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孔子傳·附錄
附錄(一) 讀胡仔《孔子編年》
胡仔字元任,嘗輯詩話,所謂苕溪漁隱者是也。其為孔子編年,乃奉其父舜陟汝明之命。舜陸序其書在紹興八年,有曰:
孔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者,雜出於《春秋》三傳、《禮記》、《家語》與夫司馬遷《世家》,而又多偽妄,惟《論語》為可信,足以證諸家之是非。予令小子仔採摭其可信者而為《編年》。
《四庫提要》論其書則曰:
自周秦之間,讖緯雜書,一切詭異神怪之說,率托諸孔子,大抵誕謾不足信。仔獨依據經傳,考尋事實,大旨以《論語》為主而附以他書,其採摭頗為審慎。惟不免時有牽合,尤失於穿鑿。然由宋以後,纂集聖跡者,其書眾多,亦猥雜日甚。仔所論次猶為近古,故錄冠傳記之首,以見濫觴所自。
余讀其書,採摭頗廣,而考訂則疏。其所引皆不舉其出處,厥為一大疏失。先秦古籍,其可信與不可信,往往相差甚遠。睹其書名,即可逆揣其可信之程度。胡氏書既將所引書名全略去,又有所引異書而綴之同條之下,其為牽合穿鑿尤甚。並僅有編次,不加考訂,更見其疏。蓋自《史記 孔子世家》以下撰寫孔子傳者,惟此為第一部。自朱子出而學術界考訂之功遂日臻精密。胡氏書在朱子前,可見濫觴所自,固不得以後人著述體例相繩也。
又其書雖以《論語》為主,而編入《論語》諸章亦備見疏失。舉其易見者:如《論語 八佾》篇子入太廟章,胡氏書編入魯定公九年,孔子年五十一。孔子之始入魯太廟,決當在此以前,併當在年少時,故或人譏之曰鄹人之子。若在孔子五十一歲之年,已在魯為顯仕,或人固不當以鄹人之子譏之。此則細誦《論語》原文而可知其非矣。
又如《論語 先進》篇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坐章,胡氏書編入魯哀公十二年孔子年六十九。今按本章當編次於孔子五十歲前初期講學時,則情辭宛符。今編次於孔子晚年後期講學之時,則顯與《論語》本章原文不合。孔子之問四子,曰:「如或知爾,則何以哉。」知其時四子皆未獲用於時。及孔子仕魯,行乎季孫,子路已為季氏宰。及孔子晚年反魯,冉有亦已為季氏宰,方大見任用。孔子何為在其後又有如或知爾之問?子路冉有之對,核之在魯哀公十二年時兩人之仕歷與地位,遙為不稱,此亦細誦《論語》原文而可知其非者。
又如《論語 季氏》篇季氏將伐顓臾章,胡氏書編入魯定公五年孔子年四十七,此可謂大背情實。此時孔子尚未出仕,子路、冉有方從學於孔子門下,無由先與季氏有緣。何為季氏將伐顓臾,而兩人為之先容於孔子。且季路、冉有兩人相差二十年,故四子言志,子路序列在冉有之前,而此章冉有轉列子路前。又孔子獨責冉有,曰:「求!無乃爾是過與?」下文亦冉有獨答,可見此事應由冉有負責。若以移列孔子晚年歸魯,冉有為季氏宰,見信用事,而子路亦同時仕於季氏,則情事適切矣。
又如《論語 子張》篇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及叔孫武叔毀仲尼兩章,胡氏書皆以編入魯定公八年孔子年五十。時孔子始出仕,尚未顯用,叔孫何為遽公然毀之於朝?抑且子貢少孔子三十一歲,孔子五十一歲時為魯司寇,子貢方年二十,今年尚僅十九歲,疑尚未從學於孔子。而叔孫之言曰:「子貢賢於仲尼」,可知此章當在孔子晚年,子貢見用於魯,於外交上屢著績效,聲譽方隆,故叔孫疑其賢於孔子也。
以上皆引用《論語》原文,未經細考,而可顯見其誤者。亦有引用他書,不旁參之《論語》而誤者。如季康子召冉求,胡氏書編入魯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此據《史記 孔子世家》。然《論語 述而》篇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章,是冉有乃從孔子自陳反衛,必無自陳反魯之事。冉有之歸魯,當在反衛之後,不在季桓子甫卒之歲。據《論語》而《史記》之誤自顯。胡氏父子知諸家書記孔子行事多偽妄,惟《論語》為可信,而又不本《論語》以證諸家之是非,何耶?
