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項羽遇到劉邦:鴻門宴疑雲

當項羽遇到劉邦:鴻門宴疑雲

(2013-04-17 22:46:20)

標籤: 路衛兵文化項羽劉邦楚漢 分類: 當項羽遇到劉邦

一次偶然的吃喝

許多人印象中的鴻門宴,是一個充滿了殺機、布滿著陷阱的一個局,是項羽為了在飯桌上解決劉邦而設的一個圈套。更有甚者,還危言聳聽,稱其為史上最危險的一次飯局。其實,真正的鴻門宴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驚險。這頓飯基本上還是在和平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只是范增在其間增添了一個「項莊舞劍」的助興節目,讓氣氛變得略顯緊張而已。

產生誤解的根本,在於人們認識上的主觀性,認為此宴是項羽刻意安排的,是有意為之。

有意為之,這就給這頓飯定下了感情基調,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會按照這個思路順下去,無形中增加了它的驚險性。這是唱戲和拍電影的慣用手法,為的是讓故事更具感官衝擊力。但這般演繹,戲劇張力是有了,卻有悖於歷史的事實。對項羽也是不公平的。

其實,這頓飯不過是臨時起意的一頓飯,並沒有什麼預謀。事情也很簡單:劉邦佔領關中,便派兵把住了函谷關口,項羽進不來,一氣之下武力沖關,還要對劉邦興師問罪。劉邦害怕了,於是劉邦去找項羽解釋謝罪,解釋清了,雙方一握手,一抱拳,連說誤會誤會,項羽順便留劉邦吃了個飯,這就是所謂的鴻門宴了。這個在《史記?項羽本紀》中說的很清楚:「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可見這頓飯並非特意安排,事先也沒什麼具體準備。這和臨近中午之時,突然有以前的同僚找你來辦事,完事後順便喝點閑酒性質差不了多少。

之所以這樣說,還有以下三個原因:

首先,劉邦造訪事出倉促。

本來劉邦並沒有打算跟項羽道歉,或者有,也並沒有擺上議事日程。是因為頭天晚上項羽的叔父項伯去給張良通風報信,將項羽要滅劉邦的軍事計劃和盤托出,劉邦感覺事態嚴重,這才聽從項伯的建議,決定第二天親自面見項羽,把事情解釋清楚。去前也並沒和項羽打招呼。

其次,項羽並不知道劉邦一定要來。

項羽本來很生氣,讓將士們吃飽喝足,枕戈待旦,準備好好收拾一頓劉邦。結果項伯晚上不睡覺,跑去張良帳中報信,被劉邦收編,回來後便勸說項羽:「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說要不是人家劉邦先拿下了關中,你能這麼輕輕鬆鬆就進來嗎?人家立了這麼大的功,你還要打人家,這事太不講究了,咱們應該好好對人家才是。項羽因而「許諾」。許諾並不就是許下第二天的飯局,而是許諾不再攻打劉邦了。晚飯時還咬牙切齒、磨刀霍霍,睡覺前就改成約明天中午一起喝酒,沒必要安排得那麼緊張吧?由此可見,項羽並不知道劉邦第二天會顛顛地跑來道歉。

第三,酒席準備得不充分。

這其實就是一頓普通的便飯。酒水有的是,軍中常備,吃的東西卻很簡單。樊噲闖進去,項羽賜酒賜肉,扔給他一塊「彘肩」,彘肩就是豬肘子,大快朵頤,可見當時的宴會和梁山那幫賊寇們平時聚餐差不多,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而且整個宴會也沒什麼助興節目,項莊在請示項羽要求舞劍助興時就說了:「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軍中無以為樂」,已經說得很清楚明白,宴席上沒有美女陪酒,也沒有卡拉OK,更沒有舞姬翩翩起舞,和平時吃飯沒啥兩樣。

既然劉邦來訪和項羽接待都具有不確定性,那麼第二天的這頓午飯自然不是有意準備的了。這就是一次偶然的吃喝而已。

項羽到底生劉邦什麼氣

在鴻門宴之前,項羽一直在生劉邦的氣,這也是讓人們誤會鴻門宴是有意安排的一個原因所在。項羽生氣不假,但也得看他生的什麼氣,生氣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已經生氣到非要殺了劉邦才解氣的地步。

項羽最先發怒是因為劉邦封關,這是他生氣的直接原因。項羽打敗章邯後,隨即和諸侯聯軍興沖沖地西進關中,結果遇到阻礙,發現「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一打聽這是劉邦先生的部隊,而且聽說這老小子「已破咸陽」,搞不好現在正在皇宮裡翹著二郎腿享清福呢(其實劉邦已還軍霸上),所以項羽很生氣,向當陽君黥布的先遣軍下令:給我拿下狗日的。

注意,此時項羽生氣,並非一定是生劉邦「已破咸陽」的氣。而是破了咸陽,關中已在劉邦掌控之下,卻仍要派兵據守關塞,那防的就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了,也就是那些反秦的各路諸侯,表明出劉邦的一種排斥態度。這是項羽不能容忍的。當年你劉邦投靠我們,現在你卻拒絕我們入關,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絕對不行。假如關中還沒有被拿下,劉邦只是拿下了函谷關,那麼在函谷關駐兵就無所謂了。這不是駐兵不駐兵的問題,而是一個態度問題。項羽生的是這個氣。

