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9成日本人不喜歡中國？

　　9月23日，日本民間組織「言論NPO」與中國零點公司在東京舉行記者會，發表了兩家機構共同實施的年度輿論調查結果，這一調查結果顯示，日本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繼續下滑，超過90%的日本國民表示「對中國沒好感」。

　　大家在聽到這一個數據後，一定會很納悶：日本人憑什麼這麼討厭中國呢？

　　在分析日本人為何討厭中國的原因之前，我們先來看一下這一次輿論調查的詳細結果。中日兩國的這一項調查是從2005年開始，每年實施一次，今年是第12次。今年的調查是在8-9月間實施的，日本接受調查的為1000人，而中國接受調查的為1587人。調查結果顯示，有91.6%的日本民眾表示對中國「沒有好感」，而去年的這一數據為88.8%。中國民眾有76.7%的人表示對日本沒有好感，而去年這一數據為78.3%。這說明，日本人對中國的討厭感在上升，而中國人對於日本的討厭感在下降。

　　日本人對中國沒有好感的最大原因，是因為中國的海警船和戰鬥機經常進入日本主張擁有主權的釣魚島附近的領海領空，這個比例佔到64%。第二個原因，是認為中國在國際社會採取的一些行動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霸道，這個比例佔到51%。第三個原因，是認為中國在能源開發問題上只考慮到自己的利益，實行自我中心主義，這個比例佔到49%。第四個原因，是認為中國不遵守國際行為規則，這個比例佔到48%。

　　而中國人對於日本沒有好感的最大原因，是認為日本在歷史問題上沒有很好的謝罪和反省，這個比例為63%。第二個原因，是認為在釣魚島問題上搞國有化侵害中國主權，這個比例佔60%。第三個原因，是認為日本勾結美國在政治、經濟等領域圍堵中國，這個比例佔到48%。第四個原因，是認為日本的個別政治家經常發表一些不恰當的言論，這個比例佔到44%。

　　看了以上的調查結果，我們可以發現，日本人沉浸在現實問題當中，而中國人是沉浸在歷史問題當中。

　　我們現在來回顧一下中日兩國關係友好與交惡的過程。中日兩國在1972年恢復邦交正常化以後，應該來說，兩國關係是開啟了一個和解的時代。雖然中國政府宣布放棄對於日本的戰爭賠款要求，但是日本政府也通過提供無償和低息貸款的名義幫助中國搞建設。從1979年到2009年，日本總共向中國提供了350億美元的ODA資金的援助，這筆資金佔到中國接受外國援助資金的將近一半，成為中國改革開放初期最寶貴的資金來源。

　　1978年，鄧小平訪問日本，明確提出了「放下歷史包袱，一切向前看」的對日外交的總原則。此後，中日兩國關係進入了蜜月期。

80年代初期的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曾經說過一句話：「胡耀邦總書記打一個噴嚏，我就知道他感冒了。」中曾根曾經去參拜靖國神社，胡耀邦給他寫了一封信，說你這樣的做法，會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中曾根馬上回了一封信，說：「這件事讓閣下不高興，那我不會再去參拜。」從此，中曾根就沒有再去參拜靖國神社。那一個時期，3000日本青年訪華，500中國青年訪日，兩國領導人之間有著很深厚的私人友誼和信賴關係。日本民眾和企業也紛紛向中國貧困地區捐建希望小學，贈送學慣用品，不少日本人跑到內蒙古和青海去幫中國植樹造林抵禦風沙。那時候，人們都相信：中日兩國一定能夠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中日關係出現轉折，是在1998年。當時，中國領導人訪問日本，期望日本政府也能夠像對待韓國那樣，在歷史問題上單獨地向中國政府作出一個十分明確的「謝罪」。但是，日本政府以已經多次向中國道歉為由，拒絕了中國的這一要求。此後，中國開始強化愛國主義教育，大批的抗日劇開始上映。

　　2001年，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不顧中國等亞洲國家的反對，堅持參拜了靖國神社，引起了中國政府和社會民眾的強烈抗議。中日兩國關係開始從友好轉向惡化，也預示著兩國持續20多年的蜜月關係宣告結束。

