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講座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奧地利醫生兼心理學家、哲學家、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1856年出生於奧地利摩拉維亞弗萊堡市的一個猶太家庭,父親是一位心地善良、助人為樂但資本微薄的猶太商人,母親是父親的第三個妻子;弗洛伊德是同母所生8個兄弟姐妹中之長兄,另外還有兩個異母的哥哥;4歲時全家遷居到維也納,此後一生幾乎都是在那裡度過的,中學以前在家裡接受父親的教育,父親的文化程度並不高;弗洛伊德9歲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中學入學試, 17歲時以全優的成績畢業於吉姆那森學校,繼而考入維也納大學醫學院,1876-1881年在著名生理學家艾內斯特·布呂克的指導下進行研究工作,1881年私人診所開業,擔任臨床神經專科醫生,1884年與J·布洛伊爾合作期間開始對精神分析產生興趣,他們合作治療一名叫安娜·歐的21歲癔症患者,他先從布洛伊爾那裡學到了宣洩療法,後又師從J·沙可學習催眠術,繼而提出了自由聯想療法,1895年將自己與布洛伊爾共同研究歇斯底里病症的成果寫成《歇斯底里研究》一書,1897年創立了自我分析法,1900年隨著《夢的解析》的問世,精神分析運動逐漸發展起來,1902年由先前的維也納精神分析小組發展成立心理分析學會,當時參加的學會的阿德勒、蘭克、費登和榮格後來都變成了傑出的分析學家,1911年阿德勒離開建立了個體心理學,1914年榮格分道揚鑣建立了分析心理學,1904年流傳最廣的著作《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學》出版,1905年發表了三本重要的著作《多拉的分析》《玩笑及其與無意識的關係》《性學三論》,1913 年《圖騰與禁忌》出版發行,1919年創辦了一家國際性的出版公司,專門出版發行精神分析學方面的雜誌和書籍,1920年26歲的女兒去世加之兩個兒子前線參戰帶來的恐懼,建立起死本能理論,1923年春被診斷患了口腔癌,曾接受33次手術治療,1933年納粹以「誇大性問題來毀滅靈魂」為由在柏林公開燒毀弗洛伊德的著作,女兒安娜·弗洛伊德被捕,1938年被迫遷居倫敦,1939年9月23日因口腔癌在倫敦逝世,一生著有《性學三論》、《夢的釋義》、《圖騰與禁忌》、《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精神分析引論》、《精神分析引論新編》等。女兒安娜·弗洛伊德後來也成為著名的心理學家。

1909年9月弗洛伊德在美國馬薩諸塞州伍斯特為克拉克大學二十周年校慶而作的五次講座:

第一講

女士們,先生們:

在新世界的學生面前舉辦這種講座對我來說是新的經驗,從某種意義上講也使我感到為難。我有幸使自己的名字與精神分析聯繫在一起,我的演講便以精神分析為題。

我要對這項新的研究與治療方法的起源和進一步發展,向你們作一番極其簡要的歷史回顧。

……當我還是學生,正忙於畢業考試時,一位維也納的醫師,約瑟夫布羅伊爾博士〔正在試驗治療歇斯底里病人的方法(1880-1882)〕……布羅伊爾博士的病人是位21歲的姑娘,才智出眾。他的病經過兩年發展之後出現了一系列身心紊亂,需要認真治療。她的右側肢體麻木、嚴重癱瘓,有時左側身體也呈同樣的病症,還出現了眼球運動障礙,視力也大大減弱。當她想吃東西時,難以保持頭部位置,並伴隨強烈的神經性咳嗽、噁心。有一次,她接連幾個星期喪失了飲水的能力,儘管她遭受乾渴的折磨。她的語言能力也減退了,甚至連自己的母語也無法說、無法理解。最後,她處於一種「失神」、混亂、瞻望的狀態,整個個性發生了改變。我在後面還要詳細論述這些狀態……這些病症最初出現在她照料父親的時候。她很愛自己的父親,但她被迫放棄照料父親的義務,因為她自己發病了,嚴重的疾病後來導致了他的死亡。……你們不要以為,診斷出病人患了歇斯底里而不是腦組織疾病時,最好採用藥物治療。對於嚴重的大腦疾病,藥物往往無濟於事。醫生對於歇斯底里完全無能為力。他只能使其保持良性狀態,但不知道何時能夠治癒、如何才能治癒。因此,確診一種疾病為歇斯底里,病人的處境沒有多大變化,醫生的態度卻會有很大的變化。我們可以發現,他對歇斯底里病人採取的行動與對待器質性疾患的病人不同。他對前者沒有對後者一樣的興趣,以為他們遭受的痛苦遠不如後者那樣嚴重,對這種看法有必要重新作出認真的評價……

在這個病例中,布羅伊爾是無可指摘的。他對自己的病人表示同情和興趣,雖然一開始不知道如何幫助她,……滿懷同情的觀察使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些辦法,首次有可能為病人提供幫助。值得注意的是,病人處於「失神」或心理變態時,常常自言自語地重複幾個詞。這些詞好像是從她那紛亂繁忙的思緒聯想中泄漏出來的。這位醫生聽出這些詞之後就讓她處於被催眠的狀態,一再對她重複那幾個詞,並觀察由此引起的聯想。這些提示使那些在「失神」狀態時控制她思想的心理產物又重新出現了,並通過簡單的言辭泄露出來。老實說,這是一種幻想,往往有詩一般的美。我們可以把它稱作白日夢。

我們通常把它看成這位守護父親的姑娘的轉折點。每當她產生這些幻想時,她便獲得解放,恢復了正常的心理生活。這種健康狀況可以持續幾個小時。第二天又出現新的「失神」狀態,可以用同樣辦法與新的幻想聯繫起來而解除。這就給人留下印象,在「失神」時表現出來的心理變態是源自這類感情衝動的幻覺的興奮的結果。奇怪的是這位病人發病時能夠理解英語,並且只能講英語。這種新療法被稱為「談話療法」或者被戲稱為「打掃煙囪」。這位醫生很快意識到,用這種方法不僅可以暫時驅散重複出現的心理「烏雲」,而且可以凈化靈魂。如果在催眠時,病人能夠回憶起它們最初出現的情形以及有關的聯想,就能為它們所引起的情緒提供發泄口,從而使疾病的癥狀消失。

在一個炎熱的夏天,病人渴得要命,卻突然不能喝水了。並且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理由。她手裡拿著一杯水,可是一碰到嘴唇就把它推開,就像得了恐水症一樣。顯然,在這幾秒鐘內,她處於失神的狀態。她只能吃水果、瓜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來減輕乾渴的煎熬。約六星期之後,她終於在催眠中極其惡地談到了自己討厭的英國保姆。她說,當她走進那位保姆的屋子時,發現保姆的可惜的小狗從杯子里喝水。她出於禮貌保持了沉默。醫生髮現,在她表達了這種被抑制的強烈憤怒之後,她又想喝水了,而且毫無困難地喝了大量的水。當她從催眠中醒來時,杯子就在她的嘴唇旁邊。那些癥狀就這樣永遠消失了。」請允許我對這個試驗再羅嗦幾句。以前從未有人用這種方法治好過歇斯底里病,或者如此深入地理解它的病因。如果這種猜測能夠進一步得到證實,那就是一項意義深遠的發現,很可能以類似方式產生的主要癥狀都可以用這種辦法解除。布羅伊爾不遺餘力地證明這一點,並以井然有序的方式研究其他更嚴重癥狀的病理。情況的確如此,幾乎所有的癥狀都是由帶感情色彩的經驗產生的,如果你們願意,可以把它看成一種殘餘物、沉澱物。我們後來稱之為「心理創傷」。

把這些癥狀與當時產生它們的情景聯繫在一起,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們的本質。用專業術語來講,這些癥狀是留下記憶痕迹的情景「決定」的,不能作隨心所欲的解釋或者把它們描述成神經症莫名其妙的作用。只有一種例外的情況我們必須提及。引起這種癥狀的往往不是一種經驗,而是幾種經驗,也許是許多類似的、重複的心理創傷的共同作用造成了這種後果。這就有必要按照時間的順序再現記憶中發病的全部過程,當然是以相反的順序,最初的成為最後的,最後的成為最初的。在沒有清除那些後來的記憶之前,要想直接觸及最主要最基本的創傷是不可能的……

幾年之後,我開始對自己的病人採用布羅伊爾的研究方法和治療方法,我的經驗與他的經驗完全吻合……如果你們允許我加以推廣的話——在簡潔的表述中,這是必不可少的——那麼我們可以把這些結果用一句話來表達:歇斯底里病人受到記憶恢復的折磨。他們的癥狀是某種(創傷性)經驗的記憶符號或殘跡……他們無法擺脫過去也無法忽略對自己有利的現實。心理生活決定致病創傷的固戀,這實際上是精神病最重要的特點。

