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城市背後的垃圾故事 |商周薦書

《廢物星球》

亞當·明特 著

劉勇軍 譯

出版社: 重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06-01

撰文:Adam Minter

編輯:汪呂傑

編者按:Adam Minter出生於美國明尼蘇達州一個廢品經銷商家庭,2002年開始進行了一系列關於中國新興的廢品回收業的開創性調查報告,受到了國際傳媒界的廣泛認可。此文摘自Minter《廢物星球》一書,關注的是浙江台州繁榮的非金屬回收產業,向讀者們揭示了一個神秘卻影響我們每個人的行業,以及整個世界是如何被各種垃圾聯繫在了一起,值得我們每一個人的關注。

書摘

港口城市台州位於上海以南265千米處,擁有460萬人口,那裡或許就是中國舊物再利用行業蓬勃跳動的心臟了。我曾經去過那裡的碼頭區,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舊物再利用業開始的地方,可並沒有看到太多舊物再利用的痕迹。那裡的碼頭上停著一艘艘船隻,碼頭水泥大門的另一邊矗立著一棟棟全新豪華的高樓大廈,在船隻和大廈之間有一個巨大的水泥楔形建築,大概有足球場那麼寬,400多米長。海風習習,一整天都有人在那個巨大的水泥空間里把散落的廢金屬小碎片收集起來,堆在一起,他們周圍則是一堆堆數百米長、5米高的各種廢金屬,從冰箱門到汽車制動器,無所不有。即便我不願意承認,可那一堆堆東西看起來依舊很像垃圾,但它們並不是垃圾,而且它們肯定也沒有被當作垃圾。在每一堆廢品前面都有一塊及腰高的指示牌,牌子上有手寫的字跡,標有兩方面的信息:購買這堆東西的個人或企業名稱以及廢品到港時間。附近往往會有一個戶外廁所大小的移動小屋,有人在屋裡看守這些廢品,確保這些東西在由卡車拉走去分類前不會被小偷偷走。

每一堆廢品的重量都在600~800噸,而日本是向這個快速發展的創業中心出口廢品最多的國家。有一堆廢品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們的主人姓施,年近不惑,身材精壯,戴著一副名牌大太陽鏡,身穿灰色馬球衫和一條全新的藍色牛仔褲,腳穿一雙閃亮的黑色運動鞋。這堆廢品是他預付了40萬美元買來的,而且他還特意去日本監督廢金屬裝船。據他說,他每個月會去日本四五次。雖然麻煩,卻還是值得的:在廢金屬到達台州後,他只需要大約兩個星期就能把它們賣掉變現,一般情況下利潤約為10%。

每年做上三四十次,肯定能賺大錢。

我是受到一位美籍台灣人戴維·焦的邀請到台州來的,他是一位廢品商(兼亞特蘭大環宇集團副總裁),與施先生是生意夥伴,共同經營一家廢品加工廠,主要加工戴維從世界各地買來的廢金屬(日本除外,該市場由施先生負責)。戴維五十多歲,卻童心未泯,這種品質在廢品商身上算不上罕見。毫無疑問,他做這份工作是為了賺錢,但有一點顯而易見,他非常著迷於把廢金屬變成閃閃發光的全新物品。這些廢金屬有的來自他的大本營亞特蘭大,有的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地區,他最喜歡到那裡搜尋廢金屬,還有的來自日本這個奢侈浪費國家的廢品站。

那天早上,我們坐在從鄰近城市寧波開出的火車上,他跟我說了一些話,讓我苦苦思索一個早上的問題有了答案:「一個客戶告訴我,距離台州不遠的製造中心義烏每個月需要500噸黃銅來製造打火機上的打火針。」

「打火針?」

「沒錯,你知道的,就是打火機裡面的一小段黃銅,是個促進打火的裝置。」

「真的嗎?」我問。

「想想吧,每個月全世界要用掉多少打火機。」

離開台州碼頭,我邊走邊回頭:這裡大約有二十堆和施先生那堆廢金屬一樣的廢品。那些全新的高級大廈就在這些廢金屬上方赫然聳立,從這裡可以看到大廈正面的觀景窗。我估摸那些屋主總有一天不願意再看到這些廢金屬。

施先生讓我們上了他的車,那是一款寶馬X5小型SUV汽車,然後拉著我們駛過蜿蜒交錯的狹窄公路,路兩側有很多棚屋一樣的小型建築,戴維說這是「典型的中國家庭式作坊」。裡面可能就有小型燃煤熔爐,將廢金屬熔化,製成簡單的新產品。我想看看有沒有煙冒出來,結果在房頂上方,只看到了連綿的群山,那裡原本是梯田,但現在則種滿了快枯死的葡萄架。農民不再務農,都下海經商了。