又如孔子與於蠟賓,言偃在側,胡氏書列此於魯定公十一年孔子年五十三。其年其事,胡氏本之《孔子家語》及《小戴記》之《禮運》篇。然考《史記 仲尼弟子列傳》,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則孔子五十三歲時子游年僅八歲。孔子五十五歲去魯,子游年十歲,其時尚未從游。孔子厄於陳蔡之間,子游年亦僅十六,決不遽以文學稱。孔子反魯,子游年二十三,其從游應在孔子反魯之後。《論語 先進》篇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章,下附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十哲,則斷非孔子當時之語。若記孔子當時語,則十哲應稱名,不稱字。即此可證四科十哲乃《論語》編者所附記。子游決不在相從陳蔡之列,更何從侍孔子為司寇時與於蠟之祭乎?至言大同小康,所關何等重大,既不見於《論語》,則《禮運》篇亦屬可疑,此不詳論。
又如《左氏傳》魯昭公十二年楚子狩於州來一長篇,下附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谿。」胡氏書引以編入孔子二十二歲時。《論語 顏淵》篇顏淵問仁章,孔子答以克己復禮為仁,明是孔子自己語,非稱引前人語。孔子以仁為教,乃孔子之最大教義,亦由孔子最先主張。仁禮並舉,《論語》屢見,若克己復禮為仁一語乃孔子稱引前人語,孔子為何抹去此前人名字不提?又孔子自所發明之重要主張又何在?王應麟《困學紀聞》據《論語》疑《左傳》是也。胡氏書引《左傳》此條,則何以解《論語》?此乃有關考論孔子學術思想之最大要端,較之何事在何年之編排,其重要性超出遠甚,而胡氏不能辨,則其書他處之不能獲得孔子生平言行之要領亦可知矣。
胡舜陟序列舉《春秋》三傳、《禮記》、《家語》及司馬遷《世家》,獨不及《孟子》。《孟子》親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其去孔子為時不遠,又曰:「乃我所願則學孔子」,故孟子述及孔子,其重要性應尤在《左傳》諸書之上。胡氏書殆因《孟子》書中語若無關於其逐事編年之具體需要,遂忽棄不加註意,是亦一大缺失。
《孟子 萬章》篇有曰:「孔子之仕也,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又曰:「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此兩條發揮孔子進退出處行止之義,大可闡發。胡氏書有稱引,無考訂,無闡發,此為其書缺失所在。據《孟子》語,孔子在齊未仕,又其去也速,則斷無久淹在齊達於七年之久之事。胡氏書編列魯昭公二十五年孔子年三十五至齊,魯昭公三十一年孔子年四十一去齊反魯,前後共七年,其誤顯然。
孟子語最費研討者,為「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一語。胡舜陟序謂:「孔子去魯凡十三年,適衛者五,適陳、適蔡者再,適曹、適宋、適鄭、適葉、適楚者一,而復自衛反魯。」此據《史記 孔子世家》,而實為孟子「未嘗終三年淹」一語所誤。實則孟子語當通讀其上下文,乃指孔子之出仕而言。其先在衛當逾四年,而受祿出仕則不足三年。其在陳亦逾三年,其受祿出仕亦當不足三年。及其再反衛亦滯留逾四年,其受祿而仕果亦不出三年與否,今已不可詳定。豈其於衛孝公僅公養之仕,雖亦受祿,與靈公時際可之仕不同,故孟子未嘗終三年淹之語,獨於其仕衛孝公不嚴格繩之乎!至於適葉、適楚乃屬一事,而胡氏書亦分別編年,其誤更不必辨。
要之,胡氏書僅知稱引,逐年編列,無考訂,無闡發,牽合穿鑿,一若全成定論,使讀其書者全不見有問題曲折之所在,此其所以採摭雖勤,縱若審慎,果以後起之著述繩之,終為相差猶遠也。
附錄(二) 讀崔述《洙泗考信錄》
考證之學,自宋以後,日精日密,迄於清而大盛。其成績超邁前人。有關討論孔子生平歷年行事者亦日詳日備。清初負盛名有崔述東壁《洙泗考信錄》五卷,歷考孔子終身之事而次第釐正之,附之以辨。又為《洙泗考信余錄》三卷,一一兼考孔門諸弟子,以與孔子行事相闡發。其精密詳備,並為後起者所莫能及。迄於近代,盛推清儒考據,而東壁遺書幾於一時人手一編。然余讀其書,亦多疑古太甚,駁辨太刻之類。其遍疑群書猶可,至於疑及《論語》,則考論孔子生平行事,乃無可奉一書以為之折衷,亦惟折衷於作者一人之私見,斯其流弊乃甚大。茲篇摘舉數例,以糾其失。非於崔氏爭短長,乃為治考證之學者提出一可值注意之商榷耳。
《史記 孔子世家》: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崔氏曰:
此文或有所本,未敢決其必不然。然《史記》之誣者十七八,而此文又不見他經傳,亦未敢決其必然,故附次於備覽。
