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歷來不用銀子做貨幣

把海洋文化和陸地文化對立起來,講中西文化之分,說中國是農業、保守的文化,西方是商業、開放的文化,乃是荒謬的。持此論點的人,過去是本於歐洲中心主義,以大航海之殖民拓展發展起來的歐洲為文化標杆,所以說自己是先進的,代表精神之自由、科技之發達、財富之繁盛,而那未因航海致富的中國則受困在土地上,不能發達。黑格爾首倡此說,後來一犬吠影,百犬吠聲,說法雖各有巧妙,大旨其實相差不遠。中國人附和此說者,雖也明白中國古代在航海上實有輝煌之業績,但在兩方面頗致遺憾:一是說中國政府對海洋事業不支持,故不是禁海,就是像鄭和下西洋那樣,不曉得發展殖民;二是說中國古代航業固然也很發達,但是發明了指南針仍是不夠的,沒科學思想,沒有發展出六分儀等較精密的定位儀器,也沒發明蒸汽動力船,所以終究不能形成近世西方的航海事業。這也仍是以歐洲殖民史為典範來批評中國的。批評者口沫橫飛、振振有詞,卻也不想想:殖民是對的嗎?我們看隔壁有一人去霸佔了別人的田宅,掠奪了人家的財貨,還奴役人家男女,以此發家致富,不予譴責,反而歆羨之,回過頭來怪罪自己父母說:「你看,你從前就是笨,不曉得早該如此!」這是做人的道理嗎?再說,禁海是某一特殊時期之舉措,還是長期的政策?能將之誇大來說嗎?禁海之效果又如何?「片板不許下海」的清朝初葉,入海到台灣,甚或遠達印度洋者又有多少?歷史研究豈能如此一葉障目,看不到廣大的實事?廣大的實事是:元明以降,華人大量移民東南亞並往來海上貿易,世界各國也以中國為主要貿易對象,遠涉重洋來做生意,海洋經濟極為熱絡。最具指標意義的東西有兩類:一是中國輸出的茶與瓷等,二是西方輸入的白銀。茶不知道賣出去了有多少。瓷,則我在土耳其皇宮就見到青花一萬兩千件,可見其數量之驚人。正因這些奢侈品不斷銷往歐洲,所以白銀才源源不絕流入中土。明清的通用貨幣是銀子。這是現今看過電影電視的人都曉得的。但你可能不曉得中國本不甚產銀,歷來也不曾以銀子做貨幣。那麼,為啥明清竟會通行白銀呢?這就是海運大通使然。古代商業,以物易物為主,後則使用貝幣、銅幣。貝與銅本身都是有價值之物,故事實上仍是以物易物,像漢武帝鑄五銖錢,錢本身就值五銖。用錢的同時,也還使用著物來交易,所以直到唐代,官員俸祿或帝王賞賜都還是多少石米、多少匹絹的。宋代以後,正式進入貨幣經濟,發行的「交子」乃是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也是真正意義上貨幣。一張紙,印上圖案文字,可代表一元,也可代表一百,紙本身並不值什麼錢,可是那一張紙就「代表」了若干錢的價值。接著又出現了「飛錢」,竟是匯兌業務,進入了信用經濟階段。出門不必攜帶紙幣銅錢,與現今支票、信用卡是同一回事。當時中國經濟之先進性,由斯可見。然而,元明以後,我們倒退了回去,開始採用銀兩作為貨幣。中國自古即不用金銀做貨幣,凡古書里講的經濟用金,都是指銅。這與歐西自古即用金銀幣是迥異的。何況中國不產銀。元明以後,倒退回去,使用有價金屬,且主要是銀,取代了古來銅錢之地位,是何緣故?原因是歐洲的海外殖民,由墨西哥等處開採了大量白銀。發達後,就用船裝著銀子來中國大肆購物,使得白銀大量流入中土。中國遂與他們一起進入一個「銀本位」的世界金融貿易體系,不得不倒退以適應時局。以清初英國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為例,他們的船開來中國,幾乎只載著白銀(整體載貨量的90-97℅),每艘約三萬餘磅。以地方來說,光一個澳門,每年即有43125公斤白銀輸入,約合86萬兩。這是多少呢?以康熙潮的物價來換算,一兩銀子可買谷十一石!所以明清時期人們出外購物住店,都需揣著銀子。有時量大,就不得不聘鏢局保鏢護銀。只有一部分人及商號可用銀票匯兌。這種現象,就是中國參與海洋經濟體系的明證。這種以中國為經貿核心的海洋經濟格局,沒有政府支持是做不成的。偶爾的海禁等壓縮政策,乃是對其過熱現象或投機冒險行為的扼制。因為伴隨海上重大利益而生的非法脫序現象層出不窮,例如倭寇、海盜等等都是,政府能不予以抑扼嗎?舉出一些抑扼的事例或政令出來,說中國長期鎖國、閉關自守,則是荒謬的。鎖國、禁海?那麼,請問:那些白銀由哪來?