　　2008年，胡錦濤主席訪問日本，與當時的日本首相福田康夫達成了建立戰略互惠關係的共識，並提出了要讓東海成為友好之海和平之海的目標。但是隨後由於日本海上自衛隊的軍艦和飛機，近距離跟蹤中國的海軍艦隊，使得兩國在軍事互信上出現了問題。「東海問題」於是成為歷史問題之後，又一個影響兩國關係的大問題。

　　2010年，福建的一艘漁船在釣魚島附近海域遭到日本海上保安廳巡視船的追逐，並發生相撞事件。當時的日本民主黨政權採取了逮捕中國人船長，並表示要對他進行審判的措施。日本政府的這一做法嚴重違背了中日兩國簽署的漁業協定，兩國關係開始惡化。2012年，當時的野田佳彥首相又不顧中國領導人的再次警告，毅然宣布釣魚島國有化，單方面改變了釣魚島的現狀，引發了中國政府的強烈抗議，也嚴重傷害了中國國民的感情。兩國關係從此陷入邦交正常化四十多年以來最糟糕的狀態，大有「一夜回到舊社會」的感覺。

　　安倍政權誕生之後，安倍首相借釣魚島的緊張局勢，開始大幅提高防衛預算，強化對釣魚島和沖繩附近島嶼的防衛，使得兩國關係從摩擦上升為對立，日本政府甚至在防衛白皮書中，將中國列為假想敵。喊了幾十年的兩國友好關係因此蕩然無存。而中國政府也因此加大了對釣魚島的維權行動。這幾年，釣魚島問題已經取代歷史問題，成為影響中日兩國關係最大的負面材料。

　　無論是日本內閣府的調查也好，還是「言論NPO」的調查也好，結果都顯示，釣魚島問題發生之後，日本社會對中國的好感度是直線下滑。相反的，討厭中國的比例是節節攀升，從去年的88%又上升到了今年的91%。這意味著絕大多數的日本人依然不喜歡中國。

　　也許我們會說，日本人喜歡不喜歡中國，不管我們什麼事！但是，日本人對中國的那一種討厭感，直接影響到兩國的一些正常交往，譬如，日本人遊客不再喜歡到中國來旅遊，來中國的日本人數量逐年減少。日本年輕人也沒有了到中國留學的熱情。同時，一些企業家由於討厭中國，把他們的投資從中國移到了東南亞國家。2015年度，中日兩國的貿易額跌破了3000億美元，日本對華的直接投資也減少了40%。雖然這一種減少還有中國生產成本提高，企業負擔增加，以及日本企業自身的一些原因，但是，當一個人討厭中國的時候，他自然不願意把錢扔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國家中，所以感情問題也是影響日本對中投資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在這一次的輿論調查中，還有一個數據很值得關注。凡是來過日本的中國人，有59%的人對日本有好印象。但是來過中國的日本人中，只有13%的人對中國有好印象。當然，日本人總是拿日本的環境標準、社會標準、道德禮儀標準來衡量中國社會，但是為什麼日本人好不容易到中國來一趟，結果有將近9成的日本人並沒有對中國留下好印象，這也是值得我們自己反思的問題。因為這些因素往往與釣魚島和歷史問題不搭界，而是與中國人和中國社會搭界。

　　我們在90年代與舊蘇聯國家劃分國境線時，切割掉的土地面積要遠遠大於釣魚島。那麼為什麼我們唯獨對於釣魚島的主權要求有如此強烈？因為它是被野蠻侵略過中國的日本搶去的，對於許多中國人來說，這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釣魚島問題看起來是一個領土問題，但是本質上還是個歷史問題，因為大多數中國人認為，日本是在中國最為貧弱的時候把釣魚島搶走的，因此即使過去一個世紀，我們也要把它奪回來。況且我們現在還有突破島鏈封鎖的戰略需求。

　　而日本人認為，日本對釣魚島已經管控了100多年，這個島嶼自然是屬於日本，中國人現在突然對釣魚島提出領土主權要求，是沒有道理的。

　　對歷史問題，中日兩國國民的認識和感情也是很大差異，我們小時候也有抗日電影，譬如《地道戰》、《地雷戰》、《鐵道游擊隊》，《小兵張嘎》等等，在這些電影里，日本鬼子都是一群軟弱無能不可一擊的窩囊貨。所以我們那時與其說是痛恨日本鬼子，更多的是嘲弄日本鬼子。但是在2000年之後，大量的抗日神劇登場，並通過電視這一個大眾宣傳平台，大量描述日本軍的殘暴，重新點燃了我們兩代、甚至三代人對於日本的仇恨。隨著中國國力的不斷強大，有一部分人甚至要求對日本實施報復，所謂「君子報仇70年後也不晚」。

