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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束┆外婆

我六歲的時候,外婆快六十歲了,但是她的心年輕得像十六歲。

她喜歡看戲,喜歡聽收音機,喜歡哼哼唱唱,也喜歡走家串戶閑聊天。

記得上初一時,讀魯迅的《朝花夕拾》,知道他有個睡覺躺成「大」字的阿長媽,後來讀普希金的詩,讀到《冬夜》,又知道他有個慈祥的奶娘。

請為我唱支歌,唱那山雀

怎樣悄悄地向海外飛

請為我唱支歌,唱那少女

怎樣在清晨出去汲水

......

阿長媽和奶娘,都用豐富的民間文學滋養過兩位世界文豪。我當然我不敢跟魯迅和普希金相提並論,但我常常想,如果沒有小時候躺在外婆身邊,聽她講那麼多有聲有色的故事,我現在還能不能信筆塗鴉呢?

外婆只在幼時進教堂念過五六年書,帶學了些國文。那時是外國傳教士做她的老師,反而似乎比私塾先生更重視中國的傳統。學生上課通常是跪在地上,一跪就是一個小時。外婆居然學了不少東西,連中國特色的毛筆書法也沒丟掉。

年輕時外婆聽了不少越劇、京劇和黃梅戲,到老不僅連戲文記得明明白白,就連唱段也能哼出個八九不離十。

我小時候常常見她背著雙手悠遊地在廊下踱過去,踱過來,嘴裡哼哼唧唧唱著《十八相送》。她沒有看過大部頭外國小說,卻讀了不少當時沿街叫賣的唱本、七字本、鼓詞等,大概也讀過幾本時興的鴛鴦蝴蝶派小說。

上高中時,有一次去外婆家,她老人家不知怎麼提到了《啼笑因緣》,問我看過沒有,還津津有味地把書中主次人物一一開列出來,說給我聽,我簡直目瞪口呆。我看過這本書還不到三年,早已連故事情節都忘了大半,我還正值妙齡,而外婆是年近八十的人了。

外婆講故事很有點天才,不僅語言通俗,表情生動,就連那些「唉」「啊」「嘖」之類的語氣詞也用得恰到好處。《西廂記》《梁山伯與祝英台》《孟姜女哭長城》《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直到《岳飛傳》《楊家將》,講得條理分明,娓娓動聽。

初時我半懂不懂,只覺得躺在外婆的身邊好玩,一遍一遍聽多了,慢慢地覺出滋味來,開始為梁山伯傷心,為岳飛鳴不平,為穆桂英叫好了。直到現在,我讀過的書已經排滿幾個書架,但是印象最深刻的還要數外婆講過的故事。

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而外婆也年近九旬,可身體依然健朗,滿頭銀絲,臉色紅潤,腰板挺直。外婆一生都是腰板挺直,就是到最後病重,她依然如此,背部一直保持挺直,從背後看除非那滿頭銀絲,否則絲毫看不出那是老人的背影。

可我從學生時代就養成了勾腰駝背的惡習,母親總是叫我看看外婆:外婆多大年齡了,你多大年齡了?可是要想矯正非一朝一夕之功,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滿意的效果。

偶爾回到外婆身邊,外婆跟我講得更多的是她年輕時的經歷,她傳奇的一生足以寫一部長篇。

外公去世,這對六十年的伴侶從此陰陽相隔。外婆好像突然之間衰老了,我們真替她捏了一把汗,擔心他經受不起這麼大的打擊。

兒孫們都外出求學、工作,以前有外公相伴,而今外婆形單影隻。我常常在夢中見到外婆的身影,午夜驚醒,已是眼中含淚。

終於有一天,我從遙遠的都市回到了那個叫葉家畈的小村,看望那令我魂牽夢繞的外婆。我將永世也忘不了那金黃的顏色。

村裡靜悄悄的,不時聽得幾聲狗叫。落日的餘暉灑在外婆家大門前。我輕輕地推開大門,驚奇地發現外婆正在天井裡拿著一本書看得出神。我一時愣住了,獃獃地看著她。

蒼茫的暮色里,她飽經風霜的臉上籠罩著一團紅光。我想,此刻她心中一定充滿了神聖的光輝。不知不覺中,我鼻子酸酸的,眼睛蒙上一層淚水。良久,我緩步走到她身前,她這才發現我,眼裡閃現著驚喜。她蠕動著乾癟的嘴唇,仰臉向我展開內心的歡笑。這是怎樣的笑容啊!在喧囂的都市,在異鄉漂泊的日子,我何曾見過!一種異樣的激情在我胸中滌盪。

外公去後,外婆一度失去了生活的精神支柱。她不止一次地說要追隨外公而去。而今,我已經知道,外婆會如何戰勝自己,擺脫孤獨和痛苦。

呵,外婆!你給我的何止文學的滋養?

- 作者 -

鄔雲,女,筆名安子、路漫等,70後作家、詩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大學期間參與創辦白鯨詩社,曾為安徽省文聯《詩歌報月刊》兼職選稿直至停刊,出版個人著作多部,文學作品多次獲得全國性獎項併入選《中國當代詩人代表作名錄》等多種權威選本,早期代表作有《邊緣》《進入狀態》和《晚秋》等,現為某刊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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