項羽這人脾氣上來得快,下去得也快。他的這次發怒,在讓黥布武力沖關後基本就消停了,因為項羽接下來並沒有進一步的軍事行動,而是「至於戲西」,在那安營紮寨,歇了。最多將來見到劉邦,調侃他一番,或者給他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讓他下不來台也就完了。

項羽再次動怒,是因為曹無傷的進言,這也是他決定大動干戈的客觀原因。劉邦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給項羽拱火,說「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的火噌的一下就躥了,感覺這個王八羔子太過分,這才發布「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的命令。

曹無傷列舉了劉邦三大罪狀:想當關中王,想讓子嬰為相,想全部霸佔珠寶。那麼,這三點項羽最在乎哪一點呢?

多數人認為他在乎第一點,就是劉邦「欲王關中」,想當關中王。其實未必。那時項羽並沒有意識到劉邦的野心,因為劉邦怎麼都是要被封王的,推翻秦朝,諸侯封王,這事本來就天經地義。劉邦作為反秦大軍中的一份子,一路實力不小的諸侯,而且拿下了關中,戰功顯赫,不封王是說不過去的。如果說項羽有一點生氣的因素,那也是因為劉邦太過招搖,還沒等到冊封,就儼然已經把自己當王了。

說項羽對劉邦「欲王關中」不是很在乎,還有一點可以證明,就是范增的進言。范增對項羽說:「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說劉邦早先是個貪財好色的小混混,現在入關後秋毫無犯,肯定憋著什麼壞呢。我曾讓人給他相過面,此人有天子相,應該儘早除掉,免留後患。話說得很清楚:劉邦這人不簡單,將來恐怕會成為我們最危險的敵人。

但項羽對范增這番話顯然沒有聽進去,因為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而且根據以後在鴻門宴中的態度來看,他是不同意范增這種說法的。范增當時數次暗示項羽殺劉邦,項羽根本不為所動就足以說明這個問題。對於項羽來說,范增所謂的劉邦有天子之氣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秦始皇當年聽說「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常游東南,表現得很在乎,因為天下只能有一個天子,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項羽就不一樣了,因為他本身也沒想當皇帝,所以對劉邦當關中王,有「天子氣」什麼的,根本不會往心裡去。最起碼在那時候不會往心裡去。

真正讓項羽大生其氣的是第二、三點,「使子嬰為相」和「珍寶盡有之」。這是他堅決不能容忍的。秦王子嬰代表著大秦朝,是他剿滅的對象,劉邦卻要將他收歸己用。金銀珠寶是剿滅秦朝的戰利品,是掖著腦袋鬧革命的勝利果實,是要拿來大家享用的。後來項羽火燒咸陽, 「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那是人人有份的。現在卻被劉邦一人私吞,如此狹隘自私而又目中無人的行為,是項羽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也就是說,項羽生氣是因為劉邦不懂事,並不是劉邦有什麼政治野心。那麼既然這樣,劉邦在項羽心中,就該屬於那種可以教育好、改造好的同志,還沒有達到必須剷除的地步。

正是因為劉邦的行為讓項羽不爽了,項羽才產生了不想讓劉邦繼續留在關中的念頭。如果劉邦很乖巧,項羽未必就不會在關中給他留下一席之地。並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什麼戰略呀、政治呀、局勢呀,那玩意兒都是後來人們總結出來的,是作為一種教程,拓展人們思路的。

人的想法有時很簡單,只是被人為地複雜化了。

既然項羽內心並不想殺劉邦,那麼鴻門宴有預謀的說法也就不成立了。它就是一次迎來送往、鋪張浪費的胡吃海塞,席間增加一個人,中途退席一個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樊噲闖帳,項羽扔給他一個豬腿:來,一塊吃。劉邦想出去撒尿,項羽一揮手:去,別憋著。

項羽其實並不想殺劉邦。

項羽聽完曹無傷的彙報,很生氣,於是給三軍將士發布命令:「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明早打牙祭,去收拾劉邦的軍隊。不過這「擊破沛公軍」和要了劉邦的腦袋,二者還是有區別的,擊破就是打敗、重創,是給劉邦點教訓,讓他知道知道厲害,別老自以為是,以為他打下關中,這關中就是他的了。

當時項羽已是各路諸侯公認的大哥,劉邦則屬於進軍關中的一路,和項羽執行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任務,所以劉邦對這個老大的威風還沒有一個感官上的認識,項羽要做的就是讓他認識這一點,讓他和其他諸侯一樣,俯首帖耳,聽命於他,達到這個目的也就行了。從這點上講,項羽也不會真的想殺劉邦。因為讓一個人臣服,比費勁剿滅一個人,在感覺上來得更爽。

