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紅塵（凄美的生與死）
作者丨紅塵一夢 編輯丨安般蘭若（ID：anbanlr）
我驚恐地發現自己死了！
怎麼會是這樣子？！剛才我不是還在忍著一陣強於一陣的頭暈，捂著越來越憋悶的胸口編輯我的文字嗎？我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晚上坐到寫字檯前的那一刻，我已經下定決心，做完這幾期要徹底休息。因為眼睛生生地疼了好長時間了，而且視力越來越模糊。心臟也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噁心地想吐吐不出的感覺實在忍無可忍。我是強撐著一個一個地打字。我對自己下了通緝令，等我把這些必須寫的寫完再也不寫了。等我徹底放下了就要好好去看看病，等我身體好了我要好好享受生活，陪父母陪孩子陪愛人……
但是，我發現文字總也寫不完，於是我就總也停不下來。我安慰自己，再堅持一下，等一切都告一段落的時候，等能真正放心地走開的時候，等能交代得了自己的時候，等……
可是頭暈噁心憋氣，心情沒來由地煩躁，剛才是一陣眩暈點錯了一個鍵，把做好的東西全刪了，我一拳砸在鍵盤上，恨不得把電腦敲碎，一陣急火攻心突然就失去知覺，醒來後發現自己變得很輕，輕的飄在天花板上，往下看，還有另一個我爬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憑經驗，人死了才是這樣的，難道我是死了？
可是我怎麼能死呢？
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二老尚且健在，孩子還沒長大……不行不行，我得回去。可我悲哀地發現，我和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看不見卻穿不透的東西，任憑我怎麼努力，我始終都無法靠近趴在寫字檯上的我，更別說回到身體里去，我真的死了？！
我驚慌起來。我想叫醒還睡著的愛人。可不管我如何聲嘶力歇的叫，他居然一句聽不到，我想去推醒他，卻又發現我連碰他一下都不可能，這個生活中最親近的人，這一刻，再也聽不見我的呼喊，看不到我的無助了。
我只好去叫孩子，可孩子一樣無動於衷。這個被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心肝寶貝，是再也聽不到媽媽叫她的名字了。
無奈，我又飄回天花板上，看著趴在桌上穿著睡衣的我，一下想起，昨天剛買的衣服還沒來的及穿；好不容易咬咬牙買的化妝品還沒來的及用；一直想去看看的世界還沒來得及去；剛攢到一個整數的錢還沒去存，最重要的是，寫到一半的文字還在電腦里等著後半部分，那是我怎麼都放不下的一生的摯愛，為了它我放棄了一切愛好，為了它我不顧健康不要休息，為了它，我被活活累死了！
可是我怎麼能死呢？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啊！
於是我到處亂奔，卻又痛苦的發現，我只是一縷輕煙，只是一個哀戚悲涼而又無助的念頭，我什麼也幹不了，我的東西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想哭，又發現連哭也無法完成，這個念頭這個時候有點像是心的感覺，痛到猶如千刀萬剮，卻沒法表達出來。我只好就那麼哀哀地無力地飄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突然，一聲揪心的哭喊了驚了我一下，原來愛人和孩子發現我死了，呼天搶地地拚命搖著我想把我叫醒。我也拚命往回飄，我喊救我救我啊！可是，他們聽不到看不著，我，真的回不去了！
得到了我的死訊，老父親一言不發，他幾天幾夜水米不打牙，不眠不休，直到暈厥。老母親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倒在了洗衣盆里，等眾人把她救醒，她雙眼發直，誰也不認得了。
我就在他們身邊飄來飄去，我痛得一縷輕煙化成飛沫，繞著他們卻無能為力。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好後悔，我後悔沒在活著的時候好好孝敬他們；我後悔老大不小了在二老面前還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忤逆；我後悔除了理直氣壯地接受他們的付出卻從來沒為他們做過什麼；我後悔給自己買一柜子穿也穿不過來的衣服卻猶豫到死也沒舍的給父親買一輛可以代步的電動三輪車，就因為不便宜；我後悔寧可把錢存起來也不舍的帶母親去看看她想望了半輩子的名勝古迹；我後悔給孩子花錢像流水，給父母花錢要算計。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先做好女兒，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先孝敬父母。
