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隱士:不要長久隱居的問題

【原文】桂樹叢生兮山之幽¹，偃²蹇³連蜷⁴兮枝相繚⁵。山氣巃⁶嵸⁷兮石嵯峨⁸，溪谷嶄⁹岩兮水曾¹⁰波。猿狖¹¹群嘯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¹²淹留。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¹³。

歲暮兮不自聊¹⁴，蟪蛄¹⁵鳴兮啾啾。坱¹⁶兮軋¹⁷，山曲岪¹⁸，心淹留兮恫¹⁹慌²⁰忽。罔²¹兮沕²²，憭²³兮栗²⁴，虎豹穴。叢薄²⁵深林兮，人上慄²⁶。嶔²⁷岑²⁸碕²⁹礒³⁰兮碅³¹磳³²磈硊³³，樹輪相糾兮林木茷³⁴骫³⁵。青莎³⁶雜樹兮薠草³⁷靃靡³⁸，白鹿麏³⁹麚⁴⁰兮或騰或倚。狀皃崯崯⁴¹兮峨峨⁴²，凄凄⁴³兮漇漇⁴⁴。獼猴兮熊羆⁴⁵，慕⁴⁶類兮以悲。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虎豹斗兮熊羆咆，禽獸駭兮亡其曹⁴⁷。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譯文】桂樹叢生兮在那山之幽處，倒伏曲折蜷曲兮枝葉互纏繞。山峰高聳雲氣繚繞兮怪石嵯峨，溪谷險峻兮溪水層疊盪白波。猿猴群嘯兮虎豹嗥叫，攀援桂樹兮我姑且停留。王孫遊盪兮不思歸，春草萌生兮萬物茂盛。

歲月已暮兮不可憑藉，寒蟬鳴叫兮啾啾聲響。塵埃兮瀰漫，山勢曲折又興起，心中遲鈍兮痛苦迷茫。茫然兮渺茫，凄涼兮戰慄，虎豹穴處。草叢靠近深林兮，人們深感恐懼。小山高峻曲折不平兮聳立險峻而突兀，樹枝互相糾纏兮林木盤桓而茂盛。青莎雜樹間兮薠草隨風搖，白鹿連同獐子兮或騰或倚。形貌高聳兮犄角高大，雲雨興起兮沾濡濕潤。獼猴兮熊羆，依戀同類兮悲鳴。攀援桂樹兮我姑且停留，看那虎豹斗兮熊羆怒吼，王孫兮歸來吧，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說明】賢良之人因不滿世道混沌而隱居山中，就稱之為隱士。本篇訴說的是不要長久隱居的問題。第一段描寫山中之美景，是讓隱士留連忘返的主要原因。第二段則描寫了山中之險境，極力說明隱居山中是不行的，那山區本是虎豹熊羆的屬地，形勢堪比混濁的世道，所以作者希望隱居的賢良之士還是回到人類的世界。

本篇作者存在爭議，有人說是淮南王劉安，有人說是淮南王的賓客淮南小山，不一而足。但本篇注重描繪山中境象並渲染氣氛，很少抒情，因此也可以說是屈原的自述，訴說的是不要長久隱居的問題。他既嚮往山中平靜而又單純的沒有勾心鬥角的生活，但也深知山中生活的艱險，這種極為矛盾的心情在本篇中表露無遺。所以，這是屈原自己的自招，自己招喚自己，還是不要久居山中。雖然如此，他仍然不能自由返回楚國宮廷，這就是他的矛盾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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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幽：(yōu優)《書·舜典》：「黜陟幽明。」《爾雅》：「幽，微也。」《楚辭·屈原·涉江》：「幽晦以多雨。」《史記·五帝紀》：「幽明之占。」《小爾雅》：「幽，冥也。」這裡用為昏暗、陰暗之意。

2.偃：(yǎn眼)《書·金鰧》：「天大雷電以風，木盡偃。」《管子·勢》：「一偃一側，不然不得。」《論語·顏淵》：「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楚辭·離騷》：「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儀禮·鄉射禮》：「東面偃旌。」這裡用為倒下，倒伏之意。

3.蹇：(jiǎn檢)《易·蹇·辭》：「蹇，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管子·水地》：「凝蹇而為人，而九竅五慮出焉。」尹知章註：「蹇，停也。」《楚辭·九章·哀郢》：「蹇侘傺而含戚。」《廣雅·釋詁三》：「蹇，難也。」這裡用為曲折、艱難之意。