今按:此考孔子先世,伯夏其人無所表現,宜其不見於其他之經傳。然《史記》若無所本,何為於防叔與叔梁紇之間特加此一世?《史記》之誣誠不少,然乃誤於其所本,非無本而偽造也。全部《史記》中,不見其他古籍者多矣,若以崔氏此意繩之,則《史記》將成為不可讀。今考孔子生平行事,其先世如伯夏,無大關係,略而不論可也。而崔氏竟因此旁涉及《史記》,謂其所載未敢決其必不然,又未敢決其必然,此其疑古太猛,有害於稽古求是者之心胸,故特舉此以為例。
又《史記 孔子世家》: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崔氏亦以入備覽,此亦因其所載未見他書,故未敢決其必然。與前例之意同。則豈司馬遷之為《史記》,果慣為偽造乎?苟有堅強反證,雖其事屢見,亦屬可疑。如無反證,即屬單文獨出,亦不必即此生疑。又何況其在古籍,烏得事事必求其同見他書?此皆崔氏疑古太猛之心病。
《孔子世家》又云:「禱於尼丘,得孔子,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字仲尼。」崔氏說之口:
此說似因孔子之名字而附會之者,不足信。且既謂之因於禱,又謂之因於首,司馬氏已自無定見矣,今不錄。
此又較入備覽者加深一層疑之。然若魯邦確有尼丘,則因禱之說不便輕疑。又若孔子首確是圩頂,則因首之說亦不用輕疑。司馬遷博採前說而兩存之,其果兩有可信否?抑一可信而一不可信乎?不可無證而輕斷。崔氏疑古太猛,將使讀古書者以輕心掉之,而又輕於下斷,病不在前人之書,特在治考證者之輕心,此又不可不知也。然而崔氏此書,材料之搜羅不厭瑣碎,考辨之嚴格又纖屑不苟,其長處正可於短處推見,此則待讀者之善於分別而觀,勿懸一節以概之可也。
《論語 微子》篇:「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崔氏列此章於存疑,辨之曰:
孟子但言去齊接淅而行,未嘗言其何故。獨《論語》微子篇載齊景公之言云雲,然考其時勢,若有不符者。孔子在昭公世未為大夫,班尚卑,望尚輕,景公非能深知聖人者,何故即思以上卿待之?而雲若季氏則吾不能也。景公是時年僅四十五歲,後復在位二十餘年,歲會諸侯,賞戰士,與晉爭霸,亦不當雲老不能用也。《微子》一篇,本非孔氏遺書,其中篇殘簡斷,語多不倫,吾未敢決其必然。姑存之於接淅而行之後,以俟夫好古之士考焉。
今按:孔子去齊之時,已離委吏乘田之職。開門授徒,從學者四方而至,不得謂之「班尚卑,望尚輕」。景公初見,問以為政之道,而知欽重,欲尊以高位,賜以厚祿,此非必不可有之事。繼則或受讒間,或自生退轉,持意不堅,此正崔氏所謂非能深知聖人也。其曰:「吾老矣,不能用。」或出推託之辭,或自慚不足以行孔子之大道,僅知會諸侯,爭伯位,明非孔子之所慾望於時君者。微子篇所載景公兩證,絕不見有可疑之跡。若僅考景公年歲,則是據歐陽修之年齡而疑《醉翁亭記》之不可信也。有是理乎?
而其微子一篇本非孔氏遺書一語,更須商討。余之《論語新解》本朱子意說此篇有云:「此篇多記仁賢之出處,列於《論語》之將終,蓋以見孔子之道不行,而明其出處之義也。」又曰:「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樂官,皆讚揚而品列之。於接輿、沮溺、荷蓧丈人,皆,惓惓有接引之意。蓋維持世道者在人,世衰而思人益切也。本篇末章特記八士集於一家,產於一母,祥和所錘,瑋才蔚起,編者附諸此,思其盛,亦所以感其衰也。」則又烏見所謂篇殘而簡斷者。崔氏又曰:「此篇記古人言行,不似出於孔氏門人之手。」是不了於本篇編撰之意而輕疑也。崔氏又於接輿、沮溺、荷蓧三章皆列存疑,子路之告荷蓧丈人有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此即晨門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崔氏則曰:「分行義與行道為二,於理亦系未安。」此則失於考證,亦遂失於義理,其所失為大矣。崔氏並不能詳舉微子篇本非孔子遺書之明確證據,遂輕率武斷齊景公待孔子章與接輿、沮溺、荷蓧三章為可疑。然即謂此四章可疑,以證微子篇之可疑,此乃循環自相為證,皆空證,非實證也。
《論語 陽貨》篇:「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崔氏於此章備極疑辨之辭,此不詳引而引其最要者,曰:
《左傳》:費之叛在定公十二年夏,是時孔子方為魯司寇,聽國政。弗擾,季氏之家臣耳,何敢來召孔子?孔子方輔定公以行周公之道,乃棄國君而佐叛夫,舍方興之業而圖未成之事,豈近於人情耶?《史記》亦知其不合,故移費之叛於定公九年。《史記》既移費叛於九年,又采此文於十三年,不亦先後矛盾矣乎?
