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孩子 | 盛學倫

只有清風圍繞在她身邊，只有雲朵纏繞在山巔。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大地的孩子，一個在奶奶呵護下健康成長的孩子。

　　　　丁酉初秋的一個早晨，我們去水富縣廟口。這是一個位於烏蒙山麓、橫江河畔的小村莊。浩蕩的河水日夜川流不息，圍著懸崖下的這個小村莊幸福地旋轉。

　　在1981年水富未建縣前，這裡是真正的雲南北大門。曾經有一個叫陳家寺的廟，如今早已被民房佔領，只有一些殘磚斷瓦、朽柱石礎，依稀可見當年寺廟的影子。在寺廟的下邊，有一壁清道光年間的「譚維麒五世同堂坊」，寂寞而高竣地佇立在風中。石牌坊前，一位在廟口生活了幾十年的瘦弱老婦人正在鋤地種菜。據說，她兒子和媳婦都打工去了，遠在上海。老人知道，她現在的任務就是照看好家和小孫女，給遠方的親人一個滿意的交待。但老人不知道，她家門口的橫江河水流到水富縣城，匯入金沙江，就一路奔向長江入海口了，那兒，正是她兒子兒媳勞作呼吸的大都市。長江，就像一條臍帶，把她和親人緊緊地連在一起。

　　她的孫女，五六歲的樣子，一會兒光著腳板在奶奶新挖的泥土裡踩，一會兒坐在石頭上笑容可掬地望著一大群陌生人笑，一臉幸福天真，像秋天裡綻放的山野小花。她，知道爸爸媽媽在哪兒嗎？會想念爸爸媽媽嗎？知道爸爸媽媽的辛苦嗎？我們沒有問，也不忍心問。只有清風圍繞在她身邊，只有雲朵纏繞在山巔。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大地的孩子，一個在奶奶呵護下健康成長的孩子。奶奶在身邊，她就幸福、溫暖。

　　奶奶知道，她的孫女在身邊，還有親人在遠方。當年老伴一背簍一背簍搬來泥土，在石板上耕種，她在流水上耕種一家人的日子。一晃幾十年了，她仍然在湛藍天空下，刨食以養年幼的孫女，還有自己寂寞的暮年。奶奶，也是大地的孩子，過去是，現在也是！

徐芳 攝

　　陳家寺和石牌坊，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一撥一撥這樣的孩子，長成壯年，長成中年，長成老年，長成暮年，一看就是一百多年。

　　鋒利的鋤頭，舉起又落下；潮濕而肥沃的泥土，熱氣騰騰地翻倒在老人腳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攀爬上爺爺和父親當年堆砌的石頭，遙望父母遠去的他鄉……這，就是我們在雲南，一個叫水富的地方看到的一個日常生活場景，一個觸碰了我們心靈和魂魄的生活場景。

（本文刊於2017年10月4日解放日報朝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