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性描寫的美醜界限

文學性描寫的美醜界限

作者:桑哲

摘要:性描寫作為文學的一部分有其存在的價值,但文學性描寫也有美醜之分,那進入文學作品的性描寫,本質上應為一種倫理與美學的情感。在文學作品創作中,性描寫應該為作品主題服務,應當為刻劃人物形象服務,應當為創造藝術美而存在,不能為性而性,把文學與性科學混淆,使性描寫做了作品的佐料。

關鍵詞:美醜界限;美學情感;展示方式

「現在大家對色情、淫穢作品口誅筆伐,然而,總是有意無意地迴避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即對色情、淫穢的界定。既然找到一個可操作的標準比較困難,我的意見至少可定出三條:1、所有畫冊、書籍、刊物的封面、封底以及公開懸掛、張貼的出版物,如果採用人體攝影作品,一律不允許出現性器官及陰毛。2、書內圖片不允許出現性交動作或個人自慰動作以及這類動作的暗示。3、有關研究著作確需使用有關性活動圖片時,可以使用適當的技術處理,或實行內部發行,並申報有關機構申批。」[1]陳醉先生的這段話,是對涉及性問題的美術作品所做的美醜界定及對策。陳先生也講:「找到一個可供操作的標準比較困難」,在美術上困難,在文學上是難上加難。不過,面對卷帙浩繁的性文學作品,我們還是應在這方面作一些努力,以便於我們更好地對文化遺產進行揚棄。

在對文學作品中性描寫的美醜做出評判之前,我們有必要先對中國文學中性的展示方式和作家的創作目的作一簡單梳理,不然,是「很難找到一個可供操作的標準」的。

一、中國文學中性的展示方式和作家的創作目的

「中國性慾作品的大概面目是什麼?有兩句話可以包括凈盡:一是色情狂,二是性交方法——所謂房術。」[2]這裡,茅盾先生認為性在中國文學中主要是以「色情狂」和 「性交方法」來展示的,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但並不全面。我們認為,中國文學中的性描寫,主要以夫妻性愛、男女偷情、娼妓賣歡、人獸之交等為話題,所寫內容至少應包括性交的方法、性交的方式、性工具、性變態、性虐待、性器官、性心理、性感受、性意象等方面的問題。關於性交的方法,幾乎在所有的有關性描寫的小說中都有所出現,特別是在《姑妄言》、《金瓶梅》、《廢都》等巨著中。而性交方式、性工具、性器官的描寫,是我國文學作品中的性描寫最常見、最重要,也是最具特色的幾個方面。這與外國的性文學相比,應是我們特點,也應該是不足之處。對於性變態、性虐待的描寫,在我國文學中雖不是性描寫的重點,卻也不乏其例。至於性心理、性感受、性意象的描寫,在中國文學中的性描寫中雖然有,但卻數量、比率相對較少了,幾近「微乎其微」。《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在賈寶玉游完太虛幻境後,作者把少男首次遺精時的心理變化和少女對這類事情的心理反映都刻畫得淋漓盡致。[3]這一部分應該算得上我國文學中性心理描寫的典範。有一點必須明確,我們不是在研究有關性科學的問題,至於以上諸方面在作品中是如何出現,又是如何描寫的,我們就不便言說了。

在四個描寫話題上,我們分析認為,關於「偷情」這一話題在中國文學中的性描寫中應是最多的(這在外國文學中也應如此),其次應該是夫妻話題、娼妓話題,最後則為人獸話題,至於前三個話題,我們不再述及具體作品,但關於「人獸話題」,我們仍需關照一下。在《姑妄言》與《聊齋志異》等作品中,除較多的講述了人狐之交這一古老話題之外,也講了人狗之交等。關於這一話題,我們應該從社會心理學和生理學的角度做有關探討,看作者是在無中生有嘩眾取寵,還是有其實而作者卻在誇大其辭。當然,我們是就整個人獸之交的話題而言,並非指所有的「人獸之交」的描寫與敘述。

通過對性展示方式的簡單梳理,我們便可大致窺探出作家的創作目的:

首先,一些作者描寫性,是出於批判縱慾淫樂的目的的。在《金瓶梅》書的開頭,《四貪詞》詠「色」云:休愛綠鬢朱顏,少貪紅粉翠花鈿。損身害命多嬌態,傾國傾城色更鮮。莫戀此,養丹田。人能寡慾壽長年,從今罷卻閑風雲,紙帳梅花獨自眠。[4]