我應該承認,當你考慮到布羅伊爾的病人的歷史時可能會提出異議。認為她的所有創傷都是在她照料自己病重的父親時造成的,因此她的所有癥狀只能看成是他患病和死亡的記憶符號;認為與悲傷,與關於死亡的想法的固戀對應的癥狀,在病人死亡之後不久產生不能說是病理性的,而是正常的情緒行為。我承認,布羅伊爾的病人顯示的創傷性情感固戀的確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迄今為止,我們只是解釋了歇斯底里癥狀與病人生活史之間的關係,現在我們進一步考慮布羅伊爾觀察到的兩個因素,這樣可以獲得這種疾病發病過程及其治療方法的啟示。先考慮第一個因素,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布羅伊爾的病人的發病情景幾乎都是必須抑制強烈的興奮,而不是用適當的言語和行為提供發泄口。在遇見保姆的小狗的那段經歷中,她出於禮貌壓制自己,不表露過於強烈的厭惡。她坐在父親的病榻前,小心謹慎,不對病人流露出自己的焦慮和痛苦的沮喪。後來,當她在醫生面前又重新產生同樣的情景時,她曾經壓抑的情緒就以一種特殊的力量爆發出來了,像是長期遭受了禁閉一樣。當醫生努力使這種情景重視時,由該情景引起的癥狀達到了最強烈的程度,在它完全暴露之後,癥狀就消失了。

另一方面,經驗表明,當病人在醫生面前重新體驗與創傷有關的情景時,如果由於某種原因,情緒未能充分地開展,那麼這種過程就沒有什麼效果。顯然,病人的疾病和恢復健康依賴於這種情緒展開的過程。我們認為,把「情緒」看成一個量是合理的,它可以增強、派生和轉移。這樣就迫使我們得出結論,病人之所以得病是因為在致病的情景中,情緒無法以正常的方式發泄。疾病的本質在於這些被「囚禁」的情緒發生了一系列反常的變化。其中的一部分作為永久性結果被保持下來,成了心理生活中長期障礙的根源。另一部分變成對身體的反常的支配和抑制,發病時以身體癥狀表現出來。我們把後一種情形稱為「轉變性歇斯底里」。

在正常情況下,我們的部分心理能量通過支配身體的神經得到疏導,成為「情緒表現」。轉變性歇斯底里則使這種帶有情緒色彩的心理過程逾常,相當於過分強烈的情緒表現,它以一種新的途徑進行發泄。如果一股水流通兩條渠道,那麼當一條渠道出現障礙時,另一條渠道就會溢流。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完成關於歇斯底里的純心理學理論了,這裡我們把情感過程放在第一位。布羅伊爾後來的觀察迫使我們把它們歸因於另一種意識條件,它在決定該疾病的特徵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他的病人在正常狀態之外,表現出多種精神狀態,「失神」、混亂和性格變化。當她處於正常狀態時,完全記不起使她犯病的情景及其與癥狀之間的聯繫。她忘記了這些情景,或者說使它們與發病脫離關係。當病人被催眠時(這是有可能的),可以很費力地使她回憶起這些情景,這種回憶可以使那些癥狀解除。若不是催眠的實踐和試驗,對這個事實的解釋,將會使人感到極為困惑,通過對催眠現象的研究,一個初看起來有點怪的概念逐漸為人們所熟悉,這就是幾種心理組合在同一個人身上是可能的。它們可以是相對獨立的,彼此「完全不相干」,這就可能導致意識分裂……

以同樣的方式完全可以解釋歇斯底里病例中的事實。布羅伊爾得出結論,歇斯底里的癥狀源自特殊的精神狀態,他稱為「催眠狀態」。——以後,我還要說明除催眠狀態外的其他影響和過程,但布羅伊爾僅限於這個因素。

或許,你也會感到布羅伊爾的研究只是給了你一種不完備的理論和對你所觀察到的現象的不充分的解釋。但是,完備的理論並不是從天而降的,如果有人觀察伊始就給你提供一種沒有漏洞的圓滿理論,那麼你就有更充分的理由表示懷疑。這樣的理論只可能是他思辨的產物,而不是對事實公正研究的成果。

第二講

……偉大的法國觀察者夏爾科本人並沒有創造心理學的理論的意願。我在1885-1886 年曾經是他的學生。他的學生P·雅內首先嘗試深入地探索歇斯底里的心理過程。當我們把精神分裂與個性作為理論核心時,我們是在學習他的榜樣。雅內根據在法國流行的、有關遺傳和退化的理論,提出了一種關於歇斯底里的理論。按照他的觀點,歇斯底里是神經系統的一種退化形式,表現為心理綜合機能的先天性「弱點」……

我繼續解釋布羅伊爾開創的研究,很快形成了關於歇斯底里分裂(或意識分裂)的根源的另一種觀點……布羅伊爾所採用的精神發泄法(渲泄法),預先假設病人必須處於深度的催眠狀態中,因為只有在催眠狀態中才能獲得致病聯想的知識,處於正常狀態時,無法知道這些知識。催眠作為一種怪誕的、可以說是神秘的輔助手段很快就使我感到不快了。

當我發現,自己費盡心機也無法使所有的病人進入催眠狀態時,就決定放棄催眠術而採用與此無關的精神發泄法。因為我無法按照自己的希望改變大部分病人的心理狀態,我就設法直接在正常狀態下治療他們。這在最初看來是完全沒有意義、毫無目標地進行的。困難在於:要從病人那兒發現某些醫生和病人都不知道的東西。人們怎麼能指望這樣的方法獲得成功呢?

對於一個非常值得注意並有啟發性的過程的回憶幫助了我,這是我在南希的伯恩海姆診所里看到的。伯恩海姆向我們顯示了,人們處在催眠夢遊的情況下如何經歷各種經驗,然後明顯地失去對這些夢遊經驗的記憶,這些記憶甚至在正常的狀態下也能被喚醒。如果向他們詢問夢遊時的經驗,他們一開始會說自己記不得了,但是如果伯恩海姆一直堅持、敦促、肯定他們是知道的,那麼每次被遺忘的記憶都會恢復。我也照此對付自己的病人。當他們宣稱什麼也不知道時,我就肯定他們是知道的,讓他們把它說出來,我還冒昧提出,當我把手放在病人的前額時,這種記憶就呈現了。我用這種方法而不是用催眠法,成功地從病人那兒知道了在被遺忘的致病情景和它們以後留下的癥狀之間聯繫起來需要哪些必要條件。這是一種麻煩的,使人精疲力盡的過程,並且不是一種完善的技術。但是如果我沒能從數據中得出明確的結論,我是不會罷休的。我證實了,被遺忘的記憶並沒有失去。它們仍然屬於病人,準備再現或形成與其他心理內容的聯想,但是他們受到某種力量的阻礙,不能成為意識,被迫處於無意識狀態。對這種力量存在的假設是有一定把握的,把病人無意識狀態的記憶變成有意識狀態就要克服這種力,這時病人可以感覺到自己克服它所作的那種努力。人們可以通過病人的抗拒看到這種力的存在,它使病人維持病態。

我關於歇斯底里心理過程的理論正是以這種抗拒的思想為基礎的。已經發現,為了治癒病人就有必要克服這種力。以這種治療為起點,可以構造一種完全確定的理論。正是這種力在目前情況下阻礙被遺忘的思想進入意識,它本身也會導致遺忘,並受到致病經驗的壓制。我把這種催眠過程稱為「壓抑」,並且認為,可以用抗拒的無可否認的存在來證明它。

但是又出現一個問題:這些力究竟是什麼,從我們能夠認識的歇斯底里致病機制來看,這種壓抑的條件是什麼?

精神發泄法提供的關於致病情形的比較研究,使我們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在所有這些經驗中都產生過一種希望,它與個人的其他慾望尖銳對立,與倫理觀念、美學觀念、病人個性的自負都不一致。於是產生短時間的衝突,內心鬥爭的結果是對這種意識中的觀念的壓抑,來承受這種不一致的希望。於是這種希望因受到意識的壓抑而被遺忘。

在與「自我」有關的問題中,觀念的不一致是產生壓抑的動因,倫理與其他個人的自負則是壓抑的力量。為一致的希望、衝突的持續會引起強烈的精神痛苦;這種痛苦可以通過壓抑來避免。在這種情況下,上述過程就是保護個性的一種手段。

我不想舉很多例子,我要告訴你們我處理的病例中的一段經歷,其中壓抑的條件和作用表現得非常明顯。當然出於我的個人原因,我省略了此例的病史,並且刪去了許多有價值的理論考慮。這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她深深地依戀於自己不久前死去的父親,類似於布羅伊爾的病例,她也照料了父親。當她的姐姐結婚以後,她對自己的新姐夫非常有好感,這使她很容易感受家庭的溫情。她的姐姐不久便得病死亡,當時這位姑娘和她的母親都不在。在外的親人很快被叫回來,但沒有告訴她們悲痛的實情,當姑娘站在死去的姐姐身邊時,不一會她的頭腦中便湧現出這樣的話:「現在他自由了,可以娶我了。」我們可以肯定,這種念頭泄露了她對於姐夫深情的意識,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然後這種念頭就受到了自己厭惡的感情的壓抑。這位姑娘得病了,具有嚴重的歇斯底里癥狀。我著手治療這位病人,看來她完全忘記了在她姐姐病床前的景象,和那種曾經產生過的不自然的自我慾望。在治療過程中她回憶起來了,重新產生了致病時刻深情的激動,於是通過這種方法把她治好了……

