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北川羌族:現代文明下如何傳承本土文化

[摘要]北川還有多少羌族人能說羌語,能唱多聲部民歌?北川羌族自治縣文化館館長徐正斌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北川現有6萬多羌族人口,會用羌語進行自由交談的已不到20人。

羌」最早記載於殷商時代的甲骨卜辭,其起源可追溯到傳說中的炎黃時代。生活在西部的羌族在不斷遷徙的過程中,絕大多數融入漢族,各分支分別演化為藏緬語族中的各民族。而在岷江、涪江上游落地生根的其中一支便延綿出了「北川羌族」。

在四川盆地西北部,約三千平方公里的北川羌族自治縣是中國唯一一個羌族自治縣,羌族人口約佔全國羌族人口的四分之一。史載「大禹出西羌,生於西川之石紐」,石紐就在今日北川的境內。

悠久歷史和古老傳說賦予這片土地富饒的文化資源。不幸的是,這片土地在八年前的「5·12大地震」中是受災最嚴重的區域之一,這裡的羌族文化也一同備受創傷。

近日,澎湃新聞記者隨「BMW中國文化之旅」走進震後新建的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一探北川羌族文化傳承的究竟。

用羌語進行自由交談的不足20人

羌族有一句諺語——「會說話就會唱歌」。羌族人天生能歌善舞,民間歌謠亦豐富多彩。其中,羌族多聲部民歌是他們最原始、最古老的無樂器伴奏演唱形式。

羌族人天生能歌善舞。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北川羌族的王安蓮、索基妹、尚么她在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合唱起羌族多聲部民歌。三人張口就來,聲音此起彼伏,高低錯落。

「我們常說西方音樂是多聲的,中國音樂是單聲的。人們只看到漢族單聲部的形態,便認為我們沒有多聲思維。」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所長張振濤感慨,「其實我們少數民族裡有大量的多聲部民歌,而且形態非常豐富。少數民族民歌的發現完全改寫了中國音樂史,改寫了我們對於中國音樂的基本認知。」

張振濤還說,羌族多聲部的特別在於羌族人把其他民族眼中的「不和諧音程」大二度視為最和諧音程。「這完全不同於其他民族的審美標準,這就是文化多樣性。」

北川羌族的王安蓮、索基妹、尚么她在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合唱起羌族多聲部民歌。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而這般獨特的羌族多聲部民歌並不易傳承,其中一大原因是唱它要用古老的羌語。羌語屬於藏緬語族羌語支,是岷江和涪江上游羌區曾經普遍使用的一種言語。據中國社科院民族研究所和加拿大拉瓦爾大學國際語言規劃研究中心的調查統計,1982年羌族總人口中有55.37%的人口使用羌漢雙語,37.73%的人口使用漢語,僅有 6.9%的人口完全使用羌語。

那在今天,北川還有多少羌族人能說羌語,能唱多聲部民歌?「會唱多聲部民歌的就這三個。」北川羌族自治縣文化館館長徐正斌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北川現有6萬多羌族人口,會用羌語進行自由交談的已不到20人。

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的羌語學習活動區。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雲朵上的民族」出現村寨空殼化

今年29歲的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講解員盧芳也是羌族人,會說一點點羌語。「由於歷史原因,我們這羌族風俗習慣的傳承可能不是非常好。外面還有說我們是 『假羌族』,這肯定是不對的。」

在她看來,2008年的大地震和現代文明都給羌族文化帶來了衝擊。「地震後道路、村寨、碉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很多年輕人在地震後都走出大山,到城市裡謀生。寨子里大都是些老人小孩,重建後的家園受到現代文明的衝擊,羌人也不再遵守很多風俗習慣,羌文化傳承面臨著很大的困境。」

「現在路就到自己家門口,外面的東西肯定會衝擊它們(傳統)。這是不可避免的。在現代人思維中,現代的東西肯定是優於傳統的。」盧芳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比如羌族傳統文化中很有代表性的釋比,現在他們沒有治病的角色,村村都有衛生院,很多人不會去相信(釋比治病)了。還有一個角色是祭祀,但如今釋比做法事大多在節日,真正用到日常生活中也很少了。還有很多是帶表演性質的,給遊客看。」

石椅羌寨的釋比。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四川省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李祥林向澎湃新聞表示:「從歷史和現實兩方面看,民族地區的文化確實面臨兩種衝擊:一是歷史上漢化的影響。北川羌語傳承危機,更大原因在於歷史。較之岷江上游羌區,北川更接近漢區的平原地帶,當政者要讓這地方的民族歸順朝廷,施以種種統治手段,在此歷史環境中,當地羌人隱藏自己的民族身份並轉說漢話,也就自然。」

「二是今天也受到外來文化和現代生活方式的影響。」李祥林感慨,不只在北川,岷江上游的羌區都出現了「村寨空殼化」的問題。

「羌族被稱作 『雲朵上的民族』,大多身處高山深谷地帶,經濟不那麼發達。在今天這個寬鬆、開明的時代,年輕一代走出村寨尋求新的生活,乃是人之常情,你不能簡單武斷地說這不行。你要理解他們走出山裡的需求是正常的,要求是合理的。」李祥林說,「但是,與此同時,也給本土文化傳承帶來了問題。當然,這不僅僅是北川羌族的問題,可以說也是世界性的問題,如何拿出妥善的解決辦法,這需要深思。」

北川石椅羌寨。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非遺傳承最重要的是「保護人」

截至2015年底,北川羌族自治縣已擁有世界級非遺項目1個,國家級非遺項目3個,省級非遺項目16個。今年6月,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來到北川擂鼓鎮吉娜羌寨、禹里鎮石紐村等村寨,邀請羌年、口弦、禹的傳說、羌族推桿等非遺項目的11位代表性傳承人,完成了總時長20餘小時的羌族文化口述史採錄工作。

在接受採訪時,徐正斌正為第二天的非遺文化研討活動忙碌著。說起八年前的大地震,他直呼打擊很大:非遺傳習場地變成廢墟,傳承人離開人世,當時文化館裡研究非遺保護的57位學者也全部遇難了。

「我認為非遺傳承與保護,最重要的是對人的保護。」徐正斌說,「今天我們關注市場化、商業化對傳承人的誘惑。現在民俗和旅遊結合,有的結合太商業化了,或者表面上的保護太多。」

「受環境變化的影響,如今會羌語的、會手藝的人越來越少,也少有人會主動參與這方面。」 徐正斌想著,要努力讓羌族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感。「羌年(羌族傳統節日,又稱小年)時人山人海,對祭祀、打鼓這些活動,大家會自願參與進來。這就是一個環境問題。雲朵上的民族不是只在舞台上演,有些人雖然沒有穿羌族的服裝,但身上流著羌族的血。我們現在就是要引導羌族人的文化自豪感,讓他們主動參與進來。」

羌綉。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圖

在李祥林看來,正是因為北川爭取到羌族自治縣,又在地震後得到了國家大力扶持,這個地方在努力恢復羌族本有的文化。

「目前有些羌寨經過打造後,一方面成為了展示羌文化的重要窗口,一方面也因為開展旅遊後商業化氣息較濃,那是因為正處在一個過渡期,但對這種商業化現象,我們也要保持警惕。」他說,2008年汶川大地震後,包括北川在內的羌族地區,國家政府為其指出的發展方向就是發展旅遊,「這種商業化屬於發展期的一種現象,不必過於指責當地人,畢竟它正處於恢複發展的過程中,有好些事兒還有待調整、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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