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世上本沒有故鄉,只因有了他鄉;世上本沒有思念,只因生了離別

昨日,詩人余光中在台灣高雄醫院過世,享壽89。

梁實秋說他「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相信很多人和物道君一樣,對余光中的印象源於他的一首《鄉愁》。寫這首詩時,余光中才二十幾歲,可至此以後,「鄉愁」便貫穿了他整個人生。

1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余光中於1928年出生於南京。他的前半生因戰火顛沛流離,在南京、上海、重慶、台灣、香港之間輾轉。後半生在溯源與尋根之間回望,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祖國大陸。

如果以江南為故鄉,他9歲離鄉;如果以四川為故鄉,他17歲離鄉;如果以大陸為故鄉,他21歲離鄉;如果以台灣為故鄉,則他曾三度離鄉。

他說:「世上是本沒有故鄉的,只是因為有了他鄉。」在一地久了,終究會有情感。

有人說,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他也曾說:「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

▲圖為1951年余光中和雙親在台北合影。

有人說,余光中是浪子詩人,一路流浪,其實是在一路尋根。猶如他傾聽屈原的歌聲,從上游到下游;他追尋李白的腳步,從長安到洛陽。

他的鄉愁,超出了地理,交織著時空,也呼應著人的情感。根在哪裡,就去哪尋根。

小時候的鄉愁,就是手中那枚小小的郵票,不知來處,何來歸處。

▲1958年余光中留美期間在愛荷華大學宿舍的照片。

2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

1945年,17歲的余光中第一次見到范我存。在余光中眼中,范我存在文學藝術上富有敏感的品位吸引著他。

余光中每次投稿,一定先讓她欣賞。他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談音樂、繪畫、文學,一起看電影,騎車到河邊、竹林。

對於婚姻,余光中說:「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婚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是一對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

▲ 余光中與范我存結婚照。

1986年,余光中給妻子范我存寫了一首結婚30周年的紀念詩《珍珠項鏈》:

每一粒都含著銀灰的晶瑩

溫潤而圓滿,就像有幸

跟你同享的每一個日子

每一粒,晴天的露珠

每一粒,陰天的雨珠

分手的日子,每一粒

牽掛在心頭的念珠

串成有始有終的這一條項鏈

依依地靠在你心口

全憑這貫穿日月

十八寸長的一線因緣

他說,每個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像珍珠一樣珍貴。晴是露珠,陰是雨珠,分開時是掛在胸前的念珠,將這些滾散在回憶角落裡的日子串起來的,是你我的「因緣」線。

人世間最好的愛情莫過於此,他們相敬如賓,就算後來歷經戰亂,讓他們彼此失散,他們依然牽掛彼此,直至輾轉到台灣才再度重逢,命運也從此系在了一起。

長大後的鄉愁,就是那張窄窄的船票,我們相遇,我們久別重逢。

▲ 1964年廈門街故居門前,余光中夫婦與珊珊、幼珊、佩珊。

3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1958年,余光中正值而立之年,母親孫秀君去世,他的人生沒有了來處,恍如瀟瀟冷雨灑在心頭,余光中只想回歸故土,回到生命開始的地方,被祖國的裙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後來,他回到故土,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都已不再,他日思夜想的故土已經變了。

物是人非,便有鄉愁;若是物也非了,鄉愁更甚。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余光中說,或許他的來處,就在那裡。

太初有倉頡造字,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那是每個中國人的來處。只要漢字還在,只要中華文化還在,鄉愁就有了寄託。

2005年,余光中跨越海峽,來到汨羅江,他稱之為「朝聖之旅」。夕陽西下,汨羅水滾滾東去,處處楚風,滿眼離騷。

余光中說:「我來到汨羅江和屈子祠,就是來到了中國詩歌的源頭,找到了詩人和民族的歸屬感。」他寫下:

所有的河水,滔滔,都向東

你的清波卻反向而行

舉世皆合流,唯你患了潔癖

眾人皆酣睡,唯你獨醒

別離後的鄉愁,是那一方矮矮的墳墓啊,吾鄉何在,吾輩何歸?

4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1966年一個寒夜,遠在美國的余光中臨窗西望,思念著遙遠的祖國。

21歲去國,已經有17個年頭了,還不知何時是歸日。

余光中不禁想到人生大限,含淚寫下《當我死時》,在詩中呼喊著長江黃河,呼喚著最美最母親的祖國: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余光中這一生都在漂泊,一如他自己所稱的「蒲公英的歲月」。

從江南到四川,從大陸到台灣,去美國求學,在香港任教,最後在台灣定居,輾轉多地,鄉愁始終縈繞不散,直至73歲,他第一次看到黃河。

當年離開祖國,掉頭一去是風吹烏髮,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

年逾古稀的余光中站在黃河岸邊,看著它從古老的洪荒里,從李白的樂府里奔涌而來,余光中不禁探身去摸黃河水,他說:

「一剎那,我的熱血觸到了黃河的體溫,涼涼的,令人興奮。」

回到車上,同行的人都拭去鞋底的濕泥,只有餘光中不忍,把它帶回了台灣。泥漿干成了黃土,余光中珍藏在盒子里,擺放在書架上。

「從此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書房裡就傳來隱隱的黃河水聲。」

▲ 余光中伉儷攜手走完洛陽古橋,回頭遙望,感嘆家鄉文化底蘊深厚。

如今他走了,鄉愁便是天上那一灣淺淺的銀河,魂兮歸去,魂兮歸來。

山之上,國有殤,願余光中的靈魂早日回歸故里,在長江與黃河之間,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他走了

他帶著我們的鄉愁,走遠了

從此,我們記憶里

鄉愁是思念的春夏秋冬

鄉愁是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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