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主題新解和著作權之謎

《西遊記》主題新解和著作權之謎

王紀人

《西遊記》的主題究竟是什麼,歷來眾說紛紜,如同對《紅樓夢》的評價一樣。以往對西遊記主題的解釋就涉及宗教、政治、哲學、遊戲等多個方面,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應該說有的比較牽強,有的比較籠統,需要進一步探討。

《西遊記》主題說

首先是宗教主題說,因為《西遊記》大部分寫的是唐僧師徒四人以及坐騎白馬西天取經的故事,所以歷來的研究者多有從宗教角度去理解。首先從佛教的角度去理解大有人在,為什麼呢?因為西天取經取的不是其他,取的是佛經,又是從大唐三藏取經的歷史事件演化出來的,作品裡又有比較多談佛的內容,而且把佛界放在天堂神聖的等級結構最高的位置上。因此在初讀《西遊記》的時候很可能傾向於從佛教的角度去認識,現有學者就認為《西遊記》是宣揚佛理,甚至說它是《華嚴經》之外篇,或者認為《西遊記》立意情節都體現了佛家經典《心經》的思想。

但是《西遊記》里提到道家思想甚多,因此有的學者就又從道教著眼去研究,認為《西遊記》是說金丹大道。當代學者也有立足此說的,比如李安綱。

另外《西遊記》又涉及儒家文化,儒家在明代仍然是正統,所以有一些學者是從儒教的角度去研究,為什麼呢?也有理由,比如說清代有個人叫張書紳,他在《新說西遊記》里指出:「此書由來已久,讀者茫然不知其旨。雖然數家批評,或以為講禪,或以為談道,更有以金丹采煉,多捕風捉影,究非西遊之正旨。」他說我今天評點了《西遊記》一百回,他認為一言以蔽之,只是教人誠心為學,要好好學習,學習儒家的經典,不要退悔。所以當代有學者認為《西遊記》表現了儒家入世的情懷。

另外,因為《西遊記》有儒道佛三教合一的思想,有的人就從三教合一的角度來論述。認為這些宗教主題之說往往取某一個宗教的視角,難免以偏概全,所以後來就綜合了,認為三教合一。

我認為《西遊記》確是宗教題材,西天取經嘛。但你說「主題」這就大了,題材不等於主題。陳寅恪先生是一名大學者,他指出《西遊記》的故事取自於佛書,是佛教中的經典故事。

第二是遊戲主題說,這個說法比較晚一點,清人葉晝偽托李贄評《西遊記》,實際上不是李贄寫的,是他寫的。說讀《西遊記》者,不知作者宗旨,定作戲論。到清末民初的時候,又一位學者認為《西遊記》是作者隨手寫來,沒有什麼根據,毫無情理可言,而行文自樂,並不是很嚴肅的,很多都是虛構的,也沒有什麼深刻的主題。這種說法認為像這樣的小說,作者隨手寫來,讀者只當隨意翻之,實無研究之價值,沒有什麼學說藝術的價值,應該說此說開了遊戲說的先河。

在現代提出遊戲說的是胡適,他在《西遊記考證》里認為其至多不過是一部很有趣的滑稽小說、神話小說,並沒有什麼微妙的意思,至多不過是一點愛罵人的玩世主義。這點玩世主義也是很明白的,它並不隱藏,我們也不必深究。所以胡適對《西遊記》評價不是很高。

胡適的遊戲說遭到了很多人的批評,認為胡適先生是崇洋媚外,完全向西方文化膜拜。但是魯迅恰恰也支持胡適。魯迅怎麼說呢?他在《中國小說史略》里也提到,作者雖然是儒生,但「此書則實出於遊戲,亦非語道,故全書僅偶見五行生剋之常談,尤未學佛」。他認為吳承恩對於佛教是沒有研究的。另外魯迅有一篇文章叫《中國小說之歷史變遷》,也是很有名的一篇學術文章,《中國小說之歷史變遷》里說《西遊記》實不過出於作者之遊戲,讀它但覺好玩而已。這個說法多少貶低了這部傑作的價值,所以我是難以苟同的。我覺得《西遊記》有一種遊戲精神確實沒錯,但是寓庄於諧,是頗有深意的,所以我也不贊同遊戲主題說。