然而,台州市中心卻沒有一棟摩天大樓,這裡交通十分擁堵,就是憑藉這一點我才確定我們的確是到了某個地方的中心地區。在早晨暗淡的晨光下,所有那些四五層的商場、辦公樓和看上去像是公寓樓的建築看起來全都一個樣。大部分建築上都掛著招牌,而大部分招牌宣傳的似乎都是製造和建築生意。

在台州,車聲、人聲和工地施工聲不絕於耳。

這時是上午10點,我們向左轉彎,小巷突然變得擁擠不堪。「這裡是舊貨市場。」戴維坐在施先生寶馬汽車前排的乘客座椅上對我說,並沖著一幢掛有招牌的建築點點頭,那棟建築邊上有黑壓壓一群人,「就在那裡。」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那裡與周圍的建築差不多,可根據施先生所說,那裡正是這座城市的中心。施先生把戴維和我放在路邊,然後把車開走去找停車場了。我們兩個人走進了喧鬧密集的人流中,而這裡,就是骯髒又火熱的新興城市。戴維領著我穿過街道,離開集市中心區,來到了一個偏僻處,有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穿著沾有油污的拖鞋站在一大片廢品中間,包括電動工具、螺絲刀、一堆纏繞在一起的銅線和幾個煎鍋大小的鋼套箱,這顯然是用來裝某些重型設備的,此外還有各種各樣的零件,不過我都叫不出名字來。

只見他們正慢慢地把這些零件——廢舊零件——重新組裝成一台電動機,而這台電動機或許會被裝到農田灌溉泵、工廠的鑽床、房子後面的電動機,或是旋轉木馬上。我曾在印度和其他發展中國家見過這樣的加工過程,在那些地方,智商高且自學成才的技術員修理並翻新富人們扔掉的東西,因此過上了很好的生活。

然而,這並不是副業,也不是商機。「台州的根基就是廢品再用,」戴維告訴我,「而且政府支持這個行業,利潤太豐厚了。」問題是利潤到底有多豐厚:中國或其他國家的人都沒有統計過,有多少廢品從這個國家那些怎麼填都填不滿的廢品熔爐中流入了像這樣的舊貨市場里。但如果這個市場有代表性的話,那麼這一行的利潤可謂豐厚到了極點。從外面看,這裡至少有兩個方形街區那麼大,隨處可見推著自行車兜售可樂和冰激凌的小販。

施先生過來和我們會合後,我們一起快步穿過街道,走進了一個很像是小巷的地方,但這裡其實是舊貨市場的入口。這道入口如同一條城市街區,兩邊整齊堆放著很多已經經過分類的電動機,大小不一,有的和拳頭一樣小,還有的和桶一樣大,其中大部分都將被用來發動台州周圍地區工廠里的設備。但這些電機也有其他用途:地球上所有由機械驅動的東西上都有一個鬧哄哄的電動機,可能是電扇、棉花糖機,還可能是冰上釣魚場外的電動機。在全世界,正在使用中的電動機可能有千百萬個。這箇舊貨市場里的大部分電動機都是日本人用壞後扔掉的(電動機壞了後,日本人會買新的,而不是修理),可台州還接收了來自美國、歐洲各國和澳大利亞的數百萬台廢舊電動機。可以修理的電動機經過各個環節最終來到了這箇舊貨市場,而那些修理不好的則被拆解成不同的金屬,進了熔爐。

我們逛了一個又一個貨攤,然後在三個穿著藍色連衣褲的機械師身邊停下來,他們是從一家輪胎製造廠開車過來的。那天早上早些時候,那家工廠的一台機器里的發動機壞了,所以他們來這裡買一台,因為這裡的東西便宜。施先生說這些中間商的利潤是百分之百。那些丟掉發動機的日本人、美國人和歐洲人從中賺不到錢。

「美國人就是這樣,」戴維笑著告訴我,「他們喜歡買新的,不喜歡重複使用。」

曾經有一段時間美國人特別看重舊電動機。電動機壞了,他們會修理,只有修不好了,才會把電動機扔進垃圾堆。事實上,在20世紀70年代初以前,美國的廢品站還會僱工人拆解廢舊電動機,把裡面的銅線取出來,然後把銅賣給銅或黃銅買家,鋼套箱則被送進了鍊鋼廠。但是,隨著美國人工成本在20世紀後半葉大幅上升,生活標準也越來越高,拆解電動機的成本漸漸變得高於從中取出的銅和鋼的價值。與此同時,鍊鋼廠不再熔化這些麻煩的東西,因為其中含有銅,會降低鋼的質量;而銅和黃銅製造商也沒有興趣去熔化整個電動機,畢竟其中絕大部分成分都是鋼。就這樣,到了20世紀70年代末,美國鄉村遍地都是一堆堆電動機(這些廢舊電動機主要來自農業和農業設備)。廢品站如果還有電動機,要麼是堆在一處棄之不理,要麼就是送進垃圾填埋地。換句話說,情況糟到了極點:沒有循環再用,也沒有舊物再利用。