而且,項羽如果真殺劉邦,那也得有個過硬的理由才行。事實上項羽並沒有這樣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劉邦雖然封了關,不讓項羽進入,那是劉邦不知道項羽來,沒來得及向守將發布放行的命令,並非在內心抵制項羽,堅決不讓項羽入關。曹無傷列舉的劉邦三大罪狀中,唯一可以讓項羽判劉邦死刑的,就是第二條,「欲以子嬰為相」,這是對秦國末代君主的姑息,是除惡不盡,反秦的態度不堅決。至於第一條,劉邦欲做關中王,那是懷王熊心的約定,項羽挑不上眼。而「財寶盡有之」,這個雖然讓人不爽,卻也上不了檯面。

再者,劉邦和項羽是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的老戰友,以前沒有過利害衝突,現在也沒犯啥原則性錯誤,你項羽把他殺了,那些諸侯們會怎麼想?會對項羽的人品如何認知?這些項羽不會不考慮。他現在已被諸侯們捧為上賓,感覺正是最爽的時候,他不可能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及諸侯們的感受。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諸侯中樹立威信,樹立自己的威嚴。他要儘力籠絡他們,不讓他們對他產生懷疑和失望。威懾劉邦顯然能達到這個目的,而殺掉劉邦,特別是在吃飯喝酒的宴會期間殺劉邦,則只能適得其反,不但會讓天下諸侯恥笑,也會失去靠生死打拚才艱難聚攏起來的人心。

劉邦其實也不想對抗項羽。

人在得意時,很難做到頭腦清醒。劉邦入關,可以說歷盡千辛萬苦,當他坐在咸陽宮那張秦始皇曾經坐過的龍椅上時,面對珠光寶器、美女佳人,劉邦覺得實在應該好好放鬆一下,享受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生活。猶如每日案牘勞神的人民公僕去天上人間休閑放鬆,左擁右抱地跳舞K歌,感覺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歸宿。不過劉邦還沒來得急享樂,便被樊噲和張良潑了一瓢冷水,在他們的建議下,萬難忍住了慾望,開始低調做事,高調對待人民群眾。

儘管劉邦後來在關中做得很乖巧,也大大樹立了自己的光輝形象,但他仍舊做了一件錯事,就是聽取了一個他後來輕蔑地稱之為「鯫生」的人的話:派兵守住函谷關,不讓諸侯入內。劉邦覺得此舉可行,於是「然其計」,很高興地採納了他的意見。

為了深入分析劉邦為什麼會做出「然其計」的判斷,我們再來回顧一下這段話。鯫生對劉邦說:「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為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

這段話說了三個意思:一是關中地利好,富庶而險要;二是章邯已被項羽封為雍王,受封地就屬於關中的一部分;三是千萬別讓別的諸侯搶奪了咱們的勝利果實。用一句話概括就是:關中是個好地方,千萬別讓別人給佔了。

這話是很對劉邦心思的。劉邦現在已經佔領了關中,在函谷關駐兵也是很正常的事,而且關口一封,關內盡屬劉邦,那才是實實在在的關中王的感覺。但此舉會招惹得項羽不高興,這倒是劉邦預料之外的事。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對抗項羽,他很清楚那無異於以卵擊石。他當時只想守住這塊肥肉,不讓章邯入內,不讓其他諸侯入內,根本沒想到還有項羽這一層。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在劉邦入關之前,就已經發現這方面的苗頭了。劉邦西進關中,不斷攻城略地,走的並非一條毫無遮攔的坦途。而且覬覦關中的,並不止劉邦這一哨人馬。當時趙國的別將司馬卬也「欲渡河入關」,劉邦於是「北攻平陰,絕河津」,寧可繞道,也要擋住司馬卯的去路。作為趙將,司馬卯沒必要遵守楚懷王「先入關者王之」的約定,但作為反秦大軍的一份子,殺入關中、直搗秦朝老巢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對於劉邦來說,司馬卯此舉無疑對他是一個威脅,因為他可能會因此失去最先入定關中這一首功。所以,在利益面前,劉邦並沒有將滅秦擺在第一位,而是將儘快入關擺在了第一位。既是這樣,劉邦入關後,對其他諸侯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說,守關是劉邦維護自身利益的一個本能反映,並不一定是要和誰對抗,更沒想到要和項羽對抗。而且,項羽武力沖關後,在戲西駐兵,劉邦在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如果劉邦真想和項羽對著干,他應該對此事非常敏感,而且應該有比較強烈的反應才對。可事實上劉邦沒有任何反應,要不是項伯通風報信,說項羽準備滅他,他還樂呵呵做著關中王的美夢呢,足見劉邦對此事確實沒做過多的考慮。

而且這裡面還有一個矛盾點。劉邦在宣揚他的「約法三章」時,曾對關中百姓說:「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就是要等待諸侯們到來,等楚懷王熊心宣布任命他為關中王的決定。既然眼巴巴盼著聯軍到來,卻又要封關閉守,顯得很矛盾。其實這也是有原因的。

