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設局攪亂了春秋戰國？
經過商鞅變法國立強盛的秦國，急於向東方各國展示自己的實力，要與他們平起平坐。但東方列國均以稱王，並輪流稱霸，唯獨秦國國君還是「公」，這比「王」低一級，不是一個級別，名不正則言不順，更別提平起平坐。
齊魏國君在彭城相王，新上任的秦公嬴駟受邀捧場，卻遭到魏惠王的羞辱。嬴駟發誓，他日秦國稱王時，一定要一雪前恥。但苦於無賢臣籌謀劃策，又受秦國守舊世族反對。
此時，落魄的張儀在楚國被誣「竊玉」，慘遭昭陽家臣毒打，差點命喪荒野。身懷絕學的張儀，同樣渴望明君以施展抱負，發誓要以「竊國」（奪了楚國）來報「竊玉」之辱。
嬴駟與張儀都身懷天下之志，都欲以自身的強大來雪恥，卻都鬱郁不得志，真可謂同病相憐。因此，張儀入秦，秦公嬴駟一見如故。彼時，東方列國正欲合縱攻秦，張儀在接受嬴駟面試時，提出的以連橫破合縱的策略，甚得嬴駟讚賞，於是，拜張儀為相。
「名利之徒」張儀，為表現自己不是以口舌稱快，提出的「上善發交」也不是說著玩的，於是自動請纓，遊說魏國，不動刀兵，輕而易舉地奪回了魏國久占秦國的河西之地。
秦國的歷史，從商鞅的時代，進入了張儀的時代。主導戰國格局的主動權，也將進入秦國時代。
張儀為何如此能耐？因為他是鬼谷子的得意門生。
我們有必要去秦巴山中，漢江之畔的石泉雲霧山鬼谷嶺，去拜訪一下從未出世，卻掀起波瀾壯闊春秋戰國風雲的鬼谷子。
因為半個春秋戰國，乃至秦漢交鋒之際的歷史，都與這位半人半仙的神秘老人，有著脫離不了的關係——這都是鬼谷子一人設定的局。
鬼谷子文化跟漢江文化一樣，已深入城市的生活細節
石泉在秦嶺南麓的安康市西南部，北依秦嶺，南接巴山，漢江自西向東穿境而過，地形輪廓呈「兩山夾一川」之勢，山大谷深。秦巴山脈在此交匯之處，略顯幾分暴戾恣睢。
我們在石泉縣旅遊局黨組書記張昌斌的帶領下，沿著從被漢江切割的懸崖上開鑿的公路穿行，連續的急轉彎讓經受不起顛簸的隨行女導遊嘔吐不止，到了中壩大峽谷，竟臉色慘白，站立不穩，無法為我們講解。
我們只好棄車，在張昌斌的帶領下，以急行軍般的速度，激情穿越七公里長的中壩大峽谷。然後從後山繞行，翻越約1個小時的盤山路，至距離石泉縣城南50公里的熨斗古鎮。然後，夜遊燕翔洞。
大自然的刀斧神功造就千姿百態的燕翔洞
游完燕翔洞，持手機手電筒出峽谷，已是深夜。我們不得不放棄返回石泉縣城的計劃，留宿熨斗古鎮。第二天上午，在熨斗古鎮尋訪完之後，返回石泉，在縣旅遊局，跟幾位當地的文化學者進行訪談。
其實，我想聽他們對於秦巴文化、漢江文化的解讀，但隨著訪談的深入，他們似乎對秦巴文化和漢江文化的分支，古道文化和蠶桑文化更有領悟，尤其是對於鬼谷子文化嘖嘖稱道、滔滔不絕。
在石泉，鬼谷子文化跟漢江文化一樣，已經深入到這座城市的生活細節中。漢江之畔的石泉文化廣場，有鬼谷子和其學生孫臏、龐涓的雕塑。石泉久負盛名的土特產，是以「鬼谷子」冠名的臘肉。
我在熨斗古鎮留宿時，曾親眼所見農家賓館的老闆娘在灶台前燒制臘肉。當我拿起相機拍照時，她有意遮攔那表層腐朽發明的臘肉，並尷尬地笑著說，如果我這個外地人看到臘肉是這般模樣，就會噁心得難以下咽。
在石泉，你若問哪裡好玩，當地人會告訴你，除了燕翔洞，就是鬼谷嶺。雖然距幾位當地文化學者所講，距石泉縣城30公里的雲霧山鬼谷嶺尚未完全開發，多處地帶至今罕見人跡，尤其是據說鬼谷子隱居修行的地方，專家學者、各路媒體記者幾欲前往一探究竟，都不堪深山老林的重重阻隔無終而返。
