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經典謠言的傳播路徑

雍正篡位考:一條經典謠言的傳播路徑

[導讀]雍正在發布了闢謠性質的《大義覺迷錄》後,老百姓會憑生活經驗,下一個「解釋就是掩飾」的判斷。他們嘴上為皇上鳴不平,心裡其實早就信了驚心動魄的篡位故事。公元1722年12月20日,被後人稱為「千古一帝」的康熙已病入膏肓,在他彌留之際,召集了八阿哥允禩等七位皇子和隆科多到龍榻前。注意,這裡沒有四阿哥胤禛。據官方消息稱,康熙傳下口諭:「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繼皇帝位……」當天傍晚,康熙駕崩,沒能再活五百年。國不可一日無君,隨後趕來的四阿哥胤禛在兄弟、大臣們的哭求下,「勉為其難」地登上了天子寶座,這就是雍正皇帝。以上就是正史中記載的四爺胤禛入繼大統的版本。且慢,這並非唯一版本。康熙朝的儲位之爭前後數十年,自皇太子胤礽第二次被廢黜後,兄弟們更是明槍暗箭地鬥了十年。到頭來,大家看著四爺君臨天下,心裡很不痛快,只能造點謠言,給新君找點晦氣。於是民間有了另外的版本——四爺勾結大臣,將遺詔上原本的「傳位十四子」改為「傳位於四子」。如此一來,四爺從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真命天子,變成了篡改遺詔,搶奪皇位的亂臣賊子。雍正篡位或許是古往今來關於皇帝繼位最著名、最具有懸疑性、傳播最廣、影響最大的一條「謠言」。這條充滿了離奇內容的傳說,如同長出了翅膀,不翼而飛,雍正皇帝在位時已經搞得街知巷聞,滿城風雨,以至於雍正皇帝要親自主編一部《大義覺迷錄》對種種謠言一一批駁。但是謠言沒有止於「真相」,雍正公布了文章開頭的權威說法後,謠言反而傳播得更加厲害,以至家喻戶曉。即使在今時今日,號稱「康熙遺詔原本」詔書公開展出後,依舊沒法消除這流傳了幾百年的「謠言」。謠言總是含有信息性、未知性、重要性、傳播性四大特徵。美國社會學家納普搜集了1942年間1000條戰爭謠言進行分析,得出了謠言的三點特性——信息性、傳播性、未知性。美國學者奧爾波特又在《謠言心理學》中總結出重要性、含糊性兩點。如果我們將這兩項研究合併,就會發現未知性和含糊性說的其實是一回事,都是指某些內容無法得到證實,以至信息殘缺,充滿未知。歸納起來,一條謠言的形成需要四個要素——信息性、未知性、重要性、傳播性。這在雍正篡位的案例中,一一驗證。法國學者讓—諾埃爾·卡普費雷寫了一本書《謠言:世界最古老的傳媒》,這個書名很好地詮釋了謠言的信息性特徵。對於皇帝更替這個重要事件,雍正篡位正好是一種信息,包含了神秘的皇權如何移交,雍正與康熙、十四阿哥允禵、隆科多等人間的恩怨關係等群眾喜聞樂見的政治八卦。在信息性的要素中,還有一點關鍵——信息的某種真實性。讓—諾埃爾·卡普費雷說,一個謠言想讓人相信,必須有一個「真實的核心」。也就是說,即使是謠言,它的信息也要有一部分是真的。阿哥們挖空心思想出來的幾條篡位說法,都抓住了一點——康熙晚年看重允禵,讓他在西北建功立業,就是為傳位做準備!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時關於胤禛篡位的謠言,都和十四阿哥有關了。民間盛傳,康熙病重時,皇十四子允禵率兵在青海打仗。康熙為傳皇位,急召允禵回京,但這份聖旨被隆科多扣留了下來。隆科多矯詔,讓外甥胤禛來到康熙榻前,成為皇位繼承者。另外還有兩個謠言傳播甚廣,一是說康熙遺詔原本是「傳位十四子」,但被篡改成「傳位於四子」;二是說雍正端來一碗人蔘湯,康熙吃完後就駕崩了。隨後將允禵調回囚禁。太后要見兒子允禵,雍正不讓,太后就在鐵柱上撞死了。斯坦福大學的柴普·希斯教授說:「大腦的構造機能決定了我們更容易記住具體、感性的信息,而不是抽象的內容。」因此信息越多的謠言,越容易被傳播。