第三種是政治主題說,就是把主題歸結為政治,持這個觀點都是出於當代。比如有人認為《西遊記》雖然是神話小說,但其中的矛盾構成是現實社會矛盾的抽象化和幻想化,寫的是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善良與兇殘的矛盾鬥爭,小說的主題是歌頌反抗、光明和正義。包括我的導師游國恩領銜編寫的《中國文學史》也這樣認為,認為《西遊記》體現著苦難深重的人民企圖擺脫封建壓迫、要求征服自然、掌握自己命運的強烈願望,寄予了廣大人民反抗惡勢力、要求戰勝自然、克服困難的樂觀精神,相當曲折地反映了封建時代的社會現實。當然,《西遊記》這一章不是我導師寫的,但是因為那是20世紀60年代編的,往往要拔高政治方面的水準,我覺得有點牽強附會。

與此相關的還有階級鬥爭說、農民起義說、階級投降說,因為孫悟空本來是造反的,後來被招安,有點像《水滸傳》一樣。還有一種說法認為《西遊記》的主題歌頌了新興的市民階級,就是代表了先進的生產力,我就不具體一一說了。包括港台地區也有此說法,認為強調作者憤懣不平之氣,反天宮是暴露玉帝統治的腐敗,折射了當時明代社會的政治,等等。

第四種是哲理學說,就是抽象化,當然這個也有一定的道理。這個說法起源也比較早,前面提到了張書紳《新說西遊記》里認為:「人生斯世,各有正業,是即各有所取之經,各有一條西天之路。」就是人生下來都有各自的正業,都有所取之經,你取這個經,我取這個經,都有一個先天之路,這裡有一個人生哲理的味道。還有和明代的王陽明的心學等聯繫起來,等等。

《西遊記》的主人公究竟是誰

下面我就說一些個人的意見。對於《西遊記》主題的理解必須從小說出發,牢牢地抓住小說的主要人物情節,次要的可以忽略。小說的主人公究竟是孫悟空還是唐僧,這要搞清楚。從小說出發,在前七回當中毫無疑問是孫悟空,從他出生一直寫到大鬧天宮,後來被鎮於五行山下。第八回到第十三回寫觀音到長安,就出現了唐三藏奉旨取經,在這六回里,唐僧當然是真正重要的角色,前後是有點不同的。但是我們從第十四回,一直到最後回東土,回到大唐,儘管唐僧作為取經的領頭人,雖然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但整個取經的故事都是圍繞著孫悟空轉,取經的成敗得失全繫於孫悟空,所以孫悟空無論在大鬧天宮,還是在西天取經中都是真正的主人公,他作為英雄形象出現,作者也是這樣認定的。

你比如說第五十二回,回目就叫做悟空大鬧金山兜洞。這個主人公說的不是別人,恰恰是孫悟空,由此可證。孫悟空是民間集體創作的英雄,帶有一種民間性,不同於正史和正統文人筆下創造的帝王將相似的英雄,如諸葛亮、關羽。儘管經過了宗教人士和文人的加工,帶上了儒道釋的色彩,但是孫悟空仍然是一個深深地打上民間和神話色彩的草莽英雄的形象,所以我認為,《西遊記》主要是英雄的主題,是英雄成長的主題,這樣更有助於對《西遊記》這部小說作一個新理解,而且更有一種普世價值,也切合它的實際情況。

英雄的成長之路

孫悟空是典型的民間神話傳說的產物,沒父親,沒母親,或者說是天為其父,地為其母,因為他是天地精華所生,是從一塊仙石——不是一般的石頭——裡面蹦出來的。他是大自然的精華,自由自在,這個精神是很可貴的。他求仙訪佛,只是為了學一個長生不老的方法,跳出生死的輪迴,本身與宗教信仰是無關的。我們看前面幾回與宗教信仰無關,所以拜的第一個師傅是菩提祖師,聽這個名字應該是和尚,佛教是菩提,但是這個祖師非常怪,說一會兒道,講一會兒禪,他是三教合一。從此就學會了七十二變和筋斗雲,一個筋斗就有十萬八千里。所以儘管孫悟空已經出家,做了和尚,仍然是不生不熟,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他在花果山安營紮寨的時候潛意識已經有了抗上之心。一個大鬧龍宮,向東海龍王借了如意金箍棒,大家知道有多少斤重啊?有一萬三千五百斤,這裡固然宣揚了他的神力,也刻畫了作為草莽英雄的性格。

