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楊修之死的原由探考》 - 文學編年 - 國學論壇

[原創]《楊修之死的原由探考》

《楊修之死的原由探考》文/碧血汗青 楊修,字德祖,弘農華陰(今陝西華陰東)人,出生於公元一七五年,死於公元二一九年,卒時方四十四歲。楊氏家世為漢名門,祖先楊喜,漢高祖時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楊震、曾祖楊秉、祖楊賜、父楊彪四世歷任司空、司徒、太尉三公之位,與東漢末年的袁氏世家並駕齊驅,聲名顯赫。《後漢書》說:「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業相繼,與袁氏俱為東京名族雲」。而楊氏一門家學亦頗淵源,《後漢書》記載楊震父寶,「習《歐陽尚書》。哀、平之世,隱居教授」,而楊震「少好學,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郁,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諸儒為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常客居於湖,不答州郡禮命數十年」,震子楊秉「秉字叔節,少傳父業,兼明《京氏易》,博通書傳,常隱居教授……桓帝即位,以明《尚書》征入勸講」,秉子楊賜「少傳家學,篤志博聞。常退居隱約,教授門徒,……建寧初,靈帝當受學,詔太傅、三公選通《尚書》桓君章句宿有重名者,三公舉賜,乃侍講於華光殿中」,賜子楊彪「少傳家學。……熹平中,以博習舊聞,公車征拜議郎」,是以楊氏一門,於東漢末年中的才學聲名,幾與孔氏世家並駕,而官爵顯赫猶有過之。 楊修因為家學淵源而人又聰慧,所以當時頗有令名。(註:時常見有人將《世說新語》中「楊修九歲,甚聰慧。孔君平詣其父,不在。楊修時為君平設。有果楊梅,君平以示修:此實君家果。應聲答曰: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也。」一則中的楊修誤為此楊修,實則非也,《啟顏錄》之記載明言此楊修為「晉楊修」,而孔君平也是晉人,事頗明,是以兩個楊修非是一人),建安中舉孝廉,除郎中,又任丞相府主簿。《三國志》雲「是時,軍國多事,修總知外內,事皆稱意」,後來於建安二十四年秋被曹操處死(楊修墓現在華山腳下的河灣村附近,今僅存墓碑一通,立於村西南魏長城遺址上),楊修死後約三個月曹操亦亡故。 按照《三國演義》小說的說法,楊修死是因為「恃才放曠」,又遭曹操忌才,所以在征漢中的時候為曹操借口「雞肋」一事被殺。其實不然,歷史上的楊修並沒有死於漢中,而且楊修的死更多的是由於政治上的原因,並不是僅僅因為他所擁有的才華。 首先,我們來說說楊修死於何處以及曹操有沒有在漢中因為「雞肋」一事而殺他的問題。所謂「雞肋」一事的確有,事見於《三國志》和《後漢書》《楊震傳》中的楊彪、楊修附錄,意同而言詞稍異,《後漢書》中的全文如下:「修字德祖,好學,有俊才,為丞相曹操主簿,用事曹氏。及操自平漢中,欲因討劉備而不得進,欲守之又難為功,護軍不知進止何依。操於是出教,唯曰:「雞肋」而已。外曹莫能曉,修獨曰:「夫雞肋,食之則無所得,棄之則如可惜,公歸計決矣。」乃令外白稍嚴,操於此回師。修之幾決,多有此類。修又嘗出行,籌操有問外事,乃逆為答記,敕守舍兒:「若有令出,依次通之。」既而果然。如是者三,操怪其速,使廉之,知狀,於此忌修。且以袁術之甥,慮為後患,遂因事殺之。修所著賦、頌、碑、贊、詩、哀辭、表、記、書凡十五篇」,文中並沒有說曹操因為「雞肋」一事而殺楊修,尤其是後面有「修之幾決,多有此類」一句,說明這件事只是舉個例而已 ,說楊修的死,也只說「因事殺之」,則這個事可以很多「事」,不見得就是「雞肋」一事。又按《三國志》《曹植傳》中裴注云:「至二十四年秋,公以修前後漏泄言教,交關諸侯,乃收殺之。……修死後百餘日而太祖薨」,則明確地說楊修是死於建安二十四年秋,再查《三國志》《武帝紀》得知曹操於建安二十四年的活動如下:「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斬音。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為備所殺。三月,王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遂至陽平。備因險拒守。夏五月,引軍還長安。秋七月,以夫人卞氏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擊關羽。八月,漢水溢,灌禁軍,軍沒,羽獲禁,遂圍仁。使徐晃救之。九月,相國鍾繇坐西曹掾魏諷反免。冬十月,軍還洛陽。孫權遣使上書,以討關羽自效。王自洛陽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圍解。