　　那麼在中國人對日仇恨感不斷高漲的背景下，日本的中青年兩代人又是如何看待這個歷史問題的呢？他們覺得，這是我爺爺的爺爺犯下的罪行，為什麼還需要我們現在這一代人來承擔。同時一些日本政客也認為，日本的天皇和日本歷代首相，已經在歷史問題上向中國作了將近30次的道歉，但是中國依然是沒完沒了地要求日本繼續道歉，這是中國缺少肚量和政治胸懷的表現。同時由於日本在最近十年當中，在教科書當中刻意淡化了發動侵華戰爭，和犯下的「南京市大屠殺」、慰安婦等罪行的記述，因此相當一部分年輕人不了解70多年前日本犯下的罪行，甚至不理解中國人為何揪住歷史問題不放的原因。

　　所以，在歷史問題上，我們能不能像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那樣，記住歷史，但是不刻意追究，這對中國社會和許多中國民眾來講，是一個困難的考驗。同時，日本的政治家們能否回應中國人的善意，在歷史問題上不要有挑釁的言行，也是考驗日本人的良知。

　　中日兩國關係不僅僅只是一個釣魚島問題，更多的還有經濟與產業技術的合作，市場的共同開發，亞洲地區安保合作。因此，兩國政府如何履行鄧小平當年確定的「擱置主權，共同開發」的方針，讓釣魚島問題逐漸回歸平靜，把這一個影響兩國關係的最核心的問題輕輕放下，也需要兩國的領導人拿出更多的智慧。只有把釣魚島問題解決了，讓東海真的成了和平之海友好之海，中日緊張關係就會趨於緩和，整個東亞的安保局勢就會出現改變，雙方的互信互惠關係才能建立起來。

　　我自己也是一個媒體人，在日本從事新聞工作已經21年，是一步步看著中日兩國關係從友好轉為惡化，由惡化轉為對立。作為這一歷史的見證人，我們在回顧與總結這一段歷史的過程中，發現中日兩國關係走到今天這一步，兩國的媒體都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無論是日本媒體也好，還是中國媒體也好，都應該冷靜的去看待釣魚島問題和歷史問題，而不應該把這些問題進行過度的炒作，甚至成為一種煽動民意的手段。

　　另外，中國有關部門也需要改變一些對日本的輿論公關和宣傳的方式，讓更多的日本民眾心平氣和地了解中國政府和中國人的真實想法，通過一種和風細雨的方式，讓日本人能夠接受的手段來宣傳我們的主張，講好中國故事，而不是單純的說教與批判。

　　我的日本同事曾經跟我說過這麼一句話，他說：可能中國人自己沒有感覺，中國無論是站著還是躺著，無論是啃聲還是不啃聲，在日本人眼裡都是一隻大老虎。如果你這一隻老虎再經常咆哮的話，那麼自然會讓周邊的人感覺到你對他的威脅，他會做出一種本能的自衛和反抗。所以，中國默默地做自己的事，靜靜地發展自己的國力，不要過於高調，讓大家感受到一份善意，一份友好，才是和平相處的關鍵。

　　我不完全贊同他的話，因為當一隻老虎發現有人扛著槍瞄準它的時候，他也必須咆哮揚威。關鍵在於，大家都需要一個和平共處的信賴友好的環境。這種環境需要老虎和獵人相互創造，而不是誰想占誰的便宜。

　　總之，增進兩國民眾的相互理解，是推動兩國關係改善的關鍵。我通過新浪博客和喜馬拉雅電台的「靜說日本」節目，將日本的真實介紹給中國朋友。我也很希望有一位日本人，能夠像我一樣，把一個真實的中國，用客觀公正的立場介紹給日本社會。我們民間的力量雖然有限，但是，滴水也能成河，中日友好的大河就是靠我們每一個人的努力才能形成。期待明年的中日關係出現友好的轉機，更期望明年的調查數據能夠顯示有越來越多的日本人喜歡上我們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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