另外,孫悟空既然作為一個草莽好漢,他就結交三教九流,他和牛魔王是結拜兄弟,所以孫悟空出身不是很光彩,除了從仙石里蹦出來之外,它的行為是非常草根的。而且你們注意到沒有,他自己在水簾洞做妖怪的時候也或蒸或煮吃過人肉,當然作者沒描寫,一筆帶過,但是這是他的不光彩的一個歷史。自稱首領,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自由自在神,這樣他必然觸動天條,這可具體看看大鬧天宮的那幾回。

其實孫悟空作為成長當中的英雄,他必然經歷了少不更事的頑童時代,在這個階段上滿足本我的需要。這裡可以援引弗洛伊德的理論,他認為受快樂原則支配的第一種心理系統形成於嬰兒期,他的特點就是順從人的本能衝動,是絕對自由的,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習俗和教育的影響也逐步加深,於是人的本能慾望往往和社會道德、法律規定不相吻合,除了要尋求快樂之外,還要適應現實社會的要求,否則不但不能得到快樂,反而要遭受痛苦。我不清楚你們在座諸位到幾歲的時候開始受第二現實原則的支配,是5歲或者更晚一點,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有一件什麼事觸動了你,犯了什麼規則,挨打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在這現實原則支配下,人發展起第二種心理系統。

我認為弗洛伊德的觀點恰好可以用來闡釋《西遊記》的英雄成長主題。我們來看孫悟空的大鬧天宮。他在天上享受的是閑職的待遇,沒有太多的事情。整日無事,閒遊結交,天上眾星宿,不論高低,俱稱朋友。他倒是結交的人很多,自己也覺得很得意,太上老君都是哥們,其實人家不一定看得起他,是他自我感覺很好。而且偷吃了幾千年才一熟的大桃,這個不得了,蟠桃大會沒有請他,他就乾脆搗亂,而且把太上老君煉的仙丹像吃五香豆一樣都吃光了。後來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就到下界為王,回到花果山。最後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將和他鬥法,這個描寫得非常好,比如二郎神來抓他,二郎神變什麼,他也變什麼,克敵制勝,這個是寫神話故事的真實經歷,西方還找不到這樣的情節。

最後,他被投到八卦爐裡面燒,但是他掀翻了八卦爐,最後玉皇大帝不得不承認他是齊天大聖,就給他樹了一個牌坊,但是他還不老實……《西遊記》就寫了這樣一個英雄成長的故事。作者對人性的看法是辯證的,對英雄的看法跟我們不一樣,跟我們過去僵化的觀念不一樣,他認為人無完人,英雄也非聖人,他認為人性需要改善,英雄也需要磨練,所以他塑造了孫悟空這樣一個草根英雄。通過磨練,最後取得正果,成為真正的英雄。為什麼大鬧天宮以後又尋他西天取經呢?並不是他歸順於誰,而是給這個成長中的英雄一個更艱難的磨練,也象徵著英雄的成長。

在《西遊記》里,作為一個成長英雄,孫悟空最早相信強者為王,皇帝輪流做,而且他相信自己就是強者,自己就是英雄,所以總是要爭先來改變自己卑賤者的命運和地位,儘管顯得非常狂妄自大。整個前七回就敘述了孫悟空作為英雄的誕生、求仙、反叛、勝利和失敗。從第十四回心猿歸正起,孫悟空的命運又發生了一次轉折,也就是他從五行山下被放出來,跟隨取經人唐僧做徒弟,去西天取經,入佛門再成正果。