可是，我死了！
愛人呆坐在地上，懷裡抱著我的遺照。他一直喃喃自語，他說他好後悔，沒在我活著的時候好好疼我；他說他不該不值得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時不時地和我嘔氣鬥嘴；他不該嫌我嘮叨；他不該藏私房錢；他不該寧願去和朋友喝酒也不願多陪陪我；他不該在我和婆婆鬧意見時不給我一個公道的安慰；她不該厭煩我黃臉婆弄了個紅顏知己；他不該！他不該！他說他才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他說他才想起我跟他吃的苦受的罪；他說他其實非常愛我，只是一直沒對我說出來。他的眼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決堤的洪水：你回來啊！我一定好好對你，我再也不會讓你生氣難過，我們好好過日子……一個男人壓抑的悲痛如山一樣沉重，在漆黑的夜裡迸著絕望的火光。
孩子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到她發現媽媽真的永遠離她而去時，她哭得撕心裂肺：「媽！你回來看看我啊……你為什麼不要我了？媽媽你回來啊！我一定做好孩子，我聽話我好好學習，我不再惹您生氣。我沒有早戀，我那是怪你管我太嚴故意氣你的。媽！我錯了，你是天下最好的媽媽，你為什麼不管我了？你回來看看我啊……」
可是孩子，媽媽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縱有千般不舍萬般難放，沒有了就真的沒有了，孩子！
鐵了心不再還我錢的親戚得知我死了，捶胸頓足嚎啕大哭，她說早知人生這麼無常，她何苦要昧了良心最後連個懺悔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接下來朋友們得知我死了，全驚呆了。昨天剛刪除我好友發誓再也不理我的發小哭得氣噎喉塞。她說她好後悔，不該為了一點不值一提的小事和處了十幾年的朋友犯個臉紅，她說她才知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過去那些小彆扭這時候看是多麼可笑。我在她的哭訴里一下子變得無比善良大度仗義起來，一下成了一個完人。她甚至才發現我居然是個才女，原先那些被她冷嘲熱諷嗤之以鼻的所謂的破詩，再看看居然沒那麼討厭了。其實她早看不上我不務正業酸文假醋地賣弄文筆。而且我聽不懂她的挖苦諷刺，不聽她的規勸寫些個即不賺錢又勞心費神的破文章。
她開始沒日沒夜地為我誦經祈禱，花錢請法師為我超度，為我燒山一樣高的冥幣金元寶。她哭的悲痛欲絕，我也聽的痛斷肝腸，我知道她以前根本就沒看懂我文字里想要表達的意思。原以為就算這個世界只剩下一個能讀懂我的人，那個人必定是她，誰承想當全世界都理解了我的時候，不懂我的居然只有她！她的不懂讓我特別失望，我甚至對她有點躲之唯恐不及，但是這一刻，我死了這一刻，我真想我們能回到過去，處了幾十年的朋友有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溝通的事情呢？為什麼非要等到陰陽兩隔的時候，一個悔之莫及，一個痛徹心扉？
那個因為當年追過我被拒絕而懷恨在心、極盡詆毀能事滿世界給我編撰緋聞、恨不得全世界唾罵我、恨不得我被唾沫星子淹死都不解恨的男人，得知我死了，半天沒說一句話，最後才低低地說，其實那女人真的挺好，只是我沒福氣罷了！
詩友們也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全驚悉我去世的噩耗，天南地北的才子才女們放下手頭的工作專門來紀念我。經過文人們的一致肯定，現在無論怎麼看我都是一個奇才，連原先噴我的讀者也突然發現他們罵錯了。然後我那些本來沒人理會的破詩又被重新爭相轉載，連那些被槍斃了的詩屍也被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翻騰出來，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各個網路平台，好評如潮。大家全開了慧眼，甚至有出版商以最快的速度為我出了一本書。裝禎精美的圖書堂而皇之地擺到了書店和網店，我在文人墨客的筆下成了一個誰也不認識卻又人人都熟悉不過的人，我居然成了網紅！
而我，一把塵灰囚在那個一尺見方的匣子里，瞪著空洞悲涼的眼睛看著那些我活著時做夢都不敢奢望的東西無奈地苦笑。我夢寐以求卻總也得不到的榮華在我死後都來了，可我的一切卻都與我無關了！