對於謠言「未知性」的要素,奧爾波特又分析了三點原因:首先,缺少新聞或新聞太粗略。大清朝當時一沒有新聞媒體跟蹤報道,二沒有政府的信息公開。對皇帝換屆這樣的重大事件,老百姓只能知道一個結果:老皇上康熙龍馭歸天,四阿哥承繼大統。然後呢?沒了。其次,對於百姓而言,他們得到的信息絕對是矛盾的。康熙晚年看重十四子允禵,封他做撫遠大將軍,使用親王規格的正黃旗纛,對外稱「大將軍王」,如御駕親征。讓允禵在青海建功立業,這在老百姓看來,無疑是康熙爺為傳位做準備,讓十四爺做了沒有名分的儲君。誰知最後當皇帝的不是十四爺,而是四爺。那時要是有地下賭局,估計大多數人都要輸得傾家蕩產。當年宮廷政治都屬於暗箱操作,不像現在的英國王室,一舉一動都處在鎂光燈下。通過戲曲、小說了解歷史的人們,想像中的即位故事一定驚心動魄,即使沒有隋煬帝那樣的弒父情節,怎麼也要有點宋太祖「斧聲燭影」的離奇。所以普通老百姓極易相信改詔篡位的傳說。雍正在發布了闢謠性質的《大義覺迷錄》後,老百姓會憑生活經驗,下一個「解釋就是掩飾」的判斷。他們嘴上為皇上鳴不平,心裡其實早就信了驚心動魄的篡位故事。事實證明,雍正的闢謠舉措是失敗的。他不知道現代傳播學研究,相信闢謠和相信謠言遵循的是同一邏輯,只有當闢謠的人身份絕對權威,對事件有足夠透明度,且人們都願意相信時,闢謠行為才能有效。大清朝廷作為一個非民選政府,任何決策都是極其封閉的,因而即使雍正貴為皇帝,他的話同樣缺少公信力。最後,某些緊張情緒也會使人們不相信事實。雍正對兄弟們不怎麼好是事實,一即位就召同母弟弟允禵回京,先讓他去給先皇守陵,沒幾年就給軟禁了。八爺黨下場更慘,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分別被改名為「阿其那」和「塞思黑」。這兩個滿語詞的確切含義已不得而知,大概是討厭的狗、令人厭惡的豬之類,後來都被折磨至死。傳說中參與了篡位密謀的年羹堯、隆科多也慘死獄中,被民間看做是殺人滅口。美國社會學家希布塔尼曾有一個解釋謠言的經典公式,即謠言=事件的重要性×事件的模糊性。在當時的中國,一個最重要的事情碰上一個最模糊的狀況,得到的自然是一個最大的謠言。皇帝是天下之主,國家的一切運行都是以皇帝為核心的,沒有什麼事情比最高統治權的更迭更重要。在沒有選舉的年代,老百姓只能期望出一位仁慈的好皇帝,能輕徭薄賦,能勤儉節約,能不折騰。那時每逢皇帝換屆,想必人們都會默默禱告,要出一個唐太宗,而不是商紂王!尤其康熙當了六十多年的天子,一生中除鰲拜、平三藩,掃平準噶爾、大勝雅克薩,建立了前無古人的文治武功,他會選誰來接班?康熙的兒子又太多,成年的就有二十幾個,如果站一排,肯定讓人眼花繚亂。大清皇帝的即位問題,不僅國內老百姓很關心,中國的傳統友邦朝鮮也密切關注。《李朝實錄》的說法是,康熙病重時說:「第四子雍親王胤禛最賢,我死後立為嗣皇。胤禛第二子有英雄氣象,必封為太子。」藩屬關注宗主國沒有問題,只是他們這句話讓另一個謠言傳了好幾百年,那就是康熙屬意弘曆,所以才傳位胤禛。民間也知道,康熙為立儲傷透了腦筋,兩次廢黜太子,皇子們各自結黨,皇長子黨、四爺黨和八爺黨在朝中各有一批勢力,互不相讓,最後胤禛完勝。圍觀的官員與群眾,顯然都急於了解新皇帝即位的內幕。雍正篡位謠言有了以上幾點做鋪墊,還怕沒有傳播性嗎?尤其是在雍正推動下,掀起《大義覺迷錄》的全民閱讀熱後,原本少數人私下裡說說的事情,讀書人一下都知道,很快不識字的老百姓也從地方士紳那裡,聽說了皇位繼承的各種疑點。人有分享的慾望,很多時候,我們講政治八卦,不見得自己相信,其實就是出於一種「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炫耀心理。大家都想炫耀,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雍正篡位就成了老百姓茶餘飯後的必備話題。