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捉過國家保護動物

最近很多人說野生動物，我也說說小時候的見聞經歷。

閩南話稱穿山甲為「拉獵」，這玩意兒怯生生地很怕人，白天蜷成球躲進洞，自己用土掩起來——幾百萬年人畜無害地生活，不思進取，終於遇到了進化的天敵。農民看看鬆開的土，就知洞里有沒有，拿鋤頭一挖，一個土球滾出來，再拿袋子裹上。據說穿山甲的鱗片能入葯，可村民好像都是抓來吃。偶爾還能抓到刺蝟，這玩意兒滿身毛刺，農民本來沒什麼興趣，通常是在山上勞動，挖到這些倒霉的傢伙。刺蝟個頭很小，抓來之後是賣是吃，我並不知道。這些打地洞的小動物很怕人，被捕之後瑟瑟發抖，想想也怪可憐。這幾年近山的穿山甲和刺蝟已很少見，深山裡應該還有很多。

豪豬身上有堅硬的刺，特別難對付。抓到豪豬之後，拔下的刺是半透明還帶花紋的。小時候我很喜歡豪豬刺——大概所有小朋友都喜歡這種稀奇古怪實際上沒什麼用的東西。

至於那長嘴獠牙的野豬，農民真是又痛恨又喜歡。當然，主要還是痛恨。

野豬是稻田的頭號害畜。每至秋熟就會有大野豬攜一窩小仔到稻田打滾，成片成片禍害。秋熟時，同一片田野上的農民會短時間內搶收完成。偌大一片田野，如果只留幾塊沒有收割的稻田——得咧，一兩夜之內就成為野豬的迪斯尼樂園。

小時候我也很痛恨野豬，因為割稻子時一旦見「豬窩」就頭皮發麻，要從泥水點一束一束把稻穀扶起來，割穗，撿拾放進布袋。這實在是麻煩又辛苦的事情。有一回我賭氣偷懶，用腳把敷在爛泥的稻子踩下去。父親看到後大罵一番，說我與野豬這畜生有什麼區別。我羞愧萬分，從此老老實實收拾野豬肇下的爛攤子。

說到喜歡，其實是捕到野豬的喜悅。一則除害（如果捕到哺乳的野豬，一窩小仔基本報銷），二則野豬肉難得。野豬全身勁瘦，沒有一絲肥肉。肉質勁道，生炒香燉，味道好極了。小時候村裡只要有人獵了野豬，消息飛傳，預訂野味的很快就會堵上門。野豬肉很貴，價格通常是普通瘦肉的三四倍，片刻就售罄。我現在能記起炒野豬肉的菜，有酸菜炒肉，梅菜扣肉，紅燜豬肉——想想都回味無窮。

因為野豬肉美味昂貴，狩獵的人很多，收穫卻不豐。多年來野豬就生活在近山稻田，對村民實在太熟悉了。這畜生看似蠢笨，其實非常機靈。村民們想盡各種方法捕獵，肇出的麻煩比獵物多。比如說野豬夾——人和牲口經常誤踩，大鐵夾子一合，足以斷人腳腕。電網也是好方法，不過需要守夜，既辛苦又危險，還有個很大的缺點——電死的野豬肉質太差，賣不上好價錢。

比較奇葩的方式是埋地雷。小時候我在田裡幹活，經常聽山裡「轟」地一聲響，大人們就說「炸到山豬了」。後來國家管制雷管，這方式也逐漸式微。只剩下最好一種捕獵野豬的方式——陷阱。陷阱既安全又能活捉，就是太辛苦。辛苦挖個陷阱通常只能捕一隻野豬，後面的就不靈了。陷阱有時候能捕到一些小動物，比如說松鼠和野兔，農民不太看得上。這些小動物現在依然非常活躍，近山經常能看到。

小時候我也會捕獵，不過只能捕些鳥。用堅韌細繩結成套，張大鋪開，另一端綁在彎曲竹子上，連著樹枝搭成的拱門機關。只要小動物一踩拱門機關，繩子一收，猝不及防的鳥就成了獵物。山雞、竹雞、斑鳩，還有很多我沒聽過的鳥也會是獵物。為防止別的動物前來搗亂（如果捕到松鼠，它會咬斷繩子掙脫），往往枝椏漫架，中間灑上香米，只等天上小鳥落下來啄食。不知道老家的孩子們是否還在玩這快樂的遊戲。

我吃過最多的野味當屬田雞——當地方言稱為「田狗」。這玩意兒比青蛙胖得多，常年蟄伏在稻田裡，尤其喜歡清凈的水流。秋季割稻時我經常會碰到到，它又肥又呆，遇人之後不蹦也不跑，只是徐徐地且蹬且游。我三步並兩步跑上去，摁住它，用手緊緊勒住它的腰，舉過頭頂喊：「看，抓到一隻田狗。」父親趕緊抽出兩根稻桿並在一起揉，揉成一根繩子結成套，小心翼翼地束住它的腰。父親說：「束緊一點。它鼓著氣呢，過會兒吐了氣它就跑。」我割一會兒稻子就跑過去望，生怕它跑掉——果然沒有跑掉。晚飯之後納涼，母親將田雞燉成一大碗湯，裡面還有蒜瓣、花生之類，味道鮮美。

田雞這東西又肥又呆，燈光一照就傻眼。夏天夜裡常有閑漢舉著手電筒去捉，無論稻田還是山泉，循聲而去，往往有收穫。田雞肉嫩鮮美，燉湯給幼兒吃，據說是大補，市麵價格頗貴。去年春節回家，小兒由於南方陰冷潮濕的氣候起疹子，父親想買幾隻田雞給孫子「驅寒」，被我謝絕——野味這玩意兒身上有很多寄生蟲，通常也沒什麼特別的營養價值，建議不要隨意進補。

早些年村民經常捉到蟒蛇，通常有兩三米長。我見過幾回，都是被困在鐵桶不得動彈，真真有一種龍蛇困頓的感覺。本地人沒有吃蛇習慣，況且蟒蛇能賣高的價錢，誰捨得吃？

我能記起的野生動物基本就這些，可能也見過一些別的，我們互相不認識。這些野生動物現在基本上了保護名單。蟒蛇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穿山甲和田雞是二級，甚至連野豬這等害畜也混到三級保護動物（正式叫法應是「三有保護動物」），恭喜它們平步青雲，雞蛇豬升天。

寫這篇文章時我查了些資料，小時所見的野生動物，除了昆蟲草蜢，魚類蝦米，稍具形狀的野獸基本都位列仙班。老家縣城法院每年都要審一些關於野生動物的案件，判刑罰款，常有耳聞。很多是求財，有的是無知口饞，懵懵懂懂觸到法律。早入口腹的野生動物絕對想不到，它們也會有如此顯貴的一天。真是世道無常。

………溫小婉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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