應該說這是劉邦的私心在作怪。曹無傷的話並非無中生有,作為劉邦的左司馬,也算劉邦軍團中比較高級的人物,他對劉邦的軍事動意還是有著比較深刻的判斷的。咸陽的珍寶劉邦雖然沒動,基本都封存了起來,但他也沒打算讓別人動。當時天下烽煙四起,六國復立,保不齊還會有人殺進關中,東西雖然在那封著,但你不動不等於別人不動,所以劉邦不可能太放心。關口一封,別人進不來(即便進來他也能知道,以便及時作出戰略調整),這些財富自然還是他劉邦的。而且等熊心來了,劉邦的功勞也一目了然。這和某人在獨立完成某項工作的大半後,絕不想再讓別人染指分一杯羹是一樣的。只是劉邦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沒想到項羽脾氣如此火爆,也沒想到現在的項羽已今非昔比,成了諸侯聯軍的總瓢把子。

項伯的作用

項羽在聽了曹無傷的彙報後,打算武力討伐劉邦,但他要實現一個什麼樣的目的,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效果,這很關鍵。其實,項羽始終都沒明確說過一定要取劉邦的頸上人頭,要劉邦的腦袋是從項伯嘴裡說出來的。

因為張良先前曾救過項伯的命,所以項伯連夜快馬加鞭趕到劉邦軍中,找到張良,「具告以事」,說形勢緊迫,讓張良跟他走,「毋從俱死也」,不要和劉邦一樣丟了腦袋。那意思,明天項羽大軍趕到,不但劉邦會死,張良也一樣不能活命。

項伯的這個理論我一直有些懷疑,項伯和張良要好不假,想救張良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但他採取的形式卻著實讓人費解。這裡面有幾個疑點:

首先,項羽不一定想幹掉劉邦。

起兵討伐並不代表一定殺死劉邦,項羽只是想給劉邦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誰大誰小,是要讓劉邦服軟,聽命於他。也正因如此,後來劉邦謝罪,項羽才會表現得很釋然,很大度,因為他內心根本就沒想殺掉劉邦。

其次,即便項羽想殺掉劉邦,也不一定殺掉張良。

按項伯的說法,劉邦的十萬大軍會一個不剩,全得讓項羽給滅了,其實沒那麼嚴重,項羽和劉邦治氣,除掉劉邦一個人事情就全解決了,沒必要趕盡殺絕。

第三,項伯在此次事件中的行為,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項伯想救張良,有好多方式。他可以勸張良過來投誠,或者就直接對項羽說,讓項羽別殺張良,張良與我有恩,是個人才,項羽未必不買賬。根據後來項伯建議項羽善待劉邦,項羽欣然應允的情形看,項羽還是能聽進項伯話的。所以,項伯要想保住張良應該是小事一樁,根本沒必要風風火火地連夜跑去敵營報信。

既是這樣,那麼項伯為什麼要把事態說得那麼嚴重呢?答案很簡單:賣好。

賣好的人總是會添油加醋,人為地將事情擴大化,以凸顯他的作用和功效。行文至此,我們有必要花點時間來分析一下項伯這個人。

項伯給人的印象是矛盾的。為救恩人,不惜泄露絕密的軍事情報。為朋友兩肋插刀與吃裡扒外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行為在他一個人身上集中而完美地體現著。在這次事件中,項伯被劉邦收編,並從此引劉邦為知己,先是在鴻門宴中阻止項莊刺殺劉邦,接著又為劉邦討取漢中的封地,後來又在楚漢對峙中,出言解救了劉邦的父親。可謂功勛卓著。

有人說項伯弱智,此言差矣。項伯同志不但不弱智,而且簡直可以算是政治上的一個老油條。也許當年張良救他一命啟發了他:在這世上混沒有用不著的人。那時的項伯未必會知道將來的天下就是劉邦的,但多為自己鋪條路總歸不是壞事。特別是劉邦與他「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後,成了兒女親家,項伯無疑又獲得了一個政治上的抓手,這讓他最初單純向張良賣好的行為得到了提升,最終義不容辭地充當了劉邦的說客。

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也很多,見怪不怪,特別是在官場,經驗豐富的政治老手,會和每一位上級的關係都處理得都非常好,他們不會在表面上明顯傾向於哪一個領導,卻又讓每一個領導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忠誠。這樣的人獲取升遷的機會就比那些一根筋們要多得多,因為無論哪一位領導得勢了,都會把他當做親信予以重用。儘管後來劉邦得勢後,並未兌現當初兒女親家的諾言,但項伯仍被封了侯,是項羽這撥人里待遇最好的。

在此次事件中,政治老油條項伯的積極作用也是十分明顯的,就是他在客觀上阻止了一場流血衝突。這個無論對項羽也好,對劉邦也好,都是有好處的。

對項羽,是樹立了他在諸侯心中的威信。如果項羽真的剿滅了劉邦,諸侯對項羽的佩服程度就會大打折扣,不利於後來西楚霸王一手遮天局勢的形成;

對劉邦,作用就更大了,他讓劉邦僥倖躲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也讓劉邦認識到,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在今後的發展中,劉邦會吸取這次教訓,考慮問題會更加全面,在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公然和項羽作對。

