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遠的收藏哲學:買藏品,三十年後再賣

有「中國古董教父」之稱收藏家安思遠(Robert Hatfield Ellworth)8月3日辭世,享年85歲。提起安思遠,許多普通人或許會感到陌生,但是提到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淳化閣帖,許多人肯定會記憶猶新,而上博收藏的淳化閣帖正是安思遠以450萬美元賣給上博的。

安思遠

  

安思遠是全球知名古董商兼收藏家。1929年7月13日出身於美國。從小就對收集物品感興趣,從收集中國郵票開始,逐漸進展到收藏鼻煙壺。1960年和古董商詹姆斯高德合夥在紐約開了——安思遠高德畫廊,經營英國傢具、工藝品以及亞洲藝術。1981年安思遠大膽購藏了1500件印度藝術品,其中半數很快出售,他也成為最具權威的國際亞洲藝術古董商。為籌集資金,將數件藏品賣給了克里夫蘭美術館以及大都會博物館。1982年香港佳士得為其324件泛亞收藏舉辦專拍,1990年美國蘇富比拍賣了其另一半泛亞收藏。1985年安思遠贈予弗利爾美術館一件13至14世紀印度銅牛像,為印度濕婆神的坐騎。安思遠因其頗具建樹的明式傢具收藏被稱為「明朝之王」。

安思遠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家

1996年9月,安思遠先生攜北宋拓《淳化閣帖》六、七、八三卷及第四卷到北京,在故宮博物院進行展覽。2003年4月,上博得知安思遠有了出讓《淳化閣帖》的意向,立刻委託原國家文物局外事處處長王立梅赴美與之洽談,終以450萬美元成交。此前,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比利時博物館、日本的藏家等也都想要這一《閣帖》,出價均不低於這個數。但安思遠說:「《淳化閣帖》是中國的寶物,還是讓它回歸故里吧。」上博終於如願以償。

淳化閣帖

2000年,他發現自己在港澳地區購買的一尊武士浮雕是被盜文物後,主動與中國政府取得聯繫,並隨即無償捐贈中國政府,後來這尊國寶級石雕被陳列在中國國家博物館;2002年,安思遠又將一件西銅器「歸父敦」送還中國,亦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宋、金木雕彩繪菩薩坐像」也是本場拍賣的焦點之一。最終,這件坐像以140萬美元收槌。

歷史是個奇怪的現象和存在,有時候是以事傳人,有時候又託人傳事。海外的著名藏家幾十成百,獨獨安思遠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而且被過譽為「亞洲藝術的教父」。這樣的體面和輝煌讓幾年前去世的大藏家王季遷情以何堪?同住紐約的王季遷出身蘇州豪門,20世紀初到了美國之後,手把手教會了一批美國人如何鑒定、如何收藏、如何寫字、如何理解中國的筆墨。

安思遠與啟功

在85歲的高齡,安思遠不小心摔倒在其紐約住宅而作古,於是所有留下來的私人收藏進行了拍賣,連著七天拍了6場,全部收藏散去、斬獲8.16億人民幣,引起了正走入收藏和藝術品交易高潮的中國藏家、古董商以及許多人的關注。當然,不可避免地,有人對這六場拍賣也有一些微詞。比如有人就認為那一對黃花梨的圈椅賣了900多萬美元有點超出椅子在當下所應有的價值。

2014年12月16日,佳士得拍賣行位於英國倫敦國王街的展示空間,美國著名學者、古董商及藏家安思遠的私人珍藏正在做巡迴展出。圖為13世紀尼泊爾精美鍍金造像因陀羅像。

藝術品的民間收藏在歐美已經形成了有規模的商業模式,而且也派生了一系列規範和做法。以我個人的看法,安思遠家裡留存的東西不是一個收藏家的格局,而是一個著名古董商的家底。

我的唯一一次去他的家裡雖然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但是觀感仍然比較震撼。進門之後的第一感覺是小玩意太多,看不過來,覺得自己像是阿里巴巴走進了一個寶庫一樣。第二個感覺是收藏無序。這些藏品,與其說是為了某種收藏的目的淘來的,不如說是因為作為古董商的他特別喜歡而不捨得出手、自己欣賞的結果。

安思遠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家

一個藏家有自己的喜好與關注,從家裡的擺設基本可以看出來。一般的來說藏家可以分為如下幾類:首先是專類收藏。專類收藏家只各處搜羅某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或者某一種題材的作品、甚至是含有某一種圖像的一切東西。比如我認識一對母女收藏家專門收藏含有蜻蜓的一切東西。另一類是縱向收藏。也就是以美術史發展為線索、收藏不同歷史時期的作品。再一類是橫向收藏,儘可能多的將同一時代的不同藝術家的作品在收藏中表現出來。還有一類是涵蓋性收藏,涵蓋性收藏比較宏大,其中包含了縱向收藏,在縱向收藏中對有一些特殊的歷史時期或畫家做了橫向收藏、甚至專類收藏。