王軍摩陂。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陽。權擊斬羽,傳其首。庚子,王崩於洛陽,年六十六」,按此處記載,曹操在三月進軍漢中,「夏五月」已經回長安,冬十月自洛陽南下救曹仁至摩陂時關羽已破,於是又回軍洛陽,此後未再復至漢中。楊修既然是死於二十四年秋,而他死後百餘日而曹操亡故,按曹操死於二十五年正月庚子日,因此楊修應該大約死於曹操救曹仁的建安二十四年九月中到十月間,至遲不會超過「冬十月」之後,所以楊修不當是為坐「雞肋」一事而死於漢中。又因為在楊修死後,曹操曾經給楊彪寫過一封信表示哀悼:「操自與足下同海內大義,足下不遺,以賢子見輔。比中國雖靖,方外未夷,今軍征事大,百姓騷擾。吾制鐘鼓之音,主簿宜守,而足下賢子,恃豪父之勢,每不與我同懷。即欲直繩,顧頗恨恨。謂其能改,遂轉寬舒。復即宥貸,將延足下尊門大累,便令刑之。念卿父息之情,同此悼楚,亦未必非幸也。謹贈足下錦裘二領,八節銀角桃杖一枝,青氈床褥三具,官絹五百匹,錢六十萬,畫輪四望通幰七香車一乘,青牛孛牛二頭,八百里驊騮馬一匹,赤戎金裝鞍轡十副,鈴苞一具,驅使二人,並遺足下貴室錯彩羅縠裘一領。織成驊一量,有心青衣二人,長奉左右。所奉雖薄,以表吾意。足下便當慨然承納,不致往返。」書中有「今軍征事大,百姓騷擾。吾制鐘鼓之音,主簿宜守」一句,表明楊修是死於軍事,因此我們可以肯定楊修是死於曹操討關羽的軍事之中。 楊修死的罪名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但是他的死因比較複雜,而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政治上的兩大因素。 一,楊修犯了古代皇室權利之爭中的大忌,參與了奪嫡之爭。 二,楊彪、楊修本人的身份及政治觀念與曹魏政權的利益有衝突,楊彪夫人是袁術的女兒,楊修是袁術的外甥,而政治觀念楊彪和楊修又都與孔融及彌衡等清議復古派是一路,所以又因此見忌。 楊修在初任丞相主簿時,應該說還是比較為曹操所信任的,《三國志》《曹植傳》云:「修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為太祖所器」,又有「是時,軍國多事,修總知外內,事皆稱意。自魏太子已下,並爭與交好」。觀這兩段,說明兩個問題,一,楊修才華出眾,所以才會為曹操任以「總知外內」的主薄一職,而且「事皆稱意」,這樣來說,曹操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對他比較看重而且是信任的,不然,不會把這個職位交給他。二,由「自魏太子已下,並爭與交好」一句可見,當時連魏太子曹丕也要巴結他,而其中的「並」「爭」二字,又說明有很多人在巴結他,非是太子一人,可以想見他當時地位之重要。反過來說,這個又可以證明楊修這個時候應該深得曹操信任和倚重的府吏,而且關係比較密切,不然無由出現「自魏太子已下,並爭與交好」的情況。 在當時,曹操對曹丕和曹植兩人由誰來做太子繼承魏王一事是頗為猶豫的。 曹植字子建,才華橫溢,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文學家。雖然曹丕文亦可觀,但是就文學才華來說,偏長於書札,於詩賦上的造詣比之乃弟曹植還是頗有距離的,所以作為本身就文采極好的三國時期集軍事家、政治家、詩人等諸多名號集於一身的曹操,也許開始在心裡更傾向於曹植一點。因為曹操此人身上本來就頗具詩人狂放不羈的氣質,裴松之注引《曹瞞傳》曰:「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被服輕綃,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時或冠帢帽以見賓客。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悅大笑,至以頭沒杯案中,餚膳皆沾汙巾幘,其輕易如此」,而曹植頗有乃父之風,《曹植傳》說他「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又說他自小就善於作文,「年十歲餘,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柰何倩人?」時鄴銅爵台新城,太祖悉將諸子登台,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所以曹操對他「特見寵愛」。本傳記載「(曹)植既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等為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為太子者數矣」。