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的災難——東方早報《身體》周刊

精神世界的災難

身體周刊記者 許珈 發表於2015-05-16 11:52今年五月是《精神衛生法》頒布實施兩周年,就在上月《精神衛生法》第一案原告徐為(化名)因不服一審判決,決定上訴。「春天精神病多」,長久以來,普通人對於精神病患者的偏見難以消除。數據顯示,中國各類精神障礙患者數量在一億以上,精神分裂症患者達到一千萬人。即便治療能緩解癥狀,卻無法讓他們真正回歸社會。世界衛生組織的一份報告中提到,沒有任何一種災難比精神障礙帶給人的痛苦更加深重。

精神病最為人熟知的癥狀就是各種感知覺障礙,其中幻聽最為常見。

不同精神病人之間癥狀差異很大,圖為《飛越瘋人院》劇照。今年五月是《精神衛生法》頒布實施兩周年,就在上月《精神衛生法》第一案原告徐為(化名)因不服一審判決,決定上訴。在過去3年多時間,徐為致力於通過打官司合理合法地「飛越瘋人院」。官司的勝負與否,我們無意討論,只是三月以來有關精神病患者的種種新聞又讓公眾注意到了精神病人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瘋人院」是大家對於精神病醫院的俗稱,裡面住的病人有「瘋子」之稱,「春天精神病多」更成了有點道理的玩笑話。長久以來,普通人對於精神病患者的偏見難以消除,似乎不願和他們扯上關係,但其實在你我身邊,這樣沉淪在精神世界中的人並不在少數。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精神衛生中心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各類精神障礙患者數量在1億以上,在超過1600萬重性精神病患者中,精神分裂症患者達到1000萬人。即便治療能緩解癥狀,也無法讓他們真正回歸社會。世界衛生組織的一份報告中提到,沒有任何一種災難比精神障礙帶給人的痛苦更加深重。不得安寧的日子尋常的夜晚,辦公室里只有一台電腦屏幕還閃著光。秦琳(化名)坐在那,桌上鋪滿了文件。分明應該是很安靜的環境,而她卻總是心不在焉,嘴裡喃喃自語,時不時向後轉頭,彷彿有人在身後似的。她毫無預兆地站起身,徑直衝向過道,撲通一下跪在門前,不停磕頭。「你們放過我,不要殺我。」似乎有人在迫害她一般,不停地反覆著這兩句話。然而,樓道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由於如此古怪的舉動,秦琳不出意外地被送到了精神病專科醫院,那時,她才二十齣頭,剛畢業工作。人生剛開始起步,似乎就要終止。住院的那段日子,起初她總是瘋瘋癲癲,時不時發狂,時不時又一個人害怕地蜷縮成一團。急性發作期是如此難熬,她接受了大劑量的抗精神病藥物以及電休克治療,總算緩解了癥狀。又接受了一段時間的藥物治療,她度過了急性期,走出了醫院。出院後,她放棄了原本的高薪工作,自己開了個網店打發時間。她從醫生那得知,自己的病就是精神分裂症,雖然已經可以出院,但依舊需要服用藥物,以免複發。想到曾經那段疑神疑鬼,終日不得安寧的日子,她選擇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病情得以控制,且恢復良好。出院後的日子過得很安穩,沒有堆積如山的文件,也沒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在一次聚會上,秦琳遇到了自己心儀的人,如今已是她丈夫。戀愛到結婚,這並沒有經過太長時間,期間唯一糾結的是要不要將病情和盤托出。最終秦琳選擇坦誠相告,結果並沒有讓她失望。對普通人而言,結婚生子,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對秦琳而言,結婚是她自己的事,生孩子就沒那麼簡單。自從得病之後,她也看過一些相關的書籍,她明白,精神分裂症是帶有遺傳傾向的。如果要生孩子,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孩子在將來的某一天,也可能被這個疾病折磨。生還是不生,這是一個難題,困擾著她以及她的家人。為此,她在前往醫院複診時詢問了醫生的意見,得到了很多不同的建議。