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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向榮:日本教習在中國

汪向榮:日本教習在中國最新文章光明網 [微博] 汪向榮2016-01-13 08:22

[摘要]中國的知識分子想從日本的經驗中,學習怎樣才能富國強兵。

鴉片戰爭的炮聲曾驚動過中國,也驚動了日本。可是在中國,除了極少數知識分子以外,統治者一點沒有醒悟,依然以天下帝國自居。沒有直接受到炮火蹂躪的日本,卻汲取了鄰邦的教訓,認識到了自己的落後,急起直追,在不長的時間內擺脫了挨打的局面。不但這樣,還加入了侵略者的行列,直接打擊和侵略不久以前還是其文化母國的中國。

甲午一戰大敗之後,才使中國的部分知識分子重視落後要挨打的教訓,要求使民族、國家從落後中脫身。可是要怎樣才能擺脫落後的局面,尤其是在阻力重重中擺脫落後,他們並不清楚。幸而向來受中國文化影響,不久前還同處積弱地位,而現在已躍居強國之林的日本,就在鄰近。一批知道落後要挨打,而想急速脫離落後的知識分子,選擇了日本作為效法的範本,提出要向日本學習。他們之所以選擇日本,儘管說是由於路近、費省、文字風俗相似等等理由,但這都只是表面上人所共見的,實際上還是在於日本不但能在短期內從落後的境地中擺脫出來,而且還能搖身一變,由一個被侵略者而成為一個有力量欺侮、侵略鄰國者。因此,中國的知識分子想從日本的經驗中,學習怎樣才能不挨打,怎樣才能富國強兵。

甲午以前,中國統治階層中的知識分子,曾經提出過在教育方面,向當時先進國家的西方學習的建議,並且也陸續付諸行動;可是在頑固的保守勢力反對下,很快被扼殺了。甲午以後,雖說局勢有所變化,可保守勢力的阻力仍然很大,因此他們想以教育作為重點,由根本上向日本學習的建議,要成為行動,還是困難重重的。不過頑固的保守派,他們迷戀於權和勢,當他們覺悟到不改變目前的情況,就會動搖他們的統治基礎時,就無可奈何地默認了這些建議。

在這一背景下,成千上萬的中國青年東渡到日本,不是求學,就是遊歷;成批的官吏,也在遊歷考察的名義下涌到日本。20世紀初年,大量中國留學生的聚集東京,其原因就在此。讓國家民族的下一代,到先進國家去學習,培養他們改造舊社會的本領,本來是件好事,可是隨之而來的動搖腐朽的統治基礎的副作用,嚇壞了頑固的保守派。在他們看來,改革,不要說革命了,比亡國更可怕。於是,又施展故技,企圖阻止、破壞青年們到日本去學習。但是,時代是在前進的,人民的覺悟也不會永遠停留在原地,1881年撤回全體留美學生和1882年停止向外派遣留學生的故事不可能重演,閉關鎖國也不再能辦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一面為出國留學設置障礙,一面又邀聘大批日籍教師前來幫助建設中國的新教育,使改革局限在統治階層的控制下,按著他們的意圖進行。既可以欺騙人民,蒙蔽要求改革的知識分子,而又沒有動搖統治基礎的危險。

不過,歷史有其一定的發展規律,並不依人的意志而轉移。留日學生和應聘而來的日本教習,為中國的近代化留下了不可泯滅的痕迹。

應聘來幫助中國興辦新教育的日本教習,絕大多數是才德都能勝任,經過一定選拔的。尤其是到一些較大城市主要學校中擔任教習的,其中多數回國之後,也頗有成就。但也毋庸諱言,有一小部分卻是為高俸給而來;或者有些在日本國內並無正當工作,通過三個月養成所的訓練,到中國來投機冒險的。這些人,當然談不上什麼品德,更不用說能符合人師的標準。當然,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通過長時期的交往,必然會有其表現的。

當時中國青年學生的求知慾很盛,都知道非習新學無以強國,所以對日本教習的期望頗大。一般學生在上課時和課後,都很認真。兩江師範學堂監督李梅庵,曾因學生過分鑽研書本,忽視身體而出過長文布告,勸學生勿遲睡,勿過於在課後向日本老師求教,以免影響休息,語頗剴切。由此可知那時中國學生對日本教習是尊敬的,彼此之間相處也十分融洽,否則絕不會課餘還求教,而要煩監督出示勸阻的。

曾經擔任過京師法政學堂副總教習,回國之後又擔任日本宮內省顧問、帝室博物館館長的杉榮三郎,在日後回憶悼念其在京師法政學堂同僚松本龜次郎時,說:「原來教育之成果,並不僅靠學問之深淺,教授法之巧拙而已;其最重要的因素,還在於教育者本身的人格。由於君(指松本)是位秉性溫厚篤實的君子,其人格影響於學生者至深。因此學生們敬愛他,忠實地受其教育,所以他的教育成果至巨。」這席話,並不是誇張的過譽。松本龜次郎令人敬仰的高尚人格,是大多數留日學生所共知的。