今按:今《論語新解》辨其事有曰:「弗擾之召,當在定公八年。陽貨入灌陽關以叛,其時弗擾已為費宰,陰觀成敗,雖叛形未露,然據費而遙為陽貨之聲援,即叛也,故《論語》以叛書。時孔子尚未仕,弗擾為人與陽貨有不同,即見於《左傳》者可知。其召孔子,當有一番說辭。或孔子認為事有可為,故有欲往之意。」若如余《新解》所釋,孔子欲往,何足深疑?《論語》之文簡質,正貴讀者就當時情事善作分解,不貴於絕不可信處放言濫辨。且《史記》已移弗擾叛在定公九年,其事亦本之《左傳》,《論語》此章,《史記》又載於定公之十三年,此正《史記》之疏。崔氏不深辨,而辭鋒一向於《論語》之不可信,此誠崔氏疑古之太猛耳。
崔氏又曰:
然則《論語》亦有誤乎?曰:有。《漢書 藝文志》云:《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齊二十二篇多問王知道。魯二十篇。何晏《集解序》云:齊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頗多於魯論。是齊論與魯論互異。《漢書 張禹傳》云: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韋玄成皆說《論語》,篇第或異,是魯論中亦自互異。果孔門之原本,何以彼此互異?其有後人之所增入明甚。蓋諸本所同者,必當日之本。其此有彼無者,乃傳經者續得之於他書而增入之者也。是以季氏以下諸篇,文體與前十五篇不類,其中或稱孔子,或稱仲尼,名稱亦別。而每篇之末,亦間有一二章與篇中語不類者。非後人有所續入而何以如是?
今按:崔氏此處辨《論語》,當分兩端論之。一則謂古論、齊論、魯論章句篇第有異,一則謂季氏以下五篇文體與前十五篇不類。此屬兩事,而崔文混言之,則非矣。餘五十年前舊著《論語要略》,第一章序說《論語》之編輯者及其年代,其中頗多采崔氏之說。越後讀書愈多,考辨愈謹,乃知讀《論語》貴能逐章逐句細辨,有當會通孔子生平之學說行事而定,有當會通先秦諸書之離合異同而定。乃知《論語》中亦間有可疑,然斷不能如崔氏之辨之汗漫而籠統。及四十年後著《新解》,乃與四十年前著《要略》,自謂稍稍獲得有進步。乃能擺脫崔氏之牢籠,不敢如崔氏疑古之猛,務求斟酌會通以定於一是。故去年為《孔子傳》,較之《要略》第二章孔子之事迹,取捨從違之間亦復多異。讀者能加以比觀,其中得失自顯,今亦不煩於崔氏書多加駁辨。
《論語》雍也篇子見南子章,崔氏據孔安國注辨其可疑,余之《孔子傳》對此事已詳加分析,此不再論。惟崔氏又因此章疑及《論語》之他章,其言曰:
此章在雍也篇末,其後僅兩章,篇中所記雖多醇粹,然諸篇之末,往往有一二章不相類者。鄉黨篇末有色舉章,先進篇末有侍坐章,季氏篇末有景公邦君章,微子篇末有周公八士章。意旨文體,皆與篇中不倫,而語亦或殘缺,皆似斷簡,後人之所續入。蓋當其初,篇皆別行,傳之者各附其所續得於篇末。且《論語》記孔子事皆稱子,惟此章及侍坐羿奡武城三章稱夫子,亦其可疑者。然則此下三章,蓋後人采他書之文附之篇末,而未暇別其醇疵者。其事固未必有,不必曲為之解也。
此所牽涉甚遠。即如微子篇末周有八士章,余之《新解》有說,已詳上引,可不論。且此章並不在篇末,乃並此下兩章而疑之。其一為《中庸》之為德也章,又一為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章,崔氏不能就此兩章一一辨其為斷簡續入,又不能一一辨其為有疵不醇,何得因子見南子章而牽連及之。又先進篇末之侍坐章,究竟其可疑處何在,其疵而不醇處又何在,乃亦因其在篇末而疑之。又因其與此章同用夫子字而並疑之。又牽連及於憲問篇南宮适問於孔子章,雍也篇子游為武城宰章而並疑之,是亦過矣。竊謂此諸章當一一分別探究其可疑何在,其有疵而不醇者何在,不得專以用有夫子二字而一併生疑也。
《論語》陽貨篇:「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叛,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豈能系而不食!』」崔氏又詳辨之,其要曰:
佛肸之叛,乃趙襄子時事。《韓詩外傳》云:「趙簡子薨,未葬,而中牟畔之。葬五日,襄子興師而次之。」新序云:「趙之中牟畔,趙襄子率師伐之,遂滅知氏。」《列女傳》亦以為襄子。襄子立於魯哀公之二十年,孔子卒已五年,佛肸安得有召孔子事?《左傳》定公十三年,齊荀寅士吉射奔朝歌。哀三年,趙鞅圍朝歌,荀寅奔邯鄲。四年圍邯鄲,邯鄲降,齊國夏納荀寅於柏人。五年春,圍柏人,荀寅士吉射奔齊。夏,趙鞍圍中牟。然則此四邑者,皆荀寅趙稷等之邑,故趙鞅以漸圍而取之。當魯定公十四五年孔子在衛之時,中牟方為范中行氏之地,佛肸又安得據之以畔趙氏。
今按:據《左傳》定公十三年秋,范氏中行氏與趙氏始啟爭端。是年冬,荀寅士吉射奔朝歌。時中牟尚為范氏邑。其邑宰佛肸,或欲助范中行氏拒趙氏而未果。其召孔子,正可在定公之十四年。此與公山弗擾之召同一情形。惟《論語》文辭簡質,謂二人之以費叛以中牟叛,乃指其存心,非指其實跡,本無可疑。讀古書遇難解處,先當儘可能別求他解,諸解均不可通,乃作疑辨。《論語》此兩處,惟當解作意欲以費叛中牟叛即得。而崔氏輕肄疑辨,則亦有故。崔氏又言之,曰:
凡夫子云者,稱甲於乙之詞,《春秋傳》皆然。至孟子時,始稱甲於甲而亦曰夫子,故子禽子貢相與稱孔子曰夫子。顏淵子貢自稱孔子,亦曰夫子,蓋亦與他人言之也。稱於孔子之前則曰子,不曰夫子。稱於孔子之前而亦曰夫子,惟侍坐武城兩章及此章,蓋皆戰國時人所偽撰,非門人弟子所記。
今按:此可謂孔門弟子已有面稱孔子曰夫子者。亦可謂今傳《論語》各章文字,有文體前後稍不同者。或可說《論語》中面稱孔子曰夫子,其文體皆較晚。不得徑以此疑諸章乃偽撰。諸章之為偽撰與否,當另有他證定之,不得即據有夫子兩字為判。
崔氏又曰:
《論語》者,非孔子門人所作,亦非一人所作也。曾子於門人中年最少,而《論語》記其疾革之言,且稱孟敬子之謚。則是敬子已沒之後乃記此篇,雖回賜之門人,亦恐無有在者矣。季氏一篇俱稱孔子,與他篇不同。蓋其初各記所聞,篇皆別行,其後齊奮諸儒始輯而合之,其識不無高下之殊,則其所采,亦不能無純駁之異者,勢也。
今按:此條語較少病。然僅當雲《論語》非盡孔子門人所記,亦非一人一時所記,則為允矣。惟《論語》成書,經諸儒一番論定,其輯合之時間雖較晚,其所保存之文體,猶不失最先當時之真相。則《論語》實為一謹嚴之書。崔氏之辨,固多有陷於輕率者,此則讀崔氏書者所當審細分別也。
附錄(三) 讀江永《鄉黨圖考》
清儒考論孔子事迹,自崔述《洙泗考信錄》之後,有江永《鄉黨圖考》,其首卷亦備論孔子生平歷年行事,自先世迄於其卒,略如崔氏之書。而文辭簡質,立論謹慎,不如崔氏之博辨,而所失亦較少。如其敘公山不狃之召,曰:「不狃與陽貨共謀去三桓,故《論語》以為畔,其實未嘗據邑興兵也。」言簡情核,較崔氏所辨遠勝。其敘佛肸事,據引《史記 世家》,曰:「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氏,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云云,明其事在趙簡子時。崔氏必謂其事在趙襄子時,雖據《左傳》,然無以必見《史記》之為誤。因欲必定《史記》之誤,乃連帶疑及《論語》。此亦不如江氏書之不失謹慎之意。又江氏書博採同時稍前他人之說不為人所注意者,其用心良寬良苦,然其間亦尚有得有失,姑拈兩事為例。
其一,《檀弓》有云:「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殯於五父之衢。人之見之者,皆以為葬也。其慎也,蓋殯也。問於郰曼父之母,然後得合葬於防。」江氏說之曰:
此章為後世大疑。本非記者之失,由讀者不得其句讀文法而誤。近世高郵孫邃人孫著《檀弓》論文,謂不知其墓殯於五父之衢十字當連讀為句。蓋殯也,問於郰曼父之母兩句為倒句。甚有理。蓋古人埋棺於坎為殯,殯淺而葬深。孔子父墓,實淺葬於五父之衢,因少孤不得其詳,不惟孔子之家以為已葬,即道旁見之者亦皆以為已葬。至是母卒,欲從周人合葬之禮,卜兆於防,惟以父墓淺深為疑。如其殯而淺也,則可啟而遷之。若其葬而深也,則疑於體魄已安,不可輕動。其慎也。蓋謂夫子再三審慎,不敢輕啟父墓也。後乃知其果為殯而非葬,由問於郰曼父之母而知之。蓋唯郰曼父之母,能道其殯之詳,是以信其言,啟殯而合葬於防。蓋殯也,當在問於郰曼父之母句下,因屬文欲作倒句,取曲折故置在上。如此讀之,可為聖人釋疑,有裨禮經者不淺。