整部《金瓶梅》對於「性慾」的態度,也就展現於此,特別是西門慶因縱慾暴病而亡,更能體現出作者寫性的意旨所在。

第二,一些作品通過寫性愛,反映社會的巨大矛盾與追求愛情自由、人性解放的抗爭,具有時代意義。如《鶯鶯傳》、《紅樓夢》等作品。

第三,有一些性描寫,沒有從美學上把握他所要描寫的性現象,而是把原始的獵奇和動物性的發泄,當作迎合部分讀者感官刺激的最佳「佐料」,為寫性而寫性,趣味低下,寓意猥褻。這類現象,無論是在明清小說,還是在現當代文學的創作中,都不乏其例,不再贅述。

第四,一部分缺少道德修養的作家,沒有真、善、美與假、惡、丑之分的正確創作傾向,對女性尊嚴和人格的沾污時有流露,作一些純生理性的描寫和沒做審美處理的社會病態描寫,給某些有「暴露欲」或「觀淫癖」的人「開天窗」,為自己的作品找銷路。

綜合三、四兩個方面,我們認為這是作者在有意搞商業包裝。在商業包裝這個話題上,我們不得不談到《廢都》中的「□□□□」,我們認為,這也是一種商業包裝,故弄玄虛之舉,是在有意給讀者「留白」,吊讀者胃口,好個「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五,在當代,一部分作者深受奧地利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弗洛伊德的自然情慾說的影響,在描寫性本能的「超自我」的衝動中失去了自控力,自我和所刻劃的人物都是一種野性的渲泄,過多地強調了人的性本能和野性的情態,忽視了其它更為重要的——諸如社會的、道德的、理想的、審美的等等內容。

第六,對於一些作者,「意淫」也是有可能。也就是說,這類作者在創作中進行性描寫,不僅僅是為了滿足一些讀者的低級趣味,其出發點卻首先是為了滿足作者個人的低級趣味,有些甚或是滿足變態心理。對於這個話題的探討,我們應該從心理學、創作論和我國「知人論世」的古老文論等角度去分析。

這裡,我們粗略的就性在中國文學中的展示和作家的創作目的作了分析,目的在於為探討性描寫中的美與丑打下基礎,因此,限於篇幅等原因,我只是給出了一個框架,未及詳細分析論證,這個話題有待我們大家共同開發研究。

二、性描寫中的美醜探討

在對中國文學中性的展示方式和作家的創作目的做了必要的回顧後,我們便可以對性描寫中的美與丑問題做一下探討了。不過,如前所述,性描寫的美與丑是很難界定的,因為它實際上是有一個時代性和民族性的問題存在,在中國看來是非常醜惡的描寫,而在西方則可能被視為藝術美的表現,反之亦然;同樣的,在古代看來是不堪入目的現象(公開場合中的擁抱、接吻等),在現代則顯得極為普通平常。在中國傳統社會裡,人們由於長期受到性禁錮、性壓抑,變得對「性」極為敏感且富有想像力,正如魯迅所說的那樣,看到女人的脖頸,接下去便會想到乳房、生殖器。因此,對性描寫的美醜界定應綜合考慮各種社會文化因素,才有可能給出一個眾所接受的評價標準。當然,這裡只是說「有可能」並非「肯定」,因為事實上不可能有一個固定的判斷標準,任何「標準」都是相對的、歷時的,只要社會文明進步不止,它就永遠處於變化狀態。

由此看來,對性描寫給出一個可操作性的客觀標準確實是非常困難的。不過,對性描寫的美與丑給出一個歷時性的評判原則則是可行的。我們認為,對於文學中性描寫的美與丑評價,主要是看作者的創作動機和是否反映了社會內容,如果只是為「性」寫性,並且意在挑逗讀者的色情念頭或是為了滿足自己低級趣味的「意淫」,那麼,這樣的描寫就是丑的,反之,即使大量描寫了性內容,也不應否定其藝術美的成就。不過,需要說明的是,欣賞這樣的作品須有一個健康的心態,而對於缺乏藝術鑒賞力的讀者,還應有必要的引導。

既然如此,我們認為,在文學作品中,對於性描寫的美醜界限問題,應當從以下諸方面來進行分析、研究:

首先,要分析作者的創作動機和創作態度。

創作態度嚴肅的作家,其作品中的性描寫應該能夠引導人們更好地理解、認識生活的真諦,從而使人們生活得更合理、更美好;而創作態度不嚴肅的作家的作品中的性描寫,則是為了迎合某些讀者的低級趣味,為了單純的搞「暢銷」,獲取暴利。

其次,要分析作品是否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嚴肅的作家試圖通過一些有關兩性關係的描寫與刻劃,為一定的主題思想服務,給讀者以認識社會以至於改造社會的啟示。這一點,我們可以分析一下我國性描寫的兩大巨著《姑妄言》與《金瓶梅》。這兩部作品固然有其不足之處,但其性描寫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敘寫當時有了進步卻又非常污濁的社會,因此審美價值已在其中了。再如當代文學中張弦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對男女青年原始的性衝動的描寫,無情地控訴了封建愚昧、買賣婚姻的罪惡,深刻地揭示了愚昧帶來無知、無知帶來空虛、空虛帶來獸性這一深刻的主題;同時也真實地刻划了那些處在文明不度、愛情不束的「角落」之中的青年形象。