也就是說,好幾次曹植就差點做了太子,這其中作為曹植智囊集團中堅的丁儀、丁廙、楊修等人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丁儀、丁廙兄弟與曹丕本就有私怨,事件的起因是因為曹操有感於丁儀父親勸自己迎漢獻帝的功德,便想把女兒嫁給丁儀,結果曹丕勸阻說丁儀的眼睛不好而事止,因此丁儀沒有娶到魏公主,所以丁氏兄弟便懷恨在心開始大力支持曹植奪嫡(1)。楊修作為曹操身邊的親信,當然必定是曹植和曹丕的爭奪對象了。曹植做為一個名聞天下的才子,或許更對楊修的胃口,而曹植這個時候「特見寵愛」又兼主動示好,楊修遂順水推舟加入曹植一方參與了這次殘酷的奪嫡之爭(2)。 但是,曹植和曹丕雖然在文學才華上是曹植佔優,在政治和軍事才能上應該說曹丕要勝一籌。而且兩人身邊智囊集團的構成也不一樣,曹丕的智囊是司馬懿、陳群、吳質、朱鑠,《晉書》雲這四人在曹丕身邊號稱為四友,這四人中,司馬懿、陳群的政治才能以及謀略應該說公認是漢魏謀士和大臣中的上上之選,吳質心計深沉,文才也佳,朱鑠事無記載,不過他的官位是中領軍,相當於現在的政委一職,應該也不會是個好相與的角色。而曹植的智囊清一色的是文士,沒有什麼政治和軍事經驗,遠不如司馬懿、陳群、吳質之流的老謀深算,這樣在鬥爭中自然就差了一截。《三國志》《曹植傳》裴注中就有號稱「有才策」的楊修和當時僅是朝歌長的吳質在鬥智中敗下陣去的記載,而且因此直接導致了曹操對曹植為人的懷疑:「修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為太祖所器,與丁儀兄弟,皆欲以植為嗣。太子患之,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與謀。修以白太祖,未及推驗。太子懼,告質,質曰:「何患?明日復以簏受絹車內以惑之,修必復重白,重白必推,而無驗,則彼受罪矣。」世子從之,修果白,而無人,太祖由是疑焉」,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吳質可謂知己知彼矣,楊修空負才名,可惜不及吳質的老謀深算,所思所行被其料中,因而反被暗算了一把,還連帶了主子曹植受疑,真是有苦說不出。其餘如解曹操在新建的園門中加「活」字為嫌闊,曹操寫「一合酥」解為一人一口酥,解蔡邕題邯鄲淳撰的曹娥碑「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為「絕妙好辤(辭)」等等(3),都只能說明楊修的聰慧,然而只能說是小聰明,說過點甚至可以說只是猜文字謎的工夫好,並沒有見他與丁氏兄弟在政治和軍事上有什麼建樹可言。此後,曹丕因為曹植的文采極好,自己實在不是他對手,心裡頗為著急,以至「悵然自失」,吳質又一次逆轉了形勢,致使曹操再次對曹植有了看法:「魏王嘗出征,世子及臨菑侯植並送路側。植稱述功德,發言有章,左右屬目,王亦悅焉。世子悵然自失,吳質耳曰:「王當行,流涕可也。」及辭,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歔欷,於是皆以植辭多華,而誠心不及也」(4),吳質可謂善解人意也,這個工夫比之楊修的解字謎工夫要實用多了。 曹丕於是就這樣在四友的策划下,於奪嫡的爭鬥中逐漸佔了上風。同時他又適時地展開了公關攻勢,塑造自己的形象,「文帝御之以術,矯情自飾,(曹操)宮人左右,並為之說」(5),同時拉攏曹操手下的謀士重臣賈詡等人,再加上曹植身上詩人的狂放風格經常發作,「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6),曹植開始逐漸失寵。這個時候又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曹植在魏國的都城鄴城賓士於弛道中。弛道,是曹操做為魏王的專用道路,曹植這樣做,可以說已經以魏王自居了,所以曹操大怒,結果是「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7)。曹丕最後做太子其中起最重要作用便是曹操謀士賈詡的一句話,《三國志》《賈詡》傳說:「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曹操雖然有詩人氣質,但首先是個政治家,賈詡讓他看到了那個時代在立嗣問題上廢長立幼的利弊和前車之鑒,對於他來說,他死後維持政權的安定和長久才是第一位的,其他所有一切都可以讓路,包括自己個人的好惡。而郭嘉、荀彧等人對他的長處評價中就有「善斷」一說,所以他馬上做出了決斷,於建安二十二年,立曹丕為魏太子。 楊修在曹植失寵後,曾經有意疏遠曹植,但是因為曹植畢竟是曹操的兒子,所以不敢過於明顯,還是保持了一定的來往密度。從這點也可以看出他是比較缺乏政治上的應變能力的。 然而曹操在處理完了立嗣的問題後,馬上從政治角度出發,考慮到了曹植和曹丕爭嗣的後果不能小看,因為兩人周圍都有一群謀士,而曹操是深知謀士力量的,所以終於在建安二十四年秋,在救曹仁的軍中將楊修估計是隨便按了個什麼罪名就斬首了。