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光中∣中國人究竟有沒有「原罪」意識?

金屬時代來臨後,砍在中國人軀體之上的刀劍,不可能不在中華民族的靈魂深處留下深刻的印痕。在相對自由的春秋戰國時代,中華文明的發展路徑問題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在諸子百家學說中,分明代表著幾種力量在反覆進行著對抗、較量。一種是主張對周代以來的禮樂文明進行合理化改造的儒家文化;一種是順從王權意志,主張極權統治的法家文化;此外還有反宗法制的批判性改良主義學派——墨家和主張對歷史傳統進行反思與反叛,不與王權專制主義勢力合作的道家學派。

在莊子看來,偏離大道是人間一切罪惡產生的根源。然而,道是無限的,有限的人類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能使自己的行為完全與道合一。在這個意義上說,人類的罪惡是必然發生的。

無論是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還是印度的宗教、中國的儒道學說,都體現出對於宇宙和人間社會的總的看法。上帝、道、梵是絕對的、無限的,而人存在於人世間,人總是受制於自身有限性的制約,人不僅擁有這些局限性,而且不能有效地改造這些局限性——人不能擺脫人的罪、人生的苦和人性的惡,這些似乎才是永恆的真理。

世界上很多民族創造的文明中都有非常明確的原罪意識,最為典型的是猶太教《聖經·舊約》中關於伊甸園的故事,而這一故事最早來源於古巴比倫文明。人類的原罪意識從本質上來說,是人對於自身行為反思活動的結果。特別是金屬時代來臨後,人類濫施的暴行必然在創造人類文明的大師們的心靈深處產生出深刻的罪惡感。尤其是基督教更為強調這種原發性的罪惡感,認為人一來到世上就帶著罪,「罪的工價乃是死」,基督教的核心教義就是從生與死、罪與贖的邏輯關係中演繹而來的。

這種「故事化」的原罪意識很容易被世人理解,然而,像印度人的原罪意識則似乎很難理解。印度的宗教大都強調關於「解脫」的學說,通往解脫之路需要人們通過終生修行的方式,企求擺脫宇宙間無休止的輪迴,從而回歸於最高的絕對本體,如梵等。

中國人不會像印度人那樣以終生修行的方式擺脫人的罪惡,也不會像猶太教、基督教那樣以宗教信仰的方式擺脫罪惡。中華民族幾乎沒有這種與生俱來的罪惡意識,但我們也可以看到中華民族與人類其他民族相類似的思維方式,那就是對於「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儒家強調的心性論,重視對於人的修身養性;墨家強調天鬼論,重視鬼神的力量對於人間惡行的反正;而道家更強調人的行為要符合大道,反對妄作。如中國人現實中經常提到人絕不能胡作非為,否則就是「作死」——「不作不死」。諸子學說中對於罪惡的反思往往是通過諸如此類的大眾語境表達出來的。

永遠與道同一,不正是擺脫人的原罪、文明的原罪的必由之路嗎?

莊子是一個大徹大悟的人。他十分清醒地認識到中華文明所遇到的問題及其本質。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仍然可以從他充滿機智的寓言故事中得到深刻的啟示。莊子認為,「道」是人類之師,人們不能違背「道」的意志改造自然世界和人類社會。他用一則寓言深刻地揭示出,凡是違反世界本質而走入歧路的那些文明形式,都必然會遭受衰敗乃至滅亡的命運。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莊子·應帝王》)

這段話的意思是,南海的帝王名叫儵,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渾沌。儵與忽時常在渾沌所管轄的大地上相會,渾沌待他們十分友善。儵和忽因此想要報答混沌的美意,就在一起商量說:「人人都有七竅用來看、聽、飲食和呼吸,唯獨他什麼也沒有,我們試著為他鑿開七竅。」他們每天鑿開一竅,鑿了七天,渾沌就死了。

一種文明如果失去了常性,失去了本真,使人普遍失去了人之為人的本質,文明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到了戰國時代,中華文明的發展顯然是出了大問題。

那麼,問題究竟出自哪裡呢?