有的醫生建議她不要生,雖然遺傳並非百分之百,但的確有很高的可能性,她捨得讓孩子也經歷這一切嗎?她覺得有道理,她能理解,她自己也是如此說服自己,但作為一個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讓她無法平靜。她又去詢問了第二個醫生,得到了同樣的回復。她心有不甘,她也知道,醫生只是從專業角度上去幫她分析利弊,最終如何選擇還是要靠自己。她和丈夫討論了很久,認為概率不過也就是一個數字。既然她已經出院,她已經能夠正常生活、工作,為何不能成為一個母親。如果連這一點都不能做到,她怎麼能算真正回家?怎麼能算恢復了自己的社會功能?她終究只能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秦琳懷孕了。為了不影響孩子,她在醫生的幫助下停止用藥。為了讓她的情緒不至於出現大的波動,丈夫總是定期陪她前往醫院諮詢,接受心理輔導。他們相信,只要好好配合醫生,調整好心態,孩子就能順利出生。所幸,懷孕的過程中一切都還算順利。直到孩子出生,是不是要母乳餵養成為情緒波動的導火索。對她而言,既然給了孩子生命,就必須對他負責,給他好的生活,讓他健健康康長大。但母親卻希望不要母乳餵養,早日吃藥,這樣才不會影響她自己。這讓她覺得自己在家人眼裡始終還是個病人,是一個葯不能停的病人。她不肯吃藥,堅持要給孩子餵奶,誰勸都不聽。她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表,什麼時候需要餵奶,到點就決不能落下。無形中的精神壓力,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眼看著整個人的狀態越來越差,家人只能和醫生溝通,希望醫生能說服她。還好,秦琳是一個認理的人,只要理由充分,她便能接受。醫生看準她這樣的性格特徵,有板有眼地給她做了一張表格,詳細列明母乳餵養和非母乳餵養的區別,幫她分析利弊,權衡輕重。最終雙方達成了共識,儘快恢復用藥對她和孩子都有好處。如今,秦琳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在很多人看來,她很幸運,因為有太多精神分裂症患者仍在痛苦中煎熬,包括他們的家人一起,被籠罩在陰晴不定的精神世界中。診斷沒客觀證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精神衛生中心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各類精神障礙患者數量在1億以上,在超過1600萬重性精神病患者中,精神分裂症患者達到1000萬人。我們平時所說的精神病,是一個狹義的概念,一般就專指精神分裂症。但從廣義上來說,精神病是指由於人體內外各種有害因素引起的大腦功能紊亂,導致知覺、意識、情感、思維、行為和智能等障礙的一類疾病,特點是心理狀態的異常,表現為各種各樣的精神癥狀。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院長、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精神衛生學系主任徐一峰教授指出,到目前為止,精神分裂症的診斷仍然沒有一個生物學標準可作為客觀證據,儘管這些年在腦功能影像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所以,現在全世界精神科診斷用的都是臨床診斷,也就是說集合了很多精神科醫師、專業人員意見構成的一個對精神分裂症的認識。精神分裂症的臨床癥狀複雜多樣,可涉及感知覺、思維、情感、意志行為及認知功能等方面,個體之間癥狀差異很大,即使同一患者在不同階段或病期也可出現不同癥狀。最為人熟知的就是感知覺障礙,比如幻覺,包括幻聽、幻視、幻嗅、幻味及幻觸等,其中幻聽最為常見。思維障礙也是精神分裂症的核心癥狀,主要包括思維形式障礙和思維內容障礙。妄想是最常見、最重要的思維內容障礙。最常出現的妄想有被害妄想、關係妄想、影響妄想、嫉妒妄想、誇大妄想、非血統妄想等。據估計,高達80%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存在被害妄想,被害妄想可以表現為不同程度的不安全感,如被監視、被排斥、擔心被投藥或被謀殺等,在妄想影響下患者會做出防禦或攻擊性行為,此外,被動體驗在部分患者身上也較為突出,對患者的思維、情感及行為產生影響。