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 | 王人博:祖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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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祖母的故事 來自廣西師大出版社新民說

《世間女子》是「看道」的一個歌集,我不知聽了多少遍。最喜歡的是這集子的最後一軌——「祖母的故事」,印第安歌謠。雖然我沒有聽懂一句歌詞,但那音色和曲調讓我心動,暖暖的、輕輕的,像是一枚隨風起舞的羽毛,輕揚於我心底的記憶。歌曲沒有激越與哀傷,緩緩地,像是獨白式的自語,又像是心神渙散的漫談。樂器中偶爾的大提琴音色,也加重了歌曲幾分凝練與脫略。不知是因為這歌曲讓我想到我的祖母,還是因為祖母才喜歡這「祖母的故事」。

我的祖母活了72歲。去世時我讀「大三」。父親怕影響我的學業,在來信中隱瞞了家中的這一變故。直到我大學畢業準備返家的時候,父親才來信說,家裡發生了一點變化,並勸慰我那是自然而無法逆轉的規律。接信的當晚,我整整哭了一夜,以至於好心的同學誤認為我失戀,怕我輕生陪伴了我一夜。第二天,我草就了一份祭文,返家後在祖母的墳頭沒有宣讀就隨了紙錢一同化作了灰燼。

聽我父母講,祖母死於食道癌,臨終前很痛苦,在彌留之際,眼睛直盯盯的,嘴裡重複念叨一句話:「好孩子……好孩子……」

我祖父21歲去世,父親那時不滿一周歲。據我祖母講,他死於「腰俎」,即腰上生瘡,本是不要命的小病,因為庸醫而致死。據說,過來看病的中醫用一根紅線從「燈窩」(農家的牆壁上鏤空的一個小方框,以放置煤油燈)穿過,一頭讓我祖父牽著,另一頭便捏在醫生手裡,這便是「把脈」。我能理解魯迅一生為什麼那樣痛恨中醫。

祖父去世後,留下的是28歲的祖母和不滿一歲的父親。祖母很少提及祖父。有一次我問她,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漫不經心地說,高高的個子,長得有模樣,脾氣不太好。我問她想不想祖父,她堅定地說:「不想。」因為祖父生病期間脾氣變得非常暴躁,祖母受了不少氣,對於他的死,祖母說那是解脫。我又問她為什麼不改嫁,她說因為我的父親,那是她後半生所有的指望。

祖母就這樣與我父親孤兒寡母地生活了下來。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祖母就駝背,而且很厲害,走路時,頭與膝蓋基本上是平行的。那時她不過50出頭,加上一雙小腳,感覺行路很吃力。而她的背上經常背個大籃子,裡面裝滿了不幸和辛酸。

我家有5口人。祖母、母親、我和兩個弟弟。戶主填寫的是我的名字。因為父親在外地工作,是不能算作家庭成員的。祖母沒有名字,我只知她姓葛,在我家的家譜上,她被填寫的是「葛氏」。她最疼愛的是我這個長孫。日子雖然過得拮据和清苦,但她一直背著手走路,而且總是掙扎著將她的頭顱抬起來。對她而言,三個孫子就是她一生的財富和榮耀。她特別喜歡給我講鬼和精靈的故事,像刺蝟成精助人、鬼不害好人等等。直到現在,對於刺蝟我都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我有心裡話也願意跟她講,她總是說,只要根沒壞就有希望。

她樂善好施,家境雖然不好,但她接濟人從來大手大腳。她在村子裡有著好名聲,一生活得清白。

我惟一遺傳她的是左撇子。這可能也算不上遺傳,因為從小在她身邊,或是後天的習仿。在我的記憶里,她凡事的一切都用左手,而我只是寫字用右手,還是小學三年級時讓老師給打過來的。

左撇子在農村屬半個殘廢,因為所有的農具都是按右手人打造的。譬如,鐮刀,左手的人使用起來特別彆扭和費力,因此祖母在割小麥時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勞,只是她的駝背又比常人更習慣彎腰,這也算是老天爺對她惟一的善舉。

我上高中時應是她最辛苦的日子。學校離家有15里路,又不能住讀,每天凌晨4點,她都要起來給我做早飯,並把中午在學校的吃食準備好,然後我就頂著遲落的月光踏上去校的路。她給我準備的校餐要比家裡吃的好些,以至於兩個弟弟都有怨言。

可她總是勸慰兩個弟弟:「在外面吃得太差會叫人看不起。」那時的高中是兩年制。高一是徒步讀完的,到了高二,我實在不想走了,也特別不忍祖母的辛勞。我夢想著有一輛自行車,但我知道這車對我家而言意味著什麼。我只是跟祖母和母親講我不想上學了。後來還是祖母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破例不讓我而是請了一個鄰人代筆,以她的名義給我父親寫了信。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籌集,幾乎傾其家裡的所有,父親花了154元錢給我買了一輛自行車,我不但騎著它讀完了高中,而且也伴隨了我二弟所有的讀書歲月。

我的家鄉冬天特別冷。因為家境的緣故,家裡只有兩鋪土炕。母親帶著我的弟弟睡,我與祖母睡住一起,直到我上大學。寒冷的冬天實在難熬,為了去除寒夜,在做晚飯時順便在灶火里燒幾塊磚頭,然後用破布包裹後放在被窩裡,相當於前幾年的熱水袋。最痛苦的是晚上睡下後的起夜。為了不出被窩,晚上一般都是盡量地少喝水,實在不行就使勁地憋住。所謂的「尿床」那是憋不住的緣故。

在我的記憶里,「尿炕」往往伴隨著夢鄉:到處找廁所,找啊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又站滿了人;於是又使勁地跑。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一個空無一人的去處,於是就痛快地……

而我的祖母則是輕輕地將我推開,用她的體溫把那尿濕烘乾,再將我輕輕地移過來……

這就是我的祖母,一個世間普通再普通的女人。

不無遺憾的是,她生前沒有留下任何影物,但我能清晰地記著她的樣子。

(本文選自王人博《孤獨的敏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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