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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瀨巳喜男:比女人更懂女人

在早期日本電影史中,最為人熟知的恐怕要屬黑澤明、溝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了。尤其是小津,在國內尤其受到敬仰。殊不知,同時代與他惺惺相惜的另一位導演成瀨巳喜男卻鮮為人知。8月20日,是成瀨巳喜男誕辰111周年的日子。小津曾說:「我拍不出的電影只有溝口健二的《祗園姐妹》和成瀨巳喜男的《浮雲》。」也正是這句話,人們才開始注意到這個尤其擅長拍女人的女性主義導演。

詩人般憂鬱與細膩

1905年8月20日成瀨出生於東京一個貧困的刺繡工家庭,1967年7月2日去世,享年63歲,葬於岡山縣岡山市萬成町。幼年的成瀨喜好文學,但家裡非常拮据,這可能是他性格謙卑的原因之一。1920年,成瀨進入剛成立的松竹電影公司,並在那裡學習了編劇和助理導演。九年後,在著名導演五所平之助的幫助下,成瀨成為松竹正式職員。次年,他便以處女作《武打夫婦》(1930)開始了他的導演生涯。1930年至1934年間,成瀨在松竹蒲田製片廠執導了22部默片,形成了自己作品的主題,並進入了廣泛獲得日本觀眾和評論界共鳴的豐收期。然而無論他早期的成功,對比當時西方的標準,成瀨在松竹的薪酬極其微薄。其中,他於1931年自編自導的《小人物,加油吧!》較為出色。

《小人物,加油吧!》CC版封面

在加入了草創時期的新P.C.L.公司後,成瀨拍攝的《願妻如薔薇》(1934)大獲成功。從這部作品,成瀨對於女性的深刻認知便已顯露。電影中講述了一位拋棄東京妻女的丈夫在農村安家,城鄉妻子的不同性格與相互聯繫促成了一場生動活潑的「家庭鬧劇」。東京的妻子生性幽怨、情感細膩;山裡的妻子賢惠能幹,時長愧疚。城鄉兩位妻子的對比,恰恰反映出兩種地方女人的不同與生活差異。被拋棄的妻子戀上寫詩,擁有著詩人般的憂鬱,她寫得每首詩都承載著對丈夫的愛與思念。然而現實殘酷,幻想中的丈夫固然美好,但當他真實的出現在眼前時,卻如陌生人一般無話可談。於是,妻女選擇接受現實,讓對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也正是女人善解人意之處。

另一方面,女人又是自私的:山裡的妻子害怕丈夫一去不返而不願意他去看望城裡的妻女;女兒在火車上時又下決心讓父親留在身邊。一個男人周圍總是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女性角色,每一個都如此神秘讓人著迷。這部電影對於女人的探索讓人印象深刻,也被《電影旬報》評為當年年度電影最佳。不僅如此,成瀨還收穫愛情,和飾演女兒的千葉早智子小姐於1937年步入婚姻殿堂。

電影《願妻如薔薇》

戰爭時期的40年代,成瀨作品較少。50至60年代,他在東寶(1937年由P.C.L公司重組)創作了許多佳作,其中有六部改編自女作家林芙美子(1903~1951)的作品。由於林芙美子的作品主要描寫庶民,尤其是女人的悲歡離合,她細膩深刻的文字與對女性的理解讓成瀨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於是,成瀨改編了她的六部作品——《飯》(1951)、《稻妻》(1952)、《妻》(1953)、《晚菊》(1954)、《浮雲》(1955)、《放浪記》(1962)。這足以看出成瀨有多痴迷於林芙美子的作品(現在中國市場上很難買到她的作品,在市面上只見過她的《放浪記》)。在這六部作品中,成瀨與當時多位優秀的女演員合作。映畫「四大女優」 :田中絹代、高峰秀子、原節子、山田五十鈴,前三位均有出演。其中,高峰秀子更是成為了他的銀幕女神。

