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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殿堂】妃宴/柏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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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宴

文/柏顏

(圖片源自網路)

當得知默笙背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生都走不出這宮廷。

本文刊載於《飛·魔幻》雜誌2012.2C

想要在這明爭暗鬥中贏取一席之地,首先要學會的就是輸。還有就是不要哭,因為後宮這種地方不相信眼淚。

[一] 初貶

燭火一一被點亮,屋內陳設也逐漸清晰起來。

袖擺拂過燭台,掀起厚重灰塵撲面而來。霜糖冷不防被嗆得咳嗽幾聲,眼角溢出淚來,原本就粉嫩精緻的小臉被燭光一照,宛如桃花帶露。

這般天人之姿,本該是前途無量。

「小主,」一時來不及改口,門外祿公公咳一聲提醒我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鍾粹宮的答應小主,而只不過是連我都不如的小小宮娥。

「這久不曾住人,難免有些灰塵蛛網,今晚就先將就一下。明日我會派人送些起居物什來……」

祿公公不耐打斷我,「宜傾姑姑,鍾粹宮還有眾小主等著你伺候,何苦在這浪費功夫。」他略頓了頓,「麗妃娘娘還等我辦我差事回去復命。」使個眼色,後面的小太監扔了一隻麻袋進去。又將我拽出,把門上鎖。

「你們這是做什麼?」

祿公公狡黠一笑,」宜傾姑姑不必憂心,娘娘是為她好,教她來日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隨即房內傳來一聲厲聲尖叫,我心有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麗妃娘娘懲治下人的手段在後宮是出名的狠辣,不過是因今日小主們受邀去她宮中品茗,霜糖被一隻黃蠶蟲嚇得殿前失儀,驚了麗妃娘娘,以致失手打翻茶盞燙傷手。當場就下令將霜糖廢黜答應小主分位,貶為宮娥。

那袋子里裝著必是成千上萬隻黃蠶蟲,蠕動著短小肥碩的身子爭先恐後尋找吃食。稍作想像胃裡就翻江倒海,這東西大概要不了人的性命,只聽值夜宮女說霜糖哭叫了整整一夜,如見鬼魅。

天清如碧,晨光熹微。燈火初滅,每當此時,整個皇宮都宛如初生嬰兒一般,沐浴在聖潔之光中,讓人不覺神往。好像一切深藏於黑夜的晦暗,詭譎都不復存在。

剛要去御藥房,就在宮門口撞見青鸞春恩車。

從上面下來的人喜出望外地向我走來,「姑姑,我不日就要冊封,到時一定履行承諾向皇上求個恩典,准你提早離宮。」

「奴婢恭賀綰綰小主,」我盈盈一拜,「先謝過小主。眼下霜糖正在受罰,不知小主可否在麗妃面前替她求個恩典……」

話沒說完,她眼中泛起不耐之色,方才的喜悅和殷勤盡數散去,「我如今初獲聖寵,莫說尚未冊封,就是冊封,也需仰仗麗妃扶持。姑姑你也知道麗妃的脾氣,娘娘的決定又豈是我三言兩語能夠扭轉?」

又添一句,「對了,皇上稱讚我體香宜人,還要勞煩姑姑再為我調配一些。」

「此乃宜傾的本分,不敢稱勞煩。」

她滿意地看我一眼,被下人攙扶著回了宮。

轉身幽幽嘆息,若不是霜糖被貶,今時今日侍寢歸來的恐怕不會是她。

[二] 遷宮

當初綰綰與霜糖是這界中選秀女中最為出眾的兩個,霜糖明艷奪目,有如明月。綰綰清雅宜人,好比清風。那時二人以姐妹相稱,形影不離。得了賞賜,受了教訓,俱是分甘同味,感情甚篤。

可如今卻是形同陌路。目光微暗,陷入沉思,太醫院的小公公喚了我幾聲方才清醒。

「沈太醫去鳳儀宮替皇宮娘娘請脈,恐怕一時半刻回不來。他已經交代我若是宜傾姑姑來了,便將這包藥材教給你。」

謝過公公,回到宮中拆開來,一股子燦香撲面而來。裡面做香料所需藥材,還有我平日里最愛吃的芙蓉卷。入口香脆,甜潤浸心。他手藝越發好了。我貪婪地舔舐著唇齒間余香,末了,將這份甜蜜欣喜不動聲色藏至眼角眉梢。

不日,綰綰行冊封之禮,晉為婕妤,即日搬往飲月齋。

可見皇上對她頗為寵愛,位分雖不高,但飲月齋卻是極好的宮房,一年四季花開不衰。離皇上的養心殿也近,三兩步功夫便到了。

下午遣人麗妃遣人過來,說是傳召我。來到麗坤宮,才見到綰綰也在。她一身碧色正好襯託了麗妃那一襲海棠春睡裙。艷則艷矣,只讓人覺得一絲妖冶之氣。

行過禮,才知道是綰綰求她將我帶在身邊伺候。麗妃見我謹慎知禮,便無異議。看起來綰綰已經得到她的信任,在麗妃養胎這一段時間替她侍奉皇上。

我恭敬叩拜,「宜傾承蒙麗妃娘娘和婕妤小主抬愛,自是喜不自勝。只是,奴婢打點鐘粹宮多年,也不想有始無終。」

「哦,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麗妃閑閑品茶,看也未看我一眼。

我大著膽子提起霜糖,不說求情,只說她關在鍾粹宮偏房已有八九日,正好裡面存放著歷年來鍾粹宮份例記錄。透亮的眸子悠然一轉,麗妃打個哈欠道,那便放她出來罷。另外吩咐以後她就去惠妃宮中伺候。

