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蒙難者的女眷-上海書評-東方早報網
因為唐高祖的猶豫與不忍,玄武門事變不可避免地發生,秦王李世民與他的幕僚出重金收買玄武門守將常何,設伏襲殺太子建成和齊王元吉,併當著高祖的面,殺死養在宮中的侄子,逐步逼父皇退遜。兩月後太宗即位,開創貞觀之治的全新局面。這是世所同知的事實。
事變以後關鍵人物的命運,史書多有披載。退位的高祖在大安宮又活了九年,與他在位時間相當,只是待遇差了許多。太宗曾在全國範圍內搜捕太子與齊王的餘黨,經魏徵勸說改變了做法,求得和解。不久追改建成為息王,謚「隱」,世稱隱太子,齊王降封巢王,謚「剌」,二謚皆含失德之意,但皆得以王禮葬,也就是說並沒有加以大逆的罪名。儘管事變因違反基本的倫理秩序,太宗及其史官始終不遺餘力地希望證明事變的合理性,如太宗十八起兵興唐啊,太子、齊王將不利於秦王啊,太子庸碌無能、猜賢妒能啊,無奈一冊漏網的《大唐創業起居注》將老父決策、大郎二郎并力建唐的過程記錄得清清楚楚,武德間的事實也因反覆掩飾而弄得迷離不清,提供今人解讀的各種可能。這些已經有無數研究論文加以分析,我在這裡只想利用存世和新見文獻,揭示太子、齊王身後兩家女眷的一些情況。
李建成夫婦墓誌,幾年前在西安南郊出土,當時在葛承雍先生處見到拓本,新出《秦晉豫墓誌搜佚續編》(趙文成、趙君平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7月出版)收錄了二志拓本。建成墓誌題作《大唐故息隱王墓誌》,內容極其簡單:「王諱建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薨於京師。粵以貞觀二年歲次戊子正月己酉朔十三日辛酉,葬於雍州長安縣之高陽原。」真是惜墨如金的文字,除了新提供了下葬的時間、地點,其他皆闕如。建成妃墓誌題作《大唐故隱太子妃鄭氏墓志銘》,逾千字,內容極其豐富,儘管對事變仍諱莫如深,且全文用典頗多,解讀不易,但對鄭氏家世、去世、享壽及喪事皆記載清晰。志載鄭氏卒於上元三年(676)正月三十日,享壽七十八歲,即在事變後又活了五十年。她與太宗為同一年出生。太子建成死時年三十八,較其妻年長十歲。墓誌述事變後:「而泰終則否,福極生災,禍構春闈,刑申秋憲。妃言依別館,遽沐殊私,棟折榱崩,更倚棲游之地;巢傾穴毀,重承胎卵之仁。」太子之死當然是伏法,其妻也從東宮遷出,但不久即獲得新皇恩典,重新得到棲息之居所。墓誌載其卒於長樂門內,或即其寓所。「殯於第五女歸德縣主之宅」,「祔葬隱陵之側」。知太子除五子外,至少還有五個女兒,其女封歸德縣主,即其女眷仍保留了基本待遇。志題稱「隱太子妃」,太子墓稱「隱陵」,也即承認建成曾任太子的經歷,其墓得稱陵,儘管未必有其實。
太宗在貞觀十三年(639)讓己子趙王福出繼建成一房,趙王夫婦墓誌已經出土;以曹王明出繼齊王一房。其中最弔詭的就是,曹王李明的生母楊氏,就是齊王元吉之妃,也就是太宗的弟媳婦。殺弟而奪其妻,宋代理學家肯定大加撻伐,唐代則罕有議論。據說長孫皇后去世後,太宗因寵愛楊氏,欲立其為後,為魏徵諫止。以齊王妻所生子出繼齊王,確實是很妥當的安排。特別要提到的是,曹王后人李皋為中唐名臣,是宗室中難得的人才。
