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達摩禪法在中國的學修體系
南傳的禪修
佛教最初的教法立足於四聖諦和八正道,並通過對這些佛陀遺教的體驗和習練引發禪定;這種思潮無疑受到瑜伽思想的影響。而佛教的特色在於,揚棄了沉溺於身體的苦行和享樂的兩種極端;行中道(八正道)而趣入正覺。簡而言之,就是由戒生定,由定發慧,在戒定慧的基礎上悟入,解脫。南傳巴利語三藏認為禪定分四個等級,就是四禪;從道德層面上;對修行者慈,悲,喜,舍四無量心進行提升和發展。這種觀點也被瑜伽經典所認同。
南傳佛教修禪的核心是對四禪的體證。這些也包含了由受,想,行,識入手,所引發的九次第定。修行者通過對貪,嗔,痴,慢,疑(五蓋)的對治,而修證四禪;進而證入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這四禪天。但這只是禪修的四個階位,而不是最終的解脫和涅槃。
佛陀認為修行人通過四禪,可以最終證入涅槃,而且可以在無所有處定和非想非非想處定基礎上,引發一些神通自在。佛陀也印證由此可以得到三種神通;即天眼通,宿命通,和滅盡定。
菩提達摩到達前的早期大乘禪修
佛教於公元1世紀初傳入中國,當時佛教的基本觀點被認為和道家的無為思想有某種相似之處。佛教的禪修也被道家接納和修鍊,從而達到一種融合。中國早期的大乘禪比較關注念佛和般若智慧。僧肇作為西來的大師,鳩摩羅什的弟子之一,在禪定上見解很高深。他寫下《肇論》,認為實相和萬法是互相映射,不來不去的。僧肇的認識論和禪宗離言絕相,不來不去,不一不異的悟境相去不遠。
《肇論》認為,次第修行,可以開悟,就是漸悟。羅什的另外一個弟子——道生,則持有不同見解,他認同頓悟。僧肇的教理認同印度佛教的次第修行,漸次趣入解脫的修行理念。然而這種觀點被認為僅僅是修行的過程和體系的有為法,而不是終極目標。在後來的辯論中,道生的理念被認為更究竟。
《妙法蓮華經》被公認為是解釋禪宗緣起的經典。經中講述釋迦牟尼佛拈花微笑,傳心印於大迦葉尊者,其它人均未領受如來心印。佛陀然後不說而說,傳授了這個離言絕相,教外別傳的教法。大迦葉的心印此後被禪宗用來印證那些開悟的人的境界。
相關理論文獻
有十幾種不同的文獻均聲稱為菩提達摩的語錄,其中一些還被稱為達摩禪師傳記;其中有些似乎是較為真實的。曇林,(菩提達摩弟子之一)在6世紀專門在《勝鬘獅子吼經》中記載了達摩祖師的傳記,並闡述了達摩祖師的教法。
雖然禪宗強調禪修,但在其漫長的傳承中,它已經積澱了大量的禪宗教法和文獻。其主要經文,據說都是自印度語翻譯成中文的大乘經典,其中《心經》的地位很重要,它融攝了禪宗的核心思想。《入楞伽經》中,根據佛陀的啟示講授了主觀唯識論,辨析的空義(空)和唯識思想,還有《般若經》等。一些諸如《六祖壇經》等中國本土經典和綱要也很重要。所有大乘經典基本上一致認為,通過內證無上正等正覺刻可以了知第一義諦。《楞伽經》也贊同這一觀點,但它專門論述開悟時精神層面的過程以及內心境界和實際經驗,以此駁斥哲學和形而上學經驗上的偏執。
《般若經》
大乘佛教的很多宗派都以《般若經》為依據,此經的某些部分可追溯到公元前1世紀。這些經典強調用否定法和悖論,作為一種手段來接近的神秘直覺的真理;並覺知內在離言絕相的自證分。一旦了達空義,所有的顛倒妄想就會消除,修行者才能見道,達到和光同塵的境界。禪宗就是以破我執和法執來開示悟入的。
禪宗認為對於佛經中甚深微妙的智慧來說,「自我」這個相續的過程,是很難去把握和理解的。直至公元2世紀龍樹大師在他中觀思想中論述「中道」,才傳授如何見性頓悟。頓悟往往就是針對簡單的日常生活中一個公案或者一個甚深難解的問題去參破的。對於日常生活中的一個深妙難解的公案或問題,起疑和不斷參悟才能頓悟。這些禪經和公案用他們自己特有的方式,引導心的解脫。
《華嚴經》
《華嚴經》是大乘佛經巨著之一,它也促成了中國華嚴宗的產生。其基本教義涵蓋了從「恆沙眾生本具如來清凈佛性」到迷途眾生輪迴,以及菩薩用慈悲和大智慧引領迷途眾生開悟,轉生死為涅槃的大乘精神。這部經典也使用否定的方式表達了華嚴宗的轉識成智,諸法性空的核心思想。它還認為第一義諦要通過直下起觀;才能證得。它的重點是萬物相互關聯和互相映射,主張一微塵可以映現大千世界,因此,每個粒子都蘊含宇宙的本質,每一微塵都具佛性,永恆和剎那平等無礙,空間和時間沒有本質的界限,由此眾生才能悟入佛的海印三昧的境界。
圭峰宗密作為8世紀禪宗興盛時期的華嚴宗五祖和禪宗法眼一脈的集大成者,闡述華嚴哲學思想的基本義理,這是離諸心物二有,垢凈兩邊的理念。宋代的中國禪宗大德對禪的內證境界和華嚴思想完成了會通禪教的大融合。
《維摩詰經》