我們的理論與雅內理論之間的區別在於,我們並不認為精神分裂是由於先天性地缺乏某部分精神器官來綜合自己的經驗,我們用對立的心理力量的衝突來動態地解釋它,我們承認它是每一種心理情結抗拒其他情結而主動掙扎的結果。這樣一來,在我們的理論中馬上產生了許多問題。心理衝突的情況經常發生,到處可以觀察到自我為保護自己不受痛苦記憶的折磨所作出的努力,其結果並不是精神的分裂。如果說衝突會造成精神分裂,那麼我們必須假設它還需要其他的必備條件。我們必須承認,「壓抑』的假設並不是心理學理論的結束,而是它的開始。但是我們可以暫時前進一步,而待將來,通過更多的工作使我們的知識完善起來……

根據對歇斯底里病人和其他神經症患者的研究,我們得出結論:他們未能成功地壓抑與不相容願望有關的觀念。他們把它從意識和記憶中驅逐出去,從而使自己免除大量的精神痛苦,但是這種被壓抑的願望在無意識中仍然存在,只是在等待機會致活;並且終究會以一種偽裝的、難以識別的、並與痛苦的感覺聯繫在一起的代理人形式進入意識,而不再是一種受壓抑的觀念,使得病人認為自己通過壓抑免除了痛苦。這種被壓抑觀念的代理人——癥狀——通過自我的防禦而抗拒了進一步的攻擊,它不再是一種短期的衝突而成為一種長期的痛苦。我們可以從這種癥狀中觀察到,在剝去它的偽裝後,仍可追尋到與原來被壓抑的觀念相似的殘跡。在對病人進行精神分析治療的過程中,可以發現這種代理人建立的方式。而要治療它,就必須沿著同樣的途徑追溯到受壓抑的觀念。如果這種受壓抑的東西再度進入意識, ——這個過程要先克服相當大的阻力——那麼就會引起心理的衝突,這正是病人力圖避免的。在醫生的引導下,衝突能夠以比忍受壓抑更加愉快的方式結束。

有多種適當的方式使衝突和神經症得到愉快的結局,在特殊情況下,也可以嘗試把幾種方法結合起來。要麼病人的個性可以相信,他排斥致病願望是錯誤的,他本可以全部或部分地接受它;要麼這種願望本身可以指向不被反對的更高目標,即所謂的升華;或者承認這種排斥有正確的動因,是自動的,因而不充分的壓抑機制就可以獲得更高級的、富有特點的人類心理機能的加強,人們就可以成功地通過有意識的思想來控制願望。

請原諒我沒能更加清晰地表達今天被稱為「精神分析」的方法的要點。這種困難不僅僅在於主題的新穎性。不被接受的願望儘管受到壓抑,還是成功地對無意識留下了影響,關於在壓抑失敗時和產生代理人或癥狀時必然存在的主觀因素和構造上的因素,我們以後將進一步談論。

第三講

……在我治療的病人身上有兩種相反的力量:一方面,意識竭力要把被遺忘的、存在於無意識中的經驗拉回到意識中來;另一方面,我們已經看到,抗拒阻止被壓抑的觀念或者它的相關物進入意識。如果這種抗拒不存在或者非常弱,那麼被遺忘的材料就會不帶偽裝地進入意識。人們很自然會想到,對於一種觀念的抗拒越強,偽裝就越是徹底。侵入病人意識的思想代替了尋求出路的觀念,成為一種癥狀。它們是受壓制觀念的新的、人為的、暫時的代理人,抗拒越強這些偽裝越徹底。但是,這些代理人必然表現出與作為我們尋求的目標的觀念有一定的相似性,因為前者是後者的癥狀。當抗拒不太強時,根據這種入侵有可能發現我們所要尋求的隱蔽目標。作為一種暗示,它必定與被壓抑的觀念有關,是對同一事物的間接描述。

我們知道,在正常心理學的例子里總是假定類似的情形會引起同樣的經驗。其中之一就是機智。根據我對心理分析技術的研究,我必須考慮機智的性質。我舉一個例子,這個故事最初出自英語。這段軼聞是:「兩個邪惡的商人投機獲得成功,積聚了大量財富,然後他們竭力擠進上流社會。他們使用的手段之一,是請該城最負盛名、要價最高的藝術家來畫象,希望這些畫引起人們的重視。這兩幅昂貴的畫最初在一次盛大的社交晚會上展出。兩位主人把最有影響的鑒賞家和藝術評論家領到掛著肖像的會客室的牆跟前,期待著溢美之詞。這位藝術家端詳了半天,然後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最後指著兩幅畫像之間的空處問道:「那麼救世主在哪兒呢?」……我們知道,批評家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一對惡棍,好像救世主是在你們中間被釘到十字架上去的。」但是他並沒有這樣說,而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達。初看起來似乎漫無目的,與要談的事毫不相干。可是過一會兒,我們就意識到,這是對所攻擊目標的隱喻,是它名副其實的代理人。

我們不能期望在這種機智中,去發現我們從理論上設想的病人入侵觀念的根源的關係,但是我強調,在機智與入侵觀念之間有著類似的動機。為什麼這位評論家並不直接說出他對那兩個無賴的看法呢?因為他除了想直接說出之外,還受到強烈的相反動機的影響。這就是意識到得罪主人的行為很危險,主人可以藉助於大量僕人的暴力……。因此,這位評論家並不直接表示出蓄意的攻擊,而是以一種偽裝的方式,採取一種省略的隱喻。

按照我們的假說,當病人產生入侵的觀念作為被遺忘觀念的代理人時,這一組觀念就會開始起作用,而這種被遺忘的觀念正是我們所尋求的目標……這是一種非常有用的方法,即設計一組觀念,它們都具有共同的情調,按照蘇黎世學派(布羅伊爾、榮格和其他人)的習慣,可以叫做「情結」。

於是我們可以說,如果從病人的最近記憶開始,去尋找被壓抑的情結(這是我們想竭力發現的),只須病人同我們交流足夠數量進入他頭腦中的觀念。我們讓病人按照他自己的願望講下去,我們還堅持這樣的假說,所有的一切與我們所要尋找的情結都有間接的聯繫。如果說,這種發現被壓抑情結的方法帶有太多的偶然性,那麼我至少可以向你們保證,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實際上,這種技術還會遇到一些麻煩。病人常常會中斷,並聲稱自己腦中空空如也,沒有什麼可說了。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麼我們的程序就再次被證明是不適用的。但是更加細緻的觀察表明,這種萬念俱盡的狀態實際上永遠不會出現,這隻表明病人受抗拒的影響,撤回或者拋棄所知覺的觀念。偽裝成批判這些觀念的價值。如果預先告戒病人不要去批判這些觀念,就能使病人避免這種情形。他必須說出腦子裡想到的任何東西,完全不要有批判性的選擇,即便他認為是不重要的、不相干的、毫無意義的,特別是令人不愉快的觀念,都要講出來。有了這些規定,我們才能保證自己可以追溯被壓抑的情緒……

這種對付病人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時進入頭腦中觀念的方法,在我們設法擴大意識範圍時並不是唯一的技術手段。還有另外兩種方法也是為了達到同樣的目的,就是對夢的解釋和對病人的失誤或者漫不經心的行為的評價……

你們一定記得,我們夢中產生的景象與精神錯亂時產生的景象,不僅從表面看非常相似,而且有著內在聯繫。另一方面,它又與清醒時的正常生活相符。如果有誰認為這些正常感覺形成的錯覺,這些妄想和性格的變化是令人驚異和無法理解的,似乎不能算非常荒唐,但說明他對這些病態的心理產物不過是一些最普通的感覺一無所知。

我們在清醒時往往不重視夢,就像精神分析家要病人說出自己頭腦中入侵思想時病人的態度一樣。顯然,我們抵制了它,因為我們很快就把它遺忘殆盡了。我們對那些並非混亂和毫無意義的夢估價太低,因為是感到它對於我們的個性來講太陌生……[但是]並非所有的夢對於做夢者的性格都陌生到無法理解、混亂不堪。如果你願意考慮一歲到一歲半孩子的夢,你就會發現它是非常簡單和易於解釋的。幼兒所夢見的總是自己的願望得到了滿足,這些願望是在白天產生而沒有得到滿足的。你不需要什麼解釋的技能就可以發現這種簡單的答案,你只要探索一下孩子在白天(做夢的那個白天)的經驗就可以了。如果成年人的夢也和兒童一樣,那麼他們的夢也是為了滿足做夢的那個白天所產生的慾望。這確實是關於夢之謎的真正令人滿意的解答。