雍正不管是作為一個皇子,還是作為一個皇帝,都算得上成功了。如果說他一生做了什麼蠢事的話,那就是讓《大義覺迷錄》成了暢銷書。本來大家說起來心驚膽戰的事,一下成了人人能說,不說反而是不學習「中央精神」的行為了。於是這條本屬皇家私密的謠言,得到了正當的傳播渠道,婦孺皆知了。謠言迎合了恐懼、獵奇、希望和仇恨四種心態。奧爾波特在《謠言心理學》中總結了謠言迎合大眾的四種心理狀態:恐懼、獵奇、希望和仇恨。在雍正篡位的謠言中,比較明顯地體現出來的是仇恨和獵奇。四爺黨取得了政治鬥爭的勝利,十三爺允祥、田文鏡、張廷玉一批大臣成了顯貴。原本八爺黨的成員,即使沒有革職查辦,也都從此升遷無望,他們對雍正肯定心懷怨恨,知道了新皇帝的醜聞,也就不管真假見人就說,使篡位謠言先是在京師官員圈子裡流傳,很快就又擴散到了各地。在這個謠言樣本中,那些被發配到邊疆的八爺死黨,對新皇帝肯定恨得直咬牙。在所經的地方,對任何人都大講雍正謀朝篡位的故事。老百姓一則出於獵奇的心理,二則對說話人身份的信服——宮中人的說法不會是空穴來風。老百姓雖然對誰接班當皇帝這件事很關心,但是畢竟不管誰當皇帝,自己都要種地、納稅。失意皇子們散布的雍正篡位謠言,到了老百姓耳朵里,其實就是一個傳奇故事,就像戲台上《狸貓換太子》的現實版。到了20世紀初的《滿清十三朝宮闈秘史》里,幫胤禛改詔書的就成了江湖俠客。還有人參照秦始皇和呂不韋的傳說,說年羹堯和胤禛母親私通,生下胤禛。後來就是年羹堯修改遺詔,讓私生子當了皇帝。雍正要掩蓋醜聞,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本是親生父親的年羹堯。這恰好說明,編謠言的人如果依據已有傳說,更能增加謠言可信度。謠言傳到後來已經和八阿哥、曾靜說的大不一樣了。這些謠言一直傳到今天,成了清宮影視劇的絕好題材。關於康熙選胤禛即位,還有一種謠言——康熙讓老四當皇帝,為了是以後讓弘曆接班。僅就闢謠這一點上來看,乾隆比他老父雍正,確實聰明多了。乾隆一上台,就把流行多年的暢銷書《大義覺迷錄》給禁了——這種宣揚宮廷醜事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出!被雍正寬恕的曾靜、張熙也和他們「精神導師」呂留良一樣治罪,被凌遲處死。雍正篡位的謠言就此結束了嗎?當然沒有。民間很快又有了新的理解:看來雍正爺的辯解不能讓大家心服,所以乾隆爺乾脆不辯解了。雍正篡位謠言的傳播路線雍正繼位後,逐漸打擊了八弟、十四弟的小集團,鞏固了皇位。他知道民間有關於他篡位的謠言,而且已經在部分地區造成不好的影響,打擊了他即位的合法性。但苦於沒有機會出來澄清,雍正一時間也只好忍著。從曾靜的一封信追查謠言源頭直到雍正六年,一個名叫張熙的書生將一封書信交到了川陝總督岳鍾琪手中。岳鍾琪是抗金名將岳飛的後人,當時是清王朝的封疆大吏。岳鍾琪身上的謠言也不少,說他要為漢人報仇,說雍正猜忌他、要奪他兵權。某些書獃子一聽就樂了,這顯然切合了他們心底的「希望」。張熙是湖南秀才曾靜的學生,為老師投書的目的只有一個:策反岳鍾琪。曾靜書信里最狠的一招是把矛頭指向了雍正,列舉皇帝「謀父」、「逼母」、「弒兄」、「屠弟」等十項大罪。岳鍾琪看了書信後,當即驚出一身冷汗。他一面緊急審問張熙,一面以密折飛報雍正。雍正很重視,將涉案人犯全部押往京師。曾靜供稱,他知道的這些事情,都是聽來的。如康熙病重時,皇十四子允禵率兵在青海打仗。康熙為傳皇位,急召允禵回京,但這份聖旨被隆科多扣留了下來。隆科多矯詔,讓外甥胤禛來到康熙榻前,成為皇位繼承者。此外,還聽算命先生陳帝西說了其他一些謠言。算命先生當然要知道得比別人多些,不然怎麼唬人?陳帝西這種人平時就是「包打聽」,然後在各個飯局上吹牛皮,屬於典型的謠言集散者。源頭最終追溯到八爺黨的門人陳帝西很快歸案,他早就記不得自己聽誰說的了,想了半天才招供:「我曾偶遇四個從北京王府去廣東出差的旗人,他們在涼亭休息時說起皇上篡位的事情。」