高峰秀子,透著濃濃的知性美

在導演生涯的後期,1960年的《女人步上樓梯時》和1964年的《情迷意亂》成為成瀨的巔峰之作(均由高峰秀子擔任女主角)。成瀨電影里的女性,有自己的道德認知和人格修養,常常經不住寂寞侵擾和甜言蜜語的誘惑,幻想投靠男人終了一生。這樣的思維通常會造成兩種結果:一種是不顧一切飛蛾撲火般地追向男人,哪怕這個男人多情、濫情,不負責任,她也要欲罷不能地追求下去,像《女人步上樓梯時》;另一種是緊緊得守住底線,不讓自己越過雷池,像《情迷意亂》,最後剩下的只有悲涼甚至悲劇。

《女人步上樓梯時》劇照

《女人步上樓梯時》里由高峰秀子飾演的媽媽桑走進銀座的一家酒吧。身著和服的她和氣地向周遭客人打著招呼,優雅中夾雜著一絲無奈。她步上樓梯,訴說著自己的命運,卻不料命運一直在同她開玩笑。年至中年,事業漸衰的她渴望投靠一個男人,可是卻被周圍的男人們一個個欺騙。唯有年輕的店經理真心喜歡她,而兩人竟一個不想說出口,一個渾然不知。說是渾然不知,倒更像是秀子對他的愛護,不願接受。每天,她走進浮華躁動的銀座酒吧,步上她命運的樓梯,日復一日,訴說自己的內心。這樓梯,似乎永遠走不完。成瀨用這種悲涼的結局來鞭撻社會對女人的折磨和虛偽浮華的戰後日本。女人的被迫與無奈成為男性欺壓的資本,讓女人笑著的眼裡毫無光彩。全片高峰秀子的獨白傳遞著一種憂傷的詩意,而芸芸眾生的形象又十分真實。這樣,現實主義的影片又多了一份浪漫,而這不正是女人與生俱來所散發出嗎?

影片《情迷意亂》

《情迷意亂》則從悲涼變成了悲劇。戰後,失去丈夫的兒媳禮子親手重建了家裡的商鋪,和婆婆、小叔幸司共同生活。生活總是愛考驗忠誠之人,禮子面臨著大商場時代的壓力和婆婆、大姑企圖趕走她的親情危機。但是禮子從未屈服過,因為她內心的善良與美好,讓她用樂觀的心態去看待一切。正因如此,年輕的幸司放棄了其他工作,整天用無所事事來找借口,陪伴於嫂子身邊。而禮子的保守雖然讓她忠貞於死去的丈夫卻讓她痛苦於這段不倫的戀情之中。在婆婆的壓力下,禮子決定回娘家。幸司不顧一切追上火車,在這裡禮子終於準備接受這份感情。

這場火車上的橋段相當精彩,一段幸司換座位的蒙太奇活潑地展現了他對禮子的深情,又流露著些許稚氣。禮子抬頭望向正看書的幸司,他似乎感受到了這束凝望,轉頭望向禮子微笑,禮子也慢慢從迷茫轉向微笑。這一個鏡頭美得叫人無奈,流下淚水,像母親,像姐姐,唯獨不像情人,這也正是她淚水中所飽含的矛盾無奈,這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凝視直擊觀眾的內心。這痛楚促使禮子中途下車。片中禮子說:「我是個女人,當我聽到你那晚對我說的話,我真的很高興。」這就話道破了女人的內心世界,成瀨猶如布努埃爾(《白日美人》導演)般「泄露了天機」。渴望被愛是女人的天性,成瀨精準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禮子下車後打算和幸司共處一晚,勸說他回家。孩子氣的幸司又鬧起脾氣跑去喝酒,爛醉的他竟不幸跌落山崖,離開了禮子。最後鏡頭對準禮子的臉,在含有一絲驚恐的表情下「終」。

受道德約束的女人往往不能勇敢的追求自己的愛情,最後留下一片絕望。這也正是成瀨與小津電影最重要的區別。

合作與致敬:成瀨巳喜男與林芙美子的合作佳話

成瀨作為一個電影高產導演,堪比伍迪·艾倫,其中對於女性的探討非常深刻,這與女作家林芙美子有著必然的聯繫。以下,我們將進一步探索成瀨巳喜男與他敬仰的林芙美子之間的合作。