從麗坤宮出來,綰綰便瞪我一眼,「你倒會做好人。」

只此一句,我便明白她對霜糖已無情誼。想起她與霜糖初選入宮,霜糖視她如親妹,呵護有加。綰綰水土不服,高燒不止,是霜糖半夜裡冒著大雨去求太醫前來。一介秀女尚未冊封,本是無資格享用上等藥材。也是霜糖替她奔走,跪求,奉上金銀,才求得良藥,使得綰綰迅速痊癒。這些她隻字未提。只是我看在眼裡。

看著綰綰拂袖而去的背影,竟有些氣悶。忍不住自嘲,不是早該麻木了么,在這後宮跟紅頂白攀高踩低,不過是尋常事罷了。

握著臨走時祿公公給的鑰匙,快步趕去看霜糖。

這一開門不打緊,抬眼望去立刻嚇得腿軟。胃裡也雲雨翻滾,連連作嘔。

黃蠶蟲將木質案台啃噬得七七八八,有一些依附在床褥棉被上,還有一些被盛載熏黑的瓷碗里,顆顆如米發出脆香之氣。正被霜糖一一送進口中。

「霜糖!」我竦驚之下,只得強忍著噁心掀翻她手裡的碗。其他餓久的蟲聞到同類的香味一併撲過去,瘋狂地爭搶,吞食。形狀令人觸目驚心。

若不是霜糖以燭火驅趕,恐怕連她自己都要被這些噁心的小東西所吞噬。

沐浴更衣,她都沉默形同痴呆。直到我將米飯送到她面前,她才宛如見鬼似的推開,嚎啕大哭。

「好了,都過去了。」我撫摸她的發,心下凄然。

稍稍安頓好她,又差人去請太醫。

來的是沈太醫,為她請脈,開方。聽說無礙才鬆一口氣。

送他出宮,行至南苑鞦韆藤,方才止住腳步,他猶自回頭問我,「芙蓉卷可還合你口味?」

我會意一笑,「沈太醫再這樣隔一兩日便送吃食,我這腰身是越來越粗了。」

「胖點有何不好,後宮嬪妃但求纖腰以取悅皇上。我卻就希望你珠圓玉潤。」

他目光寵溺,夕照下暮色漸氳,清風徐徐,我卻只覺耳根灼燙,心裡潮濕一片。忍不住喚他本名,「默笙……」

想來是聽聞我被派往飲月齋伺候綰綰的事,他望著我眼神微微一暗。

「雖然我知你在宮中年份不淺,又是蘭心蕙質,可還是時常忍不住為你擔心。」

抬手輕覆上他的唇,心領神會地搖搖頭,用眼神告訴他不必擔心,我自會保全自己,等待與他雙宿雙棲之日。

是了,我想要出宮並非因為像是跟綰綰和霜糖說的那樣,思念親人,而是為了他。

臨別,他鄭重在我指間輕輕一吻,滿目不舍,轉身而去。

[三] 為婢

麗妃把霜糖放在惠妃那裡做奴才,也是費心考量。若是別的妃子,得了個如此絕色的人兒,不受寵的可用她吸引皇上目光。得寵的,更有機會讓皇上見到她,如此一朝再起,也絕非不可能。

偏偏是惠妃,後宮中無人不知的潑辣主兒。起初也頗得皇上寵愛,是與麗妃平分春色。可數月前,莫名得了足臭隱疾,聽說臭不可聞,一丈開外就能聞見腐臭腥氣,教人倒盡胃口。

太醫個個束手無策之後,她尤被打入冷宮,每日除了打罵下人撒氣,只一味泡腳,閉門不出。

「沒有人生來就懂得如何伺候主子的,霜糖你雖入宮日誌尚淺,卻也吃過大虧,想來也該懂得審時度勢,謹小慎微。旁的也就罷了,跟著惠妃娘娘,千萬要忍。」

霜糖面容沉靜,較之初入宮多了幾分冷淡,聽罷朝我一拜,「謝姑姑提點。」

我心裡嘆息一聲,也許與所有人都可以保持著這樣距離,對她也有好處。

她隨公公去惠妃那,我也收拾一下到了飲月齋。

除了制香,我不必做粗活。香氣再好,若只塗於外,只是下香。蘊藏於肌理,由內而發,方是上香。

但是這種「含香」之法,在宮中屬犯禁。此法雖好,對女子身體略有所傷。當日我給綰綰服用,只是作藥引給她入葯退熱而已,並沒想到此葯會助她博得龍顏大悅。

綰綰服了我的葯,不出三日,便能招蜂引蝶。

初夏清晨,下朝十分,她算好風向,放一隻風箏朝養心殿飛去。沒多久,聖駕親臨。一連兩月,恩寵綿澤不斷。

綰綰更加看重我,多次拿金銀珠寶賞我,我只是求她,任何人問起都不要說香是我調製就是對我最大的賞賜。「這個你大可放心,萬一被別人知道,將你要了去。我豈非要失寵?你當我那麼傻么。」綰綰笑容滿面地執了我的手,暗暗加重幾份力道,「只要你忠心不二,待我一朝得子晉為妃,必施恩於你。」