事實確實如此,通過對夢的分析可以一步步地排除尋找這種答案的途徑上的困難。在所有反對意見中,最有份量的意見認為,成年人的夢中一般都有無法理解的內容,這些內容很難說是滿足哪一種慾望。我們的回答是:這些夢披上了偽裝,夢中心理內容的原始含義和實際的表達完全不同。

你必須區分夢的顯在內容和潛在內容,前者我們只能在早晨模糊地回憶起來,很難用語言描述;後者我們必須假定它存在於無意識之中。這種夢的失真過程和研究歇斯底里病人時所揭示的過程一樣。它說明了對立的心理力在產生夢和產生癥狀時起著同樣的作用。夢的顯在內容是夢中無意識思想的偽裝代理人,也是抗拒的防禦力量所致。這些力量在清醒的生活中阻止被壓抑的願望進入意識。甚至在放鬆的睡眠中,仍然有足夠強的力量迫使他們帶上某種偽裝來掩蔽自己。做夢的人只知道夢的很少一些含義,正如歇斯底里病人對於自己癥狀的意義及關係了解甚少一樣。夢還有潛在思想,它和夢的顯在內容之間存在著上述關係,你可以分析自己的夢來證實這點,這個過程正是精神分析的技術。你必須從夢的顯在元素的表面聯繫進行完全的抽象,尋找入侵的思想,按照精神分析的規律,它們是自由聯想時由每一個分離的夢的元素產生的。從這種材料就可以發現夢的潛在思想,正如從病人的癥狀和記憶有關的幻想來猜測他那被掩蓋的情結。當你用這種方法發現了夢的潛在思想時,你立刻會明白,以適用於兒童的規則來解釋成年人的夢是完全正確的。現在,替代夢的顯在內容的材料就是夢的真實意義,它是通俗易懂的。把它與白天的印象聯繫起來,就會看到它是一種未得到滿足的願望的滿足。於是,我們醒後回憶起來的夢的顯在內容便可以描述為被壓抑願望的偽裝滿足。另一種綜合的方法亦可洞察夢中無意識的思想偽裝成夢的顯在內容的過程。我們稱這個過程為「夢的工作」。它能最充分地滿足我們的理論興趣,因為再無其他地方可以使我們研究無法預料的心理過程。這種過程存在於無意識之中,或者更確切地講,存在於意識與無意識這兩個分離的系統之間。在這些新發現的心理過程中,有兩種最顯著的心理特點的變化,即凝縮和移位,或者重新評價。

夢是不同的心理組合彼此反應的一種特殊情形,就和精神分裂的結果一樣。在所有的根本點上,它看來與偽裝的作用一樣,在壓抑失敗時,偽裝使被壓抑的情節變為癥狀。你可以用自己認為最可靠的方法來分析夢,從而進一步發現,兒童期的印象和經驗對人的發展過程有著意想不到的重要作用。在成人的夢中保留童年的全部特性和願望,包括那些在後來歲月里被迫放棄的願望。這些在成年人的夢中依然存在,它可以通過發展、壓抑,升華和反應的過程列印在你的身上,使你從帶有特殊天資和傾向的兒童成長為所謂的正常人、一個受害者,並成為我們痛苦地得到的文明的犧牲品。

還要注意這樣的事實,從夢的分析中發現,無意識利用了某種象徵主義方法,特別表現在性的情緒方面。這種象徵主義的一部分性質會因人而異,但有些性質卻很典型,看來與我們設想隱藏在神話和傳說後面的象徵意義一致。通過對夢的研究來發現對於這些象徵意義的解釋並不是不可能的。

最後我必須提醒你們,不要被下面的反對意見引入迷途,認為焦慮夢的存在與我們關於夢是滿足願望的想法矛盾。除了考慮到在對焦慮夢作出評價之前也需要進行解釋,還可以說,一般來講,焦慮並不是以簡單的方式依賴於夢的內容,就像一個人不了解更多的事實,不對神經焦慮症作更多的注意就進行設想那樣。焦慮是在被壓抑的願望過分強烈時,自我擺脫這種願望的一種方式,這在夢中很容易得到解釋,就好像慾望過了頭而滿足了相反的慾望……

我現在談論一組日常的心理現象,對它們的研究是精神分析技術上的補益。這就是失誤(行為乖僻),它發生在正常人和神經症患者身上,但在後者身上一般沒有什麼意義。遺忘他本該知道並確實知道的事情(例如暫時遺忘別人姓名),經常出現的口誤,在書寫和閱讀時發生的類似錯誤,在錯誤的條件下完成有目的的行為,丟失或者打碎東西,等等。這些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瑣事,以前還沒有人從中看到它們在心理上的確定意義。它們通常被看作一種偶然的經驗,不留心,不在意或者類似的情形而忽略了。這裡還包括那些人們不經心而完成的動作或者姿勢。不用說,這些並沒有什麼心理上的重要性,例如,玩弄一些物體,哼小調,摸一個人的身體或衣服,等等。這些小事,這些乖僻行為,像某些癥狀的行為和偶然的行為,在我看來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也像人們一般心照不宣所認可的那樣。它們實際上具有某種意義,一般很容易並且肯定可以根據它們所發生的情況來加以解釋。它們表示了一種被壓抑的衝動或目的,如果可能的話,就隱藏在一個人的意識後面。或者它們完全出自一種被壓抑的慾望和情結,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的那樣,這些被壓抑的慾望和情緒也產生了癥狀和夢。由此可知,它們與一系列癥狀有關,對它們的觀察和對夢的觀察一樣,可以導致我們發現心理生活中隱藏的情結。通過它們可以暴露一個人最深的個人秘密。這種情況在正常人中間能夠如此容易,如此普遍地發生,總的來講,對於這些人壓抑是很成功的。因為它們具有不引人注目、不易覺察的性質。但是它們具有很高的理論價值,因為它們證明了,即使在正常人身上,也存在著壓抑和代理人。

你們早就注意到了,精神分析專家的特點在於心理生活中的確定意義有特彆強烈的信念。對他來說,沒有一種心理表現是無意義的、任意的、沒有規律性的……

第四講

……精神分析的研究以驚人的規律性從疾病的癥狀追溯到來自性生活的印象,從而向我們表明,致病的願望具有性衝動成分的性質,因而就有必要假定,性的障礙在疾病的致病因子中具有最重要的意義。這對兩種性別都成立。

我知道這種看法不會得到人們由衷的贊同,即使是那些樂於追隨我做心理實驗的研究者,也傾向於認為我過高地估計了性因素在致病因素中的地位。他們問我,為什麼其他的精神興奮就不會導致我所描述的壓抑和代理人現象的出現。我這樣回答他們,我不知道為什麼不會。我不否認它們也會做到這一點,但是經驗表明它們並不具有這種重要性,它們僅僅是加強了性因素的效果,但是無法替代它們……病人的行為並不能使一個人更加容易地相信,我剛才所表達的觀點的正確性。因為他們並不情願把關於自己性生活的信息告訴我們,而是竭力把它們掩藏起來。

對於性方面的事,人們一般是不坦率的。他們不會無拘束地表達自己的性慾,而是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用謊言編織成的衣服——來掩蓋它,好像性世界存在著惡劣的氣候。

他們並沒有錯,在我們的文明社會裡,太陽和風都不利於性生活的暴露。確實沒有人能夠無拘束地向鄰居展示自己的性生活。但是,當病人懂得在治療中,可以解除傳統的約束,他們就會揭去這種謊言的面紗,這樣你便處於唯一能對爭論問題作出判斷的地位。不幸的是,醫生自己在與性生活問題有關的個人關係方面,並不比其他人來得好些。他們中許多人都受到假正經和淫蕩的混合物的禁止,這決定了大部分有教養的人在性生活中的行為……

為了透徹地解釋和徹底地治療疾病,分析工作不能只停留在疾病發作時的經驗上,而要在每一個案例中追溯到病人的青春期和嬰兒期。我們必須找到對以後的疾病起決定作用的印象和環境。只有童年的經驗才能解釋後來創傷的敏感性,只有這些幾乎總是被遺忘的記憶痕迹被發現和意識到,消除疾病癥狀才有可能。我們在這裡得出的結論與對夢的研究所得到的結論一致:是童年時期不一致的、被壓抑的願望導致他們的病症。沒有這些願望,對於以後創傷的作用就會正常地解除。但是,我們必須把這些兒童期強烈的願望普遍地看成具有性的性質……

難道存在嬰兒性慾?你一定這樣問,難道童年不是人生中以沒有性衝動為特點的階段?不……性衝動進入青春期的孩子根本不像福音中的魔鬼進入豬那樣。孩子一降臨到世上就具有性的衝動和行為,而要通過許多重要的階段發展才成為所謂成年人正常的性慾。觀察這種兒童性行為的表示並不十分困難,然而需要某種技術才不至於忽略它們或者錯誤地解釋它們……

先撇開你的懷疑,讓我們估價一下,早年的嬰兒性慾。兒童的性衝動表現得非常複雜,可以分解成許多組成部分,它們有不同的根源,與後來重新產生它們的機能無關。它能夠使兒童得到不同種類的快感,其中包括與性的快感類似或者有聯繫的那些快感。