情感淡漠及情感反應不協調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最常見的情感癥狀,此外,不協調性興奮、易激惹、抑鬱及焦慮等情感癥狀也較常見。多數精神分裂症患者對待生活都表現出意志減退甚至缺乏,例如活動減少、離群獨處,行為被動,缺乏應有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已經工作的人會無心上班,學生則可能出現逃學、輟學等情況。同時,患者不關心前途,對將來也沒有明確的打算,某些患者可能有一些計劃和打算,但很少執行。另外,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認知缺陷的發生率很高,約85%患者出現認知功能障礙,如信息處理和選擇性注意、工作記憶、短時記憶和學習、執行功能等認知缺陷。徐一峰解釋,如果一個人有如上一些癥狀,也不能輕易被鑒定為精神分裂症。有幾個癥狀,癥狀的嚴重程度,持續時間都需要考慮,需要綜合診斷,不能輕易下結論。還要注意的是,這些癥狀在其他疾病中也可能出現,適當使用排除法也很重要。很多時候,你會發現,精神分裂症患者似乎很少能意識到自己的異常,這是缺乏「自知力」的一種表現。簡單來說,家屬很多時候是至關重要的。只有家屬發現了患者的異常,儘快帶患者前往精神科,才能及早治療。「通常認識到自己有病的,倒是可以出院了。」徐一峰說。家庭的作用建偉(化名)三十齣頭,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一個圓滿的家庭。然而,突然出現的幻聽癥狀,讓他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總是懷疑有人在家裡裝了竊聽器,精神極度緊張。反覆無常的行為讓妻子感到惶恐,無奈之下,建偉的父母將其帶到精神科。經過醫生診斷,的確是精神分裂症作祟。住院期間,第一次看到建偉的醫生都認為這個男孩應該才大學畢業,完全沒想到他已過三十,還有了孩子。但自住院開始,直到出院後的定期複診,醫生都沒見過他的妻子和孩子,永遠都是他的父母陪同前來。父母的想法也是截然相反,父親總認為他沒病,每次住院不到一星期就要接他出院。即便認為他有病,父親也不願他住院,情願讓他在家待著。母親就不同,每次陪他來複診時,總是特別緊張。根據病情,醫生會適當減少藥物,可每次減葯,建偉的媽媽就特別緊張,總是叮囑醫生千萬不能讓他複發,不要減葯。由於病情反覆,建偉總是醫院家裡兩邊跑,之後也沒有再工作。父母主觀上的確認為他應該去上班,但潛意識裡卻總把他拴在身邊。即便是複診,父母也必須同時陪同前往。母親在陪同複診時偶爾會與醫生聊起今後的事,很是擔心自己百年之後,孩子該何去何從。想要讓他學會獨立,卻又不知如何放手。上海同濟大學附屬同濟醫院精神醫學科副教授駱艷麗表示,類似建偉這種情況的患者並不在少數。由於父母把孩子保護得實在太好,影響到了社會功能的恢復。「很多患者的家屬都會問,萬一我死了,孩子怎麼辦?」駱艷麗表示,遇到這種情況,她總是告訴家屬,必須適當讓孩子在外面吹吹風、淋淋雨。只有習慣了風雨,自己面對時,才有能力適應。然而,這樣的話說了再多次,能真的聽進去的家屬並不多。與過度緊張的家屬不同,還有一類家屬則太不上心。駱艷麗介紹,大部分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是青壯年發病,學生時期發病的也不少。其中有一種類型的精神分裂症,總是容易讓家屬忽視。「一般就是十幾歲的小孩兒。莫名其妙逃課了,總愛待在家不出門;漸漸地,開始不跟家人一起吃飯了;再後來,從早到晚躺床上不出聲,甚至家人生病他也不管,情感淡漠。」駱艷麗說,這樣的一個過程大概可以持續一兩年。起初家人可能只會以為孩子青春期比較古怪,不以為意,持續了一兩年之後意識到問題嚴重了再送醫,往往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實際上,在孩子出現逃課、孤僻退縮、情感冷漠這些不典型癥狀時,就應該留個心眼,考慮是不是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駱艷麗介紹,精神分裂症有不同的類型,這種隱性癥狀,難以察覺的屬於單純型,是前期最容易被忽視的。