《西遊記》作為表現英雄成長主題的小說,我覺得特別適用弗洛伊德的三部人格理論。就是每個人的人格由三部分構成,一部分是本我,一部分叫自我,還有一部分叫超我。本我就是相當於沸騰的大鍋爐,這是無意識的結構,包含一切遺傳的東西,一切與生俱來的東西。本我的某一部分經過特殊的發展就產生了自我,自我能夠在自身支配底下發揮一種能動的作用,是一種意識的記錄,本我是無意識的記錄,自己知覺不到,而自我是意識的記錄,它處在本我和外部世界之間。自我與本我不同之處在於哪裡呢?自我是根據外部世界的需要來活動的。比如說我們少不更事主要是本我,像剛才講的6歲以前,就是怎麼快樂,怎麼好玩我就怎麼做,不考慮社會對我的需要。到了人進入社會,或者進入社會以前接受教育的過程當中就要根據社會的需要來支配自己,這樣就產生了自我的一種心理力量,這是根據外部世界的需要,所以我們有時候說失去了自我,就是你失去了人最基本的能夠跟外部世界調節的功能。超我就是道德管制,包括兩個方面,一個就是通常講的良心,良心要求我這麼做,這個是超我;另一方面就是自我理想,比如實現自我。超我的主要責任在於什麼呢?就是指導自我去限制本我的衝動,三種人格結構能夠統一平衡,這樣就構成了健全的人格結構。

唐僧是忠良、正直的君子,因此也代表了超我,他用的緊箍咒就是觀音交給他禁錮用的,唐僧通過念緊箍咒不斷地迫使孫悟空用自我來壓抑其本我,當唐僧象徵的超我變得極度嚴厲的時候就不斷地折磨、羞辱可憐的自我,並且以最可怕的處罰來威脅到自我,所以《西遊記》裡面孫悟空和唐僧的衝突實際就表現了自我和超我之間的一種緊張的關係。

《西遊記》的著作權之謎

現在我們一般讀者都認為《西遊記》的作者是吳承恩,因為現在讀的《西遊記》就是署他的名字,好幾個文學史著作更是這樣明確說了。但實際上《西遊記》的作者到底是誰,在學術界是有爭議的。

這其中還牽扯到很多版本的問題。《西遊記》問世以後有很多版本,有明刊本,有清刊本,還有現代的多種刊本,但是早期的明刊本並沒有署名。

我們看到的最早版本是萬曆二十年的明刊本,也就是1592年,距離現在要四百多年了,即金陵世德堂本,書名叫《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遊記》,這個名字比較長。書的開始部分有一個人叫陳元之的,他寫了個序,說「西遊一書不知其何人所為」,不知道作者是誰寫的,「舊有敘」,原來是有敘的,也不注其姓氏、作者。書名沒有寫作者,敘裡面也沒有提。

到了清代初期出現了署名本,叫丘處機,傳說是他寫的。丘處機這個人比較特別,是個道士,不是一般人。這個人的經歷近乎傳奇,曾經奉了成吉思汗的召喚,以70歲的高齡跋涉數萬里到了西域雪山,這不是新疆的天山,而是在今天的阿富汗。因為成吉思汗西征,在行軍的過程中把他召過去了,並在成吉思汗的行營里講授治國之道。後來就由他的弟子寫成一本書叫《長春真人西遊記》,記的就是他西行一路的見聞和師徒之間的問答,是兩卷本,字數不多,是遊記性質,跟《西遊記》無關,所以這個署名是有問題的。因為明刊本的《西遊記》沒有作者的名字,後來誤以為它們是同一本書,所以這樣就張冠李戴,到清初的刻本里就署了丘處機,而且還把《長春真人西遊記》的序文張冠李戴套到了我們現在看的《西遊記》前面去了。

清代乾隆末年的學者錢大昕,也是個大學者,他在《長春真人西遊記》的跋文中已經指出這本書跟小說《西遊記》不是一回事情。丘處機是元初人,而小說《西遊記》里卻寫有明代才出現的機構名稱,比如有錦衣衛等。

據此,清代有一位大學者紀曉嵐,認為《西遊記》是為明人依託無疑,毫無疑問是明代人寫的。胡適在1921年寫過《西遊記》序,他還認為是明朝中葉以後的一位無名小說家的作品,可見從《西遊記》問世到1921年胡適寫序的三百多年期間,人們並不知道真正的作者是誰。

