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黑道傳說55
06-17
不過也有人持相反的論調,反駁說:「日軍最不容易打交道,「一·二八」那天日本軍方和外交當局分道揚鑣,各行其是,臉上微笑,手下動刀,便是最好的例證。野村中將想找先生居間干旋,準定是不打好主意。」 正當持此論調的人反覆陳詞,侃侃而談的時候,無意之間觸發了靈感,有人猜中了日方的秘密,於是當即有人歡聲大叫: 「對啦,東洋軍這兩天損失很大,這一定是他們要增援了,在用緩兵之計?」 「這,」杜月笙微微地笑,「我起先也曾料到,只不過後來我又在想,東洋人想緩兵,我們自己是不是也需要緩兵呢?還有一層,即使東洋人想緩兵待援,而我們卻用不著緩它,那麼,野村通過李擇一跑來送秋波,這個消息,我們也需要通知吳市長和蔡軍長,要請東洋人吃敗仗,這不正是好機會嗎?」 一番分析,說得頭頭是道,入情入理,智囊團諸人深感滿意,而且一致贊成,打消異議,同意杜月笙提出過結論:「應該先把初步接觸經過通知官方,請官方指示究將如何處理。」 官方接到杜月笙以私人身份所作的報告和說明,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話是從杜月笙嘴裡說出來的,自屬千真萬確,一絲不假,不過這件事情來得突然,而且蹊蹺,他們需要經過長時期的研判和討論,最後官方對此保持極為審慎的態度,絕不介入杜月笙和日方私人間的接觸,以免又中日方的詭計。吳鐵城的答覆是朋友式的忠告:「必須謹慎小心,步步為營,自己先立定腳根;需不需要和日本軍方人員會晤,這個問題應該由杜月笙自己決定。」 心領神會,杜月笙懂了,他不再請示官方,私下部署會晤日本軍方的事。 但是,杜月笙沒有冒然行動,他先到法國總領事館,跟駐滬總領事甘格林接席密談,甘格林慨然答應:「一定充分合作。」 得了甘格林的承諾,杜月笙不打電話,他派人去把李擇一請來,當面告訴他說: 「你上次所談的事情,我考慮過了,你的話說得很對,我想不妨一試。只不過有一點,會面的地點可否就在法國總領事館,並且由我去邀約甘格林總領事到場參加?」 「這個,」李擇一頓了頓,然後陪著笑臉問:「杜先生可不可以告訴敝人,你為什麼要做這樣地安排呢?」 杜月笙笑吟吟的反問:「是你要問,還是東洋人必須曉得?」 「是我在請問,」李擇一忙說:「杜先生你不要忘記,我李某也是中國人啊。」 打了個哈哈,杜月笙答道:「這個道理很簡單,我有我的立場,我的名譽地位必須有所保障。甘格林和我公誼私交都夠得上。他答應過我:萬一將來事情弄僵,對於我有不好的影響,甘格林可以挺身而出,代我洗雪。」 「但是,」李擇一困惑不解地問:「甘格林是法國人呀,他怎麼能夠……」 「大概是你忘記了吧,」杜月笙莞爾一笑:「甘格林兼任法租界公董局總董。我呢,從1927年起,承蒙法界各位朋友的錯愛,直到今天,我擔任公董局華董,和華人納稅會會長,已經有5年了。」 李擇一這才恍然,杜月笙實在不愧黃金榮交口讚譽他的「聰明絕頂」:野村中將想利用他「上海抗敵後援會」負責人的地位,但是杜月笙卻具有多種不同的身份,他和日本軍方代表在法國領事館見面,請甘格林以法租界總董身份參加,那麼,必要的時候,他可以請甘格林出而證明,杜月笙在某月某日某時,確系以法租界華董,華人納稅會長的立場,與日本軍官某人晤談,某日本軍官意圖試探向華方謀取暫時停火的可能。日方並不是向「上海抗敵後援會」常委分子的杜月笙威協恫嚇,面致哀的美敦書,而是在籲求第三國的外交官員(甘格林又是總領事),代為向中國傳達意願。 