江氏此條,頗受後人信從,朱彬《禮記訓纂》亦采之。然核之《檀弓》之文理,參以當時之情事,江氏之說,兩覺未允。果如其說,應雲不知其父墓在五父之衢者為殯,乃明其所欲辨者之為殯與葬。今雲不知其墓殯於五父之衢,則所不知者似乃其墓地之何在。且殯與葬乃成墓以前事,墓則殯與葬以後事,故墓殯墓葬皆不得二字連用。且叔梁紇在當時亦一大夫,其卒,何為殯而不葬,迄於孔子母死,已及二十年之久,此仍無說可解。及孔子母卒,孔子欲其與父合葬,既不先知其父葬之深淺,與其可以遷動與否,則又何為為其母先卜兆於防。此亦無說可通。前人所疑,特疑孔子聖人,何以不知其父葬處。然《檀弓》又引孔子之言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既其墓不覆土為墳,自不易識別,此自無足深疑。讀古書苟有疑,當儘可能先求種種之解釋,不當徑棄其所疑之本書,而別引他書以為說。如崔氏疑《論語》佛肸事,即據《左傳》棄《論語》,不知為《論語》別作一解,則《論語》《左傳》皆可通。江氏此條仍本《檀弓》本文,與崔氏取徑不同,而強為他解,乃不知其較之舊解為更無當。可知考古辨偽之事非不當有,貴能本之於審慎之心情,衡之以宏通之識見,固非輕疑好辨之所能勝任也。
又一事云:
按年譜:哀公十年,夫人幵官氏卒。昔人因《檀弓》記伯魚之母死,期而猶哭,夫子謂其已甚,因謂孔子出妻。近世豐城甘馭麟紱著四書類典賦辨其無此事雲。《檀弓》載門人問子思曰:「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此殆指夫子之於施氏而言,非謂伯魚之於幵官也。初,叔梁公娶施氏,生九女,無子,此正所謂無子當出者。《家語》後序所謂叔梁公始出妻是也。此說甚有理。施氏無子而出,乃求婚於顏氏,事當有之。其後施氏卒,夫子為之服期,蓋少時事。門人之問明云:「子之先君子喪出母」,是謂夫子自喪出母,非謂令伯魚為出母服也。子思云:「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此語尤可見孔子雖有兄孟皮,妾母所生,則孔子買為父後之子。在禮,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聖人以義處禮,父既不在,施氏非有他故,不幸無子而出,實為可傷,故寧從其隆而為之服。設有他故被出,則當從其污,不為之服矣。所謂無所失道者也。若伯魚之母死,當守父在為母期之禮,過期當除,故抑其過而止之,何得誣為喪出母也。甘氏說有功聖門,特表出之,並補其所未盡之說。
江氏善言禮,此條辨叔梁紇出妻,孔子非有出妻之事,雖引據甚簡,叉皆片言只辭,而加以會通,為之說明。破後代之訛說,發古人之真相,考據疑辨之功,亦何可廢。真積力久而用功深,自可犁然有當於人心,如江氏此條是也。
江氏之後,清儒考據之業日盛。然考孔子生平歷年行事者,或據《論語》,或本《左傳》,或辨《史記》,率皆逐句逐條疑之辨之,解之釋之,求其綜合終始而備為之說,如崔氏、江氏之書者則鮮。間亦有之,然皆不得與崔氏江氏書媲美。今亦不再縷陳。其逐條逐句作為疑辨解釋者,雖亦精義絡繹,美不勝收。然或則各持一偏,或則相與抵牾,今欲會通眾說,歸於條貫,汰非存是,勒為定論,以為孔子作一新傳,其事亦甚不易。抑且漢宋門戶之見愈演愈烈,義理考據一分不可複合,既為識趣所限,能考孔子之事,乃不能傳孔子其人,此尤為病之大者。竊不自撰,最近作為《孔子傳》一書,抑有其意,亦未必能盡副其意之所欲至。姑舉胡氏、崔氏、江氏三人之書而略論之,非欲進退前人,乃庶使讀吾書者,知其取捨從違之所在,知其輕重緩急之所生。知其薈粹群言,而未嘗無孤見獨出之明。知其自本己意,而未嘗無博採兼綜之勞。特以補我自序己書之所未盡。若謂吾書出而自宋以來一千年諸家述作考辨皆可擱置一旁,則斷斷非吾意之所存也。
附錄(四) 舊作《孔子傳略》
孔子傳略①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微子之後。宋襄公生弗父何,以讓弟厲公。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姓孔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睾夷,睾夷生防叔,畏華氏之逼而奔魯②。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梁紇娶魯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於顏氏。顏氏女征在從父命為婚③,梁紇老而征在少,時人謂之野合④。禱於尼丘,得孔子,故孔子為魯人。
魯襄公二十二年孔子生⑤,生而頂如反宇,中低而四旁高,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丘生三歲⑥而叔梁紇死,葬於魯東之防山。其母未以告,故孔子疑其父墓處。母死,乃殯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郰人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及長,貧且賤。嘗為委吏,料量平,會計當。嘗為乘田,牛羊茁壯,畜蕃息。孔子長九尺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以知禮名。魯大夫孟厘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及其將死,誡其二子曰:「孔丘,聖人之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以嗣有宋而讓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茲益恭,故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厘子卒,孔子年三十四矣⑦,孟懿子、南宮敬叔往學禮焉⑧。弟子稍益進。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東伐諸侯。楚兵強,陵轢中國。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齊師侵魯⑨。魯昭公之二十五年,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鬥雞故得罪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時孔子年三十五,魯亂,遂適齊,為高昭子家臣。聞韶樂,樂之,三月不知食味。齊人稱之。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時陳恆制齊,故孔子以此對。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欲以尼谿田封孔子,齊人或讒之⑩,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又曰:「吾老矣,弗能用也。」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遂行,反乎魯。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11。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僣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僣,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陽虎欲見孔子,孔子不見,陽虎瞰孔子之亡而饋孔子豚。