英國評論家W·奧登曾說過,色情文學之所以沒有文學價值,其論據就是如果一個人試圖不以求得讀者的刺激的方式來讀它,不管是什麼方式,比如從作為一部對讀者的性幻想的心理史的角度來讀它的話,那麼它肯定會叫人厭倦死了。這也就是說,色情的描寫除了單純的性煽動、性刺激外,沒有任何積極的社會意義。

第三,要分析作者的表現手法,是否能給讀者以美的享受。

在表現手法的運用上,嚴肅的作家總是抱著慎重、負責的態度,或是作間接的側面描寫,或是很有分寸的直接描寫,或是採用象徵、暗喻、借代等手法。例如,《西廂記》在描寫張生和鶯鶯的性行為時,作者用了暗喻、借代、移覺等多種修辭手段,寫出了「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的佳句。在有些古典小說中,常借用古人詩詞中的名句,將男女之間的性行為一筆代過,如「花徑豈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再通俗一些,用得較多的,就是「如魚得水,兩情歡愉」,這都含而不露,不失其美。這種美妙的意象世界,是我國古典文學藝術表現領域裡的一種獨創,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美學問題。朱光潛先生在評價《西廂記》中張生、鶯鶯的性行為描寫時曾說過,「我們驚讚這種極平凡的事實表現得這樣美妙。」在郁達夫先生的《沉淪》中有段男女野合的描寫,作者也沒有直接地、赤裸裸地刻畫,而是通過「我」的聽覺,反映出當時的情形,這對刻畫「我」的變態性心理起到了烘托的作用。

色情作品則與此截然相反,它的描寫手法淺、露、細而又細、淋漓盡致,甚至把有些性行為渲染刻畫到了聳人聽聞的程度。「著意所寫,主在性交,又越常情。」[5]這種性描寫不但不能給人帶來任何美的享受,反而會使人感到乏味、噁心與厭惡。

第四,要分析作品是否能陶冶人們積極向上的情操。

優秀文藝作品中的性描寫應該是為刻畫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服務的。在性描寫方面,它或是直接描寫典型人物在性愛問題上品格之高尚,或是從側面烘托出作品主人翁思想的純正,或是把性生活作為人的有血有肉的生活的一部分,引導人們熱愛生活、擁抱生活。例如在《隔絕》中,對主人公「我」和青靄在「鄭州旅館最神聖一夜」的描寫,就較為適當地描寫了戀愛雙方純潔的情慾,起到了烘託人物性格的作用,引導人們熱愛生活,為創造幸福生活而奮鬥。[6]色情作品則是從卑下的筆觸描寫卑下的人的卑下的情慾,從中看不出有什麼純潔的感情和高尚的情操,有的只是動物式的性慾。當然,我們也不否定有些色情文學通過性描寫,客觀上反映了統治階級腐朽糜爛的生活,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

第五,要分析作品是否遠離現實,進行故事環境的虛構。

作者在奇異的原始習俗與混沌色彩中,凸現著性本能的描寫:寡婦對男子的渴求,少婦對異性的敏感。由於作品中的性世界與現實距離過於拉大,反而給人一種時代氣息淡薄的飄浮感。把擁有了全部文明史而且自身是這種歷史發展結果的人類重新遷回「自然人」與「原始人」的狀態,以為這才體現了人的本質,這顯然是走向了另一個局面。

進入文學作品的性描寫,本質上應為一種倫理與美學的情感。因而,就這一方面講,也應當控制住原始情慾的泛濫。具體地說,一些性生理現象,完全沒有必要寫得過露過細,甚至過度渲染,文學畢竟不是性科學。

總之,在文學作品創作中,性描寫應該為作品主題服務,應當為刻劃人物形象服務,應當為創造藝術美而存在,不能為性而性,把文學與性科學混淆,使性描寫做了作品的佐料。

注釋:

[1]、董宏猷、李小明:《「裸神」在中國》,第270頁,南海出版公司,1993年11月版

[2]、茅盾:《中國文學研究(下)·中國文學內的性慾描寫》,《小說月報》17卷號外,1927年6月版

[3]、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

[4]、金瓶梅詞話,香港太平書局1982年

[5]、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郭豫適導讀本,第127頁。

[6]、馮沅君《馮沅君創作譯文集》,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版

桑哲(1976—),男,山東寧陽人,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會刊《現代語文》雜誌執行主編,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與古代文化。

(原載《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8年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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