人慾的泛濫

莊子認為,自從有人出來治理天下以來,人的天賦本性就開始走向衰落。由於越來越遠地離開了「道」,人世間越發混亂起來,最後必然會陷入到無法治理下去的地步。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澆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莊子·繕性》)

這段話的意思是,等到天賦本性開始衰落,就有了燧人氏、伏羲氏出來治理天下,天下只能順應自然而無法維持渾然為一的狀態。天賦本性再度衰落,就有神農氏、黃帝出來治理天下,天下只能安定卻無法順應自然。天賦本性再度衰落,就有堯、舜出來治理天下,大興教化之風,使人心由淳樸變為淺薄,背離大道而為,損害天賦本性而行,然後捨棄本性而順從於各自的私心。人們彼此間都相互知道和了解(這些私心),即使有所知也不足以使天下得到安定;於是再添上浮華的文飾,增加了眾多的學問。文飾浮華泯滅了質樸之風,廣博的學問淹沒了純真的心靈,然後人民才感覺迷惑和混亂,沒有什麼辦法返歸本真而回復原始狀態了。由此觀之,世間喪失了自然之道,自然之道也就喪失了世間。世間和道互相喪失了,得道之人如何興起於人世間,人世間又如何能興起大道呢?道沒有辦法在人世間興起,人世間無從興起大道,即使聖人不藏在山林之中,他的作為也一樣會隱沒而不為人知啊!

莊子認為,到了堯、舜、禹三代,中華文明異化的進程更為明顯。莊子杜撰了為臣於「三代」的伯成子高的事迹,說明了「三代」時期中華文明走向異化的歷史進程。禹前去拜訪伯成子說:「以前堯治理天下,你被封為諸侯。等到堯讓位給舜,舜再讓位給我,你就辭去諸侯之位,回家耕田,這是什麼原因呢?」伯成子高回答說:

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莊子·天地》)

這段話的意思是,當年堯治理天下,不用獎賞而百姓自然勤勉向上;不必懲罰而人民自然敬畏。如今你施行賞罰,百姓還是不行善,人民的德行從此衰敗,刑罰從此建立,後世禍亂也就從此開始了。

眾所周知,堯、舜、禹時代的中國,國家權力的繼承方式經歷了由禪讓制向世襲制的轉變,國家政權的性質也由公權向私權轉變,最終形成了家族式政權——「家天下」的王權專制主義政治體制。一個新的時代來臨了,純樸善良的中國人以及蒙昧混沌的中華文明從此都將面臨著一個巨大的改變。

莊子十分深刻地認識到,王權專制主義家族式政權的無休止佔有慾,必然導致人慾的泛濫。「三代」之後,主宰中國命運的人都是亂人狂徒。

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莊子·盜跖》)

這段話的意思是,然而,黃帝不能實現人的天性稟賦,與蚩尤大戰於涿鹿的曠野,造成流血百里。堯、舜興起,設置百官;商湯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殺死了紂王。從此以後,強大欺凌弱小,多數殘害少數。自商湯、武王以來,都是禍害百姓的人啊。

莊子認為,王權專制主義主導下的強權暴政是人世間的眾亂之源。

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莊子·天地》)

這句話的意思是,治理天下,必將是天下大亂的先導,是人臣的災難,君主的禍害。

莊子借許由避堯的故事,讚美了人民的天性稟性,表達了他反專制的思想主張。

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莊子·徐無鬼》)

這段話的意思是,愛護和利益都出自仁義,而奉行仁義的人很少,利用仁義的人卻很多。仁義如果推行開來,就會帶來虛偽,並且還會成為像禽獸一般貪婪的人所借用為工具。這是只憑一個人的裁斷來決定什麼對天下人有利,打個比方說就好像眼睛一瞥就想看盡一切。堯知道賢人能給天下人帶來好處,卻不知道他們對天下人也有害,而只有身處賢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這個道理啊。

2000多年前,莊子就能清醒地認識到,人類在人慾驅使下,必將陷入萬劫不復的「人與人相食」的歷史深淵。實際上,在中國歷史上,何止只是出現「人與人相食」的悲慘景況,除了如家常便般的戰爭與宮廷鬥爭外,更有強權暴政下無奇不有的敲骨吸髓、慘無人道的酷刑與形形色色的人間慘禍。人慾無限膨脹下的人類文明,最後必然走向徹底的崩潰。歷史上的中國人,能有莊子之大徹大悟者,能有幾人?