也正因為這種不典型表現,導致患者錯過最佳就醫時間。除此之外,精神分裂症還有偏執型、青春型以及緊張型。這三種都比較容易被發現。偏執型的主要表現就是幻覺和妄想。青春型在青少年期發病,主要表現為思維散漫、行為反應幼稚。比如,十幾歲的女孩突然變得言行紊亂,情感也不協調,哭笑無常。這種類型通常會直接進入急性期,家屬會立即送醫。另外一種緊張型的患者通常會變得動作遲緩、肢體僵硬、行為刻板,由於癥狀明顯也會及時送醫。徐一峰表示,家庭是社會支持系統中很關鍵的一環,對患者的起病、發展、康復都非常重要。很多精神分裂症患者,醫生在了解他(她)的過往之後,會發現家庭對發病有一定的推動作用。因此,醫生會主張對一些患者進行家庭治療。一些不良的家庭關係,可能會助長患者的孤僻情緒,以及對他人的臆想、猜測。家庭關係對治療過程中也有影響,家庭成員應當協助醫生提醒患者吃藥,觀察早期複發的情況,比如連續幾天不睡,又出現自言自語等,幫助患者及時就診。「關於治療,康復可以舉個例子。上世紀80年代末有過一個研究。有關家庭成員對精神分裂症患者所表達的情感對於他預後(治療後的情況)的影響。發現如果這個家庭成員表現為負面的,比如批評性評論,患者預後就不太好,容易複發。另外一種,看上去是正面的,但過度捲入,特別關注患者,同樣不好。」徐一峰說,英國還定過一個標準,每星期接觸患者不要超過35個小時,「越當他是普通人,他就越可能是普通人。你如果當他是病人,他就永遠都是病人。」回歸之路有多難?

身體周刊記者 許珈 發表於2015-05-16 11:50真正的痊癒,並不單單是靠藥物改善癥狀,而是能真正回歸社會,恢復整個社會功能。然而,由於社會偏見,不少患者帶有強烈的病恥感,即便出院,也難以和外界交流。

四川安縣精神病院,病人程雷(化名)在汶川地震後因精神分裂症複發而入院。真正的痊癒,並不單單是靠藥物改善癥狀,而是能真正回歸社會,恢復整個社會功能。然而,由於社會偏見,不少患者帶有強烈的病恥感,即便出院,也難以和外界交流。而在精神病醫生看來,給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出院後設立一個「康復點」,或許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融入社會。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是一組病因未明的重性精神病,多在青壯年緩慢或亞急性起病,臨床上往往表現為癥狀各異的綜合征,涉及感知覺、思維、情感和行為等多方面的障礙以及精神活動的不協調。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般意識清楚,智能基本正常,但部分患者在疾病過程中會出現認知功能的損害。病程一般遷延,呈反覆發作、加重或惡化,部分患者最終出現衰退和精神殘疾,但有的患者經過治療後可保持痊癒或基本痊癒狀態。大多數精神病通過藥物控制能達到很好的療效,雖不能根除,但經過治療可以穩定,患者的生活自理能力、社交能力和勞動能力基本都能恢復到病前水平。但如何讓患者真正回到社會,被社會所接納,道路還很漫長。回歸,到底有多難?容易複發回家難精神分裂症是一種高複發率、高致殘率的慢性遷延性疾病。研究表明,中國精神分裂症患者1年複發率是40.8%,有59.4%的患者出院後未能返回到工作或學習崗位。高複發讓患者以及家屬痛苦不已。複發造成的頻繁入院和更長的住院時間使得患者對治療的抵觸情緒加重,給家庭和社會造成更大的經濟負擔。更為關鍵的是,複發會加重大腦功能的永久性損害,患者的認知功能和社會功能會逐步下降。「我們希望儘可能在第一次控制得好,維持治療時間長,就可以減少第二、第三次複發。」徐一峰說。如何減少複發,很關鍵的一點就是配合治療。雖然其他疾病,病人的依從性也未必高,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依從性是相當低的。有調查顯示,精神分裂症患者由於藥物依從性差導致的複發佔到了43%。為什麼不肯吃藥?原因很複雜。徐一峰解釋,吃藥這個動作其實就在提醒患者自己有病,很多患者希望通過不吃藥來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我總是和患者說,你們就當自己患了糖尿病、高血壓,一樣需要終身吃藥控制。」