安思遠收藏的公元前8世紀~公元前7世紀,周代青銅器。

一般的來說,嚴肅的藏家身邊都有兩類人:一類是古董商,另一類就是美術史家。加拿大艾伯特大學的前校長、現任校董麥克泰格先生及夫人瑟利雅作為新入中國古董收藏強手的周圍,就有古董商安思遠、張宏、英國的美術史家韋馱,以及美國的一些美術史家。

大概在年代70年代中期麥克泰格夫婦進入了中國藝術品的收藏,而且直接定位為以宮廷的作品和器物為主。在1970年代,乾隆朝的東西並不值錢,但是作為新出道的藏家,這個定位含有深意:首先,宮廷的背景永遠帶有至高無上的色彩。

其次,乾隆朝的東西雖然當時不值錢,但是畢竟乾隆帝是一個以收藏著稱並指導了清宮的後期收藏的規範化。所以在這個定位之內,只要進了清宮的或者是出自清宮的藝術品都被納入麥克泰格的收藏體系。因此他們的收藏定位是涵蓋性的、同時把乾隆本朝作為橫向關注。

安思遠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家

到了八十年代,麥克泰格家族的收藏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於是他們夫婦就請了一批他們一直依賴的古董商和藝術史家,包括我也在內,把收藏品全部鑒定一遍。我本人最喜歡的一件作品是那件應該算董其昌絕筆書法。無論是從筆墨的老辣遒勁還是從款識的時間上看,都到了董其昌最後的日子時寫的。

住在麥克泰格家的那幾天,我對安思遠的了解多了起來。安思遠本是美國人,年輕時,遇到在耶魯大學教中文的王方宇教授,王教授不但給他取了這個令人過目不忘的名字,而且也是領他進入中國收藏和中國文化的人。

安思遠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家

安思遠的好學和聰慧使他逐步走入這一行當的中心並且慢慢地在紐約為自己做出了品牌。安思遠紐約的拍賣預展,拍賣前我們都去看,好幾次就在拍賣公司的庫房裡,跟安思遠站在那兒聊天。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出手了一件大作品,心裡十分高興,揮著他那戴著巨大的鑲金翡翠戒指,叼著巨大的雪茄煙說,星原,我今年活兒全乾完了,可以休假了,跟我們一起出去玩兒。我說這才幾月啊!他說不光是今年,明年的活兒都做完了。萬分得意自己的斬獲,他帶我去看那件天價古董。這就是古董商和收藏家的區別,藏家死也不肯出手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商人,雖然欣賞好東西,只要賣得出好價錢的東西,他都會出手賣了。

安思遠在家中

所以他的日子是在一邊賣、一邊買的節奏中行進的。不過他仍然把他最喜歡的東西留在身邊,比如他從不離手的那個翡翠大戒指。現在這個戒指的去向是一個謎,有文章說拍賣七天之後,這個戒指也沒出現。就在麥克泰格做全部收藏評估那次,每天吃飯時,我被安排坐他旁邊。他很會談話,飯桌上的聲音最有穿透力。聊著聊著,他突然把手伸給我看,說:「星原,你見過這麼漂亮的翡翠嗎?你覺得這個翡翠怎麼樣?」我說不錯,他對我的回答很不以為然,說:「只是不錯啊,你以前見過幾塊這麼透明、這麼漂亮、這麼大的翡翠?你就說了個不錯!這是頂級的,再沒有這麼大的了,我永遠不會讓它離身。我專門到香港請了金匠,讓他按我自己的設計做了個金戒指把這塊翡翠鑲在這兒。我戴在手上永遠不離身。」

安思遠書房一隅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比劃,一不小心,他的戒指就碰上了鄰座的高腳酒杯、把那酒杯給打破了。麥克泰格先生馬上說:「打個酒杯沒關係,戒指留給我們就行了。」安思遠馬上回答,這戒指我是到死都不離身的,我死了,戒指跟著我走。瑟莉亞跟著就說,「你這戒指你帶不走。你死了,我去給你送葬,順手把戒指脫下來我戴走,玩笑。」安思遠很認真地說,你帶不走,你拿不走,我知道快要死了,我就把它吞下去。」大家就說到這種時候,已經不能再往下接了,喝酒喝酒,那時候家裡的傭人已經把酒杯換了,酒也換了,就接著喝酒,就過去了。安思遠一生收藏七天內散盡,但這個戒指沒出現。

安思遠身後的遺存是典型的古董商留存物,沒有具體的系統,良莠俱存,但是也不乏如同翡翠戒指一類的商人心愛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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