鴻門宴中的情感衝突

儘管鴻門宴是一次偶然的吃喝,但是因為有前期鋪墊,中期插曲,後期突變,劇情張力十足,還是讓它的過程顯得有些複雜。複雜主要表現在劉、項二人內心情感的起伏上。

劉邦有四次情感起伏:

先是,赴宴前心裡打鼓。

劉邦對自己的行為無意識,沒想到開罪了項羽,所以當項伯把後果的嚴重性告訴他時,他會大吃一驚。雖然最後劉邦做通了項伯的工作,也收編了項伯,但他不知道項伯回去會和項羽怎樣彙報,項羽聽後又會作何反應。所以他心裡沒底,估計是夜輾轉反側、整晚失眠。

接著,見項羽後變得坦然。

第二天,劉邦一見項羽,便來了個先聲奪人,先入為主,老遠就打招呼抱拳行禮,然後對項羽說:「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卻。」說咱倆都是反秦鬥士,你在河北拼搏,我在河南戰鬥,目標一樣,任務不同,沒成想我先打入關中,這才能和您在這裡見面。現在居然有小人作梗,讓你對我有了意見。劉邦這話說完,一定會嘆上一口氣,以示:世間多小人,君子很無奈。

如此一說,項羽反倒感覺不好意思了。而且他昨晚已答應項伯,要善待劉邦,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於是對劉邦說:「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這都是你那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你的人都那樣說,我能往好里想嘛,瞧你用的那人,把自己摘了個乾淨。項羽既然推脫責任,自然是對劉邦信任有加了。所以劉邦心裡的石頭也算落了地。

然後,項莊舞劍,故作鎮靜。

項羽的危機解除,於是雙方分賓主落座。參加這次宴會的主方人員有:項羽、范增、項伯,客方則是劉邦、張良,劉邦的保鏢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人則在帳外等候,或者另有工作餐招待,沒資格入內。五人談天說地,氣氛極其融洽。

這裡面唯一看劉邦不順眼的,就是范增,一心想除掉劉邦,便給項羽使眼色,「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擠眉弄眼加撇嘴,還拿「玉玦」暗示項羽,讓他趕緊「玉決」,項羽則「默然不應」,跟沒看見一樣。有人說項羽糊塗,不明所以,這是錯誤的。項羽不可能看不見,也不可能不知道範增是啥意思,只是他現在已完全把劉邦當作了自己人。而且咱們前面說過,他內心根本就不想殺劉邦,所以范增再怎麼費勁也是徒勞。

范增沒辦法,於是出去找項莊,讓項莊舞劍助興,趁機刺殺劉邦。項莊得令,進賬,行禮,「請以劍舞」,然後拔劍,起舞,並伺機接近劉邦。此時劉邦是很尷尬的,他根本沒心情欣賞劍舞,項莊一會近一會遠,劍鋒冒著寒氣,步步緊逼,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滋味很難受。幸好親家公項伯也看出門道來了,也起身拔劍起舞,和項莊對耍起來。耍也不是單純的耍,而是「常以身翼蔽沛公」,將身子擋在劉邦前面,讓項莊無法下手。要說這親家公也不容易,叔叔輩的人,和大侄子在那舞來耍去,也真夠難為他的。見親家公如此仗義,劉邦稍稍心安。

最後,驚魂落定,尿遁而逃。

張良見勢不妙,出去給樊噲燒了一把火,說裡面很危險,「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樊噲是劉邦的連襟,一著急,不由分說,帶著劍和盾就闖了進去。樊噲闖宴後,轉移了項羽和范增的注意力,這時劉邦便「起如廁」,藉機說酒水喝多了,要上廁所,「因招樊噲出」,把樊噲也叫了出去。尿尿都找個伴兒,這劉邦平易近人還真不是蓋的。劉邦這一泡尿尿出了四十里地,騎著馬一通狂奔,等回到霸上軍營,這才驚魂落定,長出了一口氣。

對項羽來說,期間也有四次情感的起伏:

先是,見到劉邦主動賠罪有些內疚。

項羽是個直爽的漢子,還有些霸道,這個我不否認。但他那種霸道是王者的霸道,是在兩軍陣前的霸道,並不就是不講理的蠻橫,這點一定要有所區別。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那些真性情的人,一方面展現的是堅持和執拗,一方面也會表現出他們的虛心和坦誠。這樣的人不會掩飾自己的內心,一旦他們覺得自己錯了,就會坦然承認,絕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項羽告訴劉邦是曹無傷出賣了他,既是內疚的一種表現,也是一種坦率,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而且,項羽既然覺得是誤會了劉邦,自然會瞧不上挑起是非的曹無傷,把他抬出來也無所謂。