嬰兒的性快感主要來自身體某些特定部位的自我興奮。除了性器官外,還包括肛門和尿道口,以及皮膚和其他敏感的表面。由於在兒童性生活的第一階段,這種滿足是兒童從自己身體上得到的,與任何其他對象無關,因此我們用哈夫洛克埃利斯用的一個詞「自我淫蕩」來命名這個階段。我們把能夠給人以性快感的身體部位稱為「性感帶」。乳兒的吮吸手指或者動情地吸奶就是一種性感帶的自我淫蕩。

首先科學地觀察這種現象的是一位布達佩斯的兒科專家,他的名字叫森德納。他正確地把這種現象解釋為性的滿足,並且詳盡地描述了它如何轉化為其它更高級形式的性滿足。這個年齡的另外一種性滿足是以手淫使性器官興奮,它對後來的生活具有重要意義,許多人再也不會真正克服它。

在這種那種自我淫蕩的表現之外,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兒童性快感的衝動成分,或者稱作里比多的衝動成分,它假設了第二個人作為自己的對象。這些衝動是成對出現的,有主動的,也有被動的。這種組合的典型代表是從施加給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樂(施虐狂),及它的對立面(受虐狂),這裡既有主動的快樂也有被動的快樂。從這一對的前者分裂出了對知識的好奇,從後者則產生了對藝術和戲劇的衝動。兒童的其他性表現已經從對象選擇的角度論述了,其中第二個人佔有突出的地位。他的意義首先在於他是自我保存衝動的動機。但是性的作樂在兒童身上不起什麼重要作用。人們可以認為這是兒童的特點,不要因為有一點同性戀的傾向便責怪他們。兒童的性生活是豐富的,然而是分裂的,每一個單獨的衝動都能獨立地引起快樂。在以後的發展中,它們會相互聯繫並按兩種最一般的方向組織起來。這樣,在接近青春期時,個人的穩定的特點實際上就最終確定下來了。這些單獨的衝動服從於生殖器帶的霸權地位,於是整個性生活就服從於繁殖後代,而它們得到滿足的意義也僅僅在於有助於為真正的性行為作準備或者促進這種行為。另一方面,對象選擇壓倒了自我淫蕩,於是在性生活中,所有性衝動的成分都在所愛的人身上得到了滿足。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原始衝動成分都在性生活的最後定型中起作用。即使在青春期之前,有一些衝動就受到了最有力的壓抑。壓抑的力量有教育的衝動和羞恥、憎惡這些心理力量。此時,道德品行也得到發展,它像哨兵一樣壓抑著願望使其處於屈服的地位。當青春期性慾的高潮來到時,它就遇到了這些作用和抗拒性所形成的堤壩。它們把過分的流量引入所謂的正常渠道,並且使被壓抑的衝動不可能復活……

普通病理學中有一句這樣的話:每一種發展過程都帶有病理傾向的細菌,它可以被抑制、延遲或者完全清除掉。這句話對性機能的發展及其許多併發症來講也是成立的。在一切人身上,性機能的發展都不是順利完成的,它總是以倒退或退化的形式留下某種變態或者疾病的種子。完全有可能不是所有的部分衝動都服從於生殖器帶的規則。這種衝動仍然保持分離就會產生我們所謂的反常,它可能取代正常的性目標,正如前面所說的,這樣就可能無法完全克服自我淫蕩,這點為許多障礙所證明。原來與性或性對象等價的東西,就有可能被保留下來使成年人的生活中具有同性戀的傾向。在適當的條件下甚至會上升為排他性的同性戀。這一系列的障礙相當於性機能發展的直接抑制,包括性生活的倒錯和一般的幼稚行為,這些情況並非十分罕見。

神經病的傾向也會從性生活發展受到損害而來。神經病與倒錯的關係就像正與反。我們可以從中發現與倒錯同樣的衝動成分情結的承受者有如癥狀的創造者。這種作用是無意識。它們受到了壓抑,但仍然保留在無意識之中。

精神分析專家教導我們,幼年時期衝動的過分強烈的表示會變成一種固戀,從而成為性機能紐帶上的一個弱點。如果在以後的生活中正常性機能的實現遇到障礙,那麼在發展過程中所受到的壓抑就會發生斷裂,斷裂的地方恰好是幼年固戀產生的地方。

你現在大概會反駁:「然而這些並不都是性慾。」

我使用的這個詞的含義比你們通常理解的含義廣泛得多。這一點我樂於承認。但問題在於你們能否不把它的含義僅僅限於生殖這樣窄的範圍之內。你們犧牲性慾一詞的含義,去理解倒錯的行為,理解在倒錯、神經症與正常性生活之間的聯繫,但是不肯在其真正意義上承認非常容易觀察到的兒童肉體和精神的性生活萌芽。但是,既然你決定使用這個詞,那就記住,精神分析家是從完整的意義上來理解性慾,他受到對幼兒性慾估價的影響。

現在,讓我們再次回到兒童的性發展上來。我們還要說許多話,因為我們對於性生活的肉體表現已說了很多,但對其精神表現尚未給予足夠的重視。兒童最初的對象選擇出於他需要幫助。這引起我們進一步的興趣。他首先依附於他所習慣的每一個人,但是很快就代之以對雙親的依戀,通過對兒童的直接觀察和對成年人的分析研究,發現兒童與雙親的關係離不開性的輔助興奮因素。兒童把雙親,特別是其中的一位作為自己的性慾的對象。常常依賴他們對他的刺激,他們的溫柔帶有非常明顯的性慾特點。雖然必須考慮到其目的是受禁止的。

一般的規律是:父親偏愛女兒,母親愛兒子。孩子也對這種情況作出反應,兒子希望自己能夠取代父親,女兒則希望取代母親。這是雙親與兒女之間的感情。作為它們的結果,在兒童之間不但存在溫柔的感情,而且存在敵對的感情。這樣建立起來的情結註定會很快受到壓抑,但它在無意識中仍會保持很大的影響。我們不得不這樣認為,這種情緒及其衍生物是神經症的核心情緒,因此我們準備在其他的精神生活領域遇到它,其影響也不會小。

關於俄底浦斯王的神話是說他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贏得自己的母親作妻子,這只是幼兒性慾的一種稍加變形的表示方法,後來則受到亂倫的阻礙與反對。莎士比亞關於哈姆雷特的故事也是根據亂倫的情結,雖然掩蔽得更為巧妙。

當兒童仍然受到未加壓抑的核心情結控制時,他就開始了自己精神活動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為了滿足性的興趣,他開始研究小孩從何而來的問題,並且從他所見到的跡象進行推論,猜測比成人關於真實關係的想像豐富得多的東西。他進行這種探索的興趣一般是由與他切身有關的利益引起的,家庭里另一個孩子的誕生,最初會被他看成多了一個競爭對手。受在他身上激活的部分衝動的影響,他會得出一些「兒童性理論」,例如兩種性別都有男性生殖器;通過吃東西可以懷上孩子;打開肚子則能生出孩子來;性交則被看成是一種敵意的行為,是壓服。然而正是因為他的性構造不完備,以及女性生殖的隱蔽,造成他的知識缺陷,使得小探索者的工作以失敗告終。

這種幼稚的探索本身和由此產生的兒童性理論對於形成兒童的性格和以後的神經病的內容有決定性意義。兒童把雙親作為首先選擇的對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的里比多並不會固定在他首次選擇的對象上,而僅僅是把它們作為一種原型,在進行真正的對象選擇時,從他們身上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只要年輕人結為伴侶在社會上不可避免,就不能迴避孩子與雙親關係鬆懈的問題。

當被壓抑的行為在部分性衝動中作出選擇時,以及後來雙親的影響(它以最基本的方式為壓抑提供了材料)減弱時,大量的問題就成為教育的任務,目前確實不能總以最明智、最經濟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你不要認為,我們對於兒童性生活和性發展的解釋離開精神分析和神經症的治療太遠。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把精神分析看成是一種克服童年殘跡的教育的繼續。

第五講

……通過發現嬰兒性慾和從神經症的癥狀追溯到性衝動成分,我們得到幾種關於神經症的性質和傾向的意想不到的描述。

我們看到,個人得病是由於性要求受到外部障礙和內部缺乏適應性,因為這種要求在現實中是被否定的。於是他逃避成疾,以便求助於代理人來滿足他的被否定的願望。我們認為,疾病的癥狀中包含個體性活動的全部或部分,我們發現脫離現實的主要傾向也是疾病的主要創傷。我們猜想,病人對於治療的抗拒性並不是單純的,而是由許多動機組成。不僅病人的自我竭力反對放棄這些把它從過去的構成變成現在形式的壓抑,而且只要性的衝動無法肯定它在現實中得到了更好的東西,它就不會重新宣布它的代理人得到了滿足。