林芙美子

《飯》(1951)、《稻妻》(1952)、《妻》(1953)、《晚菊》(1954)、《浮雲》

(1955)、《放浪記》(1962),成瀨這六部改編自林芙美子的作品,整體上可以看到作為一個導演以及作為一個女作家所帶的特有風格。

「我是命運註定的放浪者。親生父母的結合沒被老鄉接受,叫我只好把旅行當故鄉長大的。」

——《放浪記》

林芙美子,一位詩人,一位作家,更像是一位寫作的詩人。她的小說雖是以婦女、庶民的生活為題材,但卻從不缺少詩意與優雅。《飯》中,人妻三千代忍受侄女里子的現代奔放和與丈夫的曖昧,也不忘思考自己所期待的生活方式,一個作為妻子的責任;《稻妻》中,妹妹清子看著同母異父的三兄妹為生計情感挫敗,用敢於逃離束縛的女性視角解讀這代人的家庭鬧劇;《妻》中,夫妻情感生活黯淡,丈夫外遇,妻子不屈,雖重新生活在一起,卻仍滿是憂傷;《晚菊》中,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追憶自己的藝妓生涯,儘管如今人老珠黃為生計操勞,也不悔往昔今日;《浮雲》中,一場道德罪惡的出軌戀情充滿異國漫調,為愛情死忠的女人病死在愛人身邊,成為一場詩意的追愛史;《放浪記》中,林芙美子將日記改編成了文學著作,她坎坷的情感生活伴隨著優美的詩句,終成為一代文學巨匠。

《放浪記》中林芙美子早期的詩句

如果林芙美子遇上瑪格麗特·杜拉斯,她們大概能成為一對友人吧。同是女作家,同是風流成性、浪漫致死,林芙美子把她的感情一段段寫進了自己的小說中,或者說每本小說都能折射出她的身影。這應該也是她對女人坎坷經歷寫得如此動人的原因之一吧。

她愛寫女人的隱忍之苦,總伴隨著男人的風流曖昧;她愛寫妻子為婚姻的糾葛,總伴隨著朋友的不羈自由;她愛寫婚外情的浪漫,總伴隨著女情人的為情痴迷。

《浮雲》片尾

六部改編自林芙美子作品的電影片頭

「花的生命短暫而痛苦,人的苦難漫長而艱辛。」這大概是林芙美子對自己一生的最後總結。

1951年6月28日,林芙美子逝世;1951年11月23日,成瀨改編的《飯》在日本上映。不知成瀨是否見過林芙美子,亦或是在她的葬禮上為她深鞠一躬。不論如何,成瀨將她的作品搬上大銀幕,已經是對她最好的致敬。試想,夜晚,桌前,成瀨手捧一卷小說,不由得讚歎這女人寫出了自己的心思。一個導演對一位作家的共鳴恐怕不亞於任何導演與演員間的靈魂溝通。

說回成瀨巳喜男,他的電影總是透著濃郁的默片氣息。淡淡的配樂,簡練的鏡頭語言,甚至是平淡的故事(如《飯》、《妻》等)。成瀨慣用固定機位去端詳整個事態的發展,沒有溝口健二的「一場一鏡」來的那樣有氣勢,也沒有小津安二郎注視般的鏡頭那樣柔緩。他拍攝的每一場都十分簡潔,甚至連轉場都用簡單的漸黑來實現。

小津安二郎(左)與成瀨四喜(右)

有人說,成瀨的電影像小津,「我們不需要第二個小津」。但仔細品鑒兩者,會發現成瀨的鏡頭節奏顯然要比小津快,而小津獨有的空鏡轉場方式已然成為一個經典;成瀨電影中的故事結局總是透著憂傷、絕望,小津則不然。成瀨電影雖然在鏡頭語言上沒有其他人那樣「華麗」,在配樂上也沒有那樣「深刻」,但正是這樣,成就了他在電影敘事上的造詣。這也是為什麼他被譽為黑澤明、溝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之後」的第四位殿堂級的日本電影大師。

