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他的京劇評論(十五)

京劇界乃至戲曲界,似譚家藝傳七代為絕無僅有。老一輩知道的是譚富英,那是唱的真好,我們一代比較熟悉的是現代京劇「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的譚元壽,文武雙全,再傳的譚孝曾和譚正岩雖比不得先祖譚富英,但確實是得到真傳的。

今天發布祖父的京劇評論說的是譚小培,是譚富英的父親,譚派創始人譚鑫培的兒子。發布這樣的文章原本猶豫,因為譚小培先生的孫子、曾孫、玄孫都在,且都從事京劇工作,批評他們的先祖似有不敬。轉念即否,民國時藝術評論原本如此,且祖父的評論雖語言率直尖利卻無惡意,作為歷史資料,許有研究價值也尚未可知,故斗膽發布,孝曾和正岩如見此文望海涵,如有不妥請告我。

歌壇偶憶(三十三)

1948年4月16日耕雲

觀劇崇拜偶像 譚五果成名乎

今人觀劇,崇拜偶像,隨聲附和,人云亦云,賢者不免,矧其他乎。予以為京朝角兒,除幾個享盛名之大角,自有其超特之藝,不朽之作,為世所公認者外,其餘虛盜聲名,朦世欺人者,亦何嘗無人。大名鼎鼎之譚小培,即一例也。譚為伶王譚鑫培之第五子,譚富英之父,伶工世家,宜乎秉承庭訓,有深湛之造詣,顧乃大謬不然。小培自幼,即疏懶性成,不肯力學,老譚在日,有豚犬之名,知子莫若父,其藝之平庸可知也。故終老譚之世,未嘗露臉,僅為其父司跟包之職,迨民六老譚謝世,噩耗播傳,舉世震驚,(譚病逝故都,當時滬上申新兩報,接北京專電,均用大號字在第一版刊登)無論識與不識,莫不同聲嘆息,而一般真正譚迷,以為譚調從此絕響,天上人間,渺不可接,甚至有痛哭流涕,如喪考妣者,予老友燕山馮小隠先生為學譚之第一人,(著有「尊譚室戲言」問世,對譚劇之精美,詳敍無遺)時適在滬,聞譚逝世,哀痛之餘,水漿不入者,達兩日之久。其感人之深,淃慕之切,誠有不可思議者矣。自譚鑫培後,正在人心思譚之時,小培始秉承父業,粉墨登場,獻藝故都,場面行頭,均用其父遺物,首夕打泡空城計,一般思念老譚而廢寢忘食之戲迷,得重睹綸巾羽扇之武侯,宛如老譚復生,不禁於驚喜狂歡之餘,奔走相告曰:「譚調繼起有人,吾道不孤已」。風聲傳揚,轟動一時,報上褒揚之文,幾無虛日,大都推屋烏之情,愛其父而及其子,使小培得( )名角之列,豈其藝足以稱潭門之後乎?則未盡然也。

歌壇偶憶(三十四)

1948年4月18日耕雲

伶王之子 貌似神非

譚小培之藝,扮相清瘦,嗓音清越,確肖其父,除此之外,無一可取,身段、邊式、台步、做工均未下過苦功,靠把跌蹼更談不到。其演劇也,唱句之用勁處,間有幾分譚味,做則貌似神非,依稀似譚而實質非譚也。論者謂小培之技,因久隨乃父身邊,耳濡目染,自有其心領神會之境,但性情慵懶,不肯刻苦練功,故所演之劇,往往似是而非,謂其譚也則實非譚,謂其非譚則實譚也,誠令人難以揣摩,實則小培之戲,是從其父處看會而非學會也。

比老譚謝世之後,富英猶在坐科,小培為一家生機所系,不得不承上啟下,繼其父而登台,人以為伶王之子,當然是嫡傳譚派,捧之惟恐不謹,何敢嚴格以相苛求。故小培之名,亦曾紅過一時,民國七八年隨楊小樓第一次南下,同來者尚有尚小雲,白牡丹二人,同隸上海天蟾,當時稱為「三小一白」,(白即荀慧生,亦系首次南來,時專唱花旦戲,「花田錯」、「鴻鸞禧」等劇不知傾倒幾許周郎)小培打泡「武家坡」、「捉放曹」、「摘纓會」,尚是專重唱工戲,南方戲迷,乍聆其唱,宛有幾句譚味過癮,不覺眉飛色舞,以為「強將手下無弱兵」,譚調傳人,似非小培莫屬矣。

歌壇偶憶(三十五)

1948年4月21日耕雲

楊譚合演八大鎚 如鸞鳳之配雞鶩

小培登台一月,而所演之劇,不滿十餘出,且儘是側重唱工之戲,「瓊林宴」不演問樵,「奇冤報」不演行路,「李陵碑」不演碰碑,靠把不能動「定軍山」、「珠簾寨」,武工不能動「戰太平」、「南陽關」,每次登台,除文縐縐唱幾句之外,看不出其他好處,且全劇唱句中,偶爾能引吭一提,則兼有一二句醇厚之譚腔,彌足珍貴,乃其唱也,十九是打不起精神,雖平穩有餘,而精彩不足,至身段做工,則更非所長,無足觀也。昔予觀小培之戲,不觀猶可,一觀之後,反感不快,蓋渠有一副「雲遮月」嗓子高低廣狹,惟心所之,肯句句用勁用力,則古峭稜厲,有變徴之音,使行雲之調,誠屬難能可貴,乃天賦獨得而不肯運用,平素唱白,類多平鋪直敘,無精打采,勤看如予,聆其高興賣力之唱句,不過寥寥幾句,如「烏盆記」之「抓一把沙土揚灰塵」,「洪洋洞」之「猛抬頭又見吾父令公」,「御碑亭」之「猛想起父母的恩,好不傷心」等均是提足精神,用勁唱出,音韻之佳,如轉珠磋玉,十足可過戲癮,惜乎一句之中只能聽得一二句,有時並一二句而無之。某夕觀其演八大鎚之王佐,始終敷衍到底,絕無精彩之處,而楊小樓之陸文龍又是典型名作,一絲不苟,論搭配在當時已是理想之作,但是演出結果,兩相比較,正如鸞鳳之配雞鶩,大好名劇,不能暢過戲癮心中已有說不出難過,而斷臂之「攢角樓」身段,小培僅插地一滾,不肯用力翻摔,其偷懶程度幾令人憤恨而不能終場,歸而就寢,猶輾轉難以入寐。及楊小樓去,而余叔岩來,八大鎚一劇有叔岩之王佐而無小樓之陸文龍,欲求余楊同台合作,正如參商之難逢,今則二人墓木已拱,此劇亦將失傳,賴有一線存者,唯譚富英、葉盛蘭二人尚具規模耳。

(以下為文章影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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