換言之,照杜月笙的安排,野村中將的代表,屆時便算是在請求第三國出面,向華方提出停火要求。 李擇一畢竟還是個中國人,他深信日本人情報工作做得再好,也搞不清楚杜月笙的多重身份可以巧妙運用,「拔一根毫毛又變出一個孫悟空來」,他毫不猶豫地去還報野村,同時更下了點「功夫」,說服野村派遣代表赴法國總領事館,會晤杜月笙與甘格林,為暫時停火的可能性初步交換意見。 到了約定時間,杜月笙一襲狐裘,兩部包車,滿載保鏢、秘書和自備日文翻譯,準時駛抵法國總領事館,進入甘格林的大辦公室,兩人略一寒喧。不久,李擇一便陪著幾位身著便服、西裝大衣的日本軍官來到,由李擇一負責逐一介紹。 談話開始,日軍代表趾高氣揚,板成面孔,一開口便用中國話訓杜月笙:「『一·二八』戰爭的爆發,完全是你們的19路軍不遵守撤退命令,因而引起。由此可見,你們是一個沒有組織、沒有紀律的國家!」 杜月笙並不是一個心浮氣盛,睚毗必報的人,相反的,他一生最大的長處之一,便是「忍人之所不能忍」,從而才能「相忍為安,任重道遠」,但是,當著甘格林的面,這位日軍代表聲勢洶洶,擺出「嚴詞厲責」的姿態,卻使杜月笙火冒三千丈,他氣涌如山,勃然大怒,他抗聲而答: 「19路軍該不該撤退,我是老百姓,我不清楚!不過你們的關東軍司令本庄繁,不得你們政府的准許,就下命令炮轟北大營,佔領中國的瀋陽和東三省,倒是各國報紙上都登得有的,日本有這麼亂七八糟的關東軍,難道也算是有組織、有紀律的國家?」 這一席話不但說得慷概激昂,義正詞嚴,而且,針對日本海軍方面的心裡弱點,用關東軍的備受指責,直搗日軍心臟,折衝尊俎,攻心為上,也許這便是杜月笙無師自通的外交天才。總而言之,斯語一出,使日軍代表為之語塞氣沮。李擇一連忙出來打圓場,他陪著笑臉向杜月笙說:「杜先生,今天談的事情很多,讓我們坐下來,從長計議,好嗎?」 杜月笙卻仍然不假辭色,避而不答,他注視日軍代表的反應,直等那幾名便衣軍官全都面現尷尬,無可奈何地先坐下去,他才傍著法國總領事甘格林,和日軍代表隔一張長會議桌面對面坐著。 日本軍官的臉色好像島國多變的氣候,他們疾顏厲色唬不倒杜月笙,反被杜月笙抹下臉來訓斥一頓,隨即變為謙遜恭順,杜月笙不是初次與東洋人交手,他懂得他們的心理,李擇一是土肥原系下的角色,他比杜月笙更為瞭然。於是,他不吝越俎代庖,藉助為籌,站在中間人的立場,說了一大堆話,用意在彌補一碰即僵的局面,重新挑成話題。 雙方以緘默表示同意。 「杜先生是以上海市民生命財產為重,勉為其難,當仁不讓,到法國領事館來會晤日軍代表,聽一聽日方停戰的意向,然後以私人友誼,代為轉知上海軍政當局,『試探』一下可否藉此重開恢復談判之門。」 李擇一長篇大論,侃侃然說完了這一大段話,頓一頓,見日軍代表並無不悅的反應和駁斥的表示。杜月笙方面他不必考慮,因為這一席話正是為了杜月笙所說的。於是,李擇一先請杜月笙發表意見。 「我今天只帶了耳朵來,」杜月笙語驚四座,不疾不徐地說,「我既跟李先生說的一樣,我是來聽聽日方有沒有誠心停火的。」 李擇一搶著回答:「當然有,當然有,否則的話,他們這幾位代表就不會來了。」 日軍首席代表又趕緊補充一句:「不過,日方停火是有條件的。」 杜月笙機警地一語不發,他彷彿沒有聽見。 甘格林眼看場面又要鬧僵,他命翻譯為他傳言: 「杜先生方才說過,他今天來此,就是為了聽取日方的意見,貴方如有條件,請提出來,讓杜先生衡量一下,可否代為向華方轉達。」 於是日軍代表又施展他們慣用的伎倆,極盡威脅利誘之能事,一連串的提出許多停火方案。首先,日軍代表要求華方「遵照」日本海軍司令部,在1月28日深夜11時20分,向市政府和公安局所致送的最後通牒,請19路軍撤出上海,以免肇致兩國軍事衝突。