我拜下去,「奴婢自當盡心侍奉。」

她燦爛一笑,擁我起來,將一隻白玉瓔珞直直插入我的髮髻。

這幾日是一年一度的進貢時節,除了寶馬良駒那些,其餘珍奇飾玩都送到了後宮。按禮,由太后先選,皇后次之,再是妃嬪。麗妃偏偏略過綰綰,直接分給了下面的妃嬪。甚至,連答應常在都有賞賜。

綰綰氣不打一處來,怒沖沖地前往麗妃宮中討個說法。

午後十分,麗妃閑閑倚在香妃榻上,好像料到綰綰會來,氣定神閑道,「妹妹今日怎麼得空來麗坤宮。不是日日費心留住皇上,連請安規矩也忘了么?」

綰綰語氣生硬地答,「皇后娘娘憐惜臣妾勞苦,特免了請安之禮。」

「混帳東西!」麗妃突然發難,「皇后免了,本宮這可沒有!」稍頓了頓,神色恢復如常,清淺地使喚一聲,「桂嬤嬤,綰婕妤言語無狀,替本宮教訓她。」

我在旁看得清楚,桂嬤嬤指間藏一枚繡花針,這一耳光刮下去,必定皮開肉綻。若不是麗妃指使,她一個嬤嬤斷然不敢用教訓下人的手段教訓主子,除非……

恍然大悟間,綰綰已經上當。她自然也看見嬤嬤故意露出的針尖,一時沉不住氣,拚命推開。嬤嬤「老邁」,連連後退幾步,一個「不當心」就兜頭撞上了香妃塌上的麗妃。

原本艷麗的臉蛋扭作一團,只聽她叫疼,宮人全都慌了手腳。綰綰也嚇得不輕,只一個勁囁嚅,不是我,不是我,不管我的事。

太醫先至,緊跟著便是皇上。麗妃臉色慘白,添油加醋哭訴一番,聖顏登時大怒,絲毫不肯聽綰綰解釋,一腳將她踹出半丈遠,只吩咐一句先回飲月齋面壁思過,麗妃和龍裔若有不測,便要叫她滿門陪葬!

綰綰嚇得面如死灰,根本站不起來,被小太監背回宮中,淚落如雨。

我從未見過她這樣傷心欲絕,一臉凄惶,手足冰冷,只一味囁嚅,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我有心提點她,但想起方才皇上疾言厲色模樣,不免脊背生涼。不管綰綰是否冤枉,相較之對她的寵愛,顯然更看重麗妃肚裡的龍裔。皇上年輕,尚無子嗣,若是麗妃一朝得男,那便是本朝的皇長子。

綰綰真是太糊塗,我忍不住嘆息。

她就這樣不吃不睡,直到第二日傳來消息,麗妃和龍裔無礙,只是受了驚嚇,聽說皇上衣不解帶地守了她一夜。我心下凜然,麗妃如日中天,皇后也只能費力保住鳳印,綰綰實在不自量力。

飲月齋一時間沉寂下來,長夜漫漫,再無歌舞昇平。

夜裡,我去太醫院提綰綰拿凝神定氣丸,見到默笙。再也忍不住撲向他懷中。今日看見皇上如此對綰綰,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酸楚。前面的恩愛恩寵彷彿在瞬間如煙花湮滅。連我都感覺到皇上那一刻眼中的殺意,這才是最最教人心寒。

那晚皇上把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全詔了去,默笙自然也知曉此事。幾日未見,他眼中儘是纏綿相思,唯有這樣溫柔目光方能將我心中涼寒之氣消解。沒頭沒腦地問,默笙,你不會那樣對我是不是。無論我做了什麼。他猜透我心中所想,用力擁住我,誠懇道,「是,宜傾,我不會,永不會教你傷心。」

眼前男子眉目清朗,目光剛毅坦誠,教人信賴。心下有種說不出的感恩,偌大後宮,我一介卑賤宮人卻得他青睞。三生有幸不過如此罷。

執手相對,眸中溢出流彩,外面傳來細雨滴答,才方覺時辰不早,又是匆匆而別。

[四] 新顏

一層秋雨一層寒涼。日子很快走到了冬,飲月齋本是花開不敗,這幾日卻格外蕭條了起來。

倒是麗坤宮,紅梅皚皚,別有一番雅緻。

「果然是百花殺盡,唯剩她一枝獨秀。」綰綰的聲音充滿無助與悲涼,讓人聽了心疼。

其實不過是因了如今綰綰失寵,御花園奴才們也就懈怠下來,若非如此,又怎能顯出麗妃聖眷正濃,就連梅花也分外嬌艷呢。

後宮一向如此,見風使舵,隨波逐流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我卻無法用這話安慰綰綰,她這樣的心性,實在不合適在後宮生存。