但是，代表智慧化身的鬼谷子，顯然已經成為這座山城的人們默認的榮耀和驕傲。
鬼谷子教書育人之巧設「局」
鬼谷子是我知道的第一位春秋戰國人物，也是點燃我童年無限神秘嚮往的智慧導師。
知道鬼谷子，是通過連環畫或者坊間傳說。記得最清楚的是鬼谷子的兩個首期畢業生孫臏和龐涓鬥智。其實，他們沒出師之前，鬼谷子就已經為他們設好了局。
鬼谷子給孫臏和龐涓的第一個局是：用一種東西，將一間房子填滿。龐涓選擇砍柴碼放，以填滿屋子。孫臏找來干枝枯葉點燃，以火光填滿屋子。
鬼谷子給孫臏和龐涓的第二個局是：用什麼方法把他從屋內騙之屋外。龐涓的選擇是恐嚇，說老師不出來，他就放火燒屋。孫臏選擇的是誘導，對老師說，不能從屋內騙到屋外，卻能從屋外騙到屋內。於是，鬼谷子被誘出屋外。
孫臏和龐涓的故事，教會我幼小的心靈三個簡單的「局」：一是要做一個聰明的人，善良，做事講究方法，學會腦筋急轉彎；二是一定要遇到一個像鬼谷子般懂得巧設「局」，以寓教於樂的老師；三是好人多經苦難，壞人終遭報應。
後來我知道，整個春秋戰國持續不斷的征戰殺伐，其實，大多數情況都是張儀的同門師兄弟，為實現自己的經世治國主張而進行的「模擬考試」，他們共同的老師——鬼谷子老先生，就躲在秦嶺深處養花種草，治學收徒，等著自己各個學科的畢業生，在大世之爭的考場上發回的答卷。
據有關專家學者研究考證，鬼谷子的學生，除了赫赫有名的兵家代表孫臏、龐涓，縱橫家代表蘇秦、張儀，就連無可非議師從李悝的商鞅，也在李悝之後，得到鬼谷子的教化點播。另外，鬼谷子的得意門生，還有毛遂、徐福、甘茂、司馬錯、樂毅、范雎、魯仲連、財澤、鄒忌、麗食其、蒯通、黃石、李牧、魏僚、李斯。
我非常喜歡那些以文學手法搞學術研究的專家學者，他們總是能旁徵博引、移花接木，採用聯想、誇張、類比等修辭手法，將很多模稜兩可的人事拉攏在一起，並自圓其說，無懈可擊。把「這個真沒有」，化為「這個可以有」，讓這個世界在「無巧不成書」中，充滿無限的神奇。
你看，這麼多人都師出一人，還都名垂青史，春秋戰國乃至秦漢，是多麼熱鬧，鬼谷子先生，又是多麼榮耀。
鬼谷子先生的畢業生，似乎都喜歡去後起之秀的秦國實習。拋開轉過校，易過師的商鞅，自張儀始，還有甘茂、司馬錯、范雎、魏僚、李斯、徐福，都被秦國拜相拜將，都成為名垂青史的賢臣良將。
而鬼谷子先生的另一批學生，則秉承「一山不容二虎」的原則，站在了跟入秦的師兄弟敵對的陣營。他們是蘇秦、毛遂、魯仲連、樂毅、鄒忌、麗食其、黃石、李牧。跟「鬼谷子春秋戰國精英學院」的首期畢業生代表孫臏、龐涓一樣，這些同門師兄弟將為了自己的畢業論文答辯順利通過，對自己的恩師有個交代，他們各為其主，不擇手段，進行血雨腥風的對抗，徹底攪亂長達數百年的戰國秦漢局。
一部春秋戰國史，就是一部鬼谷子學術研究走向實踐的試驗史。鬼谷子料世事於變幻之際，玩天下與股掌之間，誰強誰弱，誰勝誰敗，得看鬼谷子授予某個學生的思想策略，但最終也逃不過他設定的局。
我們沿著絲帶般的山道，穿梭於秦嶺深處
尋找鬼谷子：滿足鬼谷子隱居之地的四個條件
鬼谷子，姓王名詡（或利），又名王禪，號玄微子，春秋末戰國初時人，是先秦諸子之一。鬼谷子不僅是縱橫家之鼻祖，也是兵家的著名代表人物之一（蘇秦與張儀為其最傑出的縱橫家，孫臏與龐涓是最傑出的兵家），而且通天徹地，兼顧神學、陰陽學、遊學等數家學問，常人不能及，是春秋戰國諸子百家中，學識最為龐雜，行蹤最為隱秘的學者之一。
作為一個半人半仙的神秘人物，鬼谷子也處處留「鬼跡」。有史籍說，鬼谷子隱居雲夢山。於是，全國各地但凡有雲夢山的地方，便有鬼谷子遺迹。
