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反目、混戰……我們在經歷怎樣的超級英雄
文 | 闌夕
當全面抵禦「西方價值觀」進入課堂及教材的旋律依然嘹亮,硬幣的另一面——由商業承載的影視文化產業——還是建成了一條由西向東的高密度航線,形似一場別開生面的大型黑色幽默舞台劇。
儘管不乏牽強附會的聲音將院線內驟然興起——其實漫威的創作者早在2006年就已經策劃並連載了「內戰」系列,而蝙蝠俠和超人的糾葛也是DC的傳統設定——的超級英雄之間的矛盾與分裂理解為西方(尤其是美國)社會共識裂痕的熒幕投影,藉此喻以威權主義在功利層面的合理性。
然而,就像加固堤壩終究無法將水流逼回河道上游,關於如何馴服權力、界定責任和堅守自由的思辨精神,已經攜著巨大的勢能無脛而行,離開只有書獃子群聚的漫畫書店而席捲覆蓋到了整個世界。
它告誡我們,即使是在那個救世者層出不窮的虛構時空,完美終究不會長存,衝突仍然晝夜不息,而二元論——井井有條的對錯是非——再也無法構成簡單易用的解題公式。
一切都從不被馴服的權力開始
在英雄管理的世界,誰來管理英雄?
舊時歐洲的吟遊詩人曾經傳唱這樣的寓言:作惡多端危害城市的巨龍被勇士殺死,而勇士在堆滿黃金的洞穴里變成了新的巨龍,於是噩夢周而復始。
這個故事透露出世俗對於權力的複雜情緒,後者既是面對兵臨城下的唯一武器,又是大敵退去之後的供養負擔,最要命的是,權力的主動墮落作為獨立事件不受約束,就像「獨裁官」制度數次在危機之中保全了羅馬的光榮,卻也遲早會出現尤利烏斯·愷撒這等人物,毫不費力的給自己頒布了終生任命。
毋庸置疑,布魯斯·韋恩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個喊出「我愛愷撒,但我更愛羅馬」的布魯圖斯,他們都在不可控的權力面前實施了處刑人的工作,哪怕選擇最為卑劣的暗殺手段亦在所不惜。而在漫威電影宇宙,「元老院」的圖謀更是昭然若揭,托尼·史塔克主導銜接的那份協議,與其說是將權力關進籠子,不如說是買斷家僕的契約。
這就是超級英雄系列設定的瑰麗之處:它架空了一個孟德斯鳩無能為力的古典文明體系,那些具有超能力的當代俠客僅僅憑依內心的道德行事,政治和律法對他們如若空氣,守紀成了情分,違反則是本分。
2008年的喜劇電影《全民超人漢考克》就以某種詼諧的角度演示了有著超級英雄存在的日常:當威爾·史密斯趕著沖向天空阻止一場事故時,他並不在意自己是否踩壞了公共街道上的精美地磚,公眾終於無法忍受這個踐行善良的英雄屢屢留下的爛攤子——這些財物的損失還是要由稅金買單。
為虛構作品引入成本核算的現實邏輯,必然會帶來熟悉和親切的感受,就像人們在研讀波瀾壯闊的戰爭歷史時,也會思考是什麼促使盟軍要在諾曼底不許一切代價的投入兵力、而聯合國軍又為何需要止步於朝鮮半島的三八線。
超人和佐德將軍的戰爭是一個導火索,它對布魯斯·韋恩的觸動並不僅限於打壞了韋恩集團的一顆近地衛星——這枚彩蛋在三年前的《超人:鋼鐵之軀》里就已埋下——這個奉行以暴易暴卻從不痛下殺手的高譚市「地下警官」畏懼這種從天而降的超凡力量,這與玩世不恭的托尼·史塔克也在紐約上空的「蟲洞危機」之後染上焦慮症的因果關係是一致的。
企業家不容發現問題而無法解決問題的狀況出現,所以韋恩開始設法搜集氪星隕石,史塔克也在《復仇者聯盟2:奧創紀元》中展示出了專門用於剋制綠巨人的特製鎧甲。