接著,真心設宴款待,想把劉邦收編。

設宴是臨時起意,也是人之常情,雖然沒什麼充分準備,但項羽也不是簡單的留下劉邦吃頓飯,而是想和劉邦敘敘舊,並進一步拉近關係,將其收於麾下。范增想殺劉邦,多次擠眉弄眼,項羽再傻也不會看不出來,但他沒作理會,態度十分明確:就是把劉邦當朋友了。而後項莊舞劍,項羽並不知道是范增的授意,所以欣然允諾,光喝酒也沒意思,也該有檔子助興節目。後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項羽懂武術,不會看不出來,項伯護著劉邦,項羽也不會看不出來。但叔叔擋侄子,侄子自然無法得手,所以這事也沒必要點破。宴席嘛,還是要講究個和諧友好的氣氛,說出來就尷尬了。

然後,樊噲闖營,項羽大度。

樊噲闖營是張良一手導演的,和范增讓項莊舞劍如出一轍,都是小人之心。蹊蹺的是,項羽對樊噲如此魯莽的行為並沒有責怪,也沒有生氣,而是大加讚賞,還賜酒賜肉,連呼壯士。其實這也是項羽誠意的一種體現,他是讓劉邦知道:我並不想殺你。否則樊噲如此大不敬,就是不軍法處置,起碼也得轟出去吧。我不這樣做,是給你劉邦面子,是拿你當真心朋友看。並且我還要告訴你:你是安全的。別屁股底下跟扎了根針似的。

最後,劉邦尿遁,項羽滿足。

劉邦尿遁後,張良回到帳中,項羽問:「沛公安在?」劉邦同志哪裡去了?張良說:「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說劉邦見項王你有督責其過之意,覺得不好意思,因此先走一步,現在估計已回到軍中了(瞧這速度)。項羽於是不再多問。

項羽對劉邦尿遁反應如此淡漠,按說是不應該的,不辭而別,連個招呼也不打,項羽應該生氣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項羽知道劉邦怕了,他的目的達到了。這點張良其實也點到了,「有意督過之」,還是說劉邦怕了。

項羽不想要劉邦的命,其實從哪個環節都可以看出了。劉邦帶著百十號人去項羽大營,項羽要想殺他那是易如反掌,一聲令下,全都得剁成肉醬。樊噲闖宴,大家以為劉邦安全了,其實只是一種心理安慰,否則他就不用尿遁了,以項羽的本事,再加上兩個樊噲也未必是對手,況且這畢竟是在項羽的大營中啊,一個樊噲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還有,項羽要真想殺劉邦,你跑回霸上也白搭,大軍過去一掃也就沒事了,鴻門宴之前項羽不就想這麼干來著嗎?說到底,項羽還是沒打算殺劉邦。

被誤會的爆脾氣

在整個鴻門宴中,大家對項羽的行為感到很疑惑。疑惑的原因是:他的表現差強人意,與人們對他的固有印象有出入。或者說,他的做法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甚至還有人說項羽是個糊塗蛋,所謂的鴻門宴,是一個糊塗蛋在陪著五個明白人喝酒。

其實也怪不得人們有如此想法,因為項羽在整個宴席中不是很活躍,話也不多,對范增的暗示無動於衷,跟不明白怎麼回事似的。對項莊舞劍、項伯護劍的整個過程似乎也毫無反應。只有樊噲闖宴,項羽才驚了一下,「按劍而跽」,問來者何人。但經張良介紹後,項羽便將樊噲引為知己了,又賜酒又賜肉,表現得很客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總之,項羽給人的印象,像是只顧自己喝酒吃肉,並不知道這裡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著什麼事。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與之前怒闖邊關、欲掃平劉邦而後快的爆脾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與人們熟知的那個破釜沉舟、力拔山兮的大英雄形象相去甚遠。

但是,我們也要知道,正是因為項羽前後對比明顯,行為大相徑庭,我們才不能輕易下結論。人的內心是複雜的,人的脾氣秉性也是複雜的。我們不能憑著對一個人先前的認識,去判斷他以後所做的事。項羽脾氣爆不假,但脾氣爆他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隨時隨地地爆,也不是遇到什麼事都不管不顧地一通亂爆。爆和怒是有原因的,如果沒有刺激到他發爆、發怒的神經,他是不會輕易亂髮的,累不累啊,整天哇呀呀地呲牙咧嘴,那是猛張飛,還是唱戲時候的猛張飛,那真實的老張粗中有細的時候多了。

既是這樣,為什麼人家項羽就一定殺字不離口,整天面目猙獰?最起碼得有個讓他發怒的誘因吧?劉邦客客氣氣,面帶微笑,一副巴結討巧的模樣,都那麼大歲數的人了,你忍心向他發火?再說項羽本就是本著睦鄰友好的態度和劉邦喝這頓閑酒得,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也都累了。

其實,細想起來,在整個鴻門宴期間,也不是完全沒有讓項羽發怒的誘因,只是項羽都忍住了,並沒表現出來。咱們可以梳理一下:

首先是范增。擠眉弄眼不算,還自作主張,要項莊舞劍,打算幹掉劉邦,這就違背項羽的意志了,因為項羽現在並不想殺劉邦。但范增是自己人,又是自己的亞父,項羽不好發火,更不好當著外人的面發火。

再就是樊噲闖宴。雖然沒禮貌,但人家是客,也不好發火。再者,和一個下級軍官發火也有失自己的身份。況且這事己方錯誤在先,人家著急也情有可原。

還有就是劉邦尿遁。不辭而別,多少有失禮節,生氣也在情理之中。但項羽的感覺和張良的解釋讓項羽很受用,劉邦是怕了,所以逃跑。而且張良還替劉邦進獻了禮物,表示了道歉,也不能再說什麼了。

最後是范增發火。劉邦尿遁前,交代張良給項羽和范增進獻禮物:白璧一雙,玉斗一對。范增把贈給他的玉斗放在地上,「拔劍撞而破之」,一劍就辟成了兩半,然後恨鐵不成鋼地說:「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我跟你這個傻小子就沒法共事,你看著吧,將來奪你天下的,一定是他劉邦!

