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何以強勢出手烏克蘭？

　　烏克蘭有一句諺語：「你在元旦這一天幹得怎麼樣，意味著你在整個這一年幹得怎麼樣。」

　　對烏克蘭人來說，2014年的元旦過得不怎麼樣，動蕩的陰影從去年底就開始揮之不去，隨之而來的暴力衝突，最終讓總統亞努科維奇一走了之。

　　新政府忙於分權，國家面臨分裂，俄軍強勢出兵。這似乎註定了烏克蘭這一年不會消停。

　　1被撕裂的國度與逃亡總統

　　記者曾在烏首都基輔的獨立廣場採訪，看到被「革命」推翻的總統亞努科維奇的頭像，已經被示威者們做成了飛鏢遊戲的靶子，靶心的紅點與他笑臉中央的鼻頭重合，像個小丑。和他的幾位前任一樣，亞努科維奇也沒能在烏克蘭這座火山上坐踏實。

　　被視作「親俄派」的亞努科維奇惹惱國內反對派的原因正是「親俄」。2013年11月21日，亞努科維奇宣布暫停歐洲一體化進程，這激怒了國內主張「一路向西」的反對派。支持加入歐盟的烏克蘭人在首都和全國各地舉行大規模抗議活動，他們圍困總統府、政府大樓和議會大廈，要求政府下台並提前舉行總統大選和議會選舉。今年1月，示威演變為警民衝突。2月18日，基輔發生大規模街頭衝突，造成80多人死亡，700多人受傷。

　　烏克蘭的衝突升級速度令人驚奇。2月21日亞努科維奇剛與反對派簽署了和解協議，第二天協議便成為一張廢紙。議會更換了一系列高官，並宣布議長圖爾奇諾夫代行總統職權。亞努科維奇起初不同意交權，與歐洲多國外交人員進行了4小時激烈談話。當時在場的波蘭外長西科爾斯基說，其間亞努科維奇給普京打了個電話，回來就改了主意，同意提前選舉。可能是普京也勸他下台。

　　2月24日，烏克蘭當局宣布，對遭解職總統亞努科維奇發出逮捕令，理由是他「大規模殺害平民」。隨後數日，關於亞努科維奇在哪裡的說法五花八門，直到2月28日晚，亞努科維奇在俄羅斯西南部城市羅斯托夫舉行新聞發布會，稱現在的烏克蘭議會「非法」，自己「沒有被任何人推翻」，只是「因為個人及身邊人員受到生命威脅而被迫離開」，並表示，「會繼續為烏克蘭的未來與那些企圖給這個國家帶來恐懼和恐怖的人作鬥爭。」

　　與動蕩局勢同步推進的，是烏克蘭整個國家面臨的分裂態勢。亞努科維奇被罷免後，他所在地區黨出現分裂。議會210名地區黨議員中，接連有數十人為了自保退黨。

　　反對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2月26日晚間，烏克蘭多個政黨公布了新一屆聯合政府總理及各部部長提名名單。根據各黨協商，之前呼聲最高的烏祖國黨領袖亞采紐克被提名為新政府總理，三位副總理人選分別是祖國黨、自由運動黨的副主席及一位無黨派人士。但各方勢力爭權奪利顯然遠沒有結束。

　　民意也是四分五裂。東部地區，亞努科維奇的支持者們在一些城市舉行了「挺俄」遊行，兩個親俄城市甚至先後自行選出俄羅斯人任市長，並在降下烏克蘭國旗後升起俄羅斯國旗；親西方勢力在25日，拆除了許多城市裡的幾十座列寧雕像；在南部的克里米亞，民眾舉行示威集會，要求自主選擇發展道路，據說政府部門也升起了俄羅斯國旗。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議會更通過決議，將舉行全民公決，擬加入俄羅斯聯邦。

　　2歐美和俄羅斯爭奪的要地

　　外部勢力的強勢介入，是導致烏克蘭當前局勢的最主要原因。烏克蘭位於歐洲東部，北鄰白俄羅斯，東北接俄羅斯，西連波蘭、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南同羅馬尼亞、摩爾多瓦毗鄰。獨特的地理位置使烏克蘭成了列強爭鬥的受害者，同時也是一個典型的「緩衝國」，「烏克蘭」一詞的含義就是「邊境區」。

