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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中的「空」觀思想

2013年10月28日10:08顯密文庫 我有話說(7人參與)

  文/李發亮

王維

  王維,字摩詰,其名與字皆來自於佛教《維摩詰經》中的維摩詰居士,一生與佛結緣,其創作上也「以佛入詩」,當時就有人說他是「當代詩匠,又精禪理」,(苑咸《酬王維詩序》,《全唐詩》卷一百二十九)故後人稱他為「詩佛」。顯然,王維詩中有許多關於佛教義理的內容,尤其是,世間諸相的虛空大約是王維詩中最通常的佛教主題了。案查王維的詩歌,「空」字用得最多,據統計,多達94次。「空」自然是佛教的基本理念,是佛學的核心,是梵文Sunya的意譯,認為在世界上萬事萬物皆因緣所生,沒有質的規定性和獨立的實體,假而不實,故曰「空」。也就是說,佛教中的「空」並非宇宙萬有不存在,而是說它們不是真實的存在,而是條件、元素的聚合或心之幻相,只是一種假象的存在,真正的「空」乃是法我境空、不真即空、真如性空。「空」是佛教對宇宙萬有的基本判斷,是對宇宙真實的基本認識。以「空」來否定宇宙萬有的客觀實在性,把外境看作假相世界,只承認真實的絕對性。它講「空」並非絕對的虛無,而是真空妙有。佛教的這種「空」觀體現在王維的詩中,即所有景物皆為虛幻空渺,過去的一切又都如過眼雲煙。這種物我兩忘意境的表現都與「空」字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繫,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自然之「空」

  王維「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嘆白髮》),這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其一,家庭環境的影響。王維生長在一個佛教氛圍很濃的家庭里,他母親是位標準的虔誠的佛教徒。王維在《請施庄為寺表》中云:「臣之母故博陵縣君崔氏,師事大照禪師三十餘歲,褐衣蔬食,持戒安禪,樂住山林,志求寂靜。」可見其母崔氏對佛禪的篤誠之心。由此。少年王維耳濡目染,禪宗「直指心性」的凈心思想植根於他心靈深處,直至後來「亡妻不再娶,三十餘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舊唐書·王維傳》)其二,間接的社會原因。唐代佛教盛行,尤其是禪宗,標榜「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同時還宣揚「修行佛道,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法原在世間,於世出世間。」這種獨特的修行方式,為當時士大夫找到了一劑慰藉心靈的良藥。尤其是王維晚年思想,就是這種思想指導下的產物。其三,直接的社會原因。王維生活的唐代,賢相張九齡被罷黜,奸相李林甫獨攬大權,特別是安史之亂帶來的社會動蕩,加之自己屢次被貶,又作偽官獲罪,仕途失意,心灰意冷。為排遣心中塊壘,便選擇了佛教「逢苦不憂,得失隨緣」的解脫之道,也選擇了山水作為心靈棲息的綠洲。

  自然山水,不僅是超越現實的慰藉,而且還蘊含著宇宙和人生的真諦。從污濁的官場走入清靜的山水之中,詩人感受到無比的新鮮和爽快,感受到無比的自由與寧靜,由此創作了大量的山水詩,同時也滲透了自己無盡的佛學思想。但他從不濫用佛家語彙和佛教事典,而是借用對自然山水的生動描寫,間接表達心中的禪意,這恰恰又落在了一個「空」字之上,尤其是「空山」類意象的運用特別明顯。山,在詩人眼裡都是空的,但卻空得各不相同。「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山居秋暝》)寫雨後秋山的空明潔靜;「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鹿柴》)寫深山的空寂清冷;「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寫夜間春山的寧靜空幽;「峽里不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雲山。」(《桃源行》)寫遠山虛空縹緲。還有「空谷歸人少,青山背日寒。」(《酬禮部楊員外》)「山中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過感化寺》)等等,都是從「空」字著眼,反覆出現的意象已經構成了王維山水詩的基本原型。表面上以自然山水之空來「空諸所有」,而本質上,以「空」為內在精神的自然物質來表達其禪旨佛理的頓悟歸依,並把自我置於其間。王維向「空」而生,創造出一個哲學化的「空」觀境界,使自身成為宇宙存在的隨緣任用狀態,從而達到「不生不死,來去自由」的涅槃境界,使世俗的活著成為超越人生的出發點,實現自我的精神救贖,這是佛禪智慧的肯定和張揚。由山水而體察宇宙,歸還自我本心的真實存在,是出離主宰意識而達到無為自由、自然而自為的融通境界的重要方式。這種境界只有通過精妙的藝術手法融入至高無上的智慧才能辦得到,這就是「空」觀的魄力。儘管詩人把自然界說得完全空虛,但他仍然不得不去塑造客觀存在的自然美的感性形態。基於此,他曾給一個詩僧的序文中說:「心舍於有無,眼界於色空,皆幻也。離亦幻也。至人者,不舍幻而過於色空有無之際。故目可塵也,而心未始同。」(《薦福壽光師房花藥詩序》,《王右丞集》卷十九)王維認為,看待任何事物現象,都要離開「空」、「有」二字。而從「非有非無」或「非非有非非無」的「中道」去認識其畢竟空寂的本質真實。「有非真實之有,空非絕對的空,而世界的真體實相就在於色空有無之間。」這是佛教的真諦,亦是人生的真諦。這些「空」的意象群所造成的意境,所顯示的共同特徵,都是似有似無的,若即若離的,隱約而又不可捉摸的,臨其境而又景象恍惚的。清人趙殿最在給他弟弟趙殿成《王右丞集注》所寫的序文中精闢地談到:「右丞通於禪理,故語無背觸,透徹中邊,空處之音也,水中之影也,香之於沉實也,果之於木瓜也,酒之於健康也。使人索之於離即之間,驟欲去之而不可得。蓋空諸所有,而獨契其宗。」(《王右丞集注》卷首題序)這一論述,非常符合王維一些山水詩創作的實際情況,精確地說明了他所描繪的閃現幻化的境界,是為了表現「空諸所有」的意念,很契合於禪宗對於世界現象的闡釋。這也充分顯示了王維作品形象的外在感性形態,與其內在思想本質達到了和諧、完美的統一。