徐一峰在治療時,總是通過各種方式說服患者。當然,藥物的一些副作用,例如會發胖,也讓不少女性患者抗拒。經濟因素也是一部分原因。國內精神分裂症患者沒有工作的還是很多,屬於低收入人群,終身服藥的負擔,也讓他們感到力不從心。然而,不論什麼原因,中斷藥物治療的風險太大。徐一峰坦言,絕大多數精神病通過藥物控制能達到很好的療效,雖不能根除,但經過治療可以穩定,患者的生活自理能力、社交能力和勞動能力基本都能恢復到病前水平。醫院裡的「正常人」上世紀80年代後期,徐一峰還是一個剛踏進精神科的小醫生,時隔幾十年,直至今天他仍舊能清晰記得當年的一位患者——謝斐(化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如此能幹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他在病房裡就是組長,可以幫助醫生、護士管理其他病人,每天幫忙發葯,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徐一峰迴憶,就是這麼一個看著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的患者,卻始終在醫院中徘徊。他清楚記得,患者每次出院時,都精神奕奕。然而,過不了多久,他就又會出現在病房裡。家屬也無法理解,為何患者一回家就發病,到了醫院就又變好。徐一峰解釋,像謝斐這樣的患者不少,由於他們在醫院住得太久,完全適應了醫院的環境,導致他們無法回到社會。按說,上世紀80年代的上海可比現在簡單多了,生存壓力和如今沒法比,然而和醫院裡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相比,外面可就複雜多了,「裡面的生活真的很簡單,每天就是發葯,吃藥,做一些音樂治療,有時去散步。」徐一峰坦言,住院時間太長,病人就會缺乏自主性,對精神活動能力是一種退化。徐一峰說,以前,真的有很多患者是在醫院「住老」的。年輕時發病送進醫院,之後就再也沒出去過,甚至連戶口都變成了集體戶口。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這樣的現象開始慢慢減少。如今醫院會和每一個住院病人都講清楚,醫院只能負責處理急性期。但對於患者而言,還有維持期、康復期,這是需要患者、家屬以及社會各界力量支撐的。患者不能一輩子住在醫院,從患者角度看這不利於回歸社會、回歸家庭;從醫院角度看,客觀上也的確沒有那麼多床位。「現在強調要把康復(場所)建在社區,但我們這裡社區太弱。在美國,康復是以社區為基礎,但中國主要還是在醫院。」徐一峰認為,只是幫助患者消除癥狀是完全不夠的,真正的痊癒,並不單單是靠藥物改善癥狀,而是能真正回歸社會,恢復整個社會功能。精神分裂症通常都是青壯年發病,如果這些人不能真正回歸社會,那未來幾十年的路,該如何走才好。回歸社會的中轉站精神分裂症患者回歸社會,真的可能嗎?不可否認,如今的社會,很難消除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偏見。這也讓不少患者帶有強烈的病恥感,即便出院,也難以和外界交流。作為精神科醫生,上海同濟大學附屬同濟醫院精神醫學科副教授駱艷麗回憶,對於一些年紀比較輕的患者,比如大學生、高中生,即便癥狀符合精神分裂症的診斷,但為了保護他,有時候在診斷上會寫成偏執狀態、幻覺妄想狀態,而不會輕易寫成疾病診斷,不輕易扣帽子。「原來我們一直以為這麼做是在保護他們,畢竟他們以後畢業了要找工作。但靜下來想想,在某種程度上,醫生對精神疾病也存在著偏見,認為患者在這個社會上站不住腳,不被接納。可見,在我們沒有意識到的範圍里,無形的偏見就已經存在。」如何消除偏見,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但有一點是我們在將來可以努力做到的,那就是給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出院後設立一個「康復點」。回憶在美國訪學時所見,駱艷麗頗有感慨。