2012年年底，我為撰寫《慢走銅川》在陝西銅川尋訪時，也在宜賓的雲夢山見到據說是鬼谷子隱居的「七星洞」——七個錯落有致的山洞，是鬼谷子居住授學的地方，也頗像那麼回事兒。
據石泉縣鬼谷子文化研究會會長郭世堂所講，目前全國有十餘處「鬼谷子故里」，僅史籍記載就有河南登封鬼谷、陝西三原清水谷、湖北遠安清溪、湖南大庸鬼谷洞、陝西石泉鬼谷嶺等。
石泉鬼谷子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李佩今，是第一個研究撰文，並提出石泉雲霧山鬼谷嶺是真正的「鬼谷子故里」的學者。為此，他還撰寫出版有《智聖鬼谷子秘傳》一書，並發表鬼谷子專題論文40餘篇。也是從李佩今的「鬼谷子故里在石泉」的論文開始，石泉的專家學者才創立鬼谷子文化研究會，並舉辦國際鬼谷子文化研討會，為石泉鬼谷子故里之說正本清源。
李佩今的依據是司馬遷在《史記?甘茂列傳》中記載：蘇代（蘇秦之兄、縱橫家）曰：「自淆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險易皆明知之。彼以齊約韓魏反以圖秦，非秦之利也」。
秦王曰：「然則奈何？」
蘇代曰：「王不若重其贄，厚其祿以迎之，使彼來則置之鬼谷，終身勿出」。
又據本篇《索引》引劉氏言「鬼谷在關內雲陽」，即指陝西秦國境內的鬼谷之地。而石泉春秋時期屬楚國，戰國後期，公元前312年，秦惠王攻取楚國漢中六百里地，在安康設西城縣，石泉又歸秦國領地。
所以，李佩今認為「鬼谷在關內雲陽」，即指石泉秦嶺雲霧山中的鬼谷之地。
李佩今又舉證《史記正義》曰：「三淆在洛州永寧縣西北」。古淆塞，即指今河南省三門峽市陝縣境內的菜園鄉。《史記》中所說的「自淆塞及至鬼谷」是指從東到西，即從河南到陝西，而陝縣是東端起點，石泉縣是西端起點，中途經過商洛秦嶺山脈，其自然地形確實特別險要，與當時蘇代講的情況正相吻合。
因此，李佩今認為，司馬遷《史記》中所記載的「鬼谷」之地，就是石泉境內秦嶺山中的雲霧山鬼谷嶺。
《東周列國志》記載，「卻說周之陽城，有一處地面，名曰鬼谷。以其山深樹密，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內中有一隱者，但自號曰鬼谷子，相傳姓王名詡，晉平公時人，在雲夢山與宋人墨翟，一同採藥修道……」
西晉皇甫謐所著《鬼谷子注》曰：「鬼谷先生楚人也，生於周世，隱居鬼谷。」
因此，滿足鬼谷子隱居之地有四個條件，一是周朝都城之南，二要屬「楚地」，三是有「鬼谷」，四是在「漢濱」。滿足以上條件者，唯有秦嶺以南的安康石泉。更何況，鬼谷子還與春秋戰國時期另一位神秘人物、墨家的創始人翟墨「一同採藥修道」。而墨家總院就在秦嶺南麓的神農大山中。
李佩今說，石泉鬼谷子文化研究的鬼谷子，定位為司馬遷所著《史記》中記載的歷史上真實的鬼谷子。《史記?蘇秦列傳》也記載：蘇秦「習之於鬼谷先生」。《史記?張儀列傳》載：張儀「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
歷史上真實的鬼谷子是戰國時楚人，居「漢濱鬼谷山」。漢濱即漢江之濱，而漢江之濱唯有石泉有鬼谷山（鬼谷嶺）。正是在石泉雲霧山鬼谷嶺，鬼谷子出秦入楚，著書授徒，指揮合縱與連橫，導演了一處在世界邦交世上未曾出現過的戰國風雲。
鬼谷子學術與儒家學術之別
鬼谷子的謀略，講究順勢而為的變數，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主張力戰不如心戰，上善伐戰，不如上善伐交。能如張儀般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強國覆國，兵不血刃，是天下蒼生之福。