項羽沒發火,范增倒發了,這范增七十多歲的人了,遠沒達到從心所欲的境界。范增對項羽出言不遜,罵罵唧唧的,還當著張良的面,項羽都沒動怒,這已經相當不錯了。項羽沒動怒,一是范增歲數大了,又是自己的亞父;二是一種寬容。在對待劉邦的問題上,一開始項羽和范增的意見是一致的,後來項羽改了主意,范增一時轉不過彎來,有點牢騷也正常,發點火就發點火吧。

也許在鴻門宴中的表現,才是項羽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溫和,大度。項羽這人還是很講理、很坦誠的,否則也不會在後來和劉邦的對峙中多次中招。特別是鴻溝議和之後,項羽二話不說,帶著人就撤了,多實誠啊。劉邦呢,趁人家撤兵,反守為攻。跟尿遁時的表現有一拼。

說說劉邦的尿遁

劉邦尿遁,自有他本人和他的一幫追隨者的一番合理解釋,比如他的連襟樊噲,就對這一行為表示了極大的諒解。

劉邦從席間出來後,並沒有直奔廁所,或者象徵性地在裡面轉了一圈就出來了,又或者把樊噲、張良一起叫到廁所里小聲嘀咕了一番。總之他不是真的想尿尿,尿尿只是個幌子。

劉邦對樊噲說的話很有意思:「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我就這麼不辭而別地跑了,合適嗎?你說你都準備撒丫子了,還問這勞什子幹嘛啊?怕沒禮貌,你接茬回去喝酒呀。

樊噲這個曾經「以屠狗為事」的粗人,居然說了一句只有孔子、莊子之類的聖人才能說出來的、極其富有哲理的至理名言:「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做大事不必顧慮小節,行大禮無須拘執謙讓。我們現在是人家案板上的魚和肉,還告個什麼鳥辭。劉邦於是心安理得,讓張良留下來替他擦屁股。

張良問劉邦:來前帶什麼禮物了沒有?劉邦說:給項羽帶了白璧一對,給范增帶了玉斗一雙,結果看范增生氣,沒敢獻,你替我給他們吧。於是「置車騎,脫身獨騎」,把駕車的馬解下來(這樣做的目的是比馬拉車快),自己騎了,抄近路回霸上去了。回去不是一個人,後面還有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四人,「持劍盾步走」,一溜小跑地跟著,「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路途坎坷啊。

這事也挺有意思的,有意思不是說劉邦怎麼逃跑,逃跑肯定就該是個逃跑的樣兒,怎麼狼狽也不能說丟人。而是有意思在劉邦進獻禮物的時間,既然你帶禮物來了,肯定是想表達下心意的,那麼為啥你不在一開始見到項羽的時候獻呢?那時項羽客客氣氣的,禮物再一呈上,效果肯定更好。即便剛見面時顧不著,或者不方便,當著那麼多人送禮也沒面子,那麼宴席開始前、分賓主落座後你也可以獻啊。你早不獻晚不獻,想溜了才想起來獻,很有意思。

這有兩個可能:一者,劉邦一直在害怕。雖然看項羽表面上消除了誤會,但劉邦心裡仍舊打鼓,腿肚子保不齊一直在打擺子,忘了還帶著禮物了;二是劉邦怕這樣溜了,項羽會怪罪,所以堵下項羽的嘴。至於為什麼想溜時才想起來了,這個很好理解,因為他想溜了,腦子裡一定是在考慮溜的事,包括怎麼溜,以什麼理由溜,溜完之後怎麼解釋,怎麼才能既溜了還不讓項羽怪罪,等等。

有人對劉邦的表現大加讚賞,說他在如此危險的時候,頭腦還如此清醒,還能冷靜地問樊噲,我這麼溜了好不好,還安排張良進獻禮物,一切都顯得那麼一絲不苟,井井有條。這是把劉邦神話了,他尿遁本身就不是什麼很講究的事。劉邦後來得了天下並不假,但是得天下是一個綜合的系統工程,除了自身的智力和努力因素,還有機會和命運的因素,很複雜。在這個過程中,劉邦有失策,有失誤,有膽怯,有動搖,有惆悵,有絕望。不是每一步都那麼鎮定自若。