雍正再一查,那幾年發配廣西的犯人中,也有大多是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等人家中的奴僕。各省巡撫撒網訪查,終於獲得了線索。耿精忠之孫耿六格說,他被發配在今黑龍江依蘭時,在十阿哥允礻我的奴才八寶家,聽八阿哥允禩的兩個心腹太監說到兩件事,一是「十」字改為「於」字,十四爺變成四爺;二是雍正弒父殺母。「三藩餘孽」耿六格和八爺黨成員們一道,在所經的地方,不管是對差役,還是對路上的老百姓,都大呼:你們都來聽新皇帝的新聞,我們已受冤屈,要把一個驚天秘密告訴你們,好讓你們向別人傳說。「雍正只好問我們的罪,豈能封我們的口!」大講雍正謀朝篡位的故事。在獵奇心理、說話人身份,以及對失敗者的同情交織之下,百姓們對篡位的謠言一下就信了五六分。一個謠言鏈就這樣清晰地展現在了雍正君臣面前,不過曾靜聽信謠言的原因和那些村民有所不同,竟和八阿哥造謠的初衷不謀而合:希望藉此推翻雍正。古代皇權對謠言的封堵與利用美國學者孔飛力的《叫魂》,講述了一個謠言傳播的實例: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浙江省德清縣城東側的水門和石橋塌了,石匠們打樁入河,重修門橋。這平常不過的工程,卻因謠言掀起一起波及半個中國的大事件。謠言的最初版本是,石匠需要將活人的名字寫在紙上,貼在木樁頂部打入水中,「給大鎚的撞擊添加某種精神的力量」,方能立住水門、架好石橋。名字被打入水底的人,會被竊去精氣,輕則生病,重則死亡,這種妖術被稱為「叫魂」。最初,還真有人試圖行賄石匠照此行事,報復親友,結果被扭送官府,戴枷示眾。然而謠言在傳播中很快變了形,先是被打入水底的對象由名字變成了髮辮、衣襟,繼而演變出剪人髮辮扎入紙人、紙馬,即可驅之取人錢財的傳言。當各地都出現「叫魂者」以藥粉將人迷倒而後剪走髮辮,被捕之後還宣稱有人指使時,終於驚動了乾隆皇帝。乾隆皇帝連下諭旨:窮追到底。可是地方大員卻發現「叫魂」不過是屈打成招下的胡言亂語,一切都來自小吏為勒索錢財編造的罪證,以及下級對來自上級的、群臣對來自皇帝的壓力和順從。孔飛力總結道:「毫無疑問,在整個叫魂案中,首席原告自始至終就是皇帝本人。」事雖如此,乾隆皇帝認定「叫魂」背後隱藏著巨大的力量,繼而對其窮追不捨的行徑,正顯示出帝王和官府對謠言的深惡痛絕。「謠言」的源頭本無貶義。「謠言」一詞,原本並無貶義。南朝字書《玉篇》對「謠」的解釋是「徒歌也」,也就是民間的歌謠。《孔叢子·巡狩篇》說「古者天子命史采歌謠,以觀民風」,《詩經》正由此而來。漢代的樂府也有「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於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雲」(《漢書·藝文志》)的來頭,將休閑娛樂與體察民風等量齊觀。只不過,民間的歌謠多種多樣,既有「赫赫明明,王命卿士」的歌頌,也有「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的感嘆,還有「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的赤裸裸的諷刺,更有「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等煽動造反的輿論準備。在謠言進化的同時,官府的壓制手段也是歷久常新。西周的厲王還只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以預防手段壓制言論。到秦代已經進化為「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的成文法則,民眾隨時可能因言喪命,但即使如此,也沒能阻止「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傳播和實現。