這跟儒家遵循周禮，凡事都講祖制、規制，循規蹈矩、四平八穩的處世理念是相反的。郭世堂認為，鬼谷子的學術思想講智謀，講究靈活變通，而儒家是死守規制，看如何能投機取巧。鬼谷子思想是活的謀略，而儒家思想是死的規則。
因此，儒家接受不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秦國，這才有了「孔子西遊不入秦」的典故。也因此，自商鞅開始，在秦國稱霸稱帝的征途上，從未有儒生擔當大任，被秦王拜過相的，有法家商鞅、李斯，縱橫家張儀、甘茂、范雎，以及大將司馬錯，商家呂不韋，兵家魏僚，陰陽家徐福等，都是非儒，且都不是秦人。
開拓創新的老秦人恨透了喜歡唧唧歪歪，動不動就「按祖制」、「尊祖訓」之類的正確廢話，這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於是便有了「焚書坑儒」。但大漢要與前朝不一樣，卻獨尊儒術，曾幫助秦國稱霸的其他學派，均被打入冷宮，自生自滅。
其中被《隋書》批判為「佞人為之，則便辭利口，傾危變詐，至於賊害忠信，覆邦亂家」的鬼谷子思想，更是被漢朝以後的歷代統治階級所不屑，沉寂於朝堂之外的江湖。
鬼谷子的謀略，用鄧小平的話來說，就是「不管是黑貓白貓，能捉住老鼠就是好貓」。因此，滿懷士大夫情懷的張儀，可以大言不慚地自詡為「名利之徒」，更說明了鬼谷子師徒之所以為人的率真與坦誠。
鬼谷子思想雖然沒有在中國大放異彩，卻在國外備受青睞。美國尼克松時代的國務卿、美國著名外交家、暢銷書《論中國》的作者基辛格，自詡為「鬼谷子的學生」，也被媒體稱為當代的蘇秦、張儀，常潛謀於無形，常勝於不爭不費，為美國的外交戰略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尤其是推動了中美關係正常化進程。曾於1973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基辛格的老師施本格勒在《基辛格評傳》中曾說:「鬼谷子的察人之明，對歷史可能性的洞察，以及對當時外交技巧（合縱與連橫的藝術）的掌握，必然使他成為當時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
人是有國界的，而思想的流通，是無國界的。這也是秦國屢屢以重用外臣主持朝政，變法強大的緣由。
由於暴雨沖毀了進雲霧山的道路，我們沒有見到鬼谷嶺上殘留的神跡，不得不對鬼谷嶺心懷遺憾。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對鬼谷子文化的了解。鬼谷子未出秦嶺，卻能通過自己的學生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這也是因為，人是有空間局限的，人的思想是沒有空間局限的。這也是我未親歷鬼谷嶺，而卻寫出這篇文章的緣由。
郭世堂認為，戰國的主旋律就是合縱連橫，因此，整個戰國時期的智謀都源自秦嶺。
這都是鬼谷子的局。 (撰文：賈雲峰/孫小榮 攝影：胡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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