因此,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在北美,美國的電動機成了一錢不值的東西。中國的廢品收購商時常不用花一分錢就能得到廢舊電動機(而美國的廢品站在甩掉這些麻煩的同時還嘲笑這些「愚蠢到家」的中國人),然後,他們會把廢舊電動機運到中國,把美國人不去修理的東西翻新後重新使用,每個月只要支付工人50美元,就能拆解那些修理不好的電動機。剩餘的銅在那個年代則會以最低1美元左右的價格被賣掉。想想吧:在20世紀80年代,一些免費的東西,在到達中國海岸的一刻,就有可能值1萬多美元。有多少東西在2012年時的價值是1988年的50多倍?撇開互聯網和科技股不說,我想不出還有其他。不過我可以保證,華爾街從來都沒有人用圖表分析過中國電動機過去一年的價格,更不用說二十多年來的價格了。

我、戴維和施先生繼續挨家逛貨攤。有些翻新商專做小電動機,有些專賣又細又長的電動機,有些賣的則是桌子大小的電動機,還有的賣的是分好類的電動機零件。轉了個彎,走進另一個過道,這裡也是電動機的海洋,而且在這條巷子的中心,有一個攤位賣的是翻新齒輪,有的小如茶碟,有的大似比薩餅。在同一個貨攤上,齒輪對面有很多鏈條,這些鏈條很大,是工業用的,有點像自行車的鏈條,是用來連接電動機和設備的。

突然間我意識到一件事,在這些過道里,賣電動機、齒輪和鏈條這些驅動設備的人都是女人。無一例外。她們坐在凳子上,打著赤腳,一邊織毛衣,一邊和過道對面的人聊天。在我看來,她們似乎有點無聊,時不時還有些憤世嫉俗。「她們的丈夫都出去跑銷售了,」戴維告訴我,「不能只靠這個市場賺錢。所以男人們都在外面賣東西,女人們則留下來看店。」

「都是家族式的生意。」我說。

「沒錯。」

我們又轉了個彎,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人頭攢動的地方,這裡或許有兩個正方形城市街區那麼大。人們騎著自行車穿過這些吵鬧又擁擠的過道,彷彿是在城市街道里穿行,而過道里則堆滿了翻新的東西,有扳手,還有電話電纜。女人們雙臂環抱站在攤位前等著顧客上門;上了歲數的男人坐在摺疊式躺椅上,看著顧客來來往往。在他們上面,陽光透過玻璃房頂和積有骯髒雨水的塑料布照射下來,閃閃發光,光線幽暗,讓人感覺彷彿置身水族館。

我緩緩地走著,路過的攤位上立著數百個舊鑽頭,很多都長約1米。「日本人用了幾次就把它們當廢品扔掉了,」戴維說,「他們在這裡甚至都不需要翻新,只要轉手賣出去就行了。」往前走是電器配件的攤位,有翻新的保險絲盒、電源線和電源插板。旁邊的一整個過道里都是賣翻新電鑽的攤位。其中大部分都來自日本,而且只適用於日本的電壓。不過沒關係:這些賣電鑽的人會改裝,只要換一兩個零件和一根新線,就適合中國的電壓了。

攤位一個接著一個。戴維停下來,從一個推著手推車在市場里販賣冷飲的小販那裡為我買了罐可樂。然後我們經過了一些販賣翻新輪胎的攤位,這些輪胎都是小輪搬運車和購物手推車上的那種輪胎。輪胎顏色不一,有紅色、藍色、黃色,還有綠色,都是翻新的,是從日本人懶得重複使用或修理的一堆堆東西里取出來的。

這箇舊貨市場凌晨4點開市。「這裡的工廠很早就開工了,」戴維提醒我,「而且很多還是通宵生產。如果你凌晨4點需要一台電動機,就可以來這裡買。」

台州的這箇舊貨市場是中國最大的同類市場之一,可中國的每個城市、鎮子和村子裡都有類似的市場。有些市場很大,就和台州的這個市場一樣;有些只是人們在自己的房子前擺上幾台翻新的電動機和電視機。但並非所有東西都是進口的,中國人開始越來越多地翻新他們自己生產和浪費的東西。但舊物再利用隨處可見:舊物再利用已經和中國經濟融為一體,其緊密程度就像美國經濟離不開汽車每年出新樣子、iPad定期推出新版本,以及激光影碟總是最新版式。中國使用他國廢品的情況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現如今這種情況就不如二十年前普遍,但相比那些中國希望趕超的國家,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中國依然需要舊物桶里的東西。