　　美國歷史學家保羅·庫比塞克在其《烏克蘭史》一書中就指出，「當談及民族語言和宗教時人們會發現，烏克蘭有著明顯的地域劃分，以第聶伯河為界，東烏克蘭的民眾以俄羅斯語為主，被認為是親俄羅斯的；西烏克蘭的民眾以烏克蘭語為主，更願與歐洲建立緊密關係。」

　　烏克蘭1991年獨立後，在俄羅斯與歐美之間的地位更加微妙。首先，對歐盟來說，烏克蘭擁有豐富的農業資源、不小的市場規模、素質較高的勞動力以及前蘇聯遺留的先進的軍工技術。此外，俄出口歐洲的天然氣中，有一半途經烏克蘭管道輸送，控制了烏克蘭，可以讓多個歐洲國家免遭俄羅斯天然氣的「挾制」。在軍事上，如果烏克蘭加盟，北約的槍炮實際上就可以放在俄家門口，歐盟甚至希望將俄駐紮在烏克蘭塞瓦斯托波爾港的黑海艦隊徹底趕出去。

　　而對俄羅斯來說，烏克蘭更像一個曾經恩愛數百年的「妻子」，「離了婚」，也有著割不斷的情緣，比如克里米亞。歷史上，克里米亞曾在1783年被納入俄國版圖，1954年，在該地出生的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將其劃歸烏克蘭。

　　如今，克里米亞人口中約六成為俄羅斯族，這裡還有目前俄黑海艦隊的3個基地和4個機場，是俄羅斯抵禦北約東擴和控制中東、西亞、外高加索甚至巴爾幹的「橋頭堡」。

　　也正因為如此，美國前國務卿布熱津斯基曾直言，「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其地緣、戰略選擇將受到重要限制」。這種爭奪，讓烏克蘭獨立後的歷任總統都面臨著一個走不好的平衡木。

　　烏克蘭首任總統克拉夫丘克的對外戰略目標是融入歐洲。他認為烏克蘭是新的歐洲國家，應成為歐洲大家庭中享有同等權利的一員。1994年庫奇馬上台後，烏克蘭的外交政策由向西方「一邊倒」轉為「兩面討好」，在歐盟與俄羅斯之間尋求平衡。

　　但這種態度並不持久，2004年12月爆發的「橙色革命」實際上是西方社會與俄羅斯在後冷戰時代爭奪烏克蘭的第一次較量。結果，親西方的尤先科勝出，於2005年1月當上總統。

　　尤先科從不隱瞞其接近西方的戰略意圖。在尤先科政府努力下，歐盟終於在2005年正式承認烏克蘭的市場經濟地位，雙方還在2007年3月開啟了簽署聯繫國協定的談判進程。實際上，「入盟」在烏克蘭有民眾基礎。一些民意測驗結果表明，支持加入歐盟的人在國內似乎略佔上風，年輕人更希望烏克蘭早日加入歐盟，認為歐盟的經濟發展水平高，人民生活優越，民主制度更為成熟。

　　遺憾的是，歐盟近年經濟回升乏力，不可能鼎力幫助烏克蘭發展經濟。與此同時，烏克蘭在經濟上對俄羅斯呈現出強烈的依賴：它須大量進口俄羅斯天然氣。俄羅斯還是烏克蘭產品主要出口國，這讓它能輕而易舉地通過貿易壁壘來控制烏克蘭。如果切斷與俄羅斯的經濟聯繫，烏克蘭經濟蒙受的損失將不堪設想。最終，左右為難的尤先科在2010年總統大選中失利，讓位給亞努科維奇。

　　亞努科維奇主張全面平衡烏克蘭的外交政策，修補尤先科時代屢遭磕碰的烏俄關係，但他仍將加入歐盟作為其戰略優先目標，致力於深化與歐盟的合作。最終，他也擺脫不了兩面討好的困境，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正如烏克蘭作家安德烈·庫爾科夫所言：「在烏克蘭，沒有一個勝利是雙方都會慶祝的。」

　　3擺脫了貧困的亞努科維奇

　　遇到內外困局，若是有睿智、果敢的領導人，或許能有手段緩解各方矛盾。但一位位烏克蘭領導人，總是與「貪腐」沾邊，這成了壓垮政局的最後一根稻草。

　　亞努科維奇「失蹤」後，很快有媒體「曝光」他的財富。報道稱，這位年薪10萬美元的總統，在基輔市外有佔地140公頃的莊園，那裡有人工湖、高爾夫球場、碼頭和直升機停機坪，還有古董車博物館、養著鴕鳥的私人動物園，以及鑲金馬桶。

