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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他的十三年,她的一輩子(1)

1

魯迅,一個能把文章寫成「刀槍」和「匕首」的人,是不折不扣的戰士。但是,他原本應該是治病救人的醫生。

在魯迅生命的大部分時光里,他的生活極其寂寥。在男女情感方面,他消極、冷漠甚至有些自私。他有過一次形同虛設的婚姻,這段婚姻讓他絕望,也給那個叫朱安的原配帶來一生的絕望。後來他遇見許廣平,許廣平帶給他的,無疑是快樂與溫暖,但是,他帶給許廣平的,卻非對等的愛。

固有的心智阻止了他,讓他不會或者害怕付出更多、更堅韌的愛。對他來說,愛比恨要難得多。

2

1906年,已在日本留學四年的魯迅,得知母親為他找了一個舊式女子,他一再推脫,很不情願。但是母親認為這個叫朱安的女子甚好:脾氣和順,會做針線,擅長烹飪,不識字,小腳。符合傳統兒媳的一切條件。魯迅最終默認了母親的安排,只提出兩點要求,一要朱安看書、學習,二要她不再纏裹小腳。事實證明,這兩點對方都沒能做到。魯迅卻因母親的一封「母病,速歸」的電報被騙回國,迎接他的不是有病的母親,而是一場早已安排好的婚禮。

新婚之夜,魯迅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

他之前雖然反對這樁婚姻,但內心對未曾謀面的朱安多少還有些許期待,再怎麼說,也算是妙齡女子,不會差到哪裡去吧?但掀開蓋頭的那一瞬間,魯迅的心徹底涼透了。朱安身材瘦小,臉型狹長,臉色微黃,前額、顴骨均略突出,看上去似帶幾分病容。眼睛無神,而且有些下陷,梳一個小而單薄的髮髻。腳纏得很小,步履緩慢不穩。她不僅沒有美麗的樣貌,而且也沒有妙齡應該有的生機和神采,好像一塊還未使用就已經暗淡無光的陳舊的布。

清晨,魯迅早早離開了新房,下人看到他臉上有一塊顯眼的青色,是眼淚流在藍布被面又染到了臉上。從第二天晚上開始,他把被褥搬進母親房裡,再也沒有回朱安住的房間。

於無奈與沉悶中,他接受了母親的安排,但是他勉強不了自己的情感,他也做不到像那個時代的其他文人,比如胡適、林語堂,接受父母之命的婚姻,隨之身心也能趨同,魚水之歡、生兒育女,一點都不耽誤。更不像徐志摩,一邊口口聲聲要與張幼儀離婚,一面卻又令她懷孕在身。魯迅是如此倔強,他保持著一種清教徒式的潔癖,從1906年到1936年,與朱安的三十年,他照顧、負擔她的生活,視她為自己家裡的一員,卻始終沒有對這個女子有過半點親近。郁達夫在《回憶魯迅》中表達自己的看法:「魯迅雖在冬天,也不穿棉褲,是抑制性慾的意思。他和他的舊式的夫人是不要好的。」

朱安為自己的婚姻曾經做過努力。知道魯迅不喜小腳,她便傻到在出嫁那天往一雙大鞋裡塞上好多棉花,不曾想,下轎那一刻,那雙不合腳的繡花鞋,從腳上脫落下來,露出被纏裹的小腳,尷尬至極。成婚後某一天,魯迅和自己的學生談到曾在日本吃過一種海鮮,一旁的朱安馬上附和說:「我也吃過,很好吃。」她分明沒吃過,她只想極力討好魯迅。

以朱安的智慧和見識,她不知道,她一次次討好、迎合,沒有改變魯迅對她的態度,反而加深了他對她的淡漠和疏遠。魯迅對母親說,「和她談話沒味道還要自作聰明……這樣說不下去了。談話不是對手,沒趣味,不如不談。」

1919年,魯迅在北京買了一套老式三進院,然後把母親和「大太太朱氏」接到北京居住。但是,朱安做的飯菜魯迅不想吃,朱安縫的衣服魯迅不想穿,還把衣服從屋中扔到院子里。夜晚就寢,朱安鋪好被褥等著他,魯迅卻大發脾氣,硬鬧到要把床拆掉。最後,兩人還是決定分居。

這不是他要的女子,這也不是他要的婚姻,所以他理直氣壯連一絲勉強都不給自己,也不給對方。他以冷酷、決絕的方式傷害著自己,也傷害著朱安。不知他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肯給朱安留下一男半女,對這個女子該是多麼大的救贖——他口口聲聲拯救社會,卻連身邊一個女子的救贖都不肯給。對待原配,魯迅遠不如胡適。