作為兩名擁有富豪身份的超級英雄,蝙蝠俠和鋼鐵俠是DC和漫威的劇情推進者,他們象徵著人們對於超級英雄的完美想像:並不為劫富濟貧而生,而是駕馭事業的有產階級,通過消耗權力(資本)行使責任。
只是,世界觀的融匯,將遠遠超過小丑和滿大人這種「人類」級別的地外勢力拉到了二者眼前,由此引發的倫理悖論則是計算之外的產物。在《美國隊長3:內戰》中,「對抗成本」被精確展示了出來:
奇塔瑞人入侵紐約,造成74人死亡,188億美元損失;
九頭蛇竊取的空天母艦夷平華盛頓,造成23人死亡,28億美元損失;
與奧創大戰時將索科維亞整座城市端到半空掀翻,造成177人死亡,4870億美元損失……
換句話說,無論緋紅女巫是否在瓦坎達失手炸掉一層大樓,那隻充滿憤怒的靴子註定會要落地。至於超人像制導導彈一樣在大都會的摩天大樓之間撞擊穿梭,那些「不可避免」的損失在布魯斯·韋恩眼中斷然敵不過他所拼力摟住的那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小女孩。
站在純粹理性的角度來看,人類的確很難克服「共情」這個弱點,愈是遠離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就愈是難以承受犧牲的代價。哈佛教授邁克爾·桑德爾在其著名的公開課「公平與正義」里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老套的鐵軌扳手假設,讓聽眾介入1個孩子和10個孩子的選項,另一個則是將「擰扳手」的動作替換成了「親手推下一個胖子,讓他在摔死的同時阻止火車前進」,如果說前者尚且充滿選擇的爭議,那麼後者則極少有人舉手表態會這麼做,即使這個胖子的死亡可以換來更多生命的生存。
沒人希望自己手上沾有鮮血,這種理想主義造就了超級英雄文化的出現,只是為了承認我們的虛偽品性,在超級英雄的世界裡也必須有著審判陣營,要麼被馴服,要麼被驅逐,這是受到庇護的人類給出的決絕回應。
還記得邁克爾·貝的《變形金剛》么,在第三部中,美國政府不滿汽車人在共享塞伯坦科技方面的謹慎和消極,直斥「如果不是你們藏在地球,霸天虎也不會多次找上門來大肆破壞」。其實,就邏輯而言,這話並無事實錯誤,就像克拉克·肯特若是沒有意外降落在地球,佐德將軍也不會在日後千里迢迢的殺往地球。當然,如果開啟上帝視角,那些反派一旦未能被提前阻止,地球也將必然成為他們征服宇宙的過程中的微小祭品,於是孤立主義又與綏靖主義無異了,用外交政策的語言來講,就是「你不能去喂鱷魚,因為它最後一定會把你也給吃掉」。
那麼,當權力拒絕「二選一」的遊戲規則——必須承認的是,超人並不是被押進聽證會的,這種友善僅限於超級英雄的意願,否則就會演變成羅傑斯隊長那種不可收拾的背水一戰——尷尬就回到了缺乏談判資本的一方。
當權力既不在乎獎勵又不受制於懲罰,唯一能夠影響它的,就是道德。在進入下一章前,讓我們重溫這句經典的台詞:「權力越大,責任越大。」
權力引發責任,責任約束權力讓彼得·帕克迅速成長的,是對自己的悔恨。
彼得·帕克是斯坦·李創造出來的最為知名的一個「平民英雄」,高中生的年齡也是此前的超級英雄漫畫罕有的設定。顯然,一個並不具備完全行為能力的被監護者,很難在履行超能的責任上正確把握分寸。
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蜘蛛俠》系列都側重於輕鬆詼諧的題材,彼得·帕克的角色塑造得以成功,也受益於他的「鄰家男孩」形象,在學業、戀愛、社交和拯救世界之間忙得打轉的生活,連所在城市都不像大都會或是高譚市這樣虛構原型,直接就以紐約為真實場景,代入感高出一截。