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吾語女,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莊子·庚桑楚》)

這段話的意思是,人們追求私利十分迫切,於是子會殺父,臣會弒君,白天搶劫,光天化日之下在別人牆上打洞。我告訴你,天下大亂的根源,一定是出現於堯、舜之時,而它的流毒和遺害影響到千年之後。千年之後,一定會發生人吃人的事!

文明的異化

莊子認為,人類所創造的文明,總是違背了人類的意志,違背了「道」。這一切都出於人類的「智巧」所帶來的好名與求實之害。「德盪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莊子·人間世》)。德行敗壞是因為好名,智巧的外露是因為好爭。好名,就會互相傾軋;而智巧,則是爭鬥的工具。二者都像是兇器,不可推行於世。

莊子認為,人類文明的進步是以破壞自然界與犧牲人的自然本性作為代價的,這一切都是工匠與聖人的巧智所犯下的罪過。

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朴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莊子·馬蹄》)

這段話的意思是,等到世上出了聖人,用盡心力去倡導所謂仁,到處奔走去追求所謂義,於是天下人開始出現迷惑與猜疑了;製作縱情的音樂,規定繁瑣的禮儀,於是天下人開始分離了。所以說,完整的樹木沒有被砍伐,誰能用它雕飾出酒樽!潔白的玉石沒被毀壞,誰能用它製成珪璋玉器!人類原始的自然本性不被廢棄,哪裡用得著仁義!不背離人類固有的天性和真情,哪裡用得著禮樂!五色不被攪亂,誰能調和出文采!五聲不被混淆,誰能應和六律!砍伐原木做成各種器皿,那是工匠的罪過;毀棄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謂仁義,那就是聖人的罪過!

智巧的出現本該給人類帶來平安和秩序,但它實際上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人們有了智巧,就知道如何謀取私利,結果卻使社會更加混亂。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莊子·胠篋》)

這段話的意思是,聖人如果不死,大盜就不會消失。雖然是借重聖人來治理天下,卻等於是讓盜跖獲得最大的好處。聖人給天下人制定斗斛作為量器,大盜就連同斗斛一道盜走;制定秤錘、秤桿來計量物品的輕重,就連同秤錘、秤桿一道盜走;制定符璽來取信於人,就連同符璽一道盜走;制定仁義來規範人們的行為,就連同仁義一道盜走。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那些偷竊腰帶環鉤之類小東西的人會被處死,而偷竊了整個國家的人卻成為諸侯,而諸侯家裡的仁義多得很呢。這難道不是盜竊了仁義和聖智嗎?所以,那些追隨大盜、掠奪諸侯、偷竊仁義以及用斗斛、秤具、符璽圖利的人,即使有高官厚祿的賞賜也無法勸阻,即使有嚴刑峻法的威脅也無法禁止。這些大大有利於盜跖而不能禁止其行為的情況,正是聖人的過錯啊。

智巧的出現本該給人類帶來幸福與快樂,但它卻在人世間造成了廣泛的紛亂與不幸。莊子對人類社會生活的批判與反思同樣令人深思: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搆,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執心—合成字,上下結構),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莊子·齊物論》)

這段話的意思是,大智者廣博通達,小智者精審計較;大言者疏淡平凡,小言者喋喋不休。人們睡眠時心思紛擾,醒來後形體不安;與外界事物糾纏不清,整日里勾心鬥角。有人善於偽裝,有人高深莫測,有人思慮慎密。小恐懼惴惴不安,大恐懼失魂落魄。為了爭辯是非,他們出言就像利箭發自弩機一般機敏快捷;他們緘默就像發誓賭咒,要求每一次都非勝不可。他們精神衰頹,猶如秋冬的草木,一天天地消沉下去;他們沉緬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辦法讓他們回複本性;他們心靈閉塞,好像被繩索捆綁起來,愈來愈衰老枯竭。像這種接近死亡狀態的心,是無法讓他們恢復生機了。他們時而欣喜,時而憤怒,時而悲哀,時而歡樂,時而憂慮,時而嘆息,時而反覆,時而恐懼,時而輕浮,時而放縱,時而張狂,時而作態。這些表現就像聲樂從虛孔中發出,又像菌類由地氣蒸騰而成。這種種情態儘管日夜不停地交替出現,卻不知道是從哪裡萌生的。

