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薛寶釵,就是參禪的三種境界
作者:大陰陽論/專註佛、道、易、王陽明的高品質原創公號。
應該喜歡林黛玉,還是薛寶釵?這是長久以來常被人說起,站隊上又極為明顯的問題。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很有意思,深得我心。
文章中說,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會喜歡黛玉而討厭寶釵,年歲漸長則會越來越喜歡寶釵而嫌棄黛玉,等到老了又會重新喜歡黛玉。這是因為,人在年輕的時候總以為真的就是對的、美的,圓滑、世故與虛偽何其可憎與可厭。待到漸年長,慢慢懂得了人情世故,嘗到了種種無奈,也就漸漸懂得了寶釵的得體和可貴,轉而覺得黛玉太過天真和幼稚。等到老了,爾虞我詐、口是心非見慣聽厭了,人情冷暖、滄桑百味看遍嘗盡了,才懂得人最珍貴與最難得的,還是個真字。
「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莊子主張性真。」道家所以稱得道之人為真人,佛家所以說「直心是道場」,只因真是道境,亦是道種。《世說新語》講魏晉風度,最動人的一句話便是: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所以,喜歡黛玉的人,要麼還年輕,要麼已經歷盡滄桑。喜歡寶釵的人,則往往還在人生的中途。從你的態度,可以窺見你身處的階段。
事情當然不能這麼簡單的劃分,比如要考慮到脾氣秉性,有的人就是黛玉這樣的性子,自有她相應的幼稚時和成熟時;有的人就是寶釵那樣的秉性,也自有她的幼稚貌和成熟貌。也要考慮到稟賦的不同,有的人就是一輩子林黛玉,成熟不起來;有的人就是一輩子薛寶釵,世局裡出不來。但更多的人還是從率真開始,漸漸走到知道掩飾偽裝,最終還能回到最初的雖然不多,但多少都有一份看淡和釋懷。
所以要承認,這種劃分法的確是提供了一個普遍性、標準性的模型,無論哪種人其實都可以放入其中,只是表現程度有不同。我之所以覺得這個說法有意思,是因為它發掘出一個真正的生命現象;將黛玉寶釵放在生命的歷程中去看,也更為通透和完整。之所以深得我心,則是因為這裡面是藏著東西的,真正高妙的東西。
《五燈會元》載,宋代青原惟信禪師曾提出參禪的三境界說:「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個說法很多人都知道,但你有沒有發現,這不正是先黛玉、再寶釵、最後還是黛玉的翻版嗎?兩種說法有著何其顯而易見的高度一致性。
其實這也不奇怪,因為兩者說的都是人的精神成長,只不過一個是世間世俗的成長,一個則是出世間絕俗的成長,而所有的成長都是從道而來而歸於道的,所以越完整地看、越是到最後,便有著越大的相似性。所見至此,也許就能更加明白活在世間本是修行、以及六祖「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的真諦。
可以把這兩點歸結為實相的俗諦和真諦,以俗諦參真諦便能得個妙處,以真諦參俗諦便能得個實處;兩者互參互輔,才能既可落腳,也有個方向。這點其實是很重要的,因為雖然知道參禪三境界的很多,究竟說的是什麼真正清楚的卻恐怕不多,往往就是因為落不到實處;人都在活著,能從整個生命歷程去觀照和看待當下的也很少,也往往是因為不通於妙處。
對參禪三境的不能真正理解,很大一個原因是沒有將青原惟信禪師的話完整去看,看到的只是市面上流行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概括版,於是失掉了很多真髓的東西。禪師那些除此之外看似只是修飾的話,其實才是機關所在。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這是未參禪時。有自性,卻不明理,在門前卻終在門外。就像我們年輕時,看待世間就是直白地憑自己的感覺去看,真摯而自然,雖有局外而觀、直從本心的真意,卻畢竟落在淺顯表面。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親見知識、有個入處後。讀經典,思法理,做工夫,積累入道資糧卻終究仍在虛妄上。就如同我們踏入社會直接面對世事,需要真實而繁複地去反應和應對,思量和取捨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這便是入處的含義。這是從局外到局內的入局,雖是真實的磨礪,但所謂當局者迷,容易困在裡面出不來。
「依前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這是得個休歇處時。機緣到後一念覺知種種求索皆妄,則直出迷局,狂心頓歇。它有兩個關鍵,「依前」和「只見」。「依前」可以是依於從前即初心本心,也可以是只依面前;「只是」是因為世人之病為不只是,往往看待事物有太多的我見投射,以及患得患失的思量。合在一起,便是只活在當下,出離妄想而回到當下這個唯一的真實。這就像我們都曾全力地逐求,等到老來經歷得多了,世事滄桑無常看遍了,才知道其中的虛幻無謂,這時心中就放下了,只剩下當下的安寧,這便是所謂休歇。
這是回到了最初,如同一個圓完成了首尾的相接,實現了圓融和圓滿。最初和最後往往有著相似性,就如嬰兒剛出生時滿臉皺紋、人老了脾氣又會像小孩,又如上古聖王時代是個大同世界、我們發展的所向仍是大同世界,還如軸心時代諸先聖早已實悟究竟、後世的目標只是回到這種悟境上去。但兩者又是不同的,不同在最後是對最初整體、全面、深入的升華——最初雖真純卻混沌,還太單薄,沒有世事洞明、了了分明的清明,還有業力在。最後則是歷經磨礪的煉獄後補足了這個缺,錘鍊出更純的質地、更沉的厚重和更大的光明。
只是世間多數人,都止步於中間之程的叢林深處,以此為家而忘了故鄉,「樂不思蜀」「直把杭州作汴州」了。
可以看到,捨去了未參禪時、有個入處、得個休歇處的時機界定,對三境界的理解就容易摸不著頭腦、落不到實處,更難與生命和生活的真實發生連接,成為孤立乾癟的存在,流於玄虛。玄虛不是禪,真正的禪必是真真切切的,之所以看上去玄,是因為眾生把一切搞的太複雜,反而不容易看見本真了。
於是我們身處何方、我們要往何處去、我們該如何看待和安頓生命的當下,此時便能明了。另外去參個禪,何如就在生命的當下、生活的真實中去參呢。禪本是鮮活的,這鮮活就是因為是從生命和生活的真實中來。
進得去,出得來,自己還是此時此處的自己,這便是禪。黛玉,便是禪的道種;寶釵,便是禪的修行;內黛玉而外寶釵,便是禪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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