日本教習在中國學堂執教,雖然在事前對中國的學校教育情況有所了解,應聘時也有關約(合同)的規定,但免不了和中國方面會發生誤會;而在日本教習間,也會因某些意見相異以致形成糾紛,影響到中國方面對其信任。例如三江(兩江)師範學堂,在1905年成立之前,於1904年11月由當時新任總督周馥、三江師範學堂總辦李瑞清(梅庵)會同當時擔任學務處參議,以後擔任總教習的菊池,對報名入學的學生舉行選拔考試。菊池按照明治初期,日本尋常師範的例子,把參加考試人員分成速成及本科兩類,規定其修業時間分別為一年及三年。在這一點上和急於求成的中國當局想法有距離,尤其是對一批在地方上已辦起新式學堂,急需師資的紳士們,更因而產生一些誤會。以後,在對師範生的訓練、教育進度和管理方法上,菊池又和日本教習們有不同的看法;這種分歧逐漸加深,到1905年10月,在該校執教的日本教習,由菅虎雄領銜,向當時斡旋中日教育文化事務的東亞同文會提出抵制、排斥菊池總教習的申請。其理由是菊池「在公私各方面,均以專制獨斷方式處理,致使各教習無法發揮各自特長,在教務上無從取得充分成績」。此項申請意見同時也傳到中國方面,從而使中國方面對日本教習的誤會更為加深,江蘇教育界的士紳更因而向總督周馥提出改組學校,解聘日本教習的要求。以後,東亞同文會為使中國方面消除誤會,恢復對日本教習的信任,而由該會根津一出面在菊池和九名教習間做工作,企圖調解,甚至連日本駐上海領事館也參加進去了。由於中國方面對菊池的評價頗高,所以根津擬保留菊池和菅二人,而將其他有異議的日本教習八名解聘,但沒有取得菅及教習們的同意,結果只能改舊學校,將包括菊池在內的教習全部解聘。這一行動,嚴重影響了中國人對日本教習的看法。

日本教習人數很多,不免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有人格高尚,令人敬仰的;也有品質惡劣,不堪卒聞而激起中國人士極大反感的。創辦東文學社的中島裁之在他的《東文學社紀要》中,記述當時在中國日本教習間那些令人難以容忍的醜聞、行為。中島在敘述了一系列日本教習間,彼此鬥毆、爭吵,甚至拔出日本刀來打架等事實之後,感慨地說:「這些舉動,自始至終都為寄宿在校的(中國)學生所見到,實在是頗不雅觀的。」此外,中島還記了一些令人難以想像的事,如東文學社,有部分日本教習鼓動罷教,準備盜賣校具分肥;有舞刀弄劍,威脅他人者。致使學生們發出:「在這種人教育下,能學到什麼。我們就是死,也不學日語了!」「跟這樣蠻不講理的教員學什麼?除非國亡,否則我們是堅決不再跟他們學了!」從這些激憤的言論中,可以想像這批日本教習給他們印象之惡劣,影響之壞,到了什麼程度。

對於這種情況,不僅中國人間有強烈的抗議。就是日本人、日本教習本身,也曾對之表示強烈不滿。據今井嘉幸的回憶,當時在北京、天津和保定的日本教習,感覺到這少數不良日本教習的作為,勢必將影響大多數日本教習及日本人的名譽,所以在1907、1908年左右,幾個主要學校的日本教習開了一個會,要求在中國的日本教習自肅、自重,並由服部宇之吉執筆告全體日本教習書,專述此事。

這樣的事,後來連日本政府也不能不加干預了。所以日本政府於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五月二十三日,通過在中國各地的領事館,向各教習頒發一份由文部大臣、外務大臣聯名的《內訓》,其中說:

現在本邦人應清國官方之招聘,至該國各地從事教育者,為數不少。近來時有本邦人教師之間互相排擠,猜忌,致不能取得良好成績之事傳來,誠屬遺憾之至。蓋如斯,不惟有悖善鄰之誼,更甚而使國家威信失墜,國民體面受損,其影響決非鮮寡。因此特通知在清國本邦人教師,其在職期間應各自戒飭,放遠眼光,正其志操;彼此間亦應輯睦協和,期維繫本邦教育者之令名於不毀。

這種少數日本人的行為,的確使日本教習的名聲受到玷污。但日本教習總的成績,還是被承認的。

榮枯盛衰,本來是一切事物發展、運行的規律,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日本教習,從開始招聘到衰退,前後時間僅僅十一年左右,而且,日本教習的盛衰,是作為中日文化關係的一個部分來對待的。近一個世紀之後,總結這一段失敗的事實,還是有值得借鑒的經驗和汲取的教訓的。

文化,是人類共同的財富,不屬於某一民族、國家;為了提高和加速本民族、國家的進化,可以,也應該向其他國家借鑒,甚而派出學生前往學習,招聘專門人才來培訓,攝取先進的文化技術。這是自古以來,所有國家都採取的一條大道。但是,有一個原則,就是主權必須操之於我,不能旁落。招聘專門人才的目的,是藉助於他人之才智以培訓我們的人才。在這前提下,可以支付遠超國人的高厚俸給、待遇,以換取他們的知識、技能;但是,主權問題,決無商榷餘地。清政府聘請日本教習而把辦學大權完全相托,未始不是日本教習在中國十年,最終仍以失敗結束的原因之一。

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只有在獨立自主的原則之下,有自力更生的決心,藉助外力才能得到預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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