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與馬英九 被時代淘汰的模仿者

不久前，韓國憲法法院通過了對總統朴槿惠的彈劾案。朴槿惠也將成為韓國歷史上首位被彈劾下台的總統。這位曾經被視為」選舉女王「的政客最終走向了災難性的失敗。

朴槿惠在2012年競選中，提出「讓我們再次過上好日子吧」，而「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正是朴正熙執政時期的口號

作為漢江奇蹟締造者朴正熙的女兒，朴槿惠曾被她的支持者們寄予了相當的期望和狂熱的支持。相當多的韓國國民對朴正熙的崇拜，讓身為朴正熙女兒的朴槿惠擁有了與生俱來的政治優勢，這使得在選戰中多次帶領新國家黨（原為大國家黨）贏得關鍵性的勝利，成為韓國政壇名副其實的「選舉女王」。

宋康昊、金惠秀等藝人和媒體人士傳出因抗議世越號事件處置不當被封殺

然而，朴槿惠並未能夠像她的父親一樣，成為她支持者心目中朴正熙式的歷史偉人，反而在「世越號」、「明星門」、「閨蜜門」等接連不斷的醜聞衝擊下，淪為韓國史上第一位被彈劾下台的總統。她的這一悲涼結局，不禁讓人想起了漢字文化圈的另一位政治明星——台灣前總統馬英九，因為他們某種程度上共享著類似的命運。

他們都曾是韓國、台灣經濟奇蹟締造者公認的繼承人，朴槿惠是朴正熙的女兒，馬英九則是蔣經國的得意高徒；他們都曾因與歷史巨人親緣匪淺而被支持者們寄予厚望，卻最終在政治戰場上一敗塗地；他們都曾試圖模仿先輩的某種特徵，以奠定自己的政治成功；另外，他們都曾在掌控執政權的同時，擁有國會優勢，但這種巨大的傳統政治優勢，卻最終證明在無休止的現代群眾運動面前不堪一擊。

蔣經國不斷打壓國民黨內名望才幹足以孚眾者，以鞏固自身的政治優勢，這實際上為李登輝後來的崛起提供了便利（圖左陳誠，蔣經國地位的有力競爭者）

回溯過往，一個顯然易見的事實就是：作為傳統威權政治熏陶下的政客，朴槿惠和馬英九，實際上是以威權政治的習慣來處理現代政務的。

數十年官僚體系內的政壇生涯，讓他們對傳統的政治優勢和政治技巧深信不疑：朴槿惠的新國家黨曾擁有國會的絕對多數地位，馬英九的國民黨同樣如此；朴槿惠為了引導輿論對文藝界人士的打壓，對小圈子政治的熱衷，對黨內反樸力量的排擠，實際上恰恰是乃父朴正熙的執政作風，馬英九對清廉政治近乎偏執的追求，嚴格提防限制黨內的實力派，通過強化黨務以駕馭政局，何嘗不是蔣經國當政期間不斷玩弄的政治把戲。但是，這種傳統政治優勢和政治技巧，並未給兩者帶來其所期望的政治價值。

朴槿惠黨派的國會地位（2016年4月之前，朴槿惠所在黨派擁有國會優勢），並未鞏固她的政治地位，「世越號」之後無休止的街頭運動，不斷侵蝕她的政治威信，使她的執政步履蹣跚，而「閨蜜門」引發的全國性群眾運動，則直接讓朴槿惠的新國家黨土崩瓦解；馬英九同樣如此，國民黨的對手民進黨儘管在立法院是少數派，在傳統政治框架下處於全面弱勢，但卻巧妙地藉助了學生運動和街頭政治的威力，並藉此讓國民黨四分五裂。事實證明，現代政治框架下，傳統政治優勢諸如執政地位、國會多數優勢在宏大的群眾運動面前，實際上不堪一擊。

傳統政治優勢逐漸沒落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民眾直接介入、干涉政治決策的成本，實際上隨著互聯網媒體的快速發展而急劇降低。政府對民意統計的時間成本，很多時候已經縮減數小時以內；而民眾表達政治意見，則只需要對滑鼠的輕輕一擊；而政治訊息的隨身推送，更讓國家大政時刻走入民眾的生活。在這種情況下，民眾繞過政府權威和代議體系，直接參与國家大事、影響國家決策，已經成為可能，這就使得群眾運動發展成為比傳統政治策略更具威力的政治工具（台灣服貿、課程微調）。

蔣經國（右二，國民黨）與朴正熙（中，民主共和黨）都通過強化對黨務的控制，以政黨為工具，鞏固個人的政治優勢

而且，朴槿惠和馬英九效仿前輩整合黨務的策略，也同樣一敗塗地。在朴槿惠的從政生涯中，她不遺餘力地打壓大國家黨內部的反樸派，甚至不惜在2012年重組新黨，建立嚴格的黨務系統；馬英九身兼國民黨黨首和總統職務，並嘗試通過黨規黨紀，強化對立法院國民黨黨團的控制力。然而，這些一度取得成效的政治措施，並未取得持久的效果。在宏大群眾運動浪潮的衝擊下，朴槿惠的新國家黨和馬英九的國民黨迅速分裂，嚴格黨紀武裝下的執政團體在現代群眾浪潮面前，猶如嬰兒般脆弱，毫無抵抗力。

現代政治的不斷發展，使得民眾成為國家當之無愧的法理主人，一旦民眾能夠有效發聲，她將具有無可置疑的政治效力。在選舉政治下，選舉政客的權力和地位實際上源於選民，而非所在政黨的黨首，這使得黨首本質上無法有效駕馭政黨；更何況，新媒體下急劇降低的政治門檻，使得政客具備了直接面對選民的便捷宣傳溝通渠道，這不但賦予了政治素人異軍突起的能力，也縮減了傳統政治資源的影響力（強化了民意的影響力），更降低了政黨本身對黨員的控制力（桑德斯這樣的人，離開民主黨卻依然擁有對美國左翼的巨大影響力；法國社會黨黨員Emmanuel Macron退出該黨，卻在法國左翼民眾中擁有無數擁簇，實際上說明現代政治下，個人具備了超越政黨的能力，這在以往是不可想像的，因為與明星一樣，一旦政客缺乏政黨媒體宣傳，很快就會被民眾遺忘）。在這種情況下，政黨對黨員的統合力變得愈發疲弱，而政黨本身變得愈發鬆散，難以承受外部浪潮的衝擊——朴槿惠的新國家黨和馬英九的國民黨，在群眾運動面前不斷分裂倒戈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

更何況，威權環境的喪失，也使得領導人的個人優點難以發展到個人崇拜的地步。自稱」嫁給國家「的朴槿惠與她的父親一樣，都以」先國後家「自我標榜；馬英九也與蔣經國一樣廉潔自律，但這些過去備受尊崇的道德優勢，在開放的媒體環境下，已經很難發展到」個人崇拜「的地步。其政治價值，也不可能在執政位置上具有真正的持久性。

事實上，無論是朴槿惠還是馬英九，他們本質上都是威權時代歷史偉人的崇拜者。他們對過去的輝煌念念不忘，並試圖通過效法那些曾經有效的措施和曾經感人的道德，來締造屬於自己的輝煌。然而，歷史車輪早已碾碎了歷史重現的土壤，而追隨者自身的缺陷，更使得這種執著的追隨變成了拙劣的模仿。

畢竟，歷史奇蹟的締造不僅僅需要偉人的偉大，更需要歷史本身的許可。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