她說,美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出院後有更多的選擇,其中有一種稱為會所「clubhouse」,是一種連鎖機構,在這裡就像一個大家庭,康復期的重症精神疾病患者可以在這裡學習職業技能,學會人際溝通。在會所里,每一個患者都被稱為會員(member),絕不會出現「患者」(patient)這個詞。駱艷麗參觀了馬塞諸塞州的一家會所,由一名會員自始至終帶領並介紹,會所成員們各自做著各自的工作,比如登記註冊、搞衛生、賣咖啡等,更加吸引人的是,會所的走廊牆壁上掛著很多會員的繪畫作品,樓梯上還懸掛著會員做的裝飾物。最令駱艷麗驚訝的不是這些,而是房間里的幾大塊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寫著各種任務,比如賣咖啡、掃地、做飯等。任務後面都是會員的名字,這些都是會員在小組會議上自己選擇這個時間段想幹什麼。在一個類似會議室的房間里,有一個酷酷的小夥子對當天的工作做統籌。如果不說,沒人能看出這個人也是會員。駱艷麗說,會員在會所里可以學習很多技能,最關鍵的是,他們能與普通人一起工作,慢慢適應如何待人接物。值得一提的是,會所不僅提供會員康復的環境,也為他們在離開會所後回歸社會做了很多工作。會所里的一塊白板上,列出了一些企業提供的崗位,即使會員做了一段時間病情不穩定,還可以再回到會所康復,而這份工作最長可以保留6個月。再恢復得好一些的會員,會所會幫其聯繫一份「長期工作」。從一定程度上說會員已經痊癒了,長期工作是一份很穩定的工作。只要在工作時不犯錯,就可以一直做下去。駱艷麗說,這樣的一個康復點,對於精神分裂症患者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讓患者從醫院直接回到社會,這當中的確存在著很大的鴻溝。患者情緒調整不過來,就很難適應。但有了這樣一個康復點,患者在裡面可以學會一些簡單的技能,也能學習與人溝通,建立起信心之後,回歸之路就要近很多。問答不明緣由的精神障礙身體周刊:除了遺傳性因素,還有哪些疾病或者哪些情況可以導致精神分裂症發病?王高華:關於精神分裂症發病的一些因素,取決於幾個方面:第一,精神病人自身的因素,包括所謂的遺傳因素、生物化學的因素、軀體疾病的因素等等,也就是說精神分裂症患者自身的生物學因素,同時包括他的社會適應能力等。第二,心理因素像老百姓通常說的,一個人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因為失戀患了精神病,因為受了處分患了精神病,或者遇到什麼重大的壓力患了精神病,這是我們通常說的心理因素。第三,社會因素,比如患者自己心情不好,或者可能父母有精神病,本身是一個潛在的精神病患者。所以說,精神病的發病是生物學因素、心理學因素、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不是單一的結果。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找到精神分裂症特定的遺傳基因,但是全世界的研究公認,精神分裂症是具有遺傳傾向的疾病,也就是說,父母一方或者雙方有這個病,子女患病的概率要高於普通人群。準確地說,精神分裂症確切的病因,目前並沒有搞清楚。對於精神分裂症發病,我們認為它的生物學因素還是佔主導地位的。身體周刊:精神分裂症能不能預防?王高華:所有的疾病,理論上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面預防。但有關精神分裂症,我們預防的手段是非常有限的。對精神分裂症的治療,可以算是對疾病的一種被動預防。當然,從小加強優生優育,這本身也是一種預防。加強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特別是培養孩子良好的個性,至關重要。同時加強精神疾病知識的普及也很重要,現在的公眾,對精神疾病的誤解比較多,甚至有很多的歧視,這些都是不對的。有關治療,藥物治療對精神分裂症是最主要的、最核心的治療方法,不過,對大多數病人效果還是相對良好的,關鍵是要堅持治療、持續治療。如果不治療,複發率非常高。心理方面的治療,比如說對患者的心理疏導,我們不能改變現實,但是我們可以改變精神病患者對現實的看法。也就是說,實際上改變他的認知,改變他對生活、對疾病的看法,這也是其中的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加強社會支持系統。