  二、禪意之「空」

  元好問有詩云:「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人切玉刀。」(《贈嵩山雋侍者學詩》)以詩談禪,以禪喻詩,作為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詩屬於文學範疇,而禪屬於宗教範疇。詩與禪之間之所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因為「詩與禪都需要敏銳的內心體驗,都重啟示和象喻,都追求言外之意。」情志與意境相互融合,物我合一,詩禪合一,尤其是王維晚年的詩作,用王漁洋的話說就是「字字入禪」,直接用「空」來表達心中的禪意。佛教之「空」,並非一切皆無,既然世人日常悟空,所謂非色滅空,即色是空。如「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酬張少府》)寫王維在現實中理念破滅,又不願與當權者同流合污,自己又無濟世良策,唯一的出路就是歸隱山水,「空」掉世俗一切。又如「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自發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秋夜獨坐》)直接寫詩人坐禪之事,獨坐空堂,感到孤獨空虛,一盞青燈,簾外聽雨,佛堂的空寂、清冷,使詩人想到佛教的「滅寂」,悟出人生的真諦,只有遁入空門,方可解脫人生的苦楚。他在《飯覆釜山僧》中也說:「已悟寂為樂,此生閑有餘。思歸何必深,身世猶空虛。」可以看出,人生的空虛就是作者修禪的終極覺悟。他在應神會之邀為慧能所作的《能禪師碑》中,點明了他的這種看法:「無有可舍,是達有源,無空可住,有知空本」。這便契合了《金剛經》中「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般若「空」觀。他並不深究這個世界的空幻是虛妄或是源於妄心而生,而是以「空」觀來解脫人生中的痛苦與挫折。由此,王維「將佛教的空幻觀滲透在藝術家的審美思維中,他的詩作具有一種空靈、飄動、含蘊的美。」佛家說:「緣起性空」,「性空緣起」。佛教由緣起論出發,認為世間萬物皆因緣聚合而成,因而一切空無自性。對此,王維說:「緣合妄相有,性空無所親」(《山中示弟》)可以看出,世間諸相皆為因緣合成,從般若學的「中道」觀看,此「空」並非是一味的「無」,「空」並不是絕對地排斥「有」的,只是這種「有」是因緣聚合、無自性的假「有」而已。執著於「有」固然不對,而執著於「空」也屬謬論。對此,王維又說:「欲問義心義,遙知空病空。」執著於空,佛教稱作「頑空」,亦是一「病」也。在認識世間萬物的真相時,合適的方式是由假有之相而識真性之空。事實上,王維力求從佛家「空觀」中汲取精神力量,並以此作為世界觀中的主導意向,指導他觀察塵世中一切現象,處理一切問題。

  綜上所述,無論是間接描述的自然之「空」,還是直接抒發的禪意之「空」,都顯露出詩人獨特的禪學思想,即「空」觀思想,「空」正是人之本心。正是佛教禪宗的「空」觀助王維入定凝神,物我契合,真正體驗到大自然山水之禪機,並覺悟使得自己的詩作意象空靈,境界清幽,充滿自然悠遠的禪趣,耐人尋味,是詩境與禪境的統一體,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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