可惜，看煙花的人太多，卻終究沒有誰願意立下心志，將那一瞬永恆凝固。

　　第一個男友是萬梓良，這個長她幾歲的成熟男人教她如何演戲，教她如何生活，也例牌地將她寵得無法無天——至今，她還用「老爸」這個稱呼叫他。

　　支撐她人生的，只有一段友情：當年同她一期畢業的邵美琪，在經歷了情傷和低谷後，卻仍然有一個叫做鄧萃雯的老友站在身邊。她為她做湯水，她陪她做瘦身，吃飯，聽歌，買衫，然後一起到菲律賓把自己曬得黝黑。若是留意，你會在香港長沙灣的一間影院里，常常看到兩個四十多歲的女子，她們總是分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一起看老片，一起回顧人生。

　　「和她的友情，已經不需要說了。」她和她都這樣說。除了令人傷心的愛情，這總算是命運的一點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