《維摩詰經》側重於解釋「不二」的義理。這種思想來源於大乘佛教。其主要傾向於在家佛教徒對於大乘佛教的發展,展示出佛教徒濟世和出世的慈悲精神。因為其側重覺悟的思想,所以歷來廣為禪修者所重視。《維摩詰經》定義了什麼是正確的禪定,以及如何既能不離世法,又能修習出世的禪定,以實現內心的清凈的智慧。其理論基礎是建立在諸法性空的基礎上的。
此經以維摩詰菩薩的故事;強調出世間智和菩薩濟世智慧,是平等不二的。他用離言絕相,不答而答的智慧,去超越了所有的問題和答案。維摩詰居士在被問到見地的時候,以默然而回答了他對實相的解悟。文殊菩薩稱讚他,並解釋說這種不一不異性,即是空性。
《楞伽經》
唐朝道宣法師作為達摩祖師的法脈傳人和傳記記錄者,在其《唐高僧傳》中記述了《楞伽經》。慧可傳承了菩提達摩的禪法。唐道宣記載:「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經》授可,曰:『我觀漢地,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
佛教的所有經典中,唯有這部經最能彰顯禪宗的義理。此經開始於佛和大慧菩薩的一段問答,然而佛並沒有正面回答那些難以理解的,寓意含混的深密難知的問題。但是,他以禪宗公案的形式闡明了以禪的自證境界攝心,來揭露和摒棄那些原因不足而且晦澀難知的問題,從而傳承印心之法。此經也闡釋了開悟時的心理狀態,並解釋了開悟時生理層面的狀態。以出世間的智慧闡釋了諸法性空,實相無相的義理。指出開悟是殊盛的轉識成智的狀態。
此經在心理層面基於「阿賴耶識」 ,即先天具有的「如來藏」,作為一種隱密難知的流轉生死的種子源,保存了所有的種子。這些種子在適當的條件下,形成一種潛在的力,促成眾生起惑造業而流轉生死。這些顛倒妄想止息了;才能見性成佛。
菩提達摩的教法
菩提達摩的教法被認為是:「超越世間分別,離諸染著的引導開悟的教理」。這也是《楞伽經》中所強調的大乘佛教唯識學派的思想。他相信世間的語言文字是不能如實和有效的表達真理,即若夫超物相承者,即得之於心,則無所容聲矣,何言語言文字措其間載。這就是以心傳心,不立文字。也是經中所云「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和「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旨歸。《楞伽經》強調了通過凝注壁觀,明了自心,見性成佛的方法。當禪修者深觀而自己悟入實相的時候,就能舍妄歸真,自性顯了;無有分別,寂然無名;這才能明心見性。在《楞伽經》中有很多可供「坐禪」參考的方法。所記載的「二入四行」就涉及菩提達摩的禪法。
達摩禪師通過機鋒轉語的形勢來接引修行者。比如一次他的弟子慧可來到他跟前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摩曰:「將心來,與汝安」;慧可曰:「尋心了不可的」。師曰:「我與汝安心竟」。 這就是一個禪宗教授禪修方法的一個很有特點的案例。
二入四行論
在曇林的《菩提達摩二入四行論》和道宣的《續高僧傳》都提到了達摩修習的「壁觀」和與之緊密聯繫的「安心」。
達摩禪師最著名的教法是《達摩論》,其間指出:「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兩種;一是理入,二是行入」。佛教最初傳入中國時,達摩和菩提都被翻譯成「法」或者「道」。「理入」和「行入」相互補充,因為實踐來源於對教義的理解,而錯誤的實踐則源於對與教義的誤解。平時人們所感覺到的自我,是有界限的自我;只有徹見佛性,才能真正了知自性。平時我們所見的我,是通過分別比較的二元對立的我,人我兩分,染凈二元,喜舍對立等等。這是因為世間的苦所造成的分別心,才想當然的認為有一個獨立於外部世界之外的「我」存在;因此需要「深信含生同一真性」的「理入」。
禪定,作為一種默照禪,在清晰映現能所的醒覺力之下,禪觀的過程被被描述的非常微細。佛教把禪觀分成不同的階段,層面和階位;在禪定的平台上,才會見性。明心見性後通過修習不同階位的菩薩行,才能圓滿成佛。徹見自性後,才能修習到無學位,達到理事兼容,苦樂無礙。
菩提達摩由修禪而入道,闡述他的禪法時說:「行入者,所謂四行,其餘諸行,悉入此行中;何等為四?一者抱怨行,二者隨緣行,三者無所求行,四者稱法行」。菩提達摩的這種禪法緊密地依據釋迦牟尼佛的四聖諦而建立。
第一,報怨行。經云:「逢苦不憂,何以故?識達本故」。經中建議:修道行人,若受苦時,當自念言,我從往昔,為數劫中,捨本逐末,流浪諸有;多起怨憎,違害無限,今隨無患,是我素殃惡業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忍受,都無怨訴。逢苦不憂,識達本故,此心生時,與理相應,體怨進道,是故,說言抱怨行。