不由地想起霜糖,我雖沒見過惠妃,但她脾氣不好是出名的,將門之後么,不像名門淑女般喜怒都不會太著痕迹。可惜了霜糖,二八年華便做了陪葬品。兀自又嘆息,後宮女子又有哪一個不是身不由己。

小年夜,如往年一般在太后的壽康宮設「家宴」。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參加,意旨團圓。太后特遣人來飲月宮傳話,讓綰綰一起列席。

綰綰聞聲,喜不自勝,當夜不顧我勸誡,不著盛裝也就罷了,還故意穿一身素凈薄衫,面容憔悴,似大病初癒。我知她是想借這次晚宴,博取聖顏憐愛。可實在是挑錯了時機,這不僅僅是「家宴」,更是太后重視的節日,她如此打扮,一點祥瑞喜氣也無,怎會討人歡喜。

果然去得早早的給太后請安,便受了冷遇。

當夜麗妃盛裝出席,五月身孕已然呼之欲出。太后恩准她坐在身旁,就連皇后與皇上都無此殊榮。下面一干嬪妃表面喜氣洋洋,眼角眉梢卻是各自揣了心思。

燈火齊燃,番邦進貢的紫鯛鏤金燭光芒瀲灧。管弦奏樂,堂上一派福澤祥和。

手指般粗細的銀炭在熏籠中燒得正旺,室內溫暖入春,連麗妃也不由得解開牡丹香色十團貂毛披肩。正要開席,卻見梨花台上有人翩翩起舞。

一襲月色薄青紗,腰間綴以粒粒翠玉,隨之起舞,清零作響,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玄妙。

輕紗遮面,腰細如枝,這一曲番邦之舞的精髓更在於足上。那一雙白玉似的纖足,粉光柔膩,堪稱絕色。

若不是一曲舞畢,一旁給替她披上香肩的人正是霜糖,我也是萬萬想不到,這「舞姬」就是惠妃娘娘。

面紗滑落,皇上已是按耐不住朝惠妃走過去。

我也是看得如痴如醉,難怪皇上意亂情迷。惠妃不僅足疾痊癒,還是這樣一位活色生香的異域美人。

再去看眾人,莫不是嫉恨之色。皇后低頭喝湯,只做不聞。麗妃臉色難看得好像隨時都要撕裂一般。促地站起身來,只說身體不適便拂袖而去。皇上也未做挽留,更叫她顏面盡失。

當夜皇上便留宿在惠妃宮中,綰綰幾乎氣絕。

也是,先被麗妃陷害,如今惠妃又起,再度獲寵。她更勢單力薄,孤立無援。

「小主不必太過絕望,聖心難測,只要沉住氣就必定有機會東山再起。」我誠意安慰,誰知她看我的目光驟然生出狐疑,「宜傾啊,你說惠妃的腳怎麼就好了呢?」

[五] 蓄勢

綰綰認定我對她懷恨在心,只因她一再拖延兌現當日承諾,一朝冊封便請求皇上放我離宮。其實在宮裡這麼多年,暗中有默笙相伴,我已不急在這一時。她卻小人之心,只因我隨口提起香能療體臭隱疾,她便猜測我念及與霜糖一場情誼,暗地裡治好惠妃隱疾,助她得到信任。

百口莫辯,比如不辨。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坦蕩跪下,不卑不亢,「既然主子已對宜傾起了疑心,那麼宜傾也不適合留在飲月齋……」

她當然容不下我,不由分說就遣我至辛者庫。

最怕默笙知道,結果他還是知道了。找了藥材庫的公公替我疏通,花了銀子,陪了人情,無非是想嬤嬤待我好一些。

在這裡恐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因了他的打點我分到的活並不繁重,閑暇時為他裁製冬衣。京城最冷的時節眼看就要到了。

嬤嬤說,冬衣里放著鵝絨才最是保暖。辛者庫自然是沒有這玩意的,我想到去求綰綰,可是如今被罰之身不可在宮內肆意行走,正在無計可施時,嬤嬤說有人來看我。我以為是默笙,心道他好大膽,一路忐忑走出去看見的人卻是霜糖。

她著一件襟花小襖,綴以兔毛,清麗中難掩氣質盈盈。

她遞給我一個包袱,裡面除了鵝絨還有上好綉線,軟綿布匹,以及一些細軟。起初我不肯收,她按住我手,目光堅定道,「當日我與綰綰受姑姑恩惠時就允諾過,我兩若有一日得蒙聖恩,必將報答。」深褐色的眸子一暗,「莫不是姑姑嫌棄……」

「怎會?」我感動地握住她一截指尖,「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珍貴。」

又在屋裡說了好一會子的話,不可避及地提起綰綰時,她眼睛泛起一絲異樣光澤,然而轉瞬即逝。我心裡暗暗驚嘆,是何時她的心性已經隱藏得這樣不著痕迹。

末了,我好奇問她,惠妃的腳是什麼回事。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小年夜那一舞不像是她自己籌謀。