《飯》、《稻妻》、《妻》、《晚菊》、《浮雲》、《放浪記》這六部電影中,銀幕繆斯高峰秀子以主角參演了三部。不論是《稻妻》里不甘束縛的小妹清子,還是《浮雲》里為愛痴狂的小三幸田雪子,亦或是《放浪記》里固執堅韌的林芙美子,高峰秀子都完美的詮釋了這種種角色。而與她搭戲的男演員上原謙(常飾演厭倦婚姻在外搞曖昧的丈夫)和加東大介(常飾演老實痴情角色的大胖子)等的精彩表演更是錦上添花。在《飯》里,飾演失意妻子的是小津的銀幕繆斯原節子,她定是林芙美子小說中任勞任怨的妻子形象的最佳人選。在《妻》里,年紀稍大的演員高峰三枝子和上原謙各自獨白內心的幽怨。在《晚菊》里,老戲骨杉村春子的惜時光荏苒之痛流露在顰蹙之間。不得不承認,成瀨在選角上眼光非常精準。

原節子(左)與上原謙(右)

加東大介

御用配樂師齊藤一郎(合作過16部電影,也常與森一生、清水宏、衣笠貞之助、溝口健二等導演合作)為成瀨電影的配樂每每顯得清新簡單,不僅合適背景也適合角色的性格。尤其在《浮雲》中,因為男女主角相遇于越南,每當兩人相見,曖昧之情便融入在異國慢調之中,別有一番滋味。

成瀨巳喜男與林芙美子合作的六部影片略覽如下:


《飯》1951

日復一日,妻子做好晚飯等待丈夫回家;日復一日,丈夫吃著一樣味道的飯菜。「飯」成為婚姻的一種維繫,成為妻子操勞的精神障礙。一間房,一頓飯,一對夫妻,這不就是生活,不就是婚姻?


《稻妻》1952

閃電處,稻子豐茂,故稱閃電為稻妻。在大家庭的束縛下,親人的煩勞猶如閃電兇猛,然而自己不甘被擊倒,不如逆流而上更加堅韌的生長。形形色色的庶民生活如野花小草般平常普通,沒有加之罪惡或是偉大,這恐怕是成瀨最讓人嘆服之處。


《妻》1953

對離開丈夫自力更生的朋友,妻子說:「我永遠不會如你這般」。對婚外情的丈夫,妻子反抗,找到第三者表明態度。沒有偷情的激情四射,也沒有女人對峙的驚心動魄,有的只是生活的憂傷與詩意。七年之癢是生活,在外偷情是生活,重歸婚姻是生活,何必跌宕起伏。


《晚菊》1954

三朵晚菊懷戀昔日藝妓風光,如今已為常人。對男人渴望的空虛,對後代婚姻的操勞,對金錢生計的無奈,是這一類女人的痛楚。橋上的她們看著年輕藝妓感到自己的滄桑,但畢竟也曾盛開過。生活已然,懷著希望安分地活豈不更好。


《浮雲》1955

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日本女人,為情所困似乎不值得,勇敢追求愛情似乎正確,而那段情是男人的婚外情又該怎麼辦。異國他鄉相識,回國後難以忘卻,不論對方何種濫情、諷刺,也抵擋不住迷戀的心。女人為愛情與生計,顧得了什麼青春道德。「要為偶遇的人敢於付出」,雖是對男人的「忠言」,只女人在實踐。等身邊的女人都死去時,男人才知曉一個女人的痴情是多麼不可思議。


《放浪記》1962

這是成瀨對林芙美子最高也是最美的一次致敬。她的前半生生彷彿可以用前面的作品來概括——沒有男人依靠的女人就無法好好活下去。與畫家、詩人、作者等人的分分合合,她從未失去過要追求愛情的信心。不論在微弱的燈光下,還是在破爛的小房裡,林芙美子從未停止過創作。最後事業婚姻成功的她,在經歷無數磨難後,顯然對憐憫之情有了新的理解。「可是如果經常幫助的話,就會越來越不可自拔,那個時候可能會更加辛苦.......生的時候是一個人,死的時候當然也是一個人。如果自己不幫助自己的話,那麼誰能夠給你幫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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