也只有這麼一個心智青澀的普通少年,才有機會接受來自長輩的教誨,即他的叔父本·帕克的那句名言:「權力越大,責任越大」(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毫不誇張的說,這個格言影響了美國超級英雄作品近半世紀以來的走向,尤其是在二戰終結、蘇聯解體之後的和平年代,基於現實題材的假想敵不再常有,超級英雄亟待找到對於自身使命的解釋。
本·帕剋死在一名盜匪的槍下,這名盜匪曾與彼得·帕克有過一面之緣,這個故事有著多個版本——不同的宇宙、不同的影視劇以及不同的編劇——但大致邏輯是一致的:剛剛獲得蜘蛛俠能力的彼得·帕克不太想要「多管閑事」,他旁若無人的放過了與自己無關的盜匪,最後不得不接受摯親因此喪命的報應。
所有人大概都有著這樣的一個叔父,他不見得事業成功,也算不上為人表率,甚至多數時間的嘮叨都令人煩躁,但他從不放棄「讓自己侄子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的努力,就像本·帕克在離世之前還在挂念最近表現異常的彼得·帕克,用盡最後的力氣告誡他:「權力越大,責任越大」。
在《美國隊長3:內戰》中,托尼·史塔克在彼得·帕克的髒亂卧室里逼問他,為什麼你的生活窘迫如斯——連學費都很難交上——卻要飛越半個紐約城去逮捕小偷?後者結結巴巴的回答,如果你有這種能力,難道你不會去這麼做么?
用蘇格蘭哲學家休謨的話來講,同情的本性和力量,是支撐人類道德的源泉,「就像音符在琴弦之間傳遞」。
於是,蜘蛛俠正式入伙,在「內戰」系列的原著漫畫中,他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變數,除了主線劇情之外,漫威的編劇還特意以蜘蛛俠為第一人稱視角做出並列敘事,讓彼得·帕克作為超級英雄陣營的「外圍人物」帶著讀者觀察整起事件是怎樣一步一步滑向深淵的,當他發現自己被托尼·史塔克利用、並叛變到羅傑斯隊長一方時,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這個插曲,我們後面再說。
簡而言之,超級英雄被賦予的責任具有高度的主觀特性,但是依舊不夠打消人們對於「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的顧慮。在更多的時候,社會希望輸出的秩序,是由義務構成的,這也是史蒂文·羅傑斯不願接受的條款:超級英雄不是一份公務員職業,要求他們成為政府僱員、從稅款里領取工資、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如果這是唯一的選項,那麼唯一被侵犯的就是自由本身。
責任是自律的,義務是他律的,這個區別很重要。
為史蒂文·羅傑斯注射「超級士兵」血清的亞伯拉罕·厄斯金博士是德國人,這個終究沒能逃脫納粹/九頭蛇魔爪的科學家對前者影響至深,他的過去亦代表著那個「以屈服換偷生」的制度。因此,連叛逆的黑寡婦都選擇順從政府意願之後,史蒂文·羅傑斯仍然拒絕合作,他從本能上反感這種威懾:不簽協議,你們就是罪犯。