第二,隨緣行。眾生無我,並緣業所轉。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不動,冥順於道。這也就是說;人的意念放棄了對外界善惡,愛憎的分別,不去計較;才能不為喜舍所染,八風所動,心念由此才能安住,和諧,進而入道。正因為這都是由苦諦所引起的,因此是對第二條聖諦充分的體悟和領受。
第三,無所求行。世人常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所以菩提達摩教導要停止這種對外界的尋伺;因為經云:「有求皆苦,無求乃樂,判之無求,真為道行」。然而;萬有斯空,無所願樂,功德黑暗,常相隨逐,三界久居,猶如火宅。因此菩提達摩大師建議止息這些「煩惱習氣」的附著,不去計較,以離諸緣務,息想無求為道行;開示悟入;安住進道,得正法眼藏,涅槃妙心。
第四,稱法行。性凈之理,因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經云:「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應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於身命,則行檀舍施,心無吝惜,達解三空。修行人能夠領解無我相,人相,眾生相的三輪體空;才能真正升起大悲心,不倚不著,但為去垢,攝化眾生,而不取相,自利利他,莊嚴菩提之道。菩提達摩也主張,為除妄想,修行布希,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六波羅蜜去破除無明和煩惱,而無所行。當明心見性以後,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持戒,行菩薩大行而無所行,攝化眾生而不取眾生相;這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稱法行。
菩提達摩的門人以及他們的修行方法
慧可作為中土的禪師被尊為繼菩提達摩之後的二祖。正因為他和達摩的師承關係,因此他傳承了達摩的禪法。根據唐道宣法師在他的傳記中記載;達摩禪師傳於慧可四卷《楞伽經》,因而他秉持了達摩的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的核心思想;堅持領宗得意,不拘於文字。慧可主張,無明智慧等無異,觀身與佛無差別。他也強調當下直觀的現量境界才是入道的門徑。
僧粲師承慧可。現存有關他的教法的資料很少,主要見於他的《信心銘》;這也是中國禪宗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文獻。他堅持;「染凈同源,佛身不二,一心不生,萬法無咎,心若不異,萬法一如」;名為解脫。僧粲的修行方法強調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也就是說要修行是遠離思量和揣測;泯滅分別心。
道信禪師為中國禪宗第四祖。他繼承了達摩在《楞伽經》中授持的觀心禪法;並且發展出《般若經》中記載的一行三昧,強調常坐;與一切處;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的修行方式。道信也介紹了念佛禪的修行方法;講求口誦佛號,佛即是心,繫念於前,念佛與念心平等無差別。這種方法不同於西方凈土的僅僅持念阿彌陀佛名號的方法。
弘忍被尊為中國禪宗第五祖。 他認為:「夫修道之本體,須識當身本來清凈;自性圓滿清凈之心,此是本師,乃勝念十萬諸佛」。他相信從日常生活中就可以開悟,而不是必須要在經過寺院的學習才能見性。他認為禪不應脫離日常生活,能於行住坐卧以及對五欲不失此心,妄念不生,正念不失就是禪。因為他的禪修方法簡便易行,所以很多行人聚集到他坐下,法門大開。他的弟子把他的教法收集編纂成冊,名為《最上乘論》。
弘忍坐下有兩大很有影響力的弟子;即神秀和慧能。慧能後來被其弟子尊為中國禪宗六祖,並把禪宗發揚光大。然而這也形成了東山法門下北宗神秀和南宗慧能兩個支派的分裂。神秀主張漸修開悟,與慧能主張的頓悟有所不同。因此他們對證悟的見地有所不同。後來禪宗文獻比較傾向于慧能頓悟一系的教理。
禪宗經過了這段時期的蓬勃發展得以發揚光大,並成為中國佛教最大的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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