所謂社會支持系統,包括他的親人、周圍的朋友等,比如說我們周圍人的關懷、社會的關懷是非常重要的。身體周刊:心理疾病會不會演變成精神分裂症?王高華:這個概念對普通大眾或者媒體來講,我們通常把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分得很開。實際來講,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在醫學上,通常統稱為精神障礙。所謂精神障礙,就是因為各種原因導致的思維、情感、行為以及整個的精神活動和社會不相適應的地方。但老百姓理解的心理疾病,通常就是失眠症、焦慮症、憂鬱症等。精神病通常指精神分裂症等,也就是傳統意義上面的精神病。大家說的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在醫學上面我們統稱精神障礙。疾病之間不存在相互轉化的問題,但我們要知道,實際上很多的心理疾病,它的早期就是精神病的概念。但是在沒有達到精神病程度以前,我們沒有診斷他為精神分裂症,比如說精神分裂症的早期有失眠的情況,這個時候,有一部分醫生診斷為失眠症。本質沒有變化,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分裂症,但是在不同的階段,我們還沒有意識到它的問題的嚴重性。不過,疾病之間是不存在相互轉化的。身體周刊:為什麼精神分裂症的發病對象主要是青少年?劉鐵榜: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精神分裂症病人,他的心理適應的潛質不夠,到了青少年以後,我們必須要有更多的腦的能力適應社會變化的形勢,比如說學習、工作、社交,我們要走入社會了,面臨的任務更繁重,可是潛力跟不上。所以就出現了分裂,任務太繁重,腦力、心理活動的能量不夠,所以這是青春期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青春期神經發育到一定的階段,對某些功能要求更多了,結果自己適應不了。尤其是青春期還面臨著很多的問題,青少年走入社會以後,要面臨的生活事件也多,要婚戀、要就學、父母、親子的衝突,學業、失戀、失業,找工作,這些事情發生得多了,所以內因和外因兩方面的因素都導致在這個時期容易發病。身體周刊:精神分裂症有無性別傾向?劉鐵榜:男性得精神分裂症更悲慘,為什麼更慘?因為男性有五個「更」:男性往往是更早得病,癥狀的嚴重程度更高,腦子的變化更明顯,治療的效果更不好,導致的危害更大。為什麼女性要好一些?目前主要認為是因為雌激素對腦子的保護作用。雌性激素對神經系統的作用,使得女性的神經發育要比男性在精神活動這個領域裡面要好一些。往往女性得了精神分裂症以後,很多病人只要得到一定的治療,她們的預後、治療的效果比男性更好。身體周刊:如何鑒別身邊的人有精神分裂的傾向,或者說什麼時候該送醫?劉鐵榜:什麼樣的情況該送醫?社會公眾怎麼掌握這個尺度?有這麼幾條,我們要考慮送到精神病院:第一,判若兩人,性格改變。過去這個人很陽光,現在不正常。過去很開朗,現在謹小慎微,疑神疑鬼,很狹隘。這種情況我們要想到及時就醫,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完全判若兩人。第二,跟周圍的人,跟我們應該的行為準則不一樣。我們在一個應該悲痛的場合,他反而哈哈大笑、興高采烈。我們在一個很嚴肅的場合,這個人拿捏不住,做出了很多有違社會規範和行為準則的行為,甚至違反法律的行為,顯得很怪異,有別於他人。第三,我們講精神活動是一個整體,結果這個病人不是一個整體了,要考慮送醫院檢查。他想的是這個事情,可是他表現的情緒是很悲哀的,做出的行為是衝動的。這種情況要送醫院就醫了。總結一下就是三條:跟過去不一樣;跟周圍的準則不一樣,顯得很怪;自己內部的精神活動的統一性、完整性破壞。王高華系武漢大學人民醫院副院長、神經精神病研究所所長;劉鐵榜系深圳市精神衛生中心主任、深圳市精神衛生研究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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