這就是保守主義的桀驁精神,為阿爾·帕西諾贏取小金人的那部電影《聞香識女人》也講過相似的道理:年輕的學生目睹了他的同學打砸校長轎車的過程,學校要求他這個唯一的目擊者說出那幾個名字,否則就會遭到開除的處罰。用東方的價值觀來看,這個事情的對錯沒有任何爭議,吐出那幾個壞學生的名字更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為查理辯護的退伍軍人史法蘭中校擲地有聲:查理不必遵從不公正的程序,沒有任何正義能夠剝奪一個人保持沉默的權利。
在原著漫畫中,「神盾局」的希爾指揮官要求美國隊長帶頭響應聯邦政府的那項「超級公務員」計劃,在她身後是一支裝備精良、用來控制場面的特種部隊,而美國隊長的回答是:「戴著面具是超級英雄的傳統,你不能把這項傳統定義成犯罪並讓我去逮捕那些冒著生命危險保護這個國家的人。」
言畢,火拚開始。
漲落不息的道德潮汐「炸掉裝滿罪犯的那艘船吧」,小丑發出慫恿。
蝙蝠俠、超人、美國隊長、鋼鐵俠,這是2016年主導英雄同室操戈的四個主角,他們所處的世界均在陰謀的齒輪推進下進入曠日長久的穩定,遊離於匡正體系之外的「義務警員」之於公眾的威脅開始大過前者指認的敵人,而當確保底線的法律準繩無力制約這些披著斗篷的蒙面人時,呼之欲出的道德準繩卻因各自標準的不同而造成了後果慘痛的分歧。
蝙蝠俠的道德準繩是羅賓,儘管《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與諾蘭的黑騎三部曲並無關聯,但是本·阿弗萊克相比克里斯蒂安·貝爾多出的暴力和殘酷仍然讓人感到些許驚訝,這讓蝙蝠俠從一個心思慎密的偵探變成了缺乏耐性的打手,造成這種轉變的鑰匙藏在一閃而過的鏡頭裡:作為蝙蝠俠的助手羅賓,他被小丑虜獲並凌虐致死,其制服被小丑寄了回來,並染上了嘲笑蝙蝠俠無能的塗鴉。
超人的道德準繩是露易絲·萊恩,他的戀人。露易絲象徵著超人對於地球的愛,她的安危是唯一影響超人精神的現世因素。在電影中,萊克斯·盧瑟手下的僱傭兵利用露易絲構陷超人,而當露易絲被壓在水下時,超人亦會拋下正在戰鬥的對象前去拯救。而在布魯斯·韋恩的雙重夢境中,他被從未來的另一條時間線閃回的巴里·艾倫——也就是「正義聯盟」的初創成員之一閃電俠——告誡提防那個恐怖的未來:導致超人墮落成為一個暗黑君主的導火索,就是露易絲被殺的劇情發生,超人從此信奉鐵腕強權,通過恐怖締造和平,而這也是「不義聯盟」的支線設定。
美國隊長的道德準繩是巴基·巴恩斯,只要涉及到這個昔日戰友的紛爭,史蒂文·羅傑斯都不惜對抗整個世界,他是一個固守傳統觀念——在電影的設定里,他的思想認知停留在二戰時期——的老派英雄,所以鷹眼——還記得《復仇者聯盟2:奧創紀元》里為他費心筆墨勾勒出的家庭環境么,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典型德克薩斯州農民,保守主義的集大成之地——才會冒著極大的危險加入他的陣營。對於美國隊長而言,他的生命是巴基換來的,所以無論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該死的冬日戰士,他都有責任保護他不被恣意處置,這種原始而樸素的人格,正是美國隊長天賦平庸卻始終都是「復仇者聯盟」的靈魂且深受隊友信賴的核心原因。
鋼鐵俠的道德準繩,是他自己。他的成功——無論是公司事業還是英雄事業——造就了自負的心理,其最大的天敵就是挫敗。電影里的托尼·史塔克相較原著漫畫有了極大的美化成分,並加入了雙親之死來洽應他的心態失衡。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在公開場合遇到了一名對他毫不留情的女性,後者指責超級英雄的所作所為「毫不在意」的犧牲了他的兒子,而常在鎂光燈下為復仇者聯盟代言的托尼·史塔克並未擔負這些過錯。因此,鋼鐵俠需要確立自己的領導地位,他和美國隊長的友誼破裂,也就此展開。