杜月笙聽了,哈哈大笑,他說:「衝突老早造成了,結果是日本軍隊傷亡不小,飛機被打下來,鐵甲車也被19路軍活捉,現在要避免衝突,照說應該是日本海軍撤出上海吧。」 日軍代表老羞成怒,怫然色變,悍然地說:「日本海軍陸戰隊的行動完全合法,我們在事先曾經獲得上海各國防軍的諒解,進駐閘北,保護經常受到攻擊的日本僑民!」 杜月笙別轉臉去問甘格林:「這倒是新鮮事了,閘北是中國地界,各國防軍有權准許日本軍隊進駐?」 甘格林笑著搖了搖頭。 於是,杜月笙冷冷地說:「這就是了,依我說,還是日本軍隊開回公共租界去算了。」 「華方也要撤兵,」日軍代表強詞奪理,「否則,那就不公平。」 「華方撤兵,」杜月笙高聲地問:「閘北地方秩序,由啥人來維持?」 日軍代表抗聲答覆:「可以商請中立國家,如法國、英國、美國派軍警暫時駐防。」 杜月笙再進一步地問:「包括那些地區呀?」 「包括日本皇軍現已佔領的華界地區,和19路軍駐守的防線。」 「這便是日方的條件嗎?」 「最低限度的條件。」 日軍代表回答得斬釘截鐵,這使杜月笙很生氣,他站起來以手作勢地說:「日本人強佔了中國的地方,立刻撤退是應該的,中國軍隊在自己的地方上駐防,為什麼也要撤退呢?再說,日本軍隊在打仗之前已經進駐越界築路區域,再加上戰後占的華界,拿這一大塊地方請法、英、美軍隊暫時維護秩序,把中國和日本的軍隊分開,難道還嫌不夠呀?為啥還要把19路軍的防線也讓出來?」 李擇一不等日軍代表開口,插嘴進來說:「杜先生,今天會見日軍代表,主要是為了傳達日方的願望,方才日軍代表已經把這一點說得很清楚了。」他委婉地提醒杜月笙:「杜先生是否可以跟有關方面商量過後,再由官方採取外交途徑解決?」 與此同時,甘格林也附和地說:「李先生說得不錯,正式的交涉,原應由官方辦理。」 至此,杜月笙無話可說,只得應允。日軍代表辭去,他匆匆回到家裡,耿嘉基和王長春已在客廳里等侯,他很詳盡地把交涉經過告訴了他們,耿、王二人回楓林橋市政府向吳鐵城復命。 當天,吳鐵城採取兩項行動,其一,是下午在英國領事館召開調停戰事的會議,他改變初衷派員出席。市政府代表當著各國領事的面,質問日本領事: 「日軍進攻閘北,是否獲得上海租界各國防軍委員會的諒解?而且是根據這一個委員會的防務會議擬訂計劃而為的?」 日本領事不防有此一問,眾目睽睽,無法抵賴也不能撒謊,他只能坦白承認:「日軍進入華界,並非防務會議的原議,而是日方為了保護閘北地區的僑民安全所採取的自由行動。」 上海市政府代表根據日本領事的答覆,立即質問:「對於日本軍隊的此一自由行動,日本政府是否願負完全責任。」 這時日本領事三浦板下臉來,大喝一聲:「當然負責!」 由於這一段對答,日方蓄意侵略,昭然若揭,在道理上先已站不住腳,這是外交戰上的一大勝利,中方代表回市政府,將經過一一陳明。吳鐵城非常高興,他立刻打限30分鐘到的急電給南京外交部,請外交部電知中國駐國際聯盟代表顏惠慶向國聯提出陳述。 當日的會議席上,市府代表曾經根據杜月笙所提供的情報,正式提請日軍退入租界範圍,至於他們所讓出的越界築路及其附近地帶則交由英、法、美軍暫時維持。日本領事這時對於軍方試探停火已有所聞,只是不曉得內容,再加上法,英、美領事一片附議之聲,他不便擅作主張,答應請示村井倉松總領事以後再作定奪。 杜月笙事後聽到消息,歡聲大叫:「好哇!捉牢他們一條小辮子了!」 吳鐵城以情理猜測,認為日方確有謀和誠意,至少談判之門已經敞開,所以便採取第二項行動,通知杜月笙,轉請法國駐滬總領事甘格林,勸促英、美總領事迅即召開第二次會議。