他也深知走到今天絕非朱安的錯。他在《隨感錄四十》中說:「在女性一方面,本來也沒有罪,現在是做了舊習慣的犧牲。我們既然自覺著人類的道德……又不能責備異性,也只好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帳(賬)。」

從來沒有如魯迅與朱安這樣孤獨痛苦的婚姻。到1922年,他四十一歲,他與朱安沒有夫妻之實只有夫妻之名的婚姻已經維持了十六年,他內心的絕望如同關在一個四周封閉的鐵屋子,連掙扎的慾望都沒有了:「我感到未嘗經驗的無聊,這寂寞一天天長大起來,如大毒蛇,纏住了我的靈魂。」

他以為此生都會這麼絕望下去,但是一個勇敢、熱忱的女子闖入他的生命,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3

1923年10月,魯迅應許壽裳的邀請,站在了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講台。

作為老師的魯迅偶爾會在課堂上講講笑話,但旋即又會板起面孔,恢復嚴肅的常態。同學們非常喜歡他講授的中國文學史和小說史,卻因敬畏而止於親近。

有一個女學生例外,她每每都坐第一排,有任何問題都積極提問,毫不掩飾自己的熱情。魯迅很欣賞這個聰慧、直爽的女學生,認為她有思想、有見地,他記住了她的名字——許廣平。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去世,約有74萬民眾前往致祭。女師大很多學生也想參加,卻遭到校長楊蔭榆的阻攔。這終於成為女師大「驅楊運動」的導火索。後來許廣平等六人被校方開除,在開除令里,作為學潮骨幹的許廣平被斥為「害群之馬」。

許廣平非常苦悶,她想到了魯迅,雖然感覺冒失卻還是鼓足勇氣給他寫了一封信。「現在執筆寫信給你的,是每星期翹盼著希有的……是當你授課時坐頭排座位,忘形地直率地憑其相同的剛決言語,在聽講時好發言的一個小學生。他(她)有許多懷疑而憤懣不平的久蓄於中的話,這時許是按抑不住了罷,所以向先生陳訴……先生,你也垂憐、注意想及有在蠆盆中展轉待拔的么?希望先生收錄他(她)作個無時地界限的指南誘導的!先生,你可允許他(她)?」又寫道:「苦悶之果是最難嘗的,先生,有什麼法子在苦藥中加點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絕對不苦?」

令許廣平意外又驚喜的是,3月13日一早她收到了魯迅的複信。展開信箋,「廣平兄」三字赫然在目。魯迅的信寫得很長,談了學風,談了女師大校中的事,又著重談他的處世方法。關於「加糖」的問題,魯迅也寫到了:「……我想,苦痛是總與人生聯帶的,但也有離開的時候,就是當睡熟之際。醒的時候要免去若干苦痛,中國的老法子是"驕傲』與"玩世不恭』,我自己覺得我就有這毛病,不大好。苦茶加"糖』,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勝於無"糖』,但這糖就不容易找到,我不知道在哪裡,只好交白卷了。」

魯迅顯然讀懂了許廣平更深一層的含義:她分明在示好。但是他卻「不敢」——對待女性,他一向不是主動的人。

許廣平回信給魯迅:「你的苦痛,是在為舊社會而犧牲了自己。舊社會留給你痛苦的遺產(指朱安),你一面反對這遺產,一面又不敢捨棄這遺產,恐怕一旦擺脫,在舊社會裡就難以存身,於是只好甘心做一世農奴,死守這遺產。……我們也是人,誰也沒有逼我們獨來吃苦的權利。」套用時下的說法,這段話,許廣平頗有「女漢子」風範。

在許廣平之前,魯迅對社會政治事件並不感興趣。上世紀二十年代初他在北京,不但在幾個學校教書,而且他當時還是政府官員,作為教育部的簽事,他的月俸300大洋,相當於現在人民幣12000元,生活無憂。他對學校里的各種運動不關心,更不會參與;他也不是積極、衝動的人。但這一次,他卻憤而起身站出來,第一次參與到社會政治事件中。不能不說,是許廣平給了他鼓勵,又或者,愛情已經悄悄在他心裡萌動,他想受她的牽引,為她做點什麼。

1925年5月27日,魯迅、林語堂、周作人等7名教授在《京報》聯名發表宣言,公開支持女師大運動,最終以6月楊蔭榆辭掉校長一職宣告成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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