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孔子遂亦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過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我將仕矣。」○12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欲因陽虎共廢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為陽虎所素善者。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無所試,莫能己用,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其後陽虎敗,奔齊,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時孔子年五十一。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司寇。定公十年春,及齊平。夏,齊大夫犁鉏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於夾谷。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公曰:「諾。」具左右司馬。犁彌曰:「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必得志焉。」齊侯從之。為壇位,士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萊人旖鉏旄羽祓,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於此?請命有司!」景公心怍,遽辟之。將盟,齊人加於載書,曰:「齊師出境,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13。
定公十二年,侯犯以郡叛,敗奔齊○14。孔子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陪臣執國命,采長數叛者,坐邑有城池之固,家有甲兵之藏故也。」○15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台。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成宰公歛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障,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16。
孔子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於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如歸。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為之先並矣。盍致地焉。」犁鉏曰:「請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姑徐乎!」○17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定公十三年春,郊,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曰:「我可以行矣。」是歲孔子年五十五,遂去魯,行宿乎屯。而師己送之,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渴,可以死敗。蓋優哉游哉,維以卒歲!」師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喟然嘆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孔子遂適衛,主於顏讎由。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18。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19
孔子居衛,過蒲○20,會公叔氏以蒲叛,蒲人止孔子。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其為人長賢有勇力,斗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日:「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耶?」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21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也。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靈公日:「善!」然不伐蒲。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嘆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磐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22@
魯哀公二年○23,夏,衛靈公卒,衛人立靈公孫輒,是為出公。六月,晉趙鞅內衛靈公太子蒯聵於戚。陽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絰,偽自衛迎者,哭而入,遂居焉。衛人拒之。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24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是年孔子去衛。佛肸○25為中牟宰,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親以中牟叛,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然孔子終不去晉,乃過曹,又過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使人往,孔子已行,拔其樹。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26過鄭,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27。
魯哀公三年,夏,魯桓厘廟燔,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於桓厘廟乎?」已而果然。秋,季桓子病,輦而見魯城,喟然嘆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於孔子,故不興也。」顧謂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乎!歸乎!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28子貢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曰:「即用,以孔子為招雲。」
