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尋蹤】王維筆下的大唐涼州風情

  一座古城,一段大唐盛世,一位偉大詩人。在這裡相會,在這裡相融。千年後,詩人早已遠去,古城也已老去,唯有一段傳奇不朽,唯有詩人筆下的風情不變。

  開元二十五年,大唐盛世到了一個巔峰。一場大戰之後,詩人王維身負使命,來到了涼州……

  於是,詩人見證了涼州的盛唐風情。它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詩人,過涇水,走古道,渡黃河,瀟洒而來

  從蘭州往西,沿著古老絲綢古道,我們翻山越嶺,往涼州而去。在現代交通手段下,曾經無法逾越的烏鞘嶺,如今變得非常輕鬆。從中午出發,傍晚時分,我們就抵達這座古老的絲路城市。

  如今,人們常常將武威和涼州視同為一個地方,然而在三國之前,卻是兩個地方。武威是霍去病遠征河西的匈奴後,在河西走廊設置的四個郡之一。而涼州,卻是西漢時期改雍州而設的,駐紮地最初在隴山西側的天水北面,因其管轄的隴山以西地方,因土地寒涼,故而稱為涼州。到了三國時期,復置涼州,從隴山西側遷移到了武威。

  這是一個夏日,正是傍晚時分。此刻,被太陽管制了一天的人們,紛紛走出了家門。武威南門廣場上,人頭攢動,連日的高溫,讓人無處可躲。武威南門廣場是武威近些年新修的一個文化廣場,高大的城門樓,樹立的圖騰柱,起起伏伏的噴泉,的確是乘涼的好地方。

  就在這樣一個夏夜,在這樣充滿時尚和傳統意味的廣場上,我們和王維的邊塞詩「不期而遇」。武威人在南門廣場中,用黑色的大理石將歷代吟誦武威的詩詞鐫刻了出來,其中,就有王維的詩。從小到大,我們接觸到的王維是一個生活恬淡的田園詩人,然而卻沒有想到,他的邊塞詩也同樣引人矚目。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今屬山西省)人,21歲時考上進士,被任命為大樂丞。不久就因故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他的詩歌中帶著濃濃的田園風情,也曾經有人將他稱為詩佛。這樣一位習慣恬淡生活的田園詩人,為何會寫下雄渾的邊塞詩篇呢?這似乎要從詩人的一次西行說起。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河西節度副大使崔希逸戰勝吐蕃。在古代的軍事地理中,河西走廊承擔著隔斷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游牧民族聯繫的任務,中央政府只要佔據河西走廊,就能在向西的戰略上取得優勢地位,掌握主動性。唐代前期,中央政府牢牢控制著河西走廊,故而向西的戰略上,就具有主動地位。而安史之亂後,丟失河西走廊,唐政府只能困守隴山以東,游牧民族騎兵距長安只有一兩天的路程,因而極其被動,這也是導致唐王朝後期一蹶不振的一個重要原因。

  獲知崔希逸取勝的消息後,依然精明的唐玄宗,很快就做出決斷,派人前去慰問。而此時,王維的處境也非常尷尬。王維能到長安任職,主要是受了張九齡的舉薦,被擢升為「右拾遺」。誰知,開元二十四年十一月,張九齡卻被罷參知政事,貶為荊州長史。自然,王維的處境就尷尬了。當時,他已經做好了歸老田園的打算。誰知,卻接到去涼州的差事。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王維筆下的邊塞風光,也是邊塞詩中最為引人矚目的篇章。王維所存詩歌中,邊塞詩有40首,這無疑是個令人驚喜的數字。因為,另一位邊塞詩人高適留下的邊塞詩歌也不過20首。然而,人們想不到這首詩的誕生和武威有一定的關聯。

  歷史久遠,我們沒有找到更多關於王維在武威的資料,只能通過他留下的關於涼州的詩句,來認識他的涼州之行。

  開元二十五年,王維從長安出發,基本上沿著絲綢之路的北線而行。人們從王維留下的詩句中推斷,他是沿著涇川、平涼,繞六盤山而西行至寧夏固原(即蕭關),然後沿蕭關道入靖遠,直抵黃河岸邊,渡黃河後,進入景泰,然後經古浪大靖、土門,入武威。這是漢唐時,長安通往西域最為便捷的一條道路。這是王維的第一次涼州之行,天寶四年王維還有一次涼州之行,因而傳統上人們認為王維兩次到過涼州。

  一路上,戈壁灘的瑰麗風光,緊張的邊塞局勢,來回巡哨的戍邊將士,一一走入他的筆下。

  有人從王維筆下的「屬國過居延」中推斷認為,當時王維是從蕭關,到居延(今額濟納),然後再到涼州,顯然這是個誤解。在交通落後,游牧民族時時騷擾的情況下,王維不可能捨近求遠,繞一個大圈子的。根據這些年出土的漢簡分析,王維只不過借用了「居延」這個相同的地名而已。出土的漢簡證明,漢代絲綢之路北線上的驛站分布中,在今天景泰和古浪大靖之間,有個驛站名叫「居延置」,有人推測這個地方或許就是漢代安置過歸降的居延部落,因為一些專家認為,居延是匈奴部落的名稱。

