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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兗》賞析

《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兗》

竹塢無塵水檻清,

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

留得枯荷聽雨聲。

作者李商隱(812-858)。他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然而,卻在無意中陷入朋黨爭鬥的旋渦中。於是接踵而至的便是一系列的不幸,這些不幸讓他倍感人生早秀先凋的身世之苦。他的一生經歷,頗多難言之痛,至悶之情,鬱結中懷,發為詩句。實在可謂「為情而造文」。因此,他的詩總顯現出一種特別的「高情遠意」,於一種假象的委婉中,寄寓一種深遠的意韻。《宿駝氏亭寄懷崔雍崔袞》就是這樣一首很有情韻的詩作。 竹塢無塵水檻清」,詩人起筆就以極為簡練的筆調,勾畫了駝氏亭的環境:水清、竹秀、亭靜,這裡一片的清幽雅潔。然而,也正是這幽靜清廖的,遠離了塵囂的境地,牽引出詩人綿綿的相思。這種相思,了無痕迹地表現出清幽環境中詩人的孤寂;「相思迢遞隔重城」,而地域的距離又是這樣無情地阻隔了彼此的思情。詩人眼下所宿的駝氏亭與崔氏二兄弟居住的長安,遠隔千山萬水,詩人只能藉助於風、於雲,將自己的思念悠悠然地飄向遠方長安,以求得寂寞中的慰藉,間隔中的契合了。 讀李商隱的詩,常常會在無意中發現一個「隔」字。而這個「隔」字,孕育其中的則是無盡的「怨」和「恨」。「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風雨》),是友人之間無法溝通的怨;「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無題》),是情人之間天涯阻隔的恨;就是他寫給妻子的那首極富盛名的《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同樣也暗含著「隔」,那是情真意篤的夫妻之間無以剪燭夜話的惆悵和凄苦。這一個「隔」字,無疑還是詩人枯立於人世的寫照,又正是這「隔」字,造成的太多的距離,成了詩人心靈深處的大痛。 「秋陰不散霜飛晚」,此時此刻,仰頭望天,雨意已濃,一片迷濛。這樣的物景,給本就不夠明朗的心境,投上重重的陰影,心境的黯淡,又為物景抹上了一層灰色。情與景,心與物渾然於一體。「留得枯荷聽雨聲」,這是全詩的點睛之筆,也是一直為後學所溢美的神來之筆。試想,淅淅瀝瀝的秋雨,點點滴滴地敲打在枯荷上,那凄清的錯落有致的聲響,該是一種怎樣的聲韻?枯荷無疑是一種殘敗衰颯的形象,偶爾的枯荷之「留」,贏得的卻是詩人的聽」,而詩人「聽」到的,又只是那凄楚的雨聲。枯荷秋雨的清韻,有誰能解其中個味?那枯荷莫不就是詩人的化身,而那「雨聲」也遠不僅是天籟之韻了,或許它還是詩人在羈泊異鄉、孤苦飄零時,略慰相思,稍解寂寥的心韻呀! 全詩緊緊扣住了詩題的「寄懷」,詩中的修竹、清水、靜亭、枯荷、秋雨無不成了詩人抒發情感的憑藉,成了詩人寄託情感的載體。詩的意境清疏秀朗,而孕育其中的心境又是極為深遠的。詩人雖然與友人「身隔」,而卻無不在祈盼著「情通」,這或許就是詩人所說的一種「心有靈犀」吧。譯詩:竹林如屏,無纖塵,青青欄杆,池水漾,碧波澄,空際啟思神,遙想那,崔家兄弟,城關疊疊,相隔阻重深。散不盡,似愁秋雲,更那堪,晚來霜風凄緊,留幾扇,殘葉敗荷,待秋雨,滴滴敲打——到天明。【鑒賞】1. 讀李商隱的詩,只能是體會和品味。力求把握詩作的審美意象 ,並且調動讀者自己類似的心理經驗,才可能溝通,才得以交流,而其他的辦法是無能為力的。譬如說,這首詩中崔雍、崔袞是何許人?家世如何?與詩人的關係怎樣?這類問題完全不必去尋找答案,甚至根本不該問。憑藉詩人提供的文字語碼,我們完全可以想像一處鳳尾森森的竹塢,清幽之至,遺世超塵。非常奇怪又非常合理的是,越是在幽靜的處所,思緒卻偏偏象插上了雙翅而飛翔起來,哪怕思念的對象隔著幾重山水,幾重城池。濃重的陰雲沉積不散,寒霜的遲到才留下了幾枝枯萎的荷葉在風中舞動,聽上去彷彿是秋雨瀟瀟。 在這首詩中,詩人並沒有用一字一詞來直接抒發他的情感,標明自己的情感狀態究竟如何,只使用了一個非常平常的中性詞——"想思 ",而其他則全是關於自然物象的描寫,是竹塢,是水檻,是秋陰,是枯荷。不過,這諸多物象竟然像是在黃連般苦澀的汁液中浸泡多時,等到嵌入這首感懷詩時,依然發散出沉重痛楚的傷感情調。這哪裡是在寫物?明明是在寫心 !可是我們又不能不看到 ,這首詩又不是浪漫放肆,它的內部結構又充滿了審美的秩序。紀昀解釋這首詩時曾經指明 :"『秋雨不散"起『雨聲",『飛霜"起『留得枯荷",此是小處,然亦見得不苟。"也就是說,物象滲透了心聲,而心象卻又不侵凌物象,兩者之間達到了一合二,二合一的那種和諧境界。李商隱是開一代詩歌風氣的天才。在李杜韓白這些大師的後面,創造顯然是難事。也許可以說,李商隱有他自己不得不然的獨特選擇。較之前輩而言,他也許不夠開闊宏大,不夠積極樂觀,但是他終究開闢了一條新路。這不僅意味著他撥轉了詩歌的創作方向,使之內心化與個人化了,更意味著他在心象的馳騁與物象的駕馭之間,尋求到了一種新的審美的均衡,一種新的創造意象的方式。如果一言以蔽之,則可以說李商隱的詩,盡得曲涵含蓄之美,而這正好體現了中國文化所特有的藝術精神。 這樣看來,詩人用他46歲的晚唐的雨聲,便也一直滴到21世紀的今天,滴在我們的心坎上了。這是我特別喜愛忠愛的一首別離寄懷詩了。放到這裡與朋友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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