《三國志》是這樣說的:「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楊修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修」。 這裡,首先說了「終始之變」,再加上楊修「有才策」,又是「袁氏之甥」,所以殺了他。可見楊修除了因為參與了奪嫡的原因被殺以外,還有的原因就是「有才策」和「袁氏之甥」。 不過單是有才策,是不會被曹操殺頭的。曹操手下,謀士能臣猶如過江之鯉不可勝數,奇變橫生的賈詡,深通兵法和政治的荀彧、荀攸叔侄,有膽有謀的程昱等等,這些人軍事和政治上的能力遠過於楊修,卻沒有一個因為有才而遭曹操忌殺的。單是「袁氏之甥」也不會被殺,象龐德在馬超手下就已經具勇名,他的親哥哥又在劉備手下為官,曹操一樣用他和曹仁一起對付關羽(9)可見就算有才又是袁術外甥,也不至於被殺。這第二個原因,其實是因為楊修和曹操等人的政治觀點不同,所以才遭忌,曹操給楊彪的關於楊修之死的信中,更是很明顯地暗示了這點:「吾制鐘鼓之音,主簿宜守,而足下賢子,恃豪父之勢,每不與我同懷。」。 楊修的父親楊彪,是個正統的儒學家,曹操則是個不拘小節的改革派。在建安元年,曹操迎漢獻帝都許昌的時候,楊彪是尚書令,也就是相當於丞相的角色,就已經對曹操有所看法。「建安元年,從東都許。時天子新遷,大會公卿,兗州刺史曹操上殿,見彪色不悅,恐於此圖之,未得宴設,託疾如廁,因出還營」,又「(建安)四年,復拜太常,十年免。十一年,諸以恩澤為侯者皆奪封。彪見漢祚將終,遂稱腳攣不復行,積十年」(10),案《三國志》建安十八年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曹操為魏公,二十一年夏五月才進為魏王,而此雲「(建安)十一年,……彪見漢祚將終,遂稱腳攣不復行,積十年」,則可見並不僅僅因為是楊彪因為「見漢祚將終」才這樣的。其中原因是就是因為建安元年的時候,曹操覲見天子而「彪色不悅」。所以曹操緊接著就以興平二年袁術僭號天子的事情株連楊彪,理由是楊彪夫人是袁術的女兒,意圖除去這個政敵。這個時候,另一個與曹操在政治上始終是對立,又與楊彪交好的大臣孔融聽說了,連朝服也來不及穿就來曹操處說:「楊公四世清德,海內所瞻。《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歸罪楊公。《易》稱『積善餘慶』,徒欺人耳。」曹操辯解道:「此國家之意。」孔融當即說:「假使成王殺邵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又繼續要挾曹操「今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拂衣而去,不復朝矣。」曹操這個時候在朝中的根基還沒有穩,羽翼尚未豐滿,還要藉助孔融等名士來收買人心,於是不得已「遂理出彪」。但孔融此人,也是一個長於清談的狂放之士,幾次在曹操推行新令的時候和曹操過不去。又冷嘲熱諷。當時因為戰亂頻起,天又災荒,民不聊生,所以曹操下令禁酒以節糧,孔融就去書諷刺曹操說:「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鍾,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御史大夫郗慮知道這個事情後,便「免融官」,那知道他「雖居家失勢,而賓客日滿其門」,還「常嘆曰:「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曹操破袁紹後,曹丕娶紹子袁熙的夫人甄氏為妻,他又調侃道:「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曹操因為孔融博學,還以為是書傳所記,就問孔融出處,孔融就說:「以今度之,想其當然耳」(11),所以孔融終於被曹操找個借口殺了。和他最相得的彌衡,也因為看不起曹操,被放逐到劉表那裡,結果也不討劉表喜歡,被劉表部將黃祖一刀殺了。彌衡在評論許昌眾人的時候,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也就是說只看得起這二人,其他人不足道。而孔融推崇劉備更過於曹操,他們對曹操以及曹魏的重臣如荀彧、陳群、司馬懿等是很看不起的(12),因此可以說處處與曹魏政權作對,可惜又沒有政治和軍事上可以對抗的能力和實力,因此只好在口頭上占些便宜,最終被曹操一個個地斬除了。所以楊修死的第二個原因,是他隸屬於曹操對立面的政治陣營的一員,並非是僅僅因為有才與是袁術的外甥才死的。 說到此處,楊修的死因也基本上說完了,我們再來說說前面說過的有關楊修的兩則故事。 一個是關於解蔡邕題邯鄲淳撰的曹娥碑「黃絹幼婦,外孫齏臼」事。 查此事出於劉義慶的《世說新語》,原文有:「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修從。