冉求既去,明年○29,蔡昭公將如吳,吳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遷州來,後將往,大夫懼復遷,公孫翩射殺昭公。楚侵蔡。葉公諸梁致蔡於負函○30。明年秋,齊景公卒。明年○31,吳伐陳,陳亂,孔子居陳三歲而去○32,行絕糧○33,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34楚救陳,昭王卒於城父。孔子自陳如負函,就葉公○35。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36附邇。」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37,孔子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彼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然。」曰:「是知津矣。」粱溺謂子路曰:「子為誰?」日:「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與?」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與其從辟人之士,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隱者也。」使復往,則亡矣。
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征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時子貢反仕於魯,康子使子貢往,事得已。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時衛君輒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而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夫君子為之必可名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其明年,冉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曰:「我欲召孔子可乎?」對曰:「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矣。」衛孔文子○38將攻太叔,問策於孔子,孔子曰:「胡簋之事,則嘗學之矣。甲兵之事,未之聞也。」退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文子遽止之,曰:「圉豈敢度其私,訪衛國之難也。」孔子將止,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以幣迎孔子,孔子遂歸魯。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
魯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季康子問政,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孔子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自唐虞○39,曰:「夏禮吾能言之,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一文一質,周監二代,曰:「鬱郁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孔子語魯太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如,皦如,繹如也。以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40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41。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42,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眾。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不憤不啟,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齊、戰、疾。罕言利,與命與仁。其於鄉黨,恂恂似不能言者。其於宗廟朝廷,辯辯言,唯謹爾。朝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入公門,鞠躬如也。趨進,翼如也。君召使儐,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駕而行。魚餒肉敗不食,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是日哭,則不歌。見齊衰者,瞽者,雖童子必變。與人歌,善,則使復之,然後和之。不語怪力亂神。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已。」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曰:「我何執?執御乎?執射乎?我執御矣。」牢曰:「子云:我不試,故藝。」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孔子視之,曰:「麟也。」孔子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胃然嘆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莫子知也?」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也。」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行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歿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魯史記,作春秋,上自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43。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用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晚也!」孔子因嘆歌曰:「太山其頹乎!梁木其摧乎!哲人其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其孰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予殆殷人也。」後七日卒。時魯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孔子年七十三。哀公誄之,曰:「昊天不弔,不慭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44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復盡哀,或復留。唯子貢廬於冢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孔里。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漢高祖過魯,以太牢祀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孔子生鯉,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於宋○45。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於陳下。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嘗為漢惠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漢武帝博士,至臨淮太守,早卒。
