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大聖歸來》如何用好「西遊記」這個大IP

超級英雄漫畫是美國人的神話，《西遊記》作為中國人的神話，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IP。

作者：影評人magasa

《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在眼下的院線電影市場上絕對是一個異數。直到它上映之前的一兩天，我才第一次聽說這部影片的名字，而且是來自普通網友的口中，並非像其它影片一樣，經過官方渠道比如路牌硬廣、海報和預告片之類被狂轟濫炸過好幾輪，這對正常的電影宣傳發行來說，是很反常的事。主動推廣這部影片的網友戲稱自己為「自來水」，意思是自願而來的水軍。這等情形，對我們的華語片來說，幾乎算得上十年一遇了。上一次我記得是寧浩的《瘋狂的石頭》，在當時的市場規模下，憑藉口耳相傳的好評拿到了2000多萬票房，至今已過去十年。

和《大聖歸來》同檔期的還有另一部國產動畫片，名叫《汽車人總動員》。這部影片的海報剛在網上放出，便遭到網友的集體炮轟，因為它從故事到畫風幾乎是完全復刻了皮克斯出品的《賽車總動員》，或者說是後者的超低端山寨版。《大聖歸來》和《汽車人總動員》遇到截然不同的遭遇，其實說明了一件事：儘管中國電影市場正處在飛速發展中，但動畫電影的發展卻遠遠滯後，以至於呼喚優秀的國產動畫電影成了廣大動畫迷心中的一個情結。回想這些年的國產動畫片，從較早的《魔比斯環》，到近年的《魁拔》系列，乃至追光公司尚未面世的《小門神》（必須除開《喜羊羊與灰太狼》的大電影，因為那完全不是同一類東西），無不寄託了動畫迷的期待。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真正讓人滿意的動畫作品，何曾出現過？

最終的突破來自《西遊記》，這有點讓人意外，卻又不出意外。在這個動輒講「IP」（本意是知識產權，在電影圈指各種可供改編成電影的素材源）的年月，連一本沒什麼人聽說過的三流網路小說都可以搖身一變成為熱門IP，那麼把《西遊記》看作中國有史以來最牛的一個IP，絕無問題。歷史上公認最經典的一部中國動畫片《大鬧天宮》是西遊題材，最轟動和重播次數最多的電視劇（至少是之一）也是《西遊記》，被電影、電視、動畫、漫畫翻拍和改編次數最多的故事也應該是《西遊記》。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神話，連建國歷史短暫的美國都有——超級英雄漫畫就是美國人的神話，《西遊記》作為中國人的神話，它完全可以發揮類似美漫對美國電影產業起到的作用，成為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意源泉。

《西遊記》的人物和故事擁有很大的延展空間。首先它提供了一套非常靈活的人物關係，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在這四個人組成的師徒組合中，每個人都對應著一種性格原型，唐僧的迂腐正經，孫悟空的機智勇猛，豬八戒的膽怯狡黠，沙和尚的低調老實，改編者可以不拘泥於原著設定，在這個基礎上自由發揮，讓人物和原著完全不同，但又似曾相識。其次，《西遊記》的故事在前期是講孫悟空如何英勇造反，中後期是不停升級的旅途打怪模式，不論取材哪段，都有無窮無盡的發揮空間。

我們來看看《大聖歸來》是怎麼利用《西遊記》原著的。

這部影片的背景放在孫悟空大鬧天宮被如來佛壓在五行山下之後，依稀脫胎於唐僧解救孫悟空的過程，但故事其實大不一樣。孫悟空被江流兒（唐僧的小名）無意中放了出來，他受到封印的束縛，失去了斗天斗地的雄心壯志，只想回到花果山過閑散日子，對滿世界橫行的妖魔無動於衷。而在江流兒這個七八歲小和尚的心中，孫悟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就是說，影片完全顛倒了原著中的師徒關係，讓孫悟空成為唐僧在某種意義上的導師。豬八戒的形象和我們熟悉的倒並無太大差別，當然影片中有所誇張，讓他承擔了更多的喜劇任務。一個落魄英雄如何重新找回自我，這是好萊塢電影常見的主題，《大聖歸來》借用了這種情節模式，讓孫悟空跌到谷底後再重獲勇氣，和妖王決一死戰。