碑背上見題作『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魏武謂修曰:『卿解不?』答曰:『解』」幾句,案《後漢書.曹娥傳》:「元嘉元年縣長度尚,改葬娥於江南道旁,為立碑」,考曹娥碑碑文有「上虞縣令度尚字博平 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撰」的字樣(13),上虞,縣名,秦始皇二十五年置,古隸會稽郡。所以這個碑是在會稽,又據清光緒《上虞縣誌》載:「曹娥廟在十都曹娥江西岸,舊在江東,屬上虞,後以風潮嚙壞,移置今處,隸會稽」,所以這個碑是在現在的紹興上虞,曹操一生沒有過江南,可以很明確地推斷這個事情是純粹虛構的。或許羅貫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在他的《三國演義》里將這個事情演化到是曹操過藍田的蔡文姬家裡,看見了碑文的拓本來掩蓋這個明顯的紕漏,也算是用心良苦。另外說句題外話,曹娥碑現在尚存,我曾經去看過,不過漢元嘉元年(公元151年)上虞縣長度尚立的碑早已散失。後來在東晉陞平二年(公元358年),王羲之也曾經到廟書曹娥碑,文字由新安吳茂先鐫刻。此碑絹本手跡現存遼寧博物館,上有梁代徐僧權、滿騫、懷充等人題名,還有韓愈、宋高宗等人題款。而現存的曹娥碑系在宋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由王安石女婿蔡卞重書的。此碑高2.3米,寬1米,為行楷體,筆力遒勁,流暢爽利,在我國書法史上較高的地位,由於已歷千年,所以可稱是彌足珍貴。 第二個是關於楊修解曹操的「一合酥」為「一人一口酥」的問題。我因為受一位任職於中學的好友之託作此文,所以發現在現行的初中課文《楊修之死》中有「操自寫『一盒酥』三字於盒上,置於案頭」一句。在這裡,這個「盒」我認為應該是「合」字。因為按照《漢書·律曆志》曰:「十合為升,十升為斗」,則這裡的「一合」,應該是個計量單位,而不是我們現在通常意義上的「一包」或者「一盒子」的意思;又,《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中註:「合」又讀gě,容量單位;再查《說文解字》中只收有「合」字,並無「盒」字,而《說文解字》是由許慎(約公元54年一149年)編纂的,因此應該在三國的時候應該還沒有這個「盒」字;而且,古人寫字是豎寫的,如果是「盒」字就應該念成「一人一口皿酥」,這樣就解釋不通了,只有是「合」才可以說得通;所以「盒」字的產生可能是由後人取「皿」字的儲物之意與「合」字的其中一個字義結合衍生而來的。或許作為課文的編者只考慮了用字的規範性而沒有考慮到古代根本就沒有「盒」這個字,因此用了「盒」字。但是,做為一個歷史故事,我覺得還是要尊重歷史上文字的用法,而且以現在的用法,是不能合理地解釋這個故事的,所以還是用「合」字,然後在後面加個註解解釋一下比較好,不然,難免有誤導之嫌。 (1)《三國志》《曹植傳》裴註: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也。父沖,宿與太祖親善,時隨乘輿。見國家未定,乃與太祖書曰:「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志,今其時矣。」是時張楊適還河內,太祖得其書,乃引軍迎天子東詣許,以沖為司隸校尉。後數來過諸將飲,酒美不能止,醉爛腸死。太祖以沖前見開導,常德之。聞儀為令士,雖未見,欲以愛女妻之,以問五官將。五官將曰:「女人觀貌,而正禮目不便,誠恐愛女未必悅也。以為不如與伏波子楙。」太祖從之。尋辟儀為掾,到與論議,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時儀亦恨不得尚公主,而與臨菑侯親善,數稱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儀又共贊之。及太子立,欲治儀罪,轉儀為右刺奸掾,欲儀自裁而儀不能。乃對中領軍夏侯尚叩頭求哀,尚為涕泣而不能救。後遂因職事收付獄,殺之。廙字敬禮,儀之弟也。文士傳曰:廙少有才姿,博學洽聞。初辟公府,建安中為黃門侍郎。廙嘗從容謂太祖曰:「臨菑侯天性仁孝,發於自然,而聰明智達,其殆庶幾。至於博學淵識,文章絕倫。當今天下之賢才君子,不問少長,皆原從其游而為之死,實天所以鍾福於大魏,而永授無窮之祚也。」欲以勸動太祖。太祖答曰:「植,吾愛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為嗣,何如?」廙曰:「此國家之所以興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瑣賤者所敢與及。廙聞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論明闇,父不問賢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蓋由相知非一事一物,相盡非一旦一夕。