  就這樣王維來到了涼州。他的到來,註定要讓涼州成為邊塞詩中最為耀眼的明珠。

七城十萬家,王維筆下,一場保衛涼州的大戰

  行走在河西走廊,一不留神,就會和邊塞詩迎面相撞,和王維、高適、岑參……這些大詩人不期而遇。

  翻開《全唐詩》,和隴右有關的邊塞詩太多了,《全唐詩》中收錄的邊塞詩約2000首,而其中1500首與大西北有關,不少邊塞詩與隴右有關,和涼州有關。

  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中,我們和王維在武威街頭不期而遇。王維以監察御史身份前往,河西節度使駐地涼州宣慰,此後在節度使幕中兼任節度使判官近兩年時間。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這首《使至塞上》給我們勾勒一個烽火連天場景,也流露著建功立業的願望。

  對於這首詩的誕生,或許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涼州之行,王維可能看不到絲綢之路上的雄渾風光,自然也就寫不出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詩句。我不知道是河西節度使之行成就了王維,還是王維成就了那些在戈壁灘上重複了不知多少年的綺麗景色。

  或許,兩者都有吧。詩人的靈感和大自然美景相碰撞的瞬間,就醞釀出那些至今令人讚嘆不已的壯美詩句,這似乎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吧。

  第二天清早,我們來到武威天馬廣場,晨練的人們散布在廣場的各個角落。在各種音樂的伴奏下,扇子翩翩起舞、楊家槍虎虎生威,千年間物是人非,地方依舊,當年王維看到的景物早已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中了。

  王維先是以監察御史的身份來涼州,慰問同吐蕃作戰中獲勝的將士。不久,就被任命為河西節度使判官。判官是節度使的屬官,主要任務是協助處理事務,算是節度使的幕僚佐屬一類的職務。

  唐代武威曾幾次改名,時而為涼州,時而為武威。盛唐的涼州,人口眾多,經濟發達,商貿極為興盛,來自西域各地的胡商雲集於此。數百年後,北宋史學家司馬光在他的《資治通鑒》中寫道:「天下富庶者無出隴右。」岑參在天寶年間來此寫道:「涼州七城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當時,涼州城在隴右33州最大,共有7個衛星城,周長20里。

  在涼州王維體會到了緊張的邊塞生活,也更為前沿地接觸到眾多來自西域的物品。激烈的戰鬥,獨特的民族風俗,蒼茫的塞上風光一一走入他的筆端,展現在無數的讀者面前。

  他寫道:吹角動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馬嘶亂,爭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戰聲煙塵里。盡系名主頸,歸來報天子。(《從軍行》) 這首詩,寫了將士們一天從軍打仗的生活。在號角聲中,在喧囂聲中將士們緊急列隊,準備出發。胡笳聲動,戰馬嘶鳴,唐軍將士開始搶渡金河;戰鬥結束了,將士們俘虜了敵軍戰將,捷報傳天子。

  河西節度使初設於唐睿宗景雲二年(711年),擁有士兵73000人,馬18000多匹,擔負著北御突厥,南防吐蕃的任務。這首詩正是當時戰鬥情形的描寫。

郊外游望,邊塞詩歌中,流淌出來的田園生活

  激烈的戰鬥結束了,人們恢復了日常生活。一年一度的涼州賽神格外引人矚目。一向繁華熱鬧的涼州城外行人稀少,遠遠的地方,塵土飛揚,一陣陣鼓聲和羌笛聲傳來,那裡就是賽神的地方。

  王維寫道:涼州城外少行人,百尺烽頭望虜塵。健兒擊鼓吹羌笛,共賽城東越騎神。(《涼州賽神》)詩人們嚮往那壯闊荒寒的邊塞風光,陶醉於塞外民族的風情習俗,欣賞那多姿多彩的民族歌舞,用最熱情的詩筆予以謳歌,從而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繪寫了極富奇情異彩的篇章,創造出前無古人的全新的藝術畫廊。

  熱烈歡快的涼州民俗活動,讓王維感受到了戍邊將士們載歌載舞的歡樂心情。作為節度使的屬官,視察民情,關注經濟發展是他的一項重要工作。

  他在《涼州郊外游望》中給我們留下了當時涼州城外普通民眾生活的情形: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灑酒澆芻狗,焚香拜木人。女巫分屢舞,羅襪自生塵。這是一個怎樣的村子呢?位置偏遠,人口稀少,巫師還存在。正在進行中的活動給這個小鄉村帶來了生機,也給我們留下了當時涼州民俗的情形。

