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血》5.9 《中國知識青年之歌》

第五章：與地奮鬥

5.9 《中國知識青年之歌》

不久盈江縣革委召開「盈江縣知識青年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講用會」,會議提出：進一步放手發動知識青年，掀起學習和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新高潮。提高階級