我悲哀地看著電視台接二連三地朗誦我的作品，許多人因此成名成家。我苦笑著聽歌星唱著用我的詩改編的歌曲。我眼花繚亂地數也數不清紀念我的文字有多少。當我被完全美化寫成劇本搬上熒屏的時候，我突然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和我一起嘆息，那個聲音說，他活著的時候叫海子。他說他好後悔，如果給他生還的機會，他一定珍惜生命，他不要什麼所謂的名氣，他只想做個普通人，不寫詩，不背棄，做人該做的本分事，過人該過的安逸日，開心快樂健康地好好活著，因為，人只有沒了生命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當你真正回不去的時候才懂得，世界是多麼美好，生命是多麼美好，活著是多麼美好，可他，就那麼輕易放棄了。當初那麼決絕地選擇了離去，猶如一匹秀美的錦緞被人為地從中間生生撕裂開來，那撕碎靈魂的聲音，那慘烈的斷口，讓親人完整的世界變得支離破碎，從此再無修復的可能。
或許人有無數個放棄生命的理由，卻忘了生命只有一次，而我們的生命並不只屬於我們一個人。我們沒有權利把悲傷強加給最愛我們的人。無論是再也回不去的，還是留在世上的，那種悔那份痛無法用語言描述。世上有多少人在和死神做著頑強的抗爭，有人卻要輕易放棄生命，而只有到了徹底失去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才是該珍惜的，就像我倆現在這樣，死後的哀榮對死人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呢？
一個把我刪除的男粉絲也偷偷嘆氣。他以為我是一個和詩里描寫的一樣的美麗年輕風情萬種的詩樣女人，等發現我只不過是一個愛寫詩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而且不解風情木納古板的煙火女人時，抑制不住失望刪了我，知道我死了又後悔了。他說，他都這大把年紀了還心生齷蹉，真是慚愧之極，其實，寫詩的人美不美和詩有什麼關係呢？究其所以，他不過是真的喜歡我寫的詩，可是寫詩的人死了！他再也沒有了解釋的機會。
我一死，鄰居們發現我原來是一個好鄰居，儘管前幾天還因為誰多掃了樓道而互不理睬。單位領導也發現我是一個好員工，儘管他早就想開了我。
我死了一切都變了，人們很善良地抹去了我所有的毛病，溫柔地談論著我的一切，只有我自己沒弄明白，世界為什麼會因為我的死反而美好起來？
除了生我養我的和我生我養的，還有我的愛人。我死了，他們的天塌了！儘管我不優秀，可我卻是不可複製的，我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我一走，毀掉了我的親人整個的世界！而那顆美麗的藍色的地球並沒有因為我的死而停止轉動。我認為必須要完成的事情因我一死也沒有了必須的必要……卻原來，人生除了孝敬父母沒有什麼是必須的，事情沒有做完的時候，文字沒有寫夠的那一天，生命卻可以隨時終止。而我活著的時候把脾氣給了最親的人，我走了，把悲傷留給了最愛我的人。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我死了，只是一縷天不留地不收的飛煙，大家對我的熱情也終於冷切下來，沒過多久，再也沒人記得我是誰了，只有極個別的好友還會在頭一倆年的祭日偶爾寫一下紀念我的詩，更多的人早把我從朋友圈清理出去了，因為把已去世的人留在微信上似乎不太吉利。
世界依舊很熱鬧，大家依然很忙碌，卻原來，任何人的任何一種死法對活著的任何人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大家依舊該幹什麼幹什麼。只有我沒有了落腳之地。我不知道該向哪裡去，我冷，我怕，我痛苦絕望。我說話沒人聽得見，我飄在可怕的孤獨里被悲傷和無助抽打的慢慢地要灰飛煙滅。我渴望溫暖，我拚命向著太陽飄去。離太陽越近，太陽的光就越來越強烈，炫目的亮色刺的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我一激靈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原來，我是做了一個夢！
我又熬了一個通宵！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我又覺得，我是不是又進入了另一個夢裡？
作者：紅塵一夢 在文字里修心，在凡塵中覺醒。代表作有《我在秋天裡等你》、《我在冬雪裡等你》、《我問佛，為什麼我會在紅塵》、《異性朋友能走多遠》。公眾號：梵音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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