漢太史公司馬遷贊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注 解】
① 本篇全據《史記 孔子世家》,而略有刪正,乃十餘年前舊稿。近撰《孔子傳》,詳略不同,又細微處續有改定,當從近撰。
② 以上敘孔子先世,據索隱引《家語》增入。
③ 以上叔梁紇娶魯施氏以下,據索隱引《家語》增入。
④ 索隱云:野合者,謂梁紇老而征在少,非當壯室初笄之禮,故云野合,謂不合禮儀。正義云:男子八八六十四陽道絕,女子七七四十九陰道絕,婚姻過此者皆為野合。據此梁紇婚過六十四矣。
⑤ 《公羊傳》襄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孔子生,此從《史記》。
⑥ 據索隱引《家語》。
⑦ 按《史記》本文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厘子病且死。又云: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皆誤。今據《左傳》改正,說詳《先秦諸子系年》卷一。
⑧ 此下有南宮敬叔與孔子適周問禮見老子一節,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⑨ 此下有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見孔子一節,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⑩ 此處原文有晏嬰曰一大節,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11 此下有季桓子穿井得土缶,吳伐越墮會稽,得骨節專車,兩節,均刪。
○12 本節據《論語》增入。
○13 本節參《左傳》,刪誅侏儒一節,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14 原文雲定公十三年,誤。侯犯之叛,據《左傳》增。
○15 此數語據《公羊》注增。
○16 此下有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一節,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17 原文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此蓋據《孟子》而誤會其義,今酌易之。
○18 此下有或譖孔子於衛靈公,孔子適陳過匡一節,又使從者為寧武子家臣而過蒲一節,皆刪。
○19 此下有靈公與夫人同車,孔子為次乘,招搖過市一節,刪。又過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一節移後。又適鄭,獨立郭東門一節刪。又適陳一節移後,有集集於陳廷一節刪。又還息陬鄉作瞰操一節刪。
○20 原文作孔子去陳過蒲,今正。
○21 孔子過蒲,不見於《論語》,史文必有本而誤分為兩過蒲,今姑參其年代地理並兩事為一而存之。惟事當在初適衛時,《史記》敘在後,仍誤。此姑仍之。下文有孔子將西見趙簡子一節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22 此下有孔子學鼓琴師襄子一節刪。
○23 原文孔子行在衛靈公卒前,今正,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24 此節據《論語》增,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25 佛肸之事見論語必有本。惟孔子曰:「不曰堅乎,不曰白乎,」堅白兼舉,似戰國晚出人語。姑些志疑。
○26 《論語》亦云子畏於匡,或系孔子過蒲一事之訛,或系微服過宋之訛,二者必居一焉,今既著過蒲一事,又著過宋事,而沒其畏匡焉,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27 原文孔子於衛靈公時凡四去衛,再適陳,今皆改正,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28 原文孔子在陳嘆歸歟凡兩見,此存其一。
○29 原文此年孔子自陳遷於蔡,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0 此據《左傳》增,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1 此處原文雲孔子自蔡如葉,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2 原文孔子遷於蔡三歲,誤,今正,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3 原文作陳蔡用事大夫發徒役圍孔子於野,遂絕糧,此不從,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4 此下原文有子貢色作一節,有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一節,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一節,均刪。
○35 原文有楚昭王欲以書社七百里封孔子一節,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6 原文孔子自蔡如葉,又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聘孔子,分兩事,今正。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7 長沮桀溺一節,荷蓧丈人一節,原文入之孔子去葉反蔡途中,誤。此兩事殆孔子自陳適楚時事,否則由楚反衛時事也,故系之於此。
○38 此據《左傳》增。《論語》衛靈公問陳,兩事相似,《史記》兩存之,今刪衛靈公問陳一節,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39 原文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今酌正。
○40 此下原文有古者詩三千餘篇一節,今刪。
○41 此下原文有孔子晚而喜易一節,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42 原文作弟子蓋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今酌正。
○43 原文有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語,今刪。又按:孔子作《春秋》,疑應在獲麟絕筆,非始作。語詳余另作《孔子傳》。
○44 原文有子貢曰君其不歿於魯一節,刪。
○45 原文雲子思作《中庸》,今刪,說詳《先秦諸子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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