  涼州的生活給王維帶來了觀念上的變化,沒有到過武威時他筆下的邊塞是荒涼之地,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表達了對朋友的關切之情,也對朋友的西域之行充滿著憂慮。後來王維還寫過一首《送劉司直赴安西》:絕域陽關道,胡塵和塞煙。三春時有雁,萬里少行人。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當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同樣是寫西域的荒涼,這首詩所表達的意境和流露出的情緒,與《送元二使安西》流露出的心境截然不同。它表達絲綢之路開通了之後帶來的中外文化交流,大唐國威的張揚。

  同樣是遠去安西,為何在王維的筆下會是如此的不同呢?實際上是王維的心態變了。在涼州期間,王維了解到絲綢之路開通後,給人們帶來物產和文化上的交流與碰撞。故此這篇《送劉司直赴安西》離別的傷感少,而更多了一份豪邁。

獵天驕,戍邊歲月,和戰爭相伴而來,對和平歡愉

  經濟的發展必須以強大武力為後盾。身為判官的王維,也出入軍旅之中,好在唐代的文人並不是明清時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們渴望建功立業,自然能文能武,「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正是他們的寫照。

  河西節度使是唐代開元十節度之一,管轄著涼、甘、伊、瓜、沙、肅、西等七州, 即今甘肅西部及青海北部地區。這個區域用今天的話來說是:「點多線長」,故此,河西節度使統帥下的近2萬名騎兵,時刻巡邏在各個守捉之間。即便這樣,突厥人還是突襲了酒泉(今酒泉市肅州區)。

  敵人在大雪飛舞的寒冬,突然而至,大雪滿關山,烽火都無法點燃,幾天後軍情才通過驛站送來。「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關山正飛雪,烽戍斷無煙。」(《隴西行》)這個小片段給我們淋漓盡致地展現了王維在武威生活的一個場景。要說明的是這裡的匈奴實際上是指突厥人。

  今天我們從酒泉出發,經金塔,過酒泉衛星發射基地,就到了額濟納地區。這裡是突厥人南下進攻酒泉的必經之路。額濟納就是漢代的居延塞,當年十幾萬漢軍將士在這裡同匈奴對抗,唐代這裡依舊是邊防前哨,唐軍在這裡設立不少守捉、要塞。

  當接到酒泉來的軍書後,河西節度使所屬的大軍立即動員了起來。身為節度判官的王維,自然也不能落後。在節度使的率領下,唐軍將士,從涼州出發,增援被突厥人圍困的酒泉。

  從武威出發,沿著高速公路而行,車如流水,王維筆下的緊張氣息早已煙消雲散,現代的越野車也早已取代了當年「五里一揚鞭」的信使。在不知不覺中我們的車拐入通往金昌的路口。這裡有一條通往額濟納的捷徑,我想當年軍情緊急時,王維和唐軍將士或許就是從這裡向居延塞一帶進軍的。

  出金昌,走一個多小時,就接近了內蒙古的阿拉善左旗,從這裡向西北有一條公路可以直通額濟納,要比繞酒泉節省一半的路程。對王維他們而言,從這裡直插額濟納可以截斷突厥人的退路,從而包圍敵軍。

  我想,王維他們一定是從這裡直逼額濟納的,截斷突厥人退路。王維在他的《出塞行》中寫道:欲隨將軍取右賢,沙場走馬向居延;遙指漢使蕭關外,愁見孤城落日邊。這似乎和「匈奴圍酒泉」能相互印證。王維還有一首《出塞作》: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護羌校尉朝乘障,破虜將軍夜渡遼。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

  這首詩從表面看寫的是打獵的情景,實際上卻透露了居延城外與突厥人激戰的情形。詩中「獵」、「連」、「燒」、「驅」,給我們展示緊張的局勢,一個「朝」字和一個「夜」字,顯示唐軍將士訓練有素,士氣旺盛的情形。

  從《出塞行》和《出塞作》兩首詩題目來看,似乎有關聯。一首詩寫於出塞的途中,一首詩寫於出塞之後。

  在涼州王維領略獨特的絲路風情,親臨刀劍橫飛的戰場,任兩年判官後,就被調到襄陽去負責考試了。

  盛唐是一個個性飛揚的時代,盛唐的邊塞詩里,陽關、玉門、敦煌、酒泉、涼州、臨洮、金城、秦州、祁連、河湟、皋蘭、隴坂、葫蘆河、苜蓿峰以及大漠、戈壁、狂風、暴雪都是詩人們吟誦的對象,是他們「建功於邊陲,封侯於萬里」的理想寄託。

  詩人們宣揚大唐國威,抒寫從軍報國理想,流露安定邊疆的壯志豪情,描寫邊塞多民族地區的生活圖景。

  西北師大的胡大浚先生曾評說,人自我意識覺醒,以及強烈功名心。在唐代,尤其在初盛唐時代,乃是知識分子的普遍心態。他們既在詩文中傾吐自己的理想志趣,大膽地發泄自己的悲歡欲求,又無不孜孜為功業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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