為什麼後來冒出來說《西遊記》是吳承恩的作品呢?這裡牽扯到一個大家,就是魯迅,魯迅在1922年撰寫的《中國小說史略》,認為《西遊記》作者是吳承恩,有什麼理由呢?他根據清代有個人叫吳玉搢,寫了《山陽志遺》,裡面引了《淮安府志》里的話,把《西遊記》的著述人歸於吳承恩的名下。胡適在後來的《西遊記考證》里贊同此說。

後來一直沒有疑問,都認為是吳承恩,包括我的導師游國恩先生等著的《中國文學史》也延續了魯迅的說法。但到了90年代,復旦大學著名教授章培恆先生,他是搞古典文學的,他認為魯迅當年引證的材料不過硬。為什麼呢?《淮南府志》里僅僅說吳承恩作《西遊記》,但沒有說這是哪種類型的圖書,也沒有說有幾卷,大家知道《西遊記》有一百回了,如果分卷的話也應該很多,所以他認為很可能這是遊記類的著作,比如東遊記、西遊記。清初有個藏書家叫黃虞稷,他有本書叫《千頃堂書目》,就把吳承恩的《西遊記》歸入地理類,可能是地質、遊記類的,我們現在看《西遊記》是神話小說,和地理類沒有關係。同時這個書目里除了把吳承恩的《西遊記》歸入地理類以外,同時還列出其他人寫的南遊記等,據此來看《淮南府志》所說的吳承恩所作的《西遊記》很有可能是另外的書,與明末以來廣為流行的長篇小說《西遊記》是兩碼事情。我覺得章培恆先生講得很有道理,之後還有一些人表示同意,比如有個叫黃永年的學者也指出百回本的原本初刻應該在嘉靖初年,而吳承恩是在1500年,也就是明弘治十三年才出生,到嘉靖元年1522年,不過22、23歲,不可能寫百回本的小說,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所以這個只能作為章培恆先生的輔助論證。

當代還有一個學者叫李安綱,是山西人,90年代寫了一些關於《西遊記》的論文,他也認為當年魯迅、胡適的考證稍顯證據不足,為此在自己校的新版上,他乾脆來個無名氏作。當然我不排斥將來會有更過硬的材料發掘出來,重新證明《西遊記》的作者確實是吳承恩,但現在至少沒有。這部作品已經翻譯成多國語言,英文、法文、日文都有,還有荷蘭文,這樣一部有世界影響的經典作品卻不能明確作者是誰,這自然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但是我認為在未可確認的情況下,我們寧取更謹慎的態度,體現在署名上可以署佚名為宜。

《西遊記》的文脈

我們既然討論《西遊記》著作權問題,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指出,就是《西遊記》是在唐、宋、元三代的民間集體創作基礎上加以豐富、加工、提升而成,有一個很長的歷史淵源、文脈,最早始於唐代。《西遊記》里的著名人物唐三藏在歷史上實有其人。

玄奘俗姓陳,名褘,是一個孤兒,失去了雙親,11歲隨兄長到寺院里研讀佛經,後來剃度為僧,取名玄奘,立志要到印度尋師求學,為什麼呢?因為那個時候傳說一些佛教的經典翻譯得不準確,原始的版本也有問題,所以他決心要到印度去求學。但是唐朝立國未久,突厥時時入侵中華,出入境控制很嚴。玄奘怎麼出去的?他混到西域商隊里,偷渡過境。《西遊記》里寫唐僧奉唐太宗之命到西域取經,這完全是藝術化。他在貞觀元年(一說是貞觀三年),就出玉門關,取道絲綢之路,絲綢之路也有好幾條,玄奘是取道新疆北麓,經歷了西域十六國,因為路途艱險,又沒有通關文書,備受艱險,歷時四年,終於抵達北天竺,就是到了古摩揭陀國那爛陀寺。他師從戒賢法師,遍游五天竺,遍學印度的大乘、小乘、佛教教義。當時天竺有個戒日王,曾經召集僧侶萬人,請玄奘為大會的論主,主講大乘教、小乘教,據說在十八天的大會當中沒有人敢與他辯論。