儒墨等學說的盛行

莊子認為,天下大亂讓儒墨等學說紛紛出現,而儒墨等學說的出現又使天下更加混亂。儒墨學說的救世方法,更像是奮鬥在枷鎖之間,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岩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槢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跖嚆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莊子·在宥》)

這段話的意思是,天下紛紛大亂,罪過就在於擾亂人心。所以賢能的人隱居於高山深谷之下,而萬乘國君憂心如焚地戰慄於朝堂之上。當今之世,身首異處的屍體一個壓著一個,帶著腳鐐手銬坐大牢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受刑傷殘的罪人更是舉目皆是,而儒家墨家竟然在枷鎖之間努力奮鬥。唉,太過分了!他們不覺慚愧又不知羞恥,實在太過分了!我怎能不知道那所謂的聖智不是腳鐐手銬上用來鎖緊鏈條的栓木,仁義不是枷鎖上用作套人手腳的孔穴的呢!我怎能不知道曾參和史之流不是夏桀、盜跖的先軀呢!所以說,「摒棄聖明,放棄智巧,天下就太平了」。

人類的智巧像是枷鎖上的栓木,仁義像是鐐銬中束縛人的圈套。在莊子看來,儒墨救世的行為,就像是將人更牢更緊地束縛於枷鎖之間。那麼,如何能打開束縛人類的枷鎖呢?莊子在《德充符》一篇中有一段無趾與老聃關於孔子的絕妙對話:

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這段話的意思是,叔山無趾對老子說:「孔子還沒有達到聖人的境界吧?他為什麼常常來向你求教呢?他期望博得奇異虛妄的名聲,竟然不知道至人把名聲看作是束縛自己的枷鎖呢!」老子說:「你為什麼不直接讓他把生和死看成一體,把可以與不可以看作是一致,從而解開他的枷鎖,這樣或許行得通吧?」叔山無趾說:「這是自然(之道)加給他的刑罰,怎麼能解得開呢?」

「天刑」是無解的。就像儒學、墨學不能變為道學,道學不能不能變為儒學、墨學一樣,不同學說中的思想顯然是難以調和的。由錯誤的思想引領人類走入文明的歧路所帶來的災難,就像是上天給予的刑罰,一切都將是不可避免的了。

戰國時代,人如何生存的問題是第一哲學。從莊子關於人類文明的哲學思想中分明看出,中國文化所謂的早熟,其實是在「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中逐步形成的。無論是春秋時代的孔子,還是戰國時代的莊子,他們所代表的中國人遭受的不幸命運都是驚人相似的,只是產生的看法不同而已。

《論語·微子》中記載了這樣的一則故事:「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楚國有一位狂放不羈的人叫接輿的唱著歌從孔子車前走過,他唱道:「鳳凰啊!鳳凰啊!你的德行為什麼衰退了呢?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挽回,未來的事情卻還來得及呀。算了吧!算了吧!如今那些投身政治的人都很危險啊!」孔子下了車,想和他交談,他卻趕快避開了,孔子沒辦法和他說話。

《莊子·人間世》如此呼應道:

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

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

殆乎,殆乎,畫地而趨!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歌詞的大意是:

鳳凰啊!鳳凰啊!德行怎麼衰敗了?

未來的世界不可期待,過去的時日無法追回。

天下有道,聖人固然可以成就事業;

天下無道,聖人也只能苟且偷生。

當今這個時代,只求免於遭受刑戮。

幸福比羽毛還輕,人們也不敢指望;

禍患比大地還重,人們卻不知如何逃避。

算了吧,算了吧,別在人前炫耀你的德行!

危險啊,危險啊,人為地划出一條道路讓人們去遵循!

遍地的荊棘啊,不要妨礙我的行走!

曲曲彎彎的道路啊,別傷了我的腳!

如此看來,天下的人如果不是施加刑罰的人,就是遭受刑罰的人。如此看來,帶著鐐銬行走於人世間的中國人也是有「原罪」的,中華文明何以至此呢?

如何才能解開束縛中國人的枷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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