4.蜷：(quán全)蜷曲或彎曲不伸的樣子。《管子·輕重丁》：「是以外內不蜷，終身無咎。」《楚辭·離騷》：「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5.繚：(liáo療)《楚辭·九歌·湘夫人》：「繚之兮杜衡。」《莊子·盜跖》：「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禮記·玉藻》：「再繚四寸。」《儀禮·鄉飲酒禮》：「弗繚。」《說文》：「繚，纏也。」這裡用為纏繞之意。

6.巃：(lóng龍)雲氣蒸騰的樣子。《楚辭·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嶄岩兮水曾波。」

7.嵸：(zǒng總)高聳。《楚辭·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嶄岩兮水曾波。」南朝齊謝朓《答張齊興》：「荊山嵸百里，漢廣流無極。」

8.嵯峨：(cuó痤é俄)形容山勢高峻。《楚辭·七諫》：「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說文》：「嵯，山貌也。」《廣雅》：「嵯，高也。」《史記·司馬相如傳》：「崔巍嵯峨。」杜甫《江海》：「故園不可見，巫山田郁嵯峨。」

9.嶄：(zhǎn斬)山高而險峻的樣子。《楚辭·招隱士》：「谿谷嶄岩兮水曾波。」《史記·司馬相如傳》：「嶄岩嵾嵯。」《徐霞客遊記》：「仰視所登之處，嶄然在雲漢。」

10.曾：(céng層)古通「層」。層疊、重疊。《管子·輕重戊》：「有虞之王，燒曾藪，斬群害，以為民利。」《楚辭·九章·橘頌》：「曾枝剡棘，圓果摶兮。」《淮南子·本經》：「大廈曾架，擬於崑崙。」杜甫《望岳》：「盪胸生曾雲。」

11.狖：(yòu友)古書上說的一種長尾猿。《文子·上德》：「虎豹之文來射，猿狖之捷來格。」《楚辭·九章》：「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12.聊：(liáo遼)《詩·邶風·泉水》：「聊與之謀。」《詩·鄭風·出其東門》：「縞衣綦巾，聊樂我員。」《楚辭·離騷》：「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這裡用為姑且、暫且之意。

13.萋：(qī妻)《詩·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詩·小雅·巷伯》：「萋兮斐兮。」《詩·大雅·卷阿》：「菶菶萋萋。」《詩·周頌·有客》：「有萋有且，敦琢其旅。」《說文》：「萋，草盛也。」《漢書·外戚傳》：「中庭萋兮鮮草生。」這裡用為茂盛之意。

14.聊：(liáo遼)《詩·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荀子·子道》：「衣與繆與不女聊。」《戰國策·秦策》：「百姓不聊生。」《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這裡用為依賴、憑藉之意。

15.蟪：(huì匯)蟪蛄，一種小蟬，青紫色，吻長，身體短。亦稱「伏天兒」。

16.坱：(yǎng養)塵埃。《楚辭·招隱士》：「坱兮軋，山曲岪，心淹留兮恫慌忽。」《鶡冠子·世兵》：「坱軋無垠，孰錘得之。」《說文·土部》：「坱，塵埃也。」唐柳宗元《法華寺石門精舍》：「潛軀委韁鎖，高步謝塵埃。」

17.軋(gá閘)原意為碾壓，這裡延伸為瀰漫之意。《楚辭·招隱士》：「坱兮軋，山曲岪，心淹留兮恫慌忽。」《鶡冠子·世兵》：「坱軋無垠，孰錘得之。」

18.岪：(fú伏)興起、興旺。《管子·白心》：「故曰：美哉岪岪。」尹知章註：「岪岪，興起貌。」

19.恫：(dòng動)《書·盤庚》：「乃奉其恫。」《詩·大雅·思齊》：「惠於宗公，神罔時怨，神網時恫。」《詩·大雅·桑柔》：「哀恫中國。」《史記·燕世家》：「國大亂，百姓恫恐。」《說文》：「恫，痛也。」這裡用為悲痛、傷心之意。

20.慌：(huāng荒)古通「恍」。恍惚、迷茫。《楚辭·七諫》：「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21.罔：(wǎng網)古通「惘」。《書·多士》：「惟天不畀允罔固亂。」《詩·魏風·園有桃》：「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詩·小雅·節南山》：「弗問弗仕，勿罔君子。」《詩·大雅·桑柔》：「民之罔極，職涼善背。」《管子·水地》：「故其民貪戾罔而好事齊。」《列子·周穆王》：「秦人逄氏有子，少而惠，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荀子·非十二子》：「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訽：是學者之嵬也。」這裡用為茫然之意。

22.沕：(wù務)渺茫，不分明的樣子。《楚辭·招隱士》：「罔兮沕，憭兮栗，虎豹穴。」《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道經》：「是胃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胃沕望。」