劉邦尿遁,其實就是害怕了。害怕並不丟人,誰還沒個害怕的時候呢?這才說明劉邦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況且劉邦是在別人的軍營,面對的是曾經讓秦朝的王牌部隊望風披靡的項羽,害怕也在情理之中,這也不是演繹孤膽英雄獨闖龍潭的大片啊,再說即便演大片,劉邦這形象也不合適,項羽還靠點譜。

而且依據劉邦的性格,自小辦事活絡,怎麼痛快怎麼找,這樣的人不可能在危險面前表現得大義凜然、臨危不懼,他和那屠狗殺豬、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樊噲還是有區別的。

劉邦也並不是頭腦清楚,人在危險害怕的時候,會表現出一些慌亂,但大腦卻能高速旋轉,比平時要快上不知多少倍,想到的事情也會分外的多。那都是下意識的反應,並不證明其頭腦有多清醒。在我看來,劉邦只一句話很清醒,就是對張良說的:「度我至軍中,公乃入。」你估摸著我跑回咱們大營了,安全了,你再進去獻禮物。

孰是誰非

現在我們基本可以斷定:項羽在鴻門宴中根本就沒想殺劉邦。唯一想殺劉邦的人是范增。不過從整個局勢來看,范增是做不了項羽主的,否則一聲令下,刀斧手上去把劉邦剁了就完了。但范增又不想輕易放過劉邦,於是自作主張,安排項莊舞劍。但舞劍行刺失敗後,范增也基本沒什麼輒了,再弄別的也沒啥意思了,因為項羽太不給力。項莊舞劍其實和樊噲闖宴一樣,都屬於吃飯過程中的一個小小意外。剩下的一切,基本都還在項羽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說,在整個宴會過程中,劉邦同志基本上是安全的。特別是在樊噲闖宴之後,劉邦完全沒有必要再為安全問題多慮了。當時一起吃飯的,項羽這頭有范增、項伯,後來進來項莊,不知舞完劍退下去沒有。劉邦這邊是張良他們哥倆,人是少點,不過項伯還不能完全算項羽這頭的,加上樊噲參與進來,基本就是一對一了。此時劉邦完全可以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穩穩噹噹地吃飽喝足,然後打個飽嗝,很禮貌、很紳士地向項羽辭行,順便說些感謝盛情款待、下次一定給我個機會回請之類的客套話。結果這老先生做賊心虛、尿遁而逃,行為多少顯得有點不光彩。

劉邦其實是不怎麼想見項羽的,要不是擔心項羽那爆脾氣,真派大軍過去把他剿了,他才不大清早顛顛兒地跑去賠不是呢。劉邦更不想留下來吃這頓飯,把事兒說清了還是早撤為妙,省得節外生枝。不過既然來了,吃飯在所難免,於是硬著頭皮強忍著,可都綳到樊噲闖宴了,卻怎麼也綳不住了。劉邦要再堅持會兒,宴會一定會圓滿結束的。說不定項羽同志意猶未盡,還要安排洗個澡按個摩啥的。可劉邦、張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敞亮,不大氣,最後弄了個不歡而散,還讓後人誤會這場宴會有多麼多麼的兇險。

鴻門宴有驚無險,其實正是項羽大度的體現。項羽和劉邦的矛盾,並不是和秦朝一樣的敵我矛盾,水火不容。他們畢竟都是反秦大軍中的一份子,是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如果不是犯了原則性錯誤,項羽是不想動武的。項羽現在是諸侯公認的領袖,劉邦對於他,也是諸侯的一份子,所以他一旦覺得劉邦並沒有對抗他的意思,他會表現得很大度,一種上司對聽話的下屬所表現出來的大度。

項羽遇事有時魯莽,好衝動,這是性格決定的,但這樣人往往直率、坦誠,共起事來太守誠信,也太按套路出牌,太遵守自己的信念,這讓他以後吃了不少虧。看來這人心眼太實了還真不行。

項羽是個直腸子,所以脾氣火爆。而也正因為事直腸子,所以他沒什麼心計。他做事直來直去,有仇報仇,有怨抱怨,誰看不起他他也就不把誰放在眼裡。而一旦別人對他好、尊重他,他也會毫不吝惜對別人的寬厚仁慈,而且會表現得更加深入徹底。這是這種直爽之人身上極為突出的一種特性。

鴻門宴之後,劉邦的小氣彰顯無疑。他了解了項羽的脾氣秉性,也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十分難對付的主兒,因為他有軟肋:太重義氣,太容易相信別人。就像黔之驢,貌似強大,實則外強中乾,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他劉邦的對手呢!於是在以後的歲月里,劉邦開始韜光養晦,等待時機,也開始挨挨擦擦、盪倚沖冒,狡詐的本性表露無遺。

應該說,儘管項羽對劉邦很寬容,但劉邦在鴻門宴最後不禮貌、不講究的表現,還是讓項羽對他有了新的看法。項羽後來不想讓劉邦繼續留在關中,除了不想遵循楚懷王當年那個並不公道的偽命題外(這個我們以後會詳細說),估計也和這次劉邦的不辭而別有關。

節選自《當項羽遇到劉邦》(重慶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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