在貞觀十九年,就是654年,玄奘回到了長安,往返十九年,從天竺取回了梵文的經書657部,用20批白馬馱回,震驚中外。這樣唐太宗不再追究他偷渡國境的罪名,而是開了盛大的歡迎會,這個是真實的故事。

唐太宗讓他先後主持了長安洪福寺和慈恩寺,玄奘奉唐太宗之命設了譯場,就是專門翻譯經書的地方。又花了十九年,翻譯經書1335卷,一共1300多萬字,我想他應該有助手,當然也需要精通梵文才行,而且創立了一個流派叫法相宗,這樣為佛教在中國的流傳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當然佛教最早流傳到中國是在東漢,這是比較普遍的說法,到唐代,由於玄奘的貢獻就更繁盛了。其間還奉唐太宗之命口述了一路的見聞,由門徒辯機記錄成《大唐西域記》,就寫他一路的見聞,以後又有門徒彥悰寫了《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這個就開始有藝術虛構,摻雜了很多神話傳說,已經有點像《西遊記》的雛形了。

到了南宋,出現了《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用詩話描寫大唐玄奘到印度取經的過程,一共16000多字,把神話故事和取經的故事糅合起來,並且首次出現了住在花果山紫雲洞裡面的猴行者的形象,就是孫悟空的原型了。他化身為白衣修士,主動護送唐三藏取經。值得注意的是猴行者在這部詩話里上升為主要角色,前面的傳說和記錄都是玄奘作為主要角色。

另外還有唐以前的志怪小說,比如說《吳越春秋》、《搜神記》,尤其是《岳瀆經》等一些書里就寫了無支祁的水怪,儘管與後來的取經無關,但是魯迅認為是《西遊記》孫悟空形象的原型。

到了元代,出現了《西遊記平話》,「西遊記」的名字出來了。《永樂大典》引了裡面的一段,叫夢斬涇河龍,1200字,和現在《西遊記》第九回基本相近,可見最遲到了元末明初已經出現了一本古本的《西遊記》。另外還有一個證明,就是古代朝鮮有一個漢語讀本,叫《朴通事諺解》,多次提到這本書,稱為《唐三藏西遊記》,裡面提到女人國,一路上遇到的妖怪有黑熊精、黃風怪、蜘蛛精、獅子怪、紅孩兒怪,這跟《西遊記》就非常接近,經過的地方有火焰山、盤絲洞、女人國,還稱住在花果山水簾洞下的號齊天大聖的老猴精。你看,這個古本《西遊記》跟我們現在看到的《西遊記》非常接近,他偷到了仙人的蟠桃,老君的丹藥,又偷了王母的仙衣,李天王奉命引天兵十萬及諸神將與大聖相戰失利,後來齊天大聖被二郎神捕獲,又被觀音壓入石縫,已經完全是《西遊記》了。唐僧取經路過此山的時候把他放出來,收為徒弟,取名悟空,改號孫行者。這是我前面提到的最早的世德堂本《西遊記》最重要的藍本,可是今天已經失傳了。

此外明代有個人叫朱鼎臣,編寫了一本叫《唐三藏西遊記釋厄傳》,這本書現在看得到,全書是十卷六十八回,上面是圖,下面是文。日本有位學者認為是我們今天讀到的百回本的祖本。中國的著名學者鄭振鐸先生,認為這本《唐三藏西遊記釋厄傳》是百回本的刪節本。現在看來,可能日本學者講得更對一些,因為我們根據《西遊記》開篇有首詩說,「欲知造化會元功,需看《西遊釋厄傳》」。可見《西遊釋厄傳》成書在我們今天看到的《西遊記》之前。

另外除了小說類型的祖本以外,西遊記創作還得益於戲曲,比如有金代院本、元代《唐三藏西天取經》,現在也都已失傳。現存元末明初楊景賢所著的雜劇《西遊記》,其開場跟後來的小說《西遊記》非常相近。所以我們說小說《西遊記》得以成書是經過前幾代漫長而豐富的集體創作的積累,接受了多種文學樣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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