　　來不及毀掉的文件中還記錄著，他莊園中的建築物，甚至房屋的裝修，以及屋內的吊燈、窗帘、盆栽等都價格不菲。不過，亞努科維奇在28日公開露面時也首度回應這個問題，稱房子價值320萬美元，購房「完全花自己的錢」，並否認自己擁有境外財產。

　　「現在人們都在談論西方和東方的較量，或者親俄與親西方民眾的分歧，但我知道，很多烏克蘭人就是要亞努科維奇下台。」一位當地媒體記者說，「他的兒子是個牙醫，但短短几年就成為億萬富翁。人們受夠了這些，不願意這一切繼續下去。」據說，在被認為親俄的東南部地區，也有人走上街頭反對亞努科維奇，甚至在他的老家頓涅茨克也發生了超過5000人的示威遊行活動。

　　媒體稱，亞努科維奇也許太想發財了。他曾對媒體說：「我出生在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夢想就是打破這種貧困。」亞努科維奇的父親是工人，母親是護士。母親在他兩歲時就去世了，父親再婚後，他被趕出家門，有時和奶奶一起生活，有時住在兒童福利院。

　　他的第一筆收入是到薩利斯克草原放馬，一季度掙了250盧布（約合人民幣42.5元）。年輕時，他還因搶劫及傷人罪被判入獄。後來，他在葉納基輔鋼鐵廠當汽車鉗工和機械師，逐漸走上企業領導崗位。那時他回鄉探親，就穿上了象徵富裕的漆皮鞋。

　　1996年，亞努科維奇從頓涅茨克州副州長職位上踏入政壇，此後便順風順水，2002年被時任總統庫奇馬任命為總理。2010年，他參加總統大選時，也曾發生選舉是否舞弊的爭議。政治上，人們說不清他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在他的仕途中，金錢很可能起了作用。

　　4「貪腐總統」挽救不了國家

　　亞努科維奇上台後，以他為首的小圈子擠走了其他的寡頭，掌控了烏克蘭的經濟命脈。這個小圈子的成員均來自頓涅茨克，多數是他長子亞歷山大的朋友。烏克蘭問題專家艾斯侖德說，這些人撈錢之道有三：

　　一是從稅務局和海關撈，每年能撈30億至50億美元。二是取消公共採購合同的公開招標，改成暗箱操作，以高價將公共採購合同交給親信，撈取回扣，每年至少20億美元。三是通過其家族控制的烏克蘭國家石油天然氣公司，每年以53美元每千立方米的極低價格在國內購買18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號稱是為讓民眾用上低價燃料，然後將其中至少半數高價賣給國內工業部門，撈取差價至少31.5億美元。

　　當然，撈錢的不只是亞努科維奇，他的幾位前任也都被指涉嫌貪腐。早年間，庫奇馬支持亞努科維奇反對尤先科的原因之一，就是擔心尤先科上台後追究自己的腐敗問題，尤其是他的女婿以極低價格收購大型工廠、大肆侵吞國有資產、非法斂財10多億英鎊。後來他又與尤先科談判，條件之一就是保留自己的國有鄉間別墅和價值300萬英鎊的豪華遊艇。

　　尤先科打著反腐旗號上台，但僅7個月就與擔任總理的季莫申科反目，兩人都批評對方「腐敗」。尤先科稱季莫申科政府在將歐洲最大的尼科波爾鐵合金廠股份重新收歸國有的過程中，將多個關鍵職位給了支持她的一個小股東。

　　很快，季莫申科被解職。《烏克蘭真理報》也曾不客氣地揭季莫申科的老底，稱她「光是出席公眾場合的豪華行頭一年下來便至少花費3.1萬美元，僅此一項已經高出其官方公布收入的2.5倍」。

　　烏克蘭媒體同樣沒有放過尤先科。他們爆料稱，尤先科的兒子安德烈在基輔某大學攻讀國際關係專業時，就坐擁市價近10萬英鎊的「寶馬M6」高檔跑車。他的那部「Vertu」牌手機為白金鑄造，市價高達2.5萬英鎊左右，相當於一輛別克轎車。季莫申科二度出任總理後，也指責尤先科縱容央行操縱匯率，目的是「將國家引向破產並宣布緊急狀態」，以繼續維持自己對國家的統治。