況明公加之以聖哲,習之以人子。今發明達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謂上應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須臾,垂之於萬世者也。廙不避斧鉞之誅,敢不盡言!」太祖深納之。 (2)《三國志》《曹植傳》裴註:又是時臨菑侯植以才捷愛幸,來意投脩,數與脩書,書曰:「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少好詞賦,……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脩答曰:「不侍數日,若彌年載,豈獨愛顧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損辱來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雖諷雅、頌,不復過也。……輒受所惠,竊備矇瞍誦歌而已。敢忘惠施,以忝庄氏!季緒瑣瑣,何足以雲。」其相往來,如此甚數。 (3)《世說新語》:楊德祖為魏公主簿,時作相國門,始構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題門作「活」字,便去。楊見,即令壞之。既竟,曰:「『門』中『活;,『闊』字,王正嫌門大也。」……人餉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許,蓋頭上提「合」字以示眾,眾莫能解。次至楊修,修 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復何疑?」……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修從。碑背上見題作「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魏武謂修曰:「卿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別記所知。修曰:「黃絹,色絲也,於字為『絕』;幼婦,少女也,於字為『妙』;外孫,女子也,於字為『好』;齏臼,受辛也,於字為『辤(辭)』;所謂『絕妙好辤(辭)』也。」魏武亦記之,與修同,乃嘆曰:「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 (4)見《三國志》《王衛二劉傅傳》所附吳質別傳。 (5)(6)見《三國志》《曹植傳》。 (7)《三國志》《曹植傳》:二十二年,增置邑五千,並前萬戶。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裴註:魏武故事載令曰:「始者謂子建,兒中最可定大事。」又令曰:「自臨菑侯植私出,開司馬門至金門,令吾異目視此兒矣。」又令曰:「諸侯長史及帳下吏,知吾出輒將諸侯行意否?從子建私開司馬門來,吾都不複信諸侯也。恐吾適出,便復私出,故攝將行。不可恆使吾(爾)誰為心腹也!」) (8)《三國志》《曹植傳》:植後以驕縱見疏,而植故連綴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絕。 (9)《三國志》《龐德傳》:龐德字令明,南安狟道人也。少為郡吏州從事。初平中,從馬騰擊反羌叛氐。數有功,稍遷至校尉。建安中,太祖討袁譚、尚於黎陽,譚遣郭援、高幹等略取河東,太祖使鍾繇率關中諸將討之。德隨騰子超拒援、幹於平陽,德為軍鋒,進攻援、幹,大破之,親斬援首。後張白騎叛於弘農,德復隨騰征之,破白騎於兩殽間。每戰,常陷陳卻敵,勇冠騰軍。後騰徵為衛尉,德留屬超。太祖破超於渭南,德隨超亡入漢陽,保冀城。後復隨超奔漢中,從張魯。太祖定漢中,德隨眾降。太祖素聞其驍勇,拜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邑三百戶。侯音、衛開等以宛叛,德將所領與曹仁共攻拔宛,斬音、開,遂南屯樊,討關羽。 (10)見《後漢書》《楊震傳》。 (11)《三國志》《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孔融附錄:「是時天下草創,曹、袁之權未分,融所建明,不識時務。又天性氣爽,頗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書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鍾,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雖寬容,而內不能平。御史大夫郗慮知旨,以法免融官。歲餘,拜太中大夫。