於是,就有了「各自為戰」的超級英雄電影年,當內心本就萬象紛亂時,聽從內心行事也就必然造成價值觀的激烈碰撞。用日本動漫的術語來講,越過道德準繩的結果將是無盡的「黑化」,收手的時機取決於代價的累加。
比如超人之「死」,比如羅德上校的殘廢,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們終於發現,他們能夠戰勝那些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邪惡反派,卻在天賦平庸的萊克斯·盧瑟和赫爾穆特·澤莫的挑撥下顯得弱不經風。
若無光明,便無黑暗,反之亦然蝙蝠俠從未放鬆過對於超人的警惕。
扎克·施奈德是一個專註於漫畫改編電影題材的導演,業界對於他的評價相當有趣:「如果盡量不對原著進行大的改動,那麼導出來的必是佳片,但是如若相反,他的個人意志摻雜過多的話,那麼結果很可能會悲劇。」
如果說《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距離悲劇更近的話,那麼他在2009年導演的依然以DC漫畫為藍本的電影作品《守望者》無疑應被歸屬於佳片這邊。
嚴格意義上來講,《守望者》是一部反烏托邦式的作品,它的原著漫畫更是開創了以漫畫形式拿下雨果獎的歷史先河。在這個世界裡,超級英雄隸屬於政府管理的理想被實現了,他們為尼克松總統暗殺了肯尼迪、贏得了越戰甚至清除了《華盛頓郵報》的那兩名記者,幫助後者在美國建設了一個威權主義政府,並成功連任五屆總統。
同樣面對「狡兔死、走狗烹」的問題,《守望者》提供的解決方案是人為的製造一個凌駕於人類文明頭頂的恐怖,這個反面角色最終由曼哈頓博士扮演,而羅夏——這是《守望者》中人氣最高的英雄——則因拒絕配合這場披著善意的謊言而被曼哈頓博士在其餘超級英雄的默許下抹殺。與黑暗騎士碾壓大都會守護神不同,在這個版本里,街頭英雄沒能勝過超能英雄。
扎克·施奈德從不掩蓋他對羅夏的喜愛和尊敬,這種情結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對蝙蝠俠的再度塑造,諾蘭為布魯斯·韋恩尚且保留的「花花公子」氣質,在施奈德這裡被砍得一乾二淨,倒是阿爾弗雷德變得毒舌起來。
因此,這個不苟言笑和堅硬如鐵的蝙蝠俠完整的繼承了羅夏的固執,他無法說服自己容忍超人肆意使用那種足以摧城的力量,而且史上第一次動了殺心。
在《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的結尾,布魯斯·韋恩開始啟動「正義聯盟」的籌建工作,這也意味著DC間接承認了他的領袖地位。事實上,即使是在黑暗騎士和光明之子關係最為親密的階段,前者都不曾放棄那塊藏著的氪石,他從不信任人性,堅持將手段置於結果之後,「正義聯盟」里所有成員的弱點都被他存檔並研製出克制方法。
而實際上這也是很多人對《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這部影片怨聲載道的根源,蝙蝠俠一直以來都是DC中最為運籌帷幄的領袖,因此他才能以肉體凡軀成為所有超級英雄心中拯救世界的最後一道防線。但是在扎克·施奈德的鏡頭下,蝙蝠俠對於其他超級英雄的了解竟然全部來自於反派萊克斯·盧瑟。在這種設定的襯托之下,謀劃兩年之後卻因為一句「瑪莎」就突然變成超人同盟軍的蝙蝠俠有點轉化得過於兒戲。