從無法滿足的現實逃避到我們所謂的疾病中去(這樣說是考慮到它的生物創傷性質),這種情況下個體並非永遠得不到快樂。因為病人用倒退的辦法又回到了性生活的早期階段,這時並不缺乏滿足。這種倒退有雙重的含義,首先,它是暫時的,這是指里比多或性慾的需要暫時回到了發展的早期階段;其次是形式的,因為這是用原始的、基本的手段來表達這種需要。這兩種倒退都集中在童年,它們的共同點是產生了一種性生活的嬰兒條件。

你越是深入地了解神經症的致病原因,你對神經症與人類心理活動的其他產物之間的聯繫,就會知道得更多,甚至會揭示最有價值的東西。你必須記住,我們人類高度評價自己的文明卻又從中受到壓抑。我們常常發現現實無法完全滿足我們的願望,於是保留了一種幻想的生活,我們在這種幻想里有滿足自己的願望來彌補現實中的缺陷。在這些幻想中,常常有許多特殊的成分具有個性及其傾向的本質,並且在現實中受到了壓抑。有活力的成功者能夠通過努力把自己幻想的願望轉變為現實。由於外部世界的壓抑和個人的弱點而無法獲得成功者就脫離了現實。獨自在以幻想滿足的世界裡避難。他仍然可能在合適的條件下發現在這些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其他聯繫,而不會由於幼年所受的壓抑永遠感到陌生。

如果一個人在現實中感到不愉快,卻具有藝術天才(這仍是一個心理學的謎),他可以把自己的幻想轉化為藝術的創造。於是他逃避了神經症的厄運,以一種迂迴的方式贏回了與現實的聯繫。只要存在這種與現實世界的對立,而有價值的才能又未獲成功或者被證明不夠充分,那麼隨著原先的幻想而來的里比多就會通過壓抑激活嬰兒願望產生神經症。在我們的時代,這種神經症代替了世外桃源,那裡的人們往往是為了逃避現實,過一種不受欺騙的生活,或者感到自己在生活中太軟弱了。

讓我們在這裡指出精神分析在神經症研究方面的主要成果,即:神經症本身並沒有特殊的心理內容,它們在健康狀態下也能發現,或者用榮格的話來講,神經症患者致病的情結與我們健康人的內心鬥爭是一樣的。這種鬥爭究竟導致健康還是神經症,抑或是對機能亢進的補償,取決於這些彼此交織的力之間的關係和這些關係的量值……

我仍然沒有把最重要的經驗告訴你們,這些經驗與我們關於神經症患者的性衝動力的假設是一致的。每當我們對病人進行精神分析治療時,在他身上就會出現所謂的移情現象,這就是說他對醫生表現出大量的溫情,常常也夾雜著敵意,這在現實關係中並沒有任何基礎,一定是來自病人過去幻想的願望,它已成為無意識了。他的感情生活的任何部分都無法在記憶中喚醒,因而只能存在於病人與醫生的關係中,並且只有在「移情」時,這種存在才能使他相信這些無意識性刺激的存在和力量。對這種癥狀可以採用一個化學的比喻:早期愛情經驗(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講)的沉澱物,只有在移情的高溫下才能熔解,並轉化為其他的心理產物。醫生在這種反應中所起的作用,用費倫齊的妙語說,是催代酶的作用,這是一種瞬時性的作用,在整個過程中本身的量保持不變。

移情的研究也可以給你理解催眠聯想的鑰匙,我們最初到病人使用這種方法是作為一種研究無意識的技術手段。那時,催眠表明,它有助於治療,但對得到有關病例真實性質的科學知識卻是一種障礙,因為它在某些領域清除了心理的抗拒,把它們堆積在這些領域疆界那不可攀登的高牆邊。你不要認為移情現象是受精神分析治療的影響才產生的,遺憾的是我不能在這兒過多地談論這一點。移情是在所有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中自行產生的,當然也包括病人與醫生的關係。它到處成為治療的影響的特殊承受者,人們對它了解得越少,它的作用就越強。精神分析不是創造它,而是把它釋放到意識中去,使它有助於心理過程達到預定的目標。

講到移情,我不能不強調一下,這種現象對於病人和醫生確立信念都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我所堅持的全部觀點首先是根據有關移情的經驗。我相信自己觀點的正確性。我完全可以設想,一個人只要不進行精神分析,只要沒有親自視察到移情的現象,他就不會承認這種判斷……

我認為,從智力上講,承認精神分析觀點的價值有兩個障礙:首先我們對於心理生活的嚴格確定性感到不習慣,這種確定性是毫無例外的;其次是缺乏對於無意識過程的特殊性的認識,它與我們熟悉的意識過程很不相同。對精神分析工作的最普遍的抗拒性都來自後一種因素,無論這項工作針對健康的人還是針對病人。一種抗拒是害怕受到精神分析的傷害,另一種抗拒對把病人被壓抑的性衝動喚醒到意識里來感到憂慮,就好像存在一種危險會壓倒更高的倫理努力和剝奪他的文化成果。

人們可以看到,在病人的心理生活中有令人痛苦的地方,而人們害怕去觸及它,這樣只會使痛苦增加。我們可以進行這樣的類比,如果觸及這些傷口只會引起痛苦,那麼最好不要去碰它。但是,一位外科醫生情不自禁地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研究患病的位置,他這種侵犯的目的是恢復被延誤的健康。沒有人會為這種研究所必然遇到的困難或者手術產生的反應去譴責他,因為這些麻煩只是伴隨最終目標而產生的,暫時使病人的條件惡化,為了使他最後得到治癒。這種情況與精神分析酷似,甚至可說是一碼事。這種治療給病人增加的痛苦,比外科手術小得多,尤其是和嚴重的疾病相比簡直可以說微不足道。人們所恐懼的是被壓抑的衝動釋放出來後會擾亂有教養的性格,其實根本不可能。說到這種焦慮,我們的經驗明確告訴我們,一旦壓抑失敗,願望的身心力量在無意識狀態下會比在意識中強大得多,因此意識到它只會使它的力量削弱。對無意識的願望是無法施加影響的,它們與相反方向的努力無關,而有意識的願望則受到某些反對它的有意識願望的禁止。因此,當壓抑失敗的時候,精神分析的作用要比最高尚、最有價值的文明努力更為出色。

如果精神分析把那些願望釋放出來會怎樣呢?如何才能使它們無害於個人的生活呢?這裡有好幾種方法,最普通的結果是這種願望被正確的心理活動消耗掉了,這些活動具有與它相反的更好傾向。用人們控制下的最好方法以譴責來代替壓抑。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為我們必須拋棄的絕大部分東西是自我在早期階段的影響。就個人本身講,只是壓抑了那些無用的願望,因為那時他是軟弱的,結構也不完備。現在他成熟了,強大了,能夠克服那些對他有害的東西而不傷害自己了。

精神分析工作的第二個成果也許是揭示了無意識衝動能得到有效的應用,在不受干擾的發展中可以更早地發現這一點,根除嬰兒願望決不是發展的理想目標,神經症患者由於自己的壓抑,失去了許多心理能量的源泉,這些能量對於他的性格形成和生活行為非常有價值。

我們知道有一種目的明確得多的發展過程,就是所謂的升華。嬰兒願望的興奮能量通過升華就不會消退而能夠得到應用。這時對於特定的興奮就可確立一種更高的,顯然不再與性有關的目標,而不是一種無用的目標。性本能的成分中很突出的一點就是能夠進行這樣的升華,並把它們的性目標轉變成為更有活力,更有社會價值的目標。我們也許應該把我們文化的最高成就歸功於以這種方式釋放的能量。早期的壓抑會阻礙被壓抑衝動的升華,只有把這種壓抑去除,升華的道路才能再度暢通。

我們也不能忽略第三種結果,現在簡述如下:被壓制的里比多興奮中確有一部分有權得到直接的滿足,並在生活中佔有它的地位。我們文明的要求使得很大部分人的生活過分艱難,而且導致對現實的厭惡並成為神經症的根源,這種過分的性壓抑並不會產生過多的文化成果。我們不應該完全忽略我們本性中原始的動物性成分,我們不要忘記,個人的快樂不應該成為我們文化目標的犧牲品。性成分的可塑性表現在它可以進行升華,通過不斷的升華可以導致人們取得前所未有的偉大的文化成就。但是正如機器一樣,我們只希望把一部分熱量用於轉換成為有用的機械能,因而我們不應該企圖把性的衝動從它的全部能量與特定的目標相分離。這是做不到的。

如果對於性慾的限制走過頭,將產生掠奪的罪惡效果。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認為這種規勸過分專橫了,我只是冒險以間接的方式表達我的信念。如果我聯繫到一個古老的故事,那麼你們自己可以加以應用。德國文學中有一座名城叫席爾達,那裡的居民中有各種各樣高明的惡作劇者。故事說,一些自作聰明的人有一匹馬,它的工作能力令人滿意,美中不足的是它要吃掉許多昂貴的燕麥。他們認為可以通過精心安排來改變它的這個壞習慣。每天減少幾杯燕麥,直到它學會根本不吃為止。事情一度進展很順利,這匹馬的飼料每天減少一杯。它終於要在第二天不喂飼料去工作了。然而就在這一天的早晨,人們發現這匹令人詛咒的馬已經死了。席爾達的居民不能理解,為什麼它會死掉。我們傾向於相信馬是被餓死的,不喂一定量的燕麥就不能指望牲口為你工作。