雖然殺了太子和齊王諸子,但在皇權危機解除後,太宗對兄弟之諸女則仍落實待遇,封縣主嫁人,平穩生活。太子諸女,除前引懷德縣主外,還有下文要特別介紹的聞喜縣主李婉順。齊王女則有懷仁縣主,墓誌由初唐四傑之首王勃撰寫,見於日本存唐抄《王勃集》殘本,十年前已收入拙輯《全唐文補編》卷一六。從墓誌可以解讀出來的情況是,在齊王被殺後,至少有五個女兒活了下來。齊王妃楊氏似乎是帶著女兒進入太宗的後宮,「撫幼中闈」。縣主卒於總章元年(668),年四十四,也就是說其父被殺時僅二歲,未必斷乳。到貞觀十八年(644)二十歲,獲封懷仁縣主,出嫁天水姜氏,即唐初有名的外戚家族。儘管楊妃抱女入宮侍奉二伯,有些悲壯,但因其後為太宗所寵信,連帶她的女兒也沒受太大委屈。所謂「奉盥餌於前廂,侍溫凊於側寢,二尊齊養,誠周於造次之間」,只有溫暖,沒有仇恨,殺夫殺父的痛苦,在這裡都沒有痕迹,只有皇上的恩德。王維的《息夫人怨》:「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用在這裡正恰當。
隱太子第二女李婉順,嫁貞觀名臣劉林甫之子劉應道,卒於龍朔元年(661),享年不詳。劉應道對她一往情深,親自為妻撰寫墓誌,劉應道死後又由其子劉獻臣撰文(二文均收入《隋唐五代墓誌彙編》陝西卷第三冊),所記家庭生活和夫妻感情極其細膩動人。劉應道說,其妻年十七封聞喜縣主下嫁,二人成婚共同生活達二紀,即二十四年,由次逆推,其成婚當在貞觀十二年(638),出生大約在武德四年,即事變發生時約五歲。劉應道講了許多其妻的優點,如謙裕從順,和睦家人,治家有方,管理得體,都是應有之義,比較獨特的是以下這一段:「少而志學,及長逾勵。壼務之餘,披省無輟。雖名家之說,未足解頤;而歷代之事,其如抵掌。至於藝術方技,咸畢留思;諸子群言,鮮或遺略。雅好文集,特加欽味。每屬新聲逸韻,無虧鑒賞。至若目見心存,耳聞口誦。始窺文而辯意,未終篇而究理。與仆並驅於疇昔,余每有愧焉。及陳廢興,敘通塞,商榷人物,綜核名理,抗論發辭,莫不窮其指要,實有大丈夫之致,豈兒婦人之流與!而固存撝挹,恥於眩曜,與朋類常談,未嘗及乎經史。不有切問,終日如愚,雖親親之倫,竟無睹其奧者。」說她從小就養成讀書學習的良好習慣,結縭後於料理家事外,成天忙著讀書,所看並不以名家詩文為限,且熟悉歷代史實,能夠扺掌而談,對藝術、方技、諸子百家尤其抱有濃厚興趣,而且記性好,理解、分析、鑒賞能力都極其出眾,能「辯意」、「究理」,有思辨能力。「及陳廢興,敘通塞,商榷人物,綜核名理,抗論發辭,莫不窮其指要,實有大丈夫之致,豈兒婦人之流與!」特別要將這幾句再引一下。劉應道說其妻在閨室以外,「終日如愚」,絕無任何風采,但夫妻相對,關門聊天,則具有大學問家的氣勢,縱論歷代王朝的興亡得失,評述歷朝政治的舉措是非,雌黃歷史人物,且都能深入得其指要,議論皆具理論高度。劉應道贊其妻「有大丈夫之致」。可惜身為罪人之女,得保首級為幸,所知一切,只能向簾兒下面低語,其畏禍避世之情可想。劉應道官至秘書少監,早年藏書即達六七千卷之多,晚年更受詔編錄四部群書,結交遍天下,是有識見的博達之士。其妻死後,他歷二十多年不再娶,以夫妻共同生活的正室維持原狀,自己居於東窗下八九尺之地直到去世。他對妻子的讚譽值得信任。在李婉順身上是否可以推知一些其亡父的影子呢,難說,畢竟她五歲就喪親了,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吧。
錄入編輯:任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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