果然霜糖輕輕一笑,「是我。」

我們外人都只知惠妃患有足臭隱疾,卻不知她的腳不是普通濕氣所侵,而是長滿膿瘡,所流出的液體腐臭咸腥,形狀甚至可怖。然而,霜糖是用嘴替她一一吸出膿瘡里的污穢,方才使其痊癒。

我聞言大驚,她卻是只極清淡地一笑,好像那冬日枝頭蕭瑟花朵,風一吹就隱去寒風裡。

我便不再多問,也無須再問。她這一路走來,非辛苦二字可形容。

晚飯時,默笙不顧一切衝到辛者庫打翻我面前的湯碗。

我驚異之餘,只覺得全身發冷。細問嬤嬤才知道,綰綰以體恤下人的名義送來暖身的湯水,其實是用來給我下毒的名目。

她竟對我如斯狠辣,我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齒冷。

默笙的手輕滑過我臉頰,才知道自己已是淚如泉湧。「還有兩年,宜傾,你千萬要保重自己。」他的手本來一年四季都是暖的,溫厚而有力。可這一回竟是如我一般的冰冷,方才明白我為綰綰心寒,他卻真真是為我擔憂。心頭一暖,眼淚又落下來。默笙,默笙,與你在這後宮相遇,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六] 承寵

冬衣裁製好那一天,這後宮便又多了一位貴人主子。

皇上年盛,果然貪的只是新鮮。那麼快就厭倦了惠妃的番邦舞,看上了她身邊的宮人。大家都如是說,眼睛裡充滿了嫉妒和不甘。同是下人,有人一朝飛上枝頭,有人終身為奴為婢。我只是淡笑一笑,只作不聞。

邊陲小國王親自來京朝拜,皇上只帶惠妃出迎。奈何天涼雪厚,只有霜糖一人留意到雪鑽進皇上的龍靴。皇上礙於天子之威,不好開口示下。霜糖只在堂前一拜,面有急色道,方才經過太后寢宮看見她老人家不小心在雪地里滑了腳,心下不安,問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眼。

等到皇上明白她這句話是罪犯欺君,她已屏退下人,將他帶至偏殿。說了句奴婢該死,平直下跪,將一雙乾淨鞋襪雙手奉上。

古往今來爭寵手段層出不窮,誰又能想到霜糖就是這樣博得君王垂青。

惠妃沒想到她有此一招,當即就按耐不住性子,對著霜糖的臉煽過去。龍顏登時大怒,饒是她再跪地告罪也是無用。

霜糖親自來辛者庫接我那一天,天猶自清朗,冬陽映著薄雪,分外暖人。

我在後宮一向寂寂,不至於引人注目,也不會教人輕鄙。可如今,霜糖成為新晉寵妃,我為她宮中女官,也跟著炙手可熱起來。

就像當初寵幸綰綰一樣,皇上連月來都在霜糖宮中。

綰綰任性刁鑽古怪,惠妃耿直脾氣火爆,麗妃溫柔暗藏心機,而霜糖低眉順目,輾轉承歡,與老實巴交的皇后相比又別有一番清新雅緻。

不久,霜糖就又晉為昭儀,位列九嬪之首。

連日以來宮中巴結討好的嬪妃宮人絡繹不絕,霜糖都應對自如,一雙琉璃目毫無得意之色,不知是否忍耐太久而連喜悅之情亦不輕易外露。

相反她憂心匆匆地抓住我的手,「宜傾,你知道的,我出身並不顯赫。更可謂是家道中落,如今驟然得寵,只會惹來六宮嫉恨。這條路走得多辛苦,你知。若有一日,皇上也像厭棄綰綰一樣厭棄我,我再來籌謀便是為時已晚了。」

我心領神會,「宜傾必將忠心侍奉主子左右。」

麗妃分娩那日,一連下了三天大雪。

太醫說因為母體營養太盛,導致胎兒過大而生產困難。若是耗時太久,母體精力損耗,恐怕有生命之虞。如是,霜糖便親自去佛堂為麗妃祈福。從婉顏殿一路跪到佛堂,走一步拜一拜,連我看了都覺不忍。冰雪積累一尺有餘,她那樣嬌小的身子幾乎半個人都掩在雪地里。