雖居家失勢,而賓客日滿其門,愛才樂酒,常嘆曰:「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輒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續漢書曰: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術僭號,太祖與彪有隙,因是執彪,將殺焉。融聞之,不及朝服,往見太祖曰:「楊公累世清德,四葉重光,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之罪乎?易稱『積善餘慶』,但欺人耳。」太祖曰:「國家之意也。」融曰:「假使成王欲殺召公,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纓緌搢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以明公聰明仁智,輔相漢朝,舉直措枉,致之雍熙耳。今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褰衣而去,不復朝矣。」太祖意解,遂理出彪。魏氏春秋曰:袁紹之敗也,融與太祖書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太祖以融學博,謂書傳所紀。後見,問之,對曰:「以今度之,想其當然耳!」十三年,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坐棄市。……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懼遠近之議也,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虛名,少於核實,見融浮艷,好作變異,眩其誑詐,不復察其亂俗也。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以為父母與人無親,譬若鮓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饑饉,而父不肖,寧贍活餘人。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諸軍將校掾屬,皆使聞見。」 (12)《藝文類聚》卷二十二:典略曰:禰衡,建安初,自荊州北游許都,書一刺懷之,漫滅而無所遇,或問之曰:何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衡曰:卿欲使我從屠沽兒輩耶。又問曰:當今復誰可者,衡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又問荀令君趙蕩寇,皆足蓋世乎,衡見荀有容儀,趙有腹,乃答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其意以為荀但有濬,趙健啖肉也。 (13)《曹娥碑碑文》 後漢會稽孝女之碑 上虞縣令度尚字博平 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撰 蔡邕題其碑陰雲黃絹幼婦外孫齏臼 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其先與周同祖末胄荒沉爰茲適居盱能撫節按歌婆娑樂神漢安二年五月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不得其屍娥時年十四號慕思盱哀吟澤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經五日抱父屍出以漢安迄於永嘉青龍辛卯莫之有表度尚設祭誄之詞曰伊唯孝女曄曄之姿偏其反而令色孔儀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宜其室家在洽之陽大禮未施嗟喪慈父彼蒼伊何無父孰怙訴神告哀赴江永號視死如歸是以眇然輕絕投入沙泥翩翩孝女載沉載浮或泊洲嶼或在中流或趨湍瀨或逐波濤千夫失聲悼痛萬餘觀者填道雲集路衢泣淚掩涕驚動國都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或有刻面引鏡剺耳用刀坐台待水抱柱而燒於戲孝女德茂此儔何者大國防禮自修豈況庶賤露屋草茅不扶自直不斫自雕越梁過宋比之有殊哀此貞勵千載不渝嗚呼哀哉銘曰 名勒金石質之乾坤歲數歷祀立廟起墳光於後土顯昭夫人生賤死貴利之儀門何悵花落飄零早兮葩艷窈窕永世配神若堯二女為湘夫人時效彷彿以昭後昆 宋元祐八年正月左朝清郎充龍圖閣待制知越州軍州事蔡卞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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