相比漫畫無限宇宙一般的龐大載量來說,電影能夠容納的情感線索和轉折實在有限。而恰恰蝙蝠俠和超人,甚至萊克斯都是極度複雜和擁有太多歷史沉澱的人物,無法呈現出他們的每一個側面是電影空間限制的原罪。
同樣無法展現完全的,還有超人的痛苦。在《鋼鐵之軀》里,超人不停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這部影片也成為超人歷史上色調最為陰鬱沉悶的一部。而在《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依舊未能舒展眉頭的克拉克·肯特的遭遇,簡直讓所有觀眾心疼。
雖然扎克·施奈德將兩部影片的基調都調整到了荒涼而黑暗的意境上,但是超人卻始終像是烏雲背後透出的金線一般,有著陰雲密布的困惑卻始終堅守完美和光明的表象。實際上這也是讀者對於超人形象一貫以來的期待和定位,他應該是Angel和God在人世間最完美的結合,擁有God一般絕對的力量和能力,卻像Angel一樣僅僅象徵救贖和希望。
這是一種甜美得發苦的幻想,就像超人扮演者亨利·卡維爾完美的外貌和始終陰沉的表情的結合。對觀眾和世人來說,這種完美的幻想是美好的,而對於角色和故事來說,這種幻想卻帶著失真的痛苦。
希臘詩人歐里庇得斯是這麼說的:「當一個好人受到傷害,所有的好人定將與其同歷磨難。」
決裂的意思,就是沒有贏家戰爭永遠都是協調失靈的產物。
出於商業考慮,《美國隊長3:內戰》將原著情節中的大量尖銳內容做了模糊處理,最為明顯的地方有三處:
1、「超級英雄註冊法案」的管轄力度:與電影中僅是要求「復仇者聯盟」在聯合國的管理下行動區別巨大,在原著漫畫里,法案事無巨細的程度涵蓋了一系列的訓練、派遣和獎懲措施,基本上是將超級英雄等同於政府特工的定位,這種政治伎倆更加令人厭惡。
2、「內戰」造成的犧牲:羅德上校的脊柱碎裂固然遺憾,但是這種損失遠遠比不上巨人歌利亞——這是「復仇者聯盟」在原著漫畫中的英雄摯友——的死亡。連載於2006年的漫威「內戰」系列漫畫就像是兩個母親爭搶同一個孩子的那個故事,在拉扯孩子的比賽中誰先心軟鬆手誰就輸了,而輸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母親。面對「內戰」的升級,美國隊長決定束手就擒,然而他在前去法院的途中遭到暗殺,終致「復仇者聯盟」就此解散。
3、托尼·史塔克的真實面貌:這位斯塔克工業的首腦人物,在電影中背負了來自政府、公眾和家庭的多重壓力,這為他的分裂行為提供了合理性。但在原著漫畫里,托尼·史塔克的每一步都在進行謀劃,他在第一次遇見雷神托爾時就留下了後者的毛髮用以克隆(正是克隆出來的人造托爾殺死了歌利亞),他為彼得·帕克研製高科技蜘蛛戰服,卻無時不刻都在收集數據以備反制,他建造的監獄關押進了大部分不願簽署法案的昔日同僚,在接連遭到奇異博士、黑豹和X戰警的拒絕之後,托尼·史塔克一邊將被擒的夜魔俠送往監獄,一邊勸說他加入「超級英雄聯邦戰隊」,而後者一路緘默不語,最後只從舌頭底下吐出一枚銀幣,稱這是猶大應得的第31塊。
幸而戰友之間的揮拳相向具有足夠的戲劇張力,這些改動並未影響《美國隊長3:內戰》的價值拷問:自由為何值得捍衛?