台州如此熱衷重複使用別人扔掉的東西,那些盲目求新的國家或許並不贊同這樣的做法。不過台州人這麼做可不是因為他們很窮。根據施先生提供的信息,台州是中國人均汽車擁有率最高的城市,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中國本土汽車製造商吉利,這家汽車製造商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並在2010年一次性收購了沃爾沃汽車品牌。吉利汽車是台州最大的製造商,但絕不是這裡唯一著名的製造商。一些中國最有名的自行車和摩托車製造商都坐落在這裡;洗衣機和空調等家用電器的製造商也在台州安家落戶。

無論是汽車,還是用來建購物中心的鋼筋,這些製造業在一定程度上都以進口廢金屬為原料。在廣東,人們把進口廢金屬做成了新產品,再出口給輸出這些廢金屬的國家,和廣東不一樣,台州的廢金屬大多都留在了中國。汽車由台州的汽車經銷商銷售,冰箱進了上海的購物中心,自行車則在中國西部地區塵土飛揚的市鎮里售賣。如果沒有那些進口廢金屬,以及全中國對進口廢金屬的需求,台州這座城市只能是另一個窮鄉僻壤,只要原材料夠他們自己用就滿足了。沒有進口廢金屬,就沒有吉利汽車,就沒有汽車零件製造商,就沒有空調製造商,人們只能以耕種為生。

在某種程度上,對廢金屬的迫切需求代表著人們迫切希望得到機會,發展成為中產階級消費者。不管是用美國的廢品、日本的廢品,還是用歐洲的廢品,只要能完成目標,就沒有任何差別。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裝著廢金屬的集裝箱在源源不斷地抵達台州,特別是這些廢品大都是電動機。然而,這種需要開始帶來了非常實際且麻煩的影響(如果你從事的是廢舊電動機出口業的話):能從國外進口的電動機越來越少。戴維在吃早飯時告訴我:「在20世紀80年代初,我親眼見過裝滿了舊電動機的船從芝加哥地區和五大湖地區駛出(因為駁船沿途還要裝更多的廢舊電動機),沿著密西西比河到新奧爾良。在聖路易斯和孟菲斯市,不斷有更多的廢舊電動機被裝上船,然後一直抵達新奧爾良。在新奧爾良,它們被裝上散裝貨船,每船大約裝兩千噸。那時的情形現在再也不會有了。」

之所以不會再有,是因為兩個原因。首先,在20世紀80和90年代散落在美國鄉村的一堆堆電動機都已經出口了。現如今,在廢舊電動機市場上流通的都是當下美國、日本、歐洲和中國(其佔有的份額越來越大)扔掉的廢舊電動機。

第二個原因更為嚴峻。如果站在戴維這樣的美國廢品商的角度來看,也會這麼認為。事情是這樣的:相比20世紀80年代,現今美國的工廠少了,因此美國工廠淘汰的電動機就不如美國製造業黃金時期那麼多(美國的廢舊電動機儲備大都來自工廠設備)。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一部分是因為效率問題,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全球製造業逐漸向亞洲轉移。但如果你是個美國人,這樣的結果應該會讓你大吃一驚:曾經帶動美國工業發展的電動機竟然都被出口到了中國,翻新之後被用來推動中國的工業發展。對於不能翻新的電動機,人們把裡面的銅取出來,用於製造中國不斷增長的中產階級渴望購買的洗衣機、空調等電器和奢侈品,並成為這些行業的主要銅源。

施先生駕車帶我們離開台州,路上他說到房價飆漲,豪華汽車應有盡有,一家奢侈品商城即將在市中心距離舊貨市場不遠的地方開張納客。與此同時,我注意到前方道路先是變得開闊,隨後又變窄,接著身邊突然出現了很多卡車、摩托車、自行車和人,車上和人的後背上滿是廢舊電纜、電線、金屬薄片和橡膠絕緣材料。這裡就是台州市政府指定的廢品循環處理區,該市34家最大的廢品回收商都被集中到了在這裡,以便可以對他們進行更有效的監管。然而,坐在施先生的汽車后座上,我見到的是一派壯觀又混亂的場面,這裡有各種類型、形狀和用途的廢金屬,人們把它們背在背上,裝在自行車、卡車和電動三輪車上,在街上來回運輸。從敞開的工廠大門,可以看到男女工人在裡面剝電線,分類殘餘物碎片,把分類好的廢金屬裝上卡車。

