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開講】國畫六講之四:國畫之美在乎點墨寫意
2 樓 只有理解了書法的八法,才能通曉繪畫之六法。 元代趙孟 認為書畫不僅技法相通,本質也相同,有詩為證:"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明代書畫論家董其昌講士人作畫,當以草隸奇字之法為之,樹如屈鐵,山如畫沙,絕去甜俗蹊徑,乃為士氣。不稱縱儼然及格,已落畫師魔界,不復可救藥也。"只有融書於畫,才能脫離畫師畫的甜俗之氣,畫出有"士氣"的文人畫。文人畫是中國藝術重要的一個至高領域,是世界藝術寶庫里不可取代的一個空前偉大的畫種。這對當時畫家影響極大,許多畫家將書法的技法、筆趣融入到自己的繪畫之中,吳昌碩甚至有「平生得力之處在於能以作書之法作畫」之言,他把書法的行筆、章法、體勢融入繪畫之中,形成了富有金石味的獨特畫風。比如他的《秋光》圖,先用大筆鋪毫寫葫蘆,用篆書的中鋒以筆畫菊花,更是用狂草的筆法揮寫葫蘆的藤蔓,後用大筆畫出葫蘆的片片葉子,正是因為各種筆法的運用,使得畫面跌宕生姿,層次感極強。 古人作畫之所以如此重視用筆,是因為筆是畫的骨幹。有了骨幹,筋脈才可相連,血肉才有所依附。筆法凌亂、毫無章法,就像根基不穩的高樓,還未建成就搖搖欲墜,總有一天會成為一灘爛泥。 筆墨、筆墨,筆法和墨法不分家,中國繪畫是筆中有墨、墨中有筆。等筆法確定了形,就要用墨充實其精神。如何用墨?有兩點:首先它空靈,用墨不多;其次它厚重。有一次,一個研究生問我:"范先生,什麼叫厚重?是不是墨塗得多就是厚重?"我說:"畫的是地方就叫厚重,畫的不是地方就不厚重。 3 樓
4 樓 一個中國的舉重冠軍,塊頭大、體力也足,咬牙切齒拿著一個筆墨。我可以斷定,他拿毛筆下去的力量一定比我狠,但他的線條肯定沒有我的有力量。線條的力量來自"腕力",但這個腕力並不是說你掰手腕時表現出來的那個力度。什麼是腕力呢?我曾經在一本書里說過,"腕力者,非角士掰腕之力也。長穎兼毫,持於筆尾,懸空揮寫,於二維之平面上,以用筆之提壓頓挫、輕重虛實,呈萬象於三維空間,斯之謂腕力……腕力乃丹田之氣由臂至腕、由腕至指、由指至神經末梢運轉迴環、衝破逆折之力。"(《神會:范曾與八大山人》)這個力量不是物理的、體能的力,而是內在的、氣韻的力,來自丹田。一個畫家,可能柔弱不禁風,他的東西也用墨不多,但你能感到空靈、幽雅、厚重。你看到他的畫靜氣,沒有煩躁,不會有絲毫不安的感覺。一個畫家,畫出來的東西老使人坐立不安、煩躁不已,看著他的畫就令人憤怒,這是好畫家嗎?當然不是。好的畫家畫出來的畫,令人心靈平靜,願意靜下心來慢慢體會,然後若有所思且心有所悟,又有所得,身心為之健康,走上更輝煌的人生。能產生這樣效果的筆墨,就是好的筆墨。好的筆墨追求一種和諧的、沖融的、靜穆的境界,是心靈中寧靜之神對於躁動魔鬼的主宰。什麼是壞的筆墨?壞的筆墨就是從畫面上跳出來的筆墨,因為它不在一個大的秩序之中,不在你所構想的氣韻之中。 線條自身的流動轉折,墨色自身的濃淡、位置,本身就構成了重要的美的境界,它們是"有意味的形式"。形式之美在於有意味,中國畫的根本就在於,它是寫意的、傳神的、氣韻生動的。以中國的人物畫為例。人物畫自上古開始就講求傳神,劉向的《別錄》講"畫其形象"、《尚書—註疏》講"寫其形象"、《漢書—蘇武傳》講"法其形貌"、《魯靈光殿賦》講"寫載其狀都是這個意思。到明清之時,達到一個高峰,稱為"寫真"。但是,這個"寫真"和現在一些明星競相出版的寫真集完全不是一回事,它強調的是神情意態的相似。在人物畫中常提到的"寫照"一詞也是此意。李澤厚、劉綱紀在《中國美學史》中講"和"傳神"相關的"寫照"這個概念,也同佛學中所常說的照"的概念相關,"寫照"並不是畫肖像的意思……在佛教中,"照"指的是心的一種神妙無方的知覺能力,它是和人的精神分不開的……所以,"寫照"就不是一般所說的畫像的意思,而是要寫出人的神妙的精神、智慧、心靈的活動"。"傳神"、"寫真"、"寫照"三詞,都體現了中國畫家不以形似為滿足,而以追求傳神為目標。 有人不免要問我,那工筆畫家畫的難道不是中國畫嗎?是中國畫。我們看工筆畫要從意上來追求,而不要糾纏於它繁瑣的筆墨。比如宋徽宗趙佶《紅蓼白鵝圖》軸,一枝紅蓼離坡高起,白鵝靜卧岸邊,引頸回眸,畫面意境清曠,幽遠遼闊,一派深秋的肅殺氣氛,引發人精神的無限感發,這就是工筆畫的寫意。看寫意畫則要從精微的地方要求它,而不要僅僅看到它粗豪的一面。 5 樓