好幾次她體力不濟,卻不准我召喚太醫,前功盡棄。

「我若不對自己殘忍,將來自會有人對我殘忍。」霜糖早就預料到,且不說麗妃誕下的皇子還是帝姬,一旦養好身子,都不會容得下任何得寵的妃子。綰綰就是她最好的前車之鑒。

因此就算麗妃未必領情,至少這齣戲要做得教皇上與太后深信不疑。

不知是麗妃福澤深厚,還是霜糖感動神佛,夜裡,一聲清脆的啼哭響徹天際。

麗妃誕下一帝姬,母女平安。

消息傳來,霜糖終於支撐不住暈厥過去。

[七] 鋒芒

蓮花帳內,暖如春室。

只是霜糖凍得太久,猛地一受熱,雙頰湧現兩團紅艷,教人心疼。

皇上安撫完麗妃便趕了過來,經默笙施針之後,霜糖方才適時醒來。她用餘光遞了眼色,我便將前幾日趕製的小棉襖遞上去。

「霜糖果真心靈手巧,這小襖綿軟粉嫩可愛。辛苦你了。」皇上感動憐愛之情溢於言表,又道,「只是你怎知麗妃誕下一定是公主呢?」

霜糖微笑著搖頭,「臣妾哪能未卜先知……」

我略一欠身,結果話茬來,「皇上有所不知,娘娘可不止趕製這一套帝姬襖,還有皇子穿的對襟襖。」說著雙手遞上。

那是我徹夜趕製而成,不止一次地想,我和默笙以後的孩兒會是何模樣,是像默笙多一些,還是像我多一些。這樣想著,一針一線莫不盡心。皇上初為人父,摸著針線織紉想來隱約是了個夠體會到這其中所包含的情誼。

「霜糖,你的心意後宮無人可及,你如此為朕,朕必不負你。」頓了頓,握緊對襟小襖,溫柔道,「這件就留著以後給朕和你的皇子穿。」

「皇上啊……」霜糖聞言嬌羞一躲,芙蓉被襯著一張芙蓉面,君心蕩漾,揮揮手,我便帶著下人們退出去。

默笙一直等在堂中,等我跟他去御醫房拿葯。路上憂心匆匆告訴我,霜糖的腿寒氣已入骨髓,恐怕要養好一陣子才能痊癒。若休養不當,將來恐怕還會留下病根,一到冰雪天氣就會發作。疼癢難耐。其實霜糖早已料想到會有這種結果。她仍一意孤行。

「你怎的也不勸著點,難道爭寵就真的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默笙醫者仁心,面有憂色。

而我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古以來後宮爭寵嬪妃莫不如此,用盡其極。因為在後宮最可怕的不是失去健康,而是失去恩寵。沒有恩寵,就算是主子也沒人將她放在眼裡。如今的綰綰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不復多言,只歪著頭看他,忍不住去擦他額上細碎的汗珠。

「宜傾,我最不願見你深陷這種無休無止的鬥爭之中。可我也知你有你的身不由己,你嫌我啰嗦也罷,我還是要提醒,當心自身。在我心中,無任何人任何事比你的安危更叫我牽掛。」

大雪初晴,一束光芒照在他側臉,我心中兀自酥軟,面上還是謹慎地答,知道了。你的心意,我必不辜負。

默笙來施過幾次針後,霜糖的身子好了許多。皇上授意她親自將小襖當面送給麗妃,以示誠懇。

麗妃生的雖不是皇子,卻也有這宮中第一個子嗣。前去恭祝送禮的人絡繹不絕,什麼珍奇珠寶,錦衣綢緞。然而麗妃見到霜糖所贈的棉襖眼睛裡還是溢出驚嘆,欣賞一番之後,熱絡地握住霜糖的手道,「之前聽聞妹妹為替本宮祈福在雪地里跪至暈倒。本宮真是愧疚不已,想著去看妹妹,偏偏我又在月子里太后千叮萬囑不能吹風。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妹妹無礙,勞姐姐掛心了。」霜糖乖巧一拜,麗妃作勢一扶,這一幕在所有人眼中大概都稱得上姐妹情深,後宮和睦。只是一轉臉,麗妃的聲音便輕不可聞在霜糖耳邊響起,「妹妹這綿里針藏著可真好,姐姐自嘆弗如。」

霜糖猶自委屈,「姐姐這是哪裡話,妹妹可聽不懂。」

「哼,聽得懂也好,不懂也好,霜糖妹妹一番苦心,姐姐自然瞭然於心。」麗妃不動聲色地揚揚眉,嘴角卻是笑著的。

霜糖也笑,「姐姐明白就好。」

夜裡,皇后特地宴請霜糖和麗妃,總歸就是說了些希望霜糖和麗妃兩位最得寵的嬪妃和睦相處,以及皇上只有雨露均沾,才能六宮祥和之類提醒她們不要承寵太過,要知進退懂分寸之類的話。

麗妃向來不肯將皇后放在眼裡,後宮人人都看得出來,她早想取而代之。

夜宴歸來,霜糖與我踏雪而行。

沒走多遠,她腿疾便發作,我要去尋太醫和遣人去抬步輦來都被她拒絕。「我就是要讓自己疼,因為只有疼痛才能讓我記得自己是如何步步走到今日,我絕不會放棄,絕不能放棄。」她翻手來給我看,只見她白如皓雪的手腕別著一枚繡花針。針穿過皮膚,鮮血早已凝固。

「這是?!」我猛地想起麗妃引她到一旁說的話,綿里針,麗妃竟然敢如此給她下馬威。

我忍著眼淚道,「奴婢替您取出來。」

生怕弄疼了她,卻還是傷了她。殷紅的血滴在雪地里,宛如含苞待放的紅梅。

「為什麼?」

「若不忍這一時,下場必然跟綰綰一樣,掉進她設計的陷阱,萬劫不復。」她凄然地笑,「君王的真心就只有那麼一點點,他不會分給那些給他找麻煩的女子,唯有取悅於他,才是良策。」