弗洛伊德1930年的演講——升華,戰勝命運的擺布:

生活正如我們所發現的那樣,對我們來說是太艱難了。它帶給我們那麼多痛苦、失望和難以完成的工作。為了忍受生活,我們不能沒有緩衝的措施,正如西奧多·方坦所說:「我們不能沒有補救的措施。」

這類措施也許有三個:一、強有力的轉移,它使我們無視我們的痛苦;二、代替的滿足,它減輕我們的痛苦;三、陶醉的方法,它使我們對我們的痛苦遲鈍、麻木。這類措施是必不可少的。

伏爾泰在《查第格》的結尾告誡人們要耕種他們自己花園的土地,其目的就是為了轉移,科學活動也是這類轉移。代替的滿足正如藝術所提供的那樣,是與現實對照的幻想,但是由於幻想在精神生活中擔負的這種作用,它們仍然是精神上的滿足。陶醉的方法作用於我們的身體並改變它的化學過程。

除上述措施之外,防範痛苦還有一種方式是我們心理結構所容許的里比多的轉移,通過這一轉移,這種方式的功能獲得了那麼的機動性,這裡的任務是改變本能的目標,使其不至於被外部世界所挫敗。本能的升華藉助於這一改變。如果一個人有能力增加從精神和智力工作這個源泉中獲得的快樂,那麼他的收益是極大的。命運擺布他的力量也就小得多了。正如藝術家在創作中、在實現他的幻想中得到的快樂一樣。或者像科學家的解決問題或發現真理時一樣。這類滿足有一個恃殊的性質,將來有一天,我們肯定可以用心理玄學的術語去加以描述。現在,對我們來說,只把這樣的滿足形容為「高尚的和美好的」。但是這種滿足的強度,與來自野蠻的原始的本能衝動的滿足強度相比較是溫和的,它並不震動我們的肉體。但是,這種方式的弱點是不能普遍適用於人們,它只能為少數人所用。它以人的特殊的氣質和天賦為其先決條件,而這種氣質的天賦在實踐中是遠不夠普遍的。甚至對佔有它們的少數人來說,這個方式也不能用來徹底防止痛苦。這個方式無法製造穿不透的盔甲來抵禦命運之神的箭矢,當痛苦來自這個人自己的身體時,它常常就失去了作用。

這個過程已經清楚地表明了一個意圖,即通過在內部的、精神的過程中尋求滿足,來使自己獨立於外部世界,在第二個過程中,這些特徵甚至更顯著。在這個過程中,與現實的聯繫更鬆散,滿足是從幻想中獲得了的,它表明幻想與現實的聯繫更加鬆散,滿足幻想帶來的快樂。產生幻想的那個領域是對生活的想像,當現實感發展了的時候,這個領域顯然避開了現實檢驗所提出的要求,並為了實現那難以實現的願望而保留下來。幻想帶來的快樂首先是對藝術作品的享受——靠著藝術家的能力,這種享受甚至被那些自己並沒有創造力的人得到了,那些受了藝術感染的人並不能把它作為生活中快樂和安慰的源泉,從而給它過高的評價;藝術在我們身上引起的溫和的麻醉,可以暫時抵消加在生活需求上的壓抑,但是它的力量決不能強到可以使我們忘記現實的痛苦。

從這裡,我們可以接下去考慮一下有趣的情況,在這個情況中,生活中的幸福主要來自對美的享受。我們的感覺和判斷究竟在哪裡發現了美呢——人類形體的運動的美,自然對象的美,風景的美,藝術的美,甚至科學創造物的美。為了生活的目的。審美態度稍許防衛了痛苦的威脅,它提供了大量的補償。美的享受具有一種感情、特殊的、溫和的陶醉性質。美沒有明顯的用處,也不需要刻意的修養,但文明不能沒有它。美學科學考察了事物的美的條件,但是它不對美的本質和起源作任何說明,像往常一樣,失敗在於層出不窮的、響亮的、卻是空洞的語詞。不幸,精神分析學對美幾乎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看來,所有這些確實是性感領域的衍生物。對美的愛,好像是被抑制的衝動的最完美的例證。「美」和「魅力」是性對象的最原始的特徵。

弗洛伊德-暗示與力比多:

我們是從如下基本事實出發的:在一個集體中,一個個人由於受到集體的影響而在他的心理活動方面發生了往往是非常巨大的變化。他的情感傾向會變得格外強烈,而他的智力能力則顯著地下降,這兩個過程顯然是要朝著接近於該集體中其他成員水平的方向發展。不過這種結果只有在這樣兩種情況下才發生:他那個人特有的本能方面的抑制已經被取消以及他本身特有的種種傾向的表現已經被放棄。我們已經知道,這些通常是不受歡迎的結果至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由於對該集體實行較高程度的"組織化"而被避免。不過這與集體心理學的基本事實並不矛盾,即與下述兩個論點並不矛盾:在原始集體中,人的情感得到強化,人的智能受到抑制。現在,我們興趣轉向為個人在集體中所經驗到的這種心理變化尋求心理學上的解釋。

顯然,理性的因素(例如以上提到的個人受到的威嚇,亦即他的自我保存本能的行動)並不能解釋可觀察到的現象。除此以外,我們所得到的在社會和集體心理學上的權威性解釋始終是毫無二致的,儘管它有著各種各樣的名稱。這個解釋便是強調"暗示"這個魔詞的作用。塔爾德(Tarde,1890年)將暗示稱作"模仿"。不過我們還是不由地要同意另一位作者的意見,他堅決主張模仿是從暗示這個概念引伸出來的,它其實是暗示的一個結果(布魯格爾斯(Brugeilles,1913年)。勒邦把社會現象的所有這些使人困惑不解的特徵歸結到兩個因素上:個人之間的相互暗示和領袖的威望。不過威望也只是以其喚起暗示的能力才被人認識到的。麥克杜格爾暫時給我們的印象是,他的"原始的情緒引導"原則或許可使我們的解釋不需要暗示的假設。不過,進一步的考慮卻使我們不得不感覺到,這個原則除了它明顯地強調情緒的因素以外,和我們熟悉的有關"模仿"或"感染"的論點差不多。當我們在他人身上感覺到一種情緒的記號時,毫無疑問在我們自己身上存在著某種東西,它會使我們陷入同樣的情緒之中。但是究竟有多少次我們能成功地抵抗這種過程和抵禦這種情緒,並且以全然相對立的方式作出反應?因此,為什麼當我們處身於一個集體中時總是會受這種感染的影響?於是,我們不得不再一次說,迫使我們屈從這種傾向的,是模仿作用,在我們心中招惹起這種情緒的,是該集體的暗示性影響。而且,除開這些以外,麥克杜格爾並沒有使我們能迴避暗示,我們從他那兒聽到的觀點和其他作者一樣,即集體的特點就在於它們特殊的暗示感受性。

因之,我們將同意下述觀點:暗示(更正確地說應是暗示感受性)實際上是一種不能再分解的原始的現象,是人的心理生活中的一個基本事實。這也是伯恩海姆(Bernheim)的論點。我曾在1889年親眼看過他的令人萬分驚訝的技巧。但是,我還記得,即使在當時,我已對這種粗野的暗示活動有一種壓抑的敵意感。當一個患者顯示出不服從的跡象時,便會遭到這樣的呵斥:"您在幹什麼?您在反抗暗示!"我自語道,這顯然是極不公正的,是一種暴力的行為。因為當人們打算通過暗示使他就範時,他當然有權利反抗這種暗示。後來,我就把矛頭指向這樣的論點:可用於解釋一切事物的暗示作用本身卻用不著解釋。想到這一點,我複述了一個古老的謎語: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穌基督,

  耶穌基督生出了整個世界,

  那麼克利斯朵夫當時立足於何處?