23.憭：(liǎo遼)哀愴，凄涼。《楚辭·九辯》：「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漢賈誼《旱雲賦》：「憭兮慄兮，以郁怫兮；念思白雲，腸如結兮。」

24.栗：(lì麗)《莊子·大宗師》：「登高不栗。」《韓非子·初見秦》：「戰戰慄栗，日慎一日。」《戰國策·楚策》：「襄王聞之，顏色變作，身體戰慄。」《史記·齊悼惠王世家》：「股戰而栗。」這裡用為哆嗦、發抖之意。

25.薄：(báo博)古通「迫」。《書·益稷》：「外薄四海。」《詩·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詩·小雅·采綠》：「予發曲局，薄言歸沐。」《詩·周頌·有客》：「薄言追之，左右綏之。」《管子·侈靡》：「薄德之君之府囊也，必因成形而論於人。」《左傳·僖公二十三年》：「薄而觀之。」《楚辭·屈原·涉江》：「腥臊並御，芳不得薄兮。」《荀子·天論》：「寒暑未薄而疾。」《易·說卦》：「雷風相薄。」這裡用為迫近、接近之意。

26.慄：(li梨)《詩·秦風·黃鳥》：「臨其穴，惴惴其慄。」毛傳：「栗，懼也。」《禮記·大學》：「『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莊子·人間世》：「吾甚慄之。」這裡用為恐懼之意。

27.嶔：(qīn侵)山勢高峻，高險。《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漢張衡《思玄賦》：「嘉曾氏之歸耕兮，慕歷阪之嶔崟。」唐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

28.岑：(cén涔)小而高的山。《管子·宙合》：「山陵岑岩，淵泉閎流，泉逾瀷而不盡。」《孟子·告子下》：「可使高於岑樓。」《莊子·徐無鬼》：「未始離於岑。」《說文》：「岑，山小而高也。」

29.碕：(qí埼)古同「埼」。曲折。《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漢揚雄《羽獵賦》：「探岩排碕，薄索蛟螭。」

30.礒：(yǐ椅)高低不平的樣子。《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

31.碅：(jūn軍)山石高聳。《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

32.磳：(zēng爭)險峻。《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

33.磈：(kuǐ傀)磈硊：山石突兀險峻。《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

34.茷：(fa伐)草葉茂盛。《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

35.骫：(wěi委)古同委麗。曲折盤旋的樣子。《楚辭·招隱士》：「嶔岑碕礒兮碅磳磈硊，樹輪相糾兮林木茷骫。」漢揚雄《太玄經》：「小人積非，禍所骫也。」

36.莎：(shā沙)草名。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的塊根稱「香附子」，可入葯。

37.薠：(fán煩)草名。一種似莎草而比莎草大的草。《楚辭·九歌·湘夫人》：「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楚辭·九章·悲迴風》：「薠蘅槁而節離兮，芳以歇而不比。」

38.靃：(huò藿)靃靡：草木隨風飄拂的樣子。《楚辭·招隱士》：「青莎雜樹兮薠草靃靡，白鹿麔麚兮或騰或倚。」唐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八十二引《韻英》：「靃靡，草柔弱隨風偃貌也。」唐李嶠《菊》：「靃靡寒潭側，丰茸曉岸隈。」

39.麏：(jūn君)古同「麇」，指獐子。

40.麚：(jiā加)公鹿。

41.崯：(yín銀)古同「崟」。高聳、高峻。

42.峨：(é俄)《楚辭·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嶄岩兮水曾波。」《列子·湯問》：「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說文》：「峨，嵯峨也。」《廣雅·釋詁四》：「峨，高也。」這裡用為高大之意。

43.凄：(qī妻)雲雨興起的樣子。《楚辭·招隱士》：「狀皃崯崯兮峨峨，凄凄兮漇漇。」《說文》：「淒，雨雲起也。」

44.漇：(xǐ洗)沾濡濕潤的樣子。《楚辭·招隱士》：「狀皃崯崯兮峨峨，凄凄兮漇漇。」

45.羆：(pí啤)棕熊，熊的一種，也叫馬熊或人熊，毛棕褐色，能爬樹游水，膽入葯。《書·禹貢》：「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狸。」《書·牧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於商郊。」《詩·小雅·斯干》：「維熊維羆，維虺維蛇。」《詩·大雅·韓奕》：「有熊有羆，有貓有虎。」

46.慕：(mù牟)《管子·心術下》：「慕選者所以等事也，極變者所以應物也。」《孟子·萬章》：「巨室之所慕。」《禮記·檀弓》：「其往也如慕。」《說文》：「慕，習也。」這裡用為依戀、嚮往之意。

47.曹：(cáo槽)古通「巢」。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