對謠言的壓制,只會越來越嚴,唐有來俊臣,明有錦衣衛,從「散布校尉,遠近偵伺」到羅織罪名、置之死地,已經形成了彈壓謠言的一條龍。「謠言」在古代對官員起到一定的督促作用。其實,帝王對謠言並非一味壓制。在南北朝,皇帝甚至要「詔分遺內侍,周省四方,觀政聽謠,訪賢舉滯」,視之為體察民情的良方。很多時候,帝王還會利用謠言來懲治腐敗、平衡權斗、綏靖群臣。早在漢代,皇帝便「令三公謠言奏事」,允許朝廷高級官員以民間言論上達天聽。這一制度載沉載浮,時斷時續。南朝宋武帝劉裕時,尚書僕射王弘彈劾世子左衛率謝靈運報復殺人,因無確鑿證據,在奏文中特別寫到「內台舊體,不得用風聲舉彈」,但「此事彰赫,曝之朝野」,自己身為監察官員,如果因循舊制,則「終莫之糾正」,所以才出聲奏彈,最後還稱「違舊之愆,伏須准裁」,請對自己的違制行為予以懲罰。劉裕從善如流,下旨「端右肅正風軌,誠副所期,豈拘常儀?自今為永制」,此後方為歷代所繼承,引為監察官員的重要權責。到了唐代,御史在彈劾官員時,即使有明確來源,也可以「略其姓名,皆曰風聞訪知」(《唐會要·卷六十·御史台》)。到了宋代,「風聞奏事」更形成制度,「不問其言所從來,又不責言之必實。若他人言不實,即得誣告及上書詐不實之罪。諫官、御史則雖失實,亦不加罪」(《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一十》)。宋史學者王曾瑜對此評論道:「事實證明,特別是許多埋藏很深的腐敗問題,是很難揭發的。如果以揭發不實處以誣告、誣衊等罪,就等於杜絕了諫諍和糾劾之路,必須允許所論的人和事與實際情況有出入,而實行言者無罪。」他還認為這項制度「時至今日,仍不失其借鑒意義」。無論堵還是疏,「謠言」須為帝王控制。然而,缺乏限制的權力必然走向失控,風聞言事也很快成為群臣黨政傾軋的工具。明代雖然將御史「得以風聞言事,激濁揚清」寫入成文法典,卻也明定「風憲官挾私彈事,有不實者,罪亦如是」,不能信口開河。清代又有左都御史艾元徵上疏請禁風聞言事,幾經反覆終於未能成功,反而出現了更為嚴密的謠言上傳體系——「密折」制度。皇帝甚至會主動向臣下詢問小道消息,康熙皇帝曾在蘇州織造李煦的奏摺上批示「近日聞得南方有許多閑言,無中作有,議論大小事。朕無可以託人打聽,爾等受恩深重,但有所聞,可以親手書摺奏聞才好。此話斷不可教人知道,若有人知,爾即招禍矣」,夾雜著好奇和恐懼的八卦心態躍然紙上。無論風聞言事的制度如何,歷代帝王總歸是要將對謠言的運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駕馭群臣、治國安疆的核心所在。更顯著的例子發生在清末,19世紀末年,一股關於洋人醫院挖小孩眼睛制迷藥、神父用特製器具吸男童陽精等等稀奇古怪的謠言悄然而起,時載:「訛言橫興,莫甚於光緒二十六年夏秋之交。」「謠言謬說,日盈於耳。」(《拳匪聞見錄》)被這些謠言激起的是一場被後世譽為「反帝愛國」的義和團運動。在這個運動中,清廷對義和團的態度最為典型,先是對謠言聽之任之,放縱義和團與洋人作對,甚至派大臣剛毅等人「導拳匪入京」,借團滅洋;當戰爭失敗之後,清廷如棄敝履,發上諭曰,「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即著該護督飭地方文武,嚴行查辦,務凈根株」。將義和團當成替罪羊,極力剿滅。對於朝廷來說,各種翻雲覆雨的手段,歸根結底就是控制,他們追求的是一切盡在掌握中。

作者: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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