對於托尼·史塔克而言,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就是在《鋼鐵俠1》中遭到自家製造的炮彈襲擊,那場事故讓他批上裝甲成為鐵人,也放棄了一部分的軍工產業。「如果史塔克工業的發明會讓敵人也有機會使用,那麼我會毫不猶豫的放棄掉它。」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里,托尼·史塔克清晰表明了他的態度和立場。
而在史蒂文·羅傑斯眼中,為了妥協而犧牲原則是不能容忍的作繭自縛,在佩姬·卡特的葬禮上,他更加意識到了支持這一信念的珍貴經歷,那些因為對抗納粹而戰死異鄉的盟國士兵,他們的鮮血澆灌出了自由之花,然而僅僅出於一場政治交易,就要捨棄這顆來之不易的果實,身為美國精神的隊長,他不可能出賣自己的靈魂。
至於巴基,他只是用來激怒托尼·史塔克和煽動史蒂文·羅傑斯的一枚不幸的棋子。
就像一部武俠小說里寫的,天下武功最強之人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山洞之後,發現暗器從四面八方襲來,他愈是閃躲和反擊,那些襲擊就邊得愈快,直到光亮恢復他才發現,所謂的暗器只是懸吊在洞穴之內的刀刃,世上無人快得過他,除了他自己之外,之前的攻擊也都源自他自己。
從洛基到奧創再到澤莫,他們都證明了一件事情:只有「復仇者聯盟」才能打敗「復仇者聯盟」,這也是經濟成本最低的攻擊。
站在青年彼得·帕克的視角,「內戰」的失控讓他感到迷惑,在原著漫畫中,他為了報答托尼·史塔克如同父親一般的照顧,主動站出來支持「超級英雄註冊法案」,對公眾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即使這會讓他在發布會之後嘔吐不已。最終,他的宿敵順藤摸瓜找到並殺死了梅姨,直接導致了蜘蛛俠的崩潰和當前宇宙的重啟。
「復仇者聯盟」本來有著與官僚機構進行接洽的組織「神盾局」,只是它在《美國隊長2:冬日戰士》里鬧出了被九頭蛇滲透並危及世界安全的驚天醜聞,頗具心機的局長尼克·弗瑞亦被迫隱藏到地下活動,當時很少有人意識到這會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未來——如果漫威影業仍會保持忠於原著的原則——鋼鐵俠和美國隊長們還將親手參與將無法控制自己能力的布魯斯·班納博士騙到太空從而把他流放到異星的事件,在道德和現實的兩難選擇當中,無人可以豁免於外。
「內戰」系列的編劇馬克·米勒擅長獨立故事的精巧設計,《通緝令》、《海扁王》和《王牌特工:特工學院》都是他的傑作。他在接受採訪時說,若是由自己來選擇,他會堅定的站在托尼·史塔克這邊,「就像持槍也需要執照一樣,9-11之後美國民眾對於反恐的支持——包括讓渡自身權利——都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漫威漫畫可以讓美國隊長橫屍在法院門外,漫威影業卻不敢這麼做。托尼·史塔克既沒有手刃自己的殺父仇人,又沒能解決「反註冊陣營」的問題,朋友、妻子甚至賈維斯都相繼離開了他的身邊,除了殘存的虛名之外,這個習慣目空一切的男人其實也已一敗塗地。
以及……相比漫威將超級英雄的電影劃分階段、近乎吝嗇的藏起一個又一個片尾彩蛋進行世界串聯,DC完全沒有這種小心翼翼,《蝙蝠俠大戰超人》里,如果說布魯斯·韋恩的那兩場嵌套夢境還有些故弄玄虛,那麼他從萊克斯·盧瑟那裡竊取的超人類影片就是主動拱手把DC的野心展示給影迷觀賞,迫不及待的想要縮短孵化路徑。
只是世事難以如願,《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全球只有累計不到9億美元的票房,這張成績單雖然可以說得上差強人意,但是的確不太便於拿來橫向對比:《美國隊長3:內戰》達到同一高度的票房,可能只用區區10天,而其最終目標則是「保底15億美元、衝刺20億美元」。
人比人,氣死人。
藉助娛樂工業和互聯網的強大能量,超級英雄的發燒現象看不到任何疲軟跡象。莎士比亞說過,「沒有什麼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加平凡的」,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或者有過英雄主義情結,它敵不過生活的柴米油鹽,也脫離不了少年時期的稚嫩,但是就像廟宇里的不枯油燈,總有輕風經過,會讓火焰升騰,並在牆上映出一個巨大而偉岸的身影。
不要懼怕它。
最後,向各位推薦一支混剪視頻: 「為什麼選中我」(點擊觀看) ,你已經讀完了這篇長文,不妨再給我這麼幾分鐘的時間,相信我,不會讓你失望。
推薦閱讀:
※83版《射鵰英雄傳》主演之今昔對比照(圖)
※《赤壁(下)》:平民化的再現英雄本色
※古今中外,有哪些人雖英年早逝,卻曾活得燦爛如焰?
※為什麼沒有中國超級英雄電影?好萊塢華人形象百年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