施先生的公司坐落在一條大街上,是一棟破舊的兩層磚制建築。走進昏暗的大理石大廳,我便感覺這樣一個公司里肯定不會有太多文案工作。只見角落裡擺著兩把破藤椅,盆栽植物已經枯萎,落滿了灰塵,地板看起來彷彿剛剛被火箭襲擊了一樣。

我們穿過一扇門,來到一條很長的巷道,這裡可能有300多米長,兩邊有各種混合廢金屬,很難看,不時會看到一些工人在工作。這些深色廢金屬是從日本進口來的,亂七八糟地混雜在一起,和我們在港口看到的一樣,可這些混合廢品開始有了意義,因為工人們正在分類,同樣的零件被分到了一起(相對而言)。右邊是一堆堆擺放在金屬薄片中間的廢水表;左邊,有很多纏繞在一起的廢舊電纜,電纜周圍是看上去像是從房子上剝下來的鋁牆板碎片。附近有20多個被排列成正方形的鏟狀橡膠盤。有些裝著廢電線,有的裝有很多銅碎片,還有的裝著許多我認不出來的電器元件碎片。然而,對於那些經過培訓能通過碎片來分辨價值的分類工人來說,這些廢品顯然都是值錢的東西。

戴維告訴我,日本的廢品站沒有足夠大的經營空間,東京尤為如此,因此,他們只能把廢品堆成一大堆,裝進集裝箱,然後運到台州,並且等待像施先生這樣的買家。我則認為這是他們浪費的結果——很像是神秘的廢金屬百寶袋。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發達國家像日本那樣,會把廢金屬直接扔掉。可日本人就是嫌麻煩,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知道台州會為他們解決這個問題。然而,這裡沒有一個人抱怨。比如說,施先生就從那個裝滿日本廢品的百寶袋裡摸到了大彩。

巷道里肯定有50多個分類工人,不過很難數清楚:每走一步,就會從一堆堆廢品後面看到其他工人,他們戴著手套正在分類廢金屬碎片。我俯下身,想看清楚點,只見幾個工人正在分類最小的碎片:支架、螺絲釘、插座、電路板,搞不清楚從哪裡卸下的銅環和鋁餅,鋒利的齒輪、一段段鏈條、電線碎片、破管子、易拉罐、散熱器碎片,還有手指甲大小的顆粒,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一個碎片本身不值錢,一桶碎片亦值不了幾文錢;但幾天後,幾周後,這些價值不大的東西積少成多,就構成了數百萬美元的財富,這些原材料讓台州成了一個富庶之城。

我們繼續向亂糟糟的市場中走去,在兩個身材壯碩的女人邊上停下來,她們正拿著鎚子和鑿子拆解水桶大小的電動機,這些電動機原本是日本人用來驅動機器的。拆解電動機是一種藝術,最好、效率最高的電動機拆解工人把那些大多數人聽都沒聽說過的電動機拆開,每個月可以賺到500美元。這可不容易,把電動機拆開,然後把裡面纏繞在一起的銅線拉出來,同時還要把其他零件分類。當然了,每個人都能幹得了這個工作,但操作者需要心靈手巧、有力氣、有經驗,這樣才能做得快。

然而,最大的效率在於能從這些碎片中分揀出電動機,然後把它們放在一邊,再送出去賣給可以修理及重新使用它們的人。這便是從貌似垃圾的東西中撿出寶藏,收穫的利潤比循環再用還大。

這就是舊物再利用。

施先生告訴我,除了那些從日本進口來的廢品,他每個月都從日本進口價值100多萬美元的廢舊電動機,而且,如果有能力,他還會進口更多。大部分都是廢品,可如果其中能有些東西可重新使用,就更好了。「台州需要廢金屬。」那天我們在一起時他說了好幾次這句話。我突然想到,相比把廢金屬輸出到這裡的美國、日本和歐洲各國,台州自然更需要金屬。在我的家鄉,根本沒有人會重新使用舊物,人們只會把廢品堆在一起,等著有敏銳意識的人從別人扔掉的東西里發現價值。

就拿櫥櫃里的舊電腦顯示器來說吧。在美國,這是製造新物品的原材料,但在非洲、亞洲的發展中國家以及一些南美國家,它們的作用要大得多:是讓人們用上互聯網的廉價工具。要使之成為現實,只需要三點:集裝箱,有人能修理,以及有人把翻新顯示器賣給需要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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