吳鐵城並且透露:他將邀同19路軍的高級將領出席,因此極可能借這一次談判停止戰火。 各國總領事最怕的便是戰火蔓延,波及租界,同時也深遠地影響各國在華利益。由於本身的利害關係,列強中沒有一個願意見到日本并吞中國。所以,甘格林的意見馬上得到支持。2月1日傍晚,英國領事館又有盛會,吳鐵城、19路軍78師師長區壽年、日本總領事村井倉松、海軍第一先遣艦隊司令官鹽澤少將一體出席,英、美、法防軍司令、公共租界工部局和法租界公董局總董列席參加,在這個中日代表面對面談的會議席上,最初擬議日軍退回租界線內,我軍撤到維持日軍佔領地區的兩千碼後,日本人先表示反對,接著又揚言電呈日本政府請示。但是,會議終於決定,自2月2日起,雙方互不攻擊,停火3天。 這3天之內,雙方只有小規模的接觸,吳淞炮台和日本軍艦炮戰兩小時,有12架日機轟炸南北炮台。閘北、虹口風平浪靜,也就在這休戰的3天,戰區百姓得以搬遷一空,他們有的逃進租界,有的流浪異鄉。但是無論如何,有這3天從容撤退的機會,卻救了不少生靈。 停戰屆滿的前幾個鐘頭,日本皇軍又罔顧信用提前開火,下午3點鐘向閘北開炮,飛機更在青雲路、寶興路,新疆路、寶通路等處投擲炸彈。雙方協議,於是又被日軍片面撕毀,即將赴援的一師陸軍已奉日本內閣批准正在登輪駛滬途中。中日大戰,至此面臨新的高潮。淞滬浩劫又是難免。 不過,也就在這停火的3天之內,國軍精銳第87師王敬久部和第88師孫元良也已順利開抵戰場。另外,國民政府更調集了兵精械足的稅警總團和中央教導隊擔任江灣、廟行,大場一線的防務,奠定了往後苦戰30餘天,誓死不退,大舉殲滅日軍的勝利基礎。日本人的援軍第9師團,混成第27旅團則到2月7日才開始投入戰場,自2月4日至24日,是為一·二八之役第二階段,日方的司令官也換了陸軍第9師團長植田謙吉中將。 2月24日以後,圍軍屢挫敵鋒,日方迫不得巳,再換白川義則大將出任司令官,又增派第11和第14兩個師團,這上海淞滬之戰的第三階段,一直打到3月3日雙方進入半休戰狀態,然後延展到5月5日。 就在中日淞滬之戰第二階級,杜月笙以其強大的群眾力量為後盾,又得著機會,使他在外交場合作獅子吼,碰台拍桌,霹靂一聲,大大地出了一次風頭。 日本軍隊攻擊中方陣地,自始至終都以公共租界為基地,公共租界也有日本人的一份,租界當局似乎無話可說。但是中國外交當局卻仍一再的向英美公使提出措詞強硬的抗議。2月22、23兩日。國軍對於日軍以租界為庇護所,深感忍無可忍,於是發炮攻擊逃入租界的日軍,當英、美、德等領事館向中方提抗議的照會,外交當局立即不假辭色,堂堂正正地回答他們: 「請即採取必要步驟,防止日軍在公共租界登陸,並利用該租界為軍事行為之根據地點,使此一狀態不再存在。因為,公共租界附近流血之爭鬥,正由於該項狀態而使然!」 然則,2月24日以後,日軍新任司令官白川義則大將親自指揮,以江灣跑馬廳為炮兵陣地,集中兵力,包圍19路軍第61師的江灣陣地,展開最猛烈的攻擊。自江灣陣地一線到廟行小鎮,接連打了9天,中國軍誓死不退,寸土必爭,19路軍名將,一位旅長翁照垣喊出了口號:「沒有槍,用刀;沒有刀,用牙齒咬!」 在部署這一次大規模的攻擊以前,日本皇軍的計劃,原想假道法租界,由真如和彭浦,側擊大場,直拊江灣、廟行一線19路軍的後路。這個計劃果若成功,中方就要吃大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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