可能已經有人提到，周星馳電影對《大聖歸來》的影響之大，同為西遊題材的兩集《大話西遊》及最近的《西遊降魔篇》就不必說了，周星馳已經成了所有想戲說《西遊記》的創造者都繞不過去的存在。另一個源頭是《功夫》，最明顯的是孫悟空群戰山妖段落的動作設計和周星馳打斧頭幫眾如出一轍，連音效和配樂都有幾分相似。

動畫的根基是美術，一個國家的動畫風格經常和它的美術傳統是分不開的。中國歷史上有過很偉大的水墨動畫、剪紙動畫和木偶動畫，但在美國和日本動畫的強烈衝擊下已幾近失傳，如今年輕觀眾接觸更多的是美式迪士尼動畫和日本動漫。《大聖歸來》在總體技術和風格上也更加接近迪士尼和皮克斯的動畫風格，但也保留了一些中式審美的地方，比如說江流兒、孫悟空、豬八戒、妖王這幾個主要人物的設定。孫悟空在影片中被畫成一個長長的馬臉，這應該和我們見過的絕大多數孫悟空的畫法不同，我們更熟悉的孫悟空一般是圓臉或彎月臉，從未見過馬臉。然而馬臉卻十分符合本片孫悟空的那種憤世嫉俗、冷言冷語的性格，這不是一個讓人看了就想親近的孫悟空，他讓人敬而遠之，甚至望而生畏。至於江流兒和傻丫頭要走「萌化」路線，影片也沒有照搬我們更熟悉的日式萌系風格，而借鑒了中國傳統民俗畫中的男娃女娃。

《大聖歸來》讓人稱道的另一個地方是它擁有真正的幽默感，儘管表達幽默的方式仍存在模仿的痕迹。江流兒帶著傻丫頭在高速運動中躲避山妖的追捕，極為自然地將滑稽元素融入追逐的過程；孫悟空被大石頭幾次砸到腳丫，他為了面子裝作若無其事的姿態也令人捧腹。

這部影片在社交網路上業已收穫太多讚譽，現在已有被過譽的嫌疑。不論是這部影片的粉絲還是創作者，應該意識到影片仍存在很多不足，外界的表揚有鼓勵的善意，也有民族主義情緒的激發。首先說技術上，《大聖歸來》應該是達到了國內水平的前列，但距離國際前沿仍有不小差距。懂行的都知道，3D動畫的水平基本和兩個因素成正比，一是投資，二是所花時間。而時間也可以折算為錢，所以最終還是比拼經濟實力。這一集《大聖歸來》的投資不算太大，如果票房成功後能獲得更大的資金支持，也許可以幫它提升製作水平。其次，《大聖歸來》的故事和風格有較強的拼貼痕迹，影片讓人滿意主要是有四五個段落的確出色，但作為一個整體常給人不夠順暢的感覺，這種不順暢的感覺到了影片的後半部分，即孫悟空、江流兒、豬八戒三人會合後，愈來愈明顯，同時妖怪出場增多，但影片對妖怪這一方的交代也較為遜色。

有一個問題似乎很少被提到，我認為不容忽視。《大聖歸來》調用了過多的其它類型，比如武俠、怪獸、恐怖、災難等等來解決神話體系下的問題，類型雜糅本來是正常的，幾乎不存在類型純粹的電影，不過西遊記歸根結底是一個神話或者神魔的題材，如果孫悟空打妖精和金剛大戰霸王龍成了一回事，沒有飛行，沒有斗寶，沒有施法，那也不能令人完全滿意。

《大聖歸來》讓我們看到了國產動畫的希望，但它會像《瘋狂的石頭》一樣，若干年後成為被懷念的孤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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