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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黨人的女人們

十二月黨人的女人們  李興濂  十九世紀的俄國是沙皇統治下黑暗的農奴制時代。1825年,一批俄羅斯的貴族知識分子,放棄了在豪華宮廷、舒適別墅、綠蔭莊園的生活,在讀書沙龍和青年舞會上,開始議論民主、人權、自由、尊嚴,他們把同情的目光投向飢餓鄉村和像騾馬一樣的農奴。於是,掀起了俄國民主解放運動,發動了「十二月黨人起義」 。這讓人們困惑了:奴隸造反是想當奴隸主,而貴族造反難道是要當奴隸?作為既得利益者的貴族,他們應當死死維護既得利益才對,放著榮華富貴不過,還想造反?叫人不可思議。  然而,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由十二月黨人的人所領導的那些起義、造反都失敗了。十二月黨人五位年輕的領袖被絞殺,剩下的百餘名青年戴著鐐銬就要流放到寒冷的西伯利亞去了,在那個冰天雪地的煉獄裡服刑去了。更為奇怪的是,他們的妻子、戀人和姐妹們,這些生來就溫柔美貌的女人們,主動向沙皇提出:捨棄莊園財產封號爵位和貴族的稱號,請政府允許她們到囚徒所在的地方去。那些犯人的妻子、女朋友、未婚妻們,這些平時養尊處優、僕婦成群的大家閨秀們,摘掉了自己價值昂貴的首飾,換下那些時裝、長裙,向政府、向那沒有被她們的丈夫、戀人、男朋友推翻了的政府,提出了書面申請,自發、自願地請求受到株連,請求一起服刑,請求一起走上斷頭台。於是,在長長的流放者隊伍中,有一群柔弱卻令人尊敬的女性。她們放棄貴族身份,請自帶路費、住宿費和口糧。她們拋棄了財富和社會地位,從巴黎,從莫斯科,從聖彼得堡,帶著盤纏,洗盡了鉛華,長途跋涉,來到了人性化的反動沙皇政府的大牢里,跪下來,親吻著丈夫、戀人們腳上的腳鐐、手腕子上的手銬。吃著乾糧,和著雪水,揩乾了親人臉上的污濁,淚水和著血水流。特魯別茨卡維公爵夫人第一個動身去西伯利亞,追隨她英雄的丈夫並死在那裡。法國姑娘唐狄在巴黎得知情人伊瓦謝夫被判流放西伯利亞,立即來俄國要求去西伯利亞與情人結婚。這對年輕的情侶後來雙雙死在苦難深重的西伯利亞。巴尓津娜在流放中度完了她的一生。蘇菲亞和情人一起用炸彈為沙皇亞利山大二世送了終,獻出了年輕的生命。還有阿芙多季婭?巴納耶娃,妃格念尓,沃爾康卡婭伯爵夫人,梅克夫人……這些女人們,在冰天雪地里陪伴十二月黨人服刑,以忠貞不渝的愛情和冰雪般純潔的友誼,支撐起他們旳生活,給予他們靈魂的浸潤、精神滋養和柔情陪伴,她們是母親、情人、知音,是美德與純潔。她們的慷慨,無私的犧牲,高尚的情懷,在這些男人們在西伯利亞的冰雪煉獄裡踽踽而行,親吻著冰冷的鐐銬,在最孤獨,最消沉和絕望之時,撐起巨大的生命之傘,用女性的溫情與精神滋養,支撐著自己的愛情和男人,分擔著那麼多的煎烤和苦刑。  這些痴痴獃獃、纏纏綿綿的男男女女們,或早或晚地,大多長眠在這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里了,重回生天的人,很少很少。她們不懂得男人們的事業,他們不知道男人們的理想是什麼。她們只知道要和自己的男人一起生,一起死,死死活活都要在一起。沒有人去同情她們,沒有人在那理想的豐碑上刻下她們的名字,她們所關注的只是愛情,愛自己所愛的人。然而,俄羅斯一代代的精神路標正是從那裡矗立、升起,溫暖了俄羅斯凍土。  反觀二十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可沒有這樣的幸運,他們響應號召提意見,卻被打成右派分子,55萬右派分子沒有像十二月黨人那樣,要推翻沙皇政權而造反起義,僅僅是提意見,就被批鬥、自殺、關進「牛棚」, 流放北大荒、大西北,去改造。他們沒有母親的撫慰,妻子的照顧,兄妹的幫助,他們的女人們,不是離婚,誣陷,揭發,就是捏造罪過,謾罵侮辱,賣夫求榮,劃清界限。顧准受到迫害後,他的妻子絕望地自殺了,子女宣布與他斷絕親緣關係。他在臨終時,又一次籲請子女「寬恕」 ,卻又一次遭到拒絕。李九蓮在漫長的囚徒生涯中,家裡沒有一個人來看她一次。彭德懷丟官,很快就被自己的妄妻子從家裡開除出去。昔日的同事、朋友、親人,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們。  理想有千百種,目標有上萬個,可是愛情只有一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理想可以選擇,目標可以調整。也許十二月黨人的女人們被看作另類,可誰又能肯定地說,她們所實踐的,她們所堅持的,不是人類歷史上,一成不變的主題呢?誰又能否認她們所追求的,才是人類最深層次的、最本質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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