經過了大約三十年的時間不碰暗示問題之後,如今我再次來探究這個暗示之謎了。我發現,在這個問題上的情形並沒有什麼變化(關於這個陳述只有一個例外,而它正好為精神分析的影響提供了證據)。我注意到,人們化了特別大的努力去正確地系統解釋暗示這個概念,也就是說,去使這個名詞的因襲用法固定下來(例如麥克杜格爾,1920年)這決非多餘的工作。因為這個詞的使用範圍越來越廣,而它在德語中的意義卻越來越模糊,很快人們就將用它來表示任何一種影響,就象在英語中用它來表明"勸導"、"建議"的意思一樣。但是對於暗示的本質,即對於在不具備充分的邏輯基礎的情況下發生影響的條件,人們還未給予解釋。假如我沒有看到一場正是以完成這個任務為宗旨的詳盡的研究工作眼下就要展開的話,我是不會迴避用對近三十年的文獻分析來支持這個陳述的任務的。

為了抵償這一點,我試圖用力比多的概念給集體心理學的研究帶來一些啟示。力比多的概念在精神神經症的研究中已經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力比多是從情緒理論中借用來的一個語詞。我們用它來稱呼那些與包含在"愛"這個名詞下的所有東西有關的本能的能量。我們是從量的大小來考慮這個能量的(雖說目前實際上還不能對它進行測量)。我們所說的愛的核心內容自然主要指以性結合為目的的性愛(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愛以及詩人們吟誦的愛)。不過,我們並不將此與另一些與"愛"的名稱有關係的內容割裂開來,如自愛,以及對雙親、對子女的愛,友誼以及對整個人類的愛,同樣也包括對具體對象和抽象觀念的愛。我們的合理根據在於這樣一個事實:精神分析研究表明,所有這些傾向都是同一類本能衝動的表現。在兩性關係中,這些衝動竭力要求達到性的結合。但在其他場合,它們的這個目的被轉移了,或者其實現受到阻礙。不過它們始終保存著自己原來的本性,足以使自己的身份可以被辨認(例如象渴求親近和獻身的特徵)。

因此我們認為,語言在創造出"愛"這個詞和它的諸多用法時,早已完成了一項十分合理的統一工作。我們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也將這個詞作為進行科學討論和解釋根據。當精神分析理論作出這一決定時,著實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就好象它因為作出了一個殘暴的發明而犯下了罪孽一樣。然而從這種"廣泛的意義"上來解釋愛這個詞,並不是什麼創新的見解。哲學家柏拉圖使用的"愛的本能"一詞,從它的起源、作用和與性愛的關係方面看,與"愛力"(Loveforce)概念,即與精神分析的力比多概念是完全相符合的。納赫曼佐恩(Nachmansohn)(1915年)和普菲斯特爾(pfister)(1921年)已經十分詳盡地指出過這一點。而當使徒保羅在他著名的《哥林多書》中對愛讚頌備至、奉它為至高無上的東西時,他肯定也是從這同樣"廣泛的"意義上來理解愛的。可是這些事實只能表明,人們並不總是把他們中間的偉大的思想家認真地當作一回事,甚至在他們極誠懇地聲稱十二分地崇仰這些思想家的時候也是如此。

因此,精神分析理論把這些愛的本能稱作性本能,根據它們的起源稱作佔有(apotiori)。大多數"有教養的"人們把這個術語看成是一種侮辱,並且滿懷報復之意地將精神分析理論貶作"泛性論"。任何一個把性看作是人性的禁忌和恥辱的人,完全可以使用更斯文的雅語:"愛的本能"和"愛欲的"。我自己本也可以從一開始起就這樣做,這就可避免許許多多的非議和責難。但我不想這樣做,因為我不願意向懦弱無能屈服。人們永遠也說不清楚這樣的讓步會把你引向哪裡,先是在用詞上讓步,然後一點一點地在實質內容上也就俯首就範了。我覺得羞於談性並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希臘詞"愛的本能"就是為了使這種粗俗變得婉轉一些而使用的,到頭來卻不過是我們的德文愛這個詞的翻版,結果是誰懂得如何等待,准就不必讓步。

我們打算提出這樣的假設來試一試運氣:愛的關係(或用一個更中性的詞語:情感的聯繫)才是構成集體心理本質的東西。我們可以回想一下,權威們並未提及過這樣的關係。相當於這類關係的東西,顯然隱藏在暗示作用的屏幕後面。我們的假設一開始就從眼下流行的兩種思想中得到了支持:首先,一個集體顯然是被某種力量聯結起來的,這種聯結除了歸功於那能把世界上一切事物聯繫起來的愛的本能以外,還能更恰當地歸功於什麼力量呢?其次,倘若一個個人在一個集體中放棄了他的特點,而讓其他成員通過暗示作用來影響自己,這就會使人想到,他這樣做是因為他感到有必要與他人保持和諧,而不是與他人相對立——也許說到底他是"為了愛他們"。

弗洛伊德-致榮格的信:

親愛的朋友:

……在同一個晚上我既正式收你為我最年長的兒子,又任命你為我的繼承人和王儲,這確不是一般的事。此外非同一般的是,當時你本可以拒受我這份父輩尊嚴,拒受本身看上去像會給你帶來愉快,正如你將你的所好硬塞給我一樣。現在我恐怕還得在你面前扮演一下父輩角色,跟你談談我對鬼聲現象的看法。之所以非談不可,其原因在於這些事情同你所願意認為的那樣不盡相同。

我不否認你做的評論和實驗給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你走後,我決定做此觀察。以下是觀察結果。我的前面房間里總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出聲的地方擺的是兩塊挺重的埃及石碑,它們就放在橡木書柜上,響聲的出處顯而易見。在下個房間里,我們也聽見有過響聲,這種響聲本來非常少有。你在這兒時,這種響聲我們時不時即可聽到。我原想賦予其某種意義,要是這種響聲從你走後不再出現的話。但自那以後,這響聲一而再再而三地響起,不過跟我的思路,跟我想起你或你所研究的特殊問題,都無任何干係。(我敢添加一句,現在也無干係。)這種原本對我而言很重要的現象很快就被別的事情所取代。由於你親自來臨所帶來的魔力,我相信了,或至少我已經準備相信此事,可現在這相信已經消失。

由於諸多內在原因,我再一次以為這種事會發生是不可信的。立在我眼前的傢具沒有靈魂,是死著的,就好像希臘諸神從詩人面前消失,眼前只是一片靜寂而無神的自然界一樣。

所以,我又戴上那角質架的代表父親形象的眼鏡,告誡我親愛的兒子,要頭腦冷靜,與其為了硬懂什麼而作出這等巨大犧牲,不如不懂好些。我還就心理綜合分析所遇到的問題撓了撓我那充滿靈性的發灰的頭髮,而後這樣想:得了,年輕人就是這樣,他們確實太欣賞某些東西,只是用不著我們拖在後面,因為我們腿腳不靈,累得直喘也跟不上啊。

現在我要借我生活過的歲月所帶給我的優長之處,嘮叨幾句。我要再告訴你一件天地間所發生的事,這事誰也不會搞懂。幾年前,我的腦際里鑽出這麼個念頭:我會在61歲到62歲之間死掉。那時候看上去我還有一段好日子過。(今天,離那個日子只有8年時間了)之後不久,我和我兄弟去希臘作了一次旅行。叫人心裡不託底的是,和1和2相關聯的數字61或62總出人意外地出現在有數字的東西上,尤其常出現在帶輪子的東西上面。我有意識地把發生這些事的情景都記錄下來。等到了雅典後,我感到十分沮喪。我們在旅館裡分到的房間設在二樓,我希望這下能透口氣了——至少用不著擔心會碰上61這個數字。可誰想,我的房間號是31(我認為這是命里註定,31即是61-62的一半數字)。這個很有文章又很費琢磨的數字,後來證明比前面那個數字更令我傷神。

自那天起一直到最近,31這個數字始終沒離開過我的腦際。一想起來,就總有個2和它聯在一起。但由於我的心理系統里有些區域純系是渴求知識而不迷信的區域,因此,我就試著分析了這個想法。現寫在這裡。我會死於61歲到62歲的這一想法始於1899年。當時還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我寫了那本叫作《夢的解析》的書(你知道,這本書的出書日期是1900年後)。第二件是我分到個新的電話號碼,今天我還用著:14362。可以十分容易地在這兩件事之間安一個聯繫的紐帶:1899年我寫《夢的解析》時是43歲,比這個數字更明顯的是,電話號碼中的其他數字已經將我生命終止的日期顯示了出來,即,不是61即是62。突然,在這看上去不合情理的事情中,出現了一種解釋方法。我咬定死於61歲到62歲的想法不過跟下述想法相一致,即寫完這本論述夢的書,我就算完成了我的終身工作,再毋庸贅述什麼,可以瞑目了。經這麼一番分析,你會同意,這想法聽上去不再沒有意義了。碰巧,在這裡也有威廉·弗利斯所施加影響的蹤跡,這想法正開始於他攻擊我的那年。

上述情況又是一例,可以使你找到對我身上那種特別具有的猶太人的神秘主義色彩的證明。除了這些,我只想說,像我這類跟62數字所進行的冒險行為可以用兩件事說得清楚。第一,對無意識保持極其高度的警惕性,這樣才能像浮士德一樣,在每個女人身上發現海倫的影子。第二是"偶然性所給予的合作",這一點無可否認,它與歇斯底里症中的身體上的伴隨狀態(somaticccoperation)抑或雙關語中語音上的伴隨活動(linguisticcooperation)一樣,在幻覺形成過程中起著同樣作用。

寫到此,很想多聽聽你對神鬼情結(theghostcomplex)研究後的想法,我的興趣是一種對可愛的幻覺的興趣,不能一人享樂於其中。

向你、你的妻子和孩子致以衷心的祝願

你的弗洛伊德

1909年,4月16日

伯爾格街19號

維也納

佛洛依德名言

l 精神健康的人,總是努力的工作及愛人,只要能做到這兩件事,其它的事就沒有什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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