　　可以說，蘇聯解體後，烏克蘭雖然在形式上建立了西方民主體制，但其領導人上台後，始終沒有完成成熟政治體制的搭建，反而讓權錢交易、腐敗橫行成為其身體里的一顆毒瘤，致使民主變色、民生凋敝。

　　5俄羅斯出手，局勢驟然升級

　　烏克蘭動蕩發生後，人們普遍相信，這個動蕩國家的穩定，仍離不開外部因素影響。於是，俄羅斯的一舉一動都引發外界關注。

　　實際上，早在2013年初，當烏克蘭與歐盟商討簽署「歐盟—烏克蘭聯繫國協定」時，普京就態度強硬：「俄羅斯不想再養活自己的鄰居，你想參加歐盟嗎？想像歐洲那樣生活嗎？那就像歐洲那樣付錢吧！」那可是筆巨款，因為烏克蘭向俄羅斯購買石油與天然氣，一向享有兄弟般的優惠價。到2013年底，烏克蘭宣布中止簽署協議。

　　今年2月，烏克蘭「變天」後，普京就下令，俄西部和中部武裝部隊進行戰備水平突擊檢查，並提高戒備等級直至3月3日。另有消息稱，俄駐黑海艦隊已要求官兵結束休假，進入戰備狀態。這讓西方社會十分擔心：俄羅斯是否會突破單純的武力威懾，最終訴諸戰爭？

　　這種擔心並非沒有理由。2008年北京奧運會召開當天，喬治亞抱著僥倖心理對欲獨立的阿布哈茲動武，認為俄羅斯為顧及國際影響不會直接出兵。結果俄羅斯出手果斷，狠狠地教訓了喬治亞，在背後撐腰的美歐也沒敢作出什麼實質性回應。

　　人們很快發現，俄羅斯的應對確實隨著烏克蘭局勢的升級日益強勢。有報道說，2月28日，隨著陣陣轟鳴聲，俄羅斯多架直升機飛至克里米亞南部地區，同時，俄羅斯陸戰隊包圍了烏克蘭海岸警衛隊總部。

　　《烏克蘭真理報》稱，至少有5架俄羅斯IL76大型運輸機裝載裝甲運兵車，在烏克蘭克里米亞的軍用機場著陸。另有消息稱，有10輛裝甲運兵車從克里米亞塞瓦斯托波爾市出發，前往克里米亞首都辛菲羅波爾來護送這批運抵的車輛。

　　俄外交部很快發表聲明，確認俄黑海艦隊裝甲部隊已進入克里米亞，以保護駐軍安全。但聲明解釋稱，俄軍的行動是按俄烏協議進行的，是「烏內部政治進程變化的結果」。

　　面對俄羅斯的進一步動作，同樣是在28日，美國總統奧巴馬也改變既定行程，在白宮面見媒體，對俄羅斯發出警告：破壞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將加劇動蕩局勢，不僅有損俄羅斯的利益，也違背俄羅斯尊重烏克蘭主權和獨立的承諾，美國會與國際社會一道，「確保任何軍事干預烏克蘭的行為將付出代價」。烏克蘭則指責俄已開始對烏克蘭進行「露骨的軍事侵略」。烏常駐聯合國代表團也向聯合國安理會申請提交請求，對烏局勢進行閉門磋商。

　　3月1日，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總理謝爾蓋—阿克肖諾夫請求普京幫助恢復克里米亞的「和平與寧靜」。當天下午，俄羅斯克里姆林宮發表聲明，稱俄羅斯不會置阿克肖諾夫的援助呼籲於不顧。

　　局勢日趨緊張，戰爭似乎一觸即發。但輿論還是相信，不到萬不得已，普京不會下狠手。有報道稱，由於政治、經濟和社會已陷入全面危機，烏克蘭已搖搖欲墜。能源制裁、貿易制裁、東部和南部大量親俄民眾……普京還有其他手段逼烏克蘭就範。

　　因此，不管誰上台，忽略俄羅斯的力量一味投入西方懷抱，肯定不會給烏克蘭帶來穩定的希望。

　　（本文由《環球人物》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