"SS Alice Moller"(戰後為中國航運購入改名為"凌雲"輪).至於蒸汽船,中國確實沒有造出。但這與科學不科學無關。開個玩笑說:中國人六千年前就會利用蒸汽蒸飯、蒸菜、蒸魚、蒸肉、蒸包子、蒸米做酒,世上至今沒有其他任何一個民族會。西方十八世紀才領悟到蒸汽可做動力,於是造出火車輪船。只是使用的方向不同。就科技說,並不就比我們用蒸汽蒸魚蒸蛋高明多少。猶如中國人有了火藥,多用來做煙花爆竹,以應歡樂;西方人卻把它用在武器上,精益求精地去殺人。你說那就更具科學性?指南針與六分儀的問題更有趣。中國人早知道蒸汽之用,而不會想到用在船上,可說是自滿以致缺乏突破。但「發明」往往仰賴需求,無此需求,誰會去挖空心思求突破?中國船隻不須六分儀,因為我們有非常好的天文學知識以及長期的航海經驗,憑著天上的北斗星和手上的指南針,大海便如坦途矣!西漢早期的《淮南子·齊俗》就曰:「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斗極則悟矣。」這是觀北斗。西晉葛洪《抱朴子外篇·嘉遯》說:「竝乎滄海者,必仰辰極以得還」,則是觀北極星。除了北斗星與北極星外,古人還利用星宿來確定方向,從清初的《指南正法》便可見一斑,如「北斗出在丑癸,入在壬亥;華蓋出在癸入在壬;燈籠骨星出在巳丙,入在丁未」等等。此外,還觀太陽。南宋吳自牧《夢梁錄》曰:「舟師觀海洋中日出、日入,則知陰陽。」南面為陽,北面為陰,故知陰陽就是知南北。而任何一地的太陽出入方位,既與觀測者所處的地理緯度有關,也與一歲中不同的時節有關。但無論何地,其春秋分附近的太陽出入方位,幾乎都位於正東西方向。關於太陽出入方位,明代《順風相送》中載有一首「定太陽出沒歌」曰:「正九出乙沒庚方,二八出兔沒雞場。三七出甲從辛沒,四六齣寅沒犬藏。五月出艮歸乾上,仲冬出巽沒方坤。惟有十月十二月,出辰入申仔細詳。」此處正、九、二、八、三、七、四、六,各為與數字對應的農曆月份。乙、庚、兔、雞、甲、寅、犬、艮、乾、巽、坤、辰、申為中國古代的二十四方位之一。其各月太陽出入方位,大致適合黃河流域至北緯45°之間的地域。這是觀太陽。另即是觀指南針。北宋朱彧《萍州可炎》說:「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也說:「是夜,洋中不可位,維視星斗前邁。若陰冥,則用指南浮針,以揆南此。」據以上記載,指南針至少在北宋時就已用於航海了。當時稱指南浮針,或水羅盤。後經阿拉伯人傳入歐洲,改進為旱羅盤。以上諸法以外,還有一種牽星術。明李詡《戒庵老人漫筆》說:「蘇州馬懷德牽星板一副,十二片,烏木為之,自小漸大,大者七寸余。標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細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塊,長二寸,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形、三角等字,顛倒相向。蓋周髀算尺也。」明代舟師即利用這種牽星板來測定天體距海平面的高度。有了星體的高度和所在方位,便可以判定當時所處的緯度。其中尤以觀測北極星的高度確定緯度更為方便,因為北極星的高度就等於當地的緯度。使用時,手握牽星板,將握板之手臂伸直,讓木板的下邊緣保持水平線,上邊緣對準所觀測的星辰,這樣就可以測出船舶所在地看到的星辰距離水平線的高度。高度不同可以用十二塊牽星板或象牙板替換、調整。明末茅元儀編的《武備志》中,載有一組〈鄭和航海圖〉,備載寶船的航海路徑,利用指南針方位以及航海更數(里程)的情況。尤其是在從今斯里蘭卡往西的航路上,載有大量的觀測記錄,有七十處的牽星資料,其中還有四幅過洋牽星圖,記載得特別詳細。其圖式均為在中央繪有一艘寶船,四周繪有不同星象,並載有「某某星某某指平水」字樣。圖的右邊還有總體說明,為我們提供了鄭和下西洋如何應用牽星術的實例。有這許多知識與技術,故不遑另尋儀器了。不過,人無論怎麼會航海,畢竟仍不能脫離陸地。許多人艷稱我國沿海的蜑民,說蜑民終身都住在海上,是偉大的航海民族云云。其實蜑民浮家泛宅也有可能是被迫的。雍正七年五月曾有詔諭,許蜑民上岸居住曰:「粵民視蜑民為卑賤之流,不容登岸居住。蜑民亦不敢與平民抗衡,畏威隱忍,踞蹐船中,終身不獲安居之樂」。所以明令准許其上岸,「勢豪土棍不得借端欺凌驅逐」。據此文即可知蜑民舟居,很大程度上是被迫的。蜑民之來歷,學界舊有越民族說、壯民族說及漢族獲罪遭譴說等,近年以漢族說較佔優勢。若然,則其舟居原先也是被迫的。縱使不是受迫,是他們自己喜歡如此,長期海上生活,無陸地可以依憑,也註定了他們這一族類無法壯大。所以說,海與路是相依的,不能孤立的看,更不該對立的看。編輯:林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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