我想起綰綰在小年夜試圖扮病弱勾起皇上的憐惜,結果皇上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幽幽一聲嘆,雪又開始下了。

[八] 冷宮

次日清晨,麗坤宮便傳來噩耗。

帝姬於昨夜突然不適,天未亮就沒了氣息。霜糖臉色慘白,好像已經有了預感。

果然,皇上急詔霜糖入麗坤宮。

只見麗妃痴痴抱著帝姬,一夜蒼老十年。淚痕凌亂,髮髻也未梳,只一味將臉貼著帝姬泛青的小臉蛋,幽幽地喚,孩兒,孩兒,娘親愛你,你不要丟下娘親,不要。

她這般哀傷神色,皇上更是又怒又悲,皇后和霜糖齊齊跪下,不敢求情。此刻無論說什麼,皇上都不會聽得進去。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皇上就算懷疑也不能治罪。

可偏偏就在這時,公公來報,有宮女在雪地里發現一些藥粉。太醫證實此藥粉正是小格格所中之毒。而那條雪道亦是昨日霜糖回宮的必經之路。

霜糖心知被人陷害,卻不知如何開口求情。我情急叩首,「皇上請明察,我家主子當日為麗妃娘娘祈福以至腿留下病根,昨日還有發作。她絕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小格格的事情。」

皇上根本不理我,「住嘴!把這蛇蠍婦人打入冷宮!非死不得出!」

霜糖再也支持不住,兜頭倒下去。

得寵與失寵,都是這樣一夜之間。就在前幾日,皇上還將霜糖視若珍寶,許以承諾。轉眼之間,就變成他口中的蛇蠍毒婦。冷宮寂寂,她握住我的手,笑容是開在嘴角的薄脆花朵,只是還沒綻放就滑落。

「姑姑,我連累你了。」

我咬牙搖頭,她的淚絮絮地落下來。原本艷麗的容顏也變成死一般的蒼白。

如今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因為這些淚水再也喚不回君王一絲一毫的憐惜。

驟然失寵,她堅強也難免消沉。我醒悟昨日去皇后宮中用完膳開始就是一個圈套。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皇后終於按耐不住出手,還是根本就是麗妃自己所為。反正這個孩兒只是個帝姬,終究不是皇子。如果失去一個帝姬,就能剷除一個勁敵,她也未嘗下不了這個狠心。

可是皇后向來懦弱,麗妃方才傷心之色又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不管是誰,只要本宮死不了,就一定有機會再獲恩寵。」霜糖使勁抹了一把淚,我卻心有不忍。「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即便是地位尊崇的皇后,也是一樣不受夫君憐愛的可憐人。」

霜糖深深看我一眼,不再說話。

被打入冷宮的嬪妃即使生病也不準太醫診治,但默笙還是按時來替霜糖施針。說是奉了皇上的口諭。霜糖得知開心不已,抓著我的手道,皇上終究對她還是有一些情誼的。

我瞧她歡喜模樣,不忍拆穿,只是隨聲附和。

當然也不能告訴她,默笙每次來冷宮都是偷偷摸摸的來看我。冷宮內只我與霜糖兩人,為免她察覺,默笙才編造這個謊言。

偶爾也忍不住想,如果能夠讓霜糖抱著這一絲希望和溫暖在這冷宮安度一生,於宮裡的女子而言,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年十五,默笙當值太醫院,半夜偷偷帶來食物,添了鍋子,三人圍著熱騰騰地吃上一頓。

霜糖喝了些薄酒,醉得眼睛都迷離。我和默笙拗不過,也飲了些。我從未飲過酒,不知原來酒的滋味這樣香濃,一喝便醉了。

[九] 身孕

眼看春就來了,冷宮的日子也彷彿因了默笙不再度日如年。只是霜糖眼中一日比一日更深重的期盼,教我不忍。

默笙如常來施針,這次,目光微微一顫,我忙不迭地問他是否小主病情反覆。

他沒有立刻答我,只抬頭去瞧霜糖,須臾才道,「恭喜小主,復寵有望。」

「真的嗎?」她自己好像早有預感,聞言喜極而泣,抓住我的手道,「姑姑,我果真是有了。」

也許果真有老天庇佑,我亦激動萬分,囑咐默笙立刻回去太醫院,這件事萬萬不能經默笙的嘴傳達給皇上。我趁有小太監來送飯時,告訴他,小主已有兩月不曾來月事。初入冷宮的妃嬪發現有孕也不奇怪,小太監聞言便知輕重,立刻跑去報喜。