6 樓 比如我畫《愛因斯坦》,從左眼的瞳孔開始畫,因為我畫畫從來不打鉛筆稿,一個瞳孔畫出來,大家就驚訝這一個黑點是怎麼回事?然後,我根據眼睛、眼白的造型來畫,眼球出來了,接著畫眼輪匝肌,眼睛出來了,眉毛出來了,愛因斯坦也就出來了。如果你不掌握這個微妙感,你就不能刻畫得非常入神。再比如,我畫《黃賓虹》,我從畫眼鏡開始,眼鏡一出來,我的學生就驚訝了,眼鏡怎麼這麼小?等到眼鏡出來、眼神出來,直至黃賓虹出來,大家明白了,我是再造了一個黃賓虹,把握的不是照片中黃賓虹的形象,而是像外之身。 寫生,依物描摹也;傳神,得物內質也。這是畫畫的不同境界。然而,傳神一定以寫生為基礎,張彥遠說"象物必在形似",只有歷經磨礪,才能捨棄眼前對象之外形,追寫心悟之所得。 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中講述過這麼一個故事:曾無疑工畫草蟲,年邁愈精。余嘗問其有所傳乎?無疑笑曰:"是豈有法可傳哉?某自少時,取草蟲籠而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復就草地之間觀之,於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草蟲耶?草蟲之為我也?此與造化生物之機緘蓋無以異,豈有可傳之法哉!"這個曾無疑是南宋畫家,特別擅長於畫草蟲,他之所以下筆有神,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他不分晝夜地觀察草蟲,有了這個積累,他才能畫出好畫。歷史上,有名的畫家無一例外都是經過了刻苦的訓練、研習。五代荊浩入太行山寫松萬本,始得凌霜傲雪之姿;徐悲鴻寫雄獅駿驥,畫累稿百千,毛鬣風動,勢所必然。否則,就會出笑話。五代黃荃畫飛鳥,脖子、腿都伸著,有生活經驗的人說"縮脖必伸腿,縮腿必伸脖,豈有俱伸者?"黃荃慚愧不已。宋徽宗有一次命宮廷中的畫師畫《孔雀升墩》,畫完宋徽宗笑謂:"錯矣。"眾畫師不明所以,後宋徽宗指出"孔雀升高,必先舉左",畫師才恍然大悟,因為所有的畫畫的都是舉右。 細節真實、詩意追求正是中國畫"傳神"、"寫意"的涵義之所在。中國畫家總是努力地追求恰到好處地表達"含不盡之意於言外"。宋代鄧椿在《畫繼》中講了這麼一個故事:"所試之題如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自第二人以下,多系空舟岸側,或豢鷺於舷間,或棲鴉於篷背;獨魁則不然,畫一舟人卧於舟尾,橫一孤笛……"宋代宣和畫院以寇準的詩句"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為題,讓應試者作畫。有的畫一條空船繫於柳岸,有的畫一隻鷺鷥立於船舷,還有的畫一隻烏鴉棲於篷背,都以為扣住了詩句的題眼,雖著意渲染,但終無新意。唯有一畫者,畫了一船夫卧於船尾,橫一孤笛,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而中選奪魁。沒有人,畫面可能會產生某種荒涼感,更似"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意境;"非無舟人,止無行人",才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詩句所含有的那種閑散、寧靜、安逸的牧歌畫面。這便是中國繪畫的從實寫意。 中國繪畫,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只有通過長期的積累,對所畫對象有了深刻的把握,然後用手中之筆揮寫其神韻,才能作出好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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