霜糖復出,地位恩寵尤甚從前。

見到皇上霜糖徑自跪下去,這才說了一句冤枉。聲淚俱下。如今她身懷龍裔,皇上心有不忍,於是下旨徹查帝姬之死。

最後到底還是查到綰綰身上,證據確鑿,她百口莫辯。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綰綰。念及曾經情誼,她被賜死那一日,我還是去送了她最後一程。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都不能相信這是當日清雅宜人的綰綰。她髮絲散亂,如同鬼魅一般幽幽地縮在牆角。手上抱著一隻風箏,見到我,神志不清道,「姑姑,你看看,我寫的這首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當日皇上就是看見風箏的字才會來跟著風箏來我的寢宮。他待我那樣溫柔,那樣寵愛,我是他的婕妤,也是他心裡的瑰寶。」

我不知作何表情,深宮中女子有如此下場的,又豈止是她一個。

公公等得不耐煩,命她快喝了皇上賞賜的毒酒。

她聞言一驚,拋下風箏向我撲來,揪住我的衣服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背叛我。你這樣背叛我,我都不忍心殺你。我明知道你若為別人所用,必將奪我恩寵。

她瘋癲般哭起來,「我還是不夠狠,不夠……」說罷,抓過酒杯,一傾而盡。

她死的這樣悲涼,腦海里回想她的話,猶如冰雪濺入胸腔,一陣沁骨寒涼。

[十] 心死

春意盎然,我卻興緻闌珊。這幾日,霜糖安心養胎,皇上幾乎日日都來看看她。霜糖請旨由默笙來侍奉她的胎。如此我日日都能看見他,可他看我的目光卻不似往日溫柔痴情。

默笙照例來請脈的那個午後,我右眼無端跳得厲害,在廚房燉了燕窩正要送進去,卻聽見霜糖在發脾氣。隱約只聽見默笙說胎位不正,發育也不是很好,這恐怕跟她早前傷了身子有關。

霜糖根本不管這些,呵斥道,「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保住本宮的胎。本宮也相信你一定會竭盡全力。是不是?」

說話間,她修長的指套曖昧地勾住默笙的下頜,含淚道,「這畢竟也是你的血脈……」

涼意從腳底漫出來,只聽一聲脆響,燕窩散了滿身。

我想走開,可是腳步怎麼都挪不動。默笙聞言趕出來,見到我面如死灰,已經明白大概。想要解釋,又見我滿身滾燙,連忙替我查看傷勢。

然而我冷冷推開他,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從嘴角露出來,我越笑越難以自控,眼淚流了滿臉。默笙緊緊握住我的手,喚我宜傾,宜傾。你聽我解釋。

可是如何解釋。

我最終冷凝了笑意,一字一頓道,「要麼殺了我,要麼我去皇上面前告發你們。」不得不承認,即使在心痛如斯這一刻,我還是想知道在默笙心目中,我是否也如皇上丟棄的妃嬪一樣,被他棄之不顧。

然而,霜糖先開口,「我不會殺你,你也不會去告發我們。因為,你不會捨得默笙死。」

我死死地盯著她,目光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

「綰綰根本就沒有想過殺我,默笙得到的假消息是你告訴他的。」我努力地讓自己不要流淚,可還是忍不住,「我以為你跟綰綰有所不同,到頭來,卻是一樣利用我。」

「是,我一開始就利用你。宜傾姑姑你看似城府聰慧,其實最是純良。然而在這宮中像你這樣既聰明得力又忠心不二的人實在太少了。」

末了,她緩和語氣道,「等到我臨盆那天,必將求皇上恩典放你出宮。」

默笙看著我,用幾乎乞求的語氣勸我,「宜傾,我已在城外買了座懸水而居的宅院,我答應過你的,夏天賞蓮寫詩,冬日暖酒作畫。」

霜糖說得對,我不會去告發他,我不忍心看著他死。我到底還是放不下。

他用力抱緊我,我奮力汲取他懷裡的暖意,然而也明白,我的心停留在這大雪冰封的冬,再也不會回暖。

[十一] 花凋

我以為自己心思通透,看慣後宮冷暖起落,可還是逃不開這世間最最平凡的愛恨牽連。失望,如同一把殘忍利刃捅入心口。

默笙大概忘了罷,我當時怎樣為了他而故意犯禁,由備選秀女貶為宮女,又一步步從宮女爬到鍾粹宮姑姑的位置。

是,當年我亦有機會得到聖寵,可我遇見默笙。遇見了我心中所希冀的一生一代一雙人。我以為,我可以逃得開這後宮中的詭詐,陰謀,爭奪和陷害。我以為,總有那麼一個人值得我全心託付。

是我錯了。

綰綰死前說得沒錯,一朝入後宮,終身不得出。這巨大的漩渦,最終所有人都會深深陷入。

霜糖臨盆的那天夜裡,我吞下親自調製的勾魂奪魄香,塗了最精緻的妝容,皇上在睡夢中看見了我。

得寵和失寵,從來都是一夜之間的事。

當得知默笙背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生都走不出這宮廷。

因為我和這後宮所有的女人一樣,都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一個人。默笙啊默笙,曾屬於你我的美夢,氣數早已盡。

翌年,我被封為婕妤。

皇后駕崩,麗妃取而代之。為剷除霜糖而與我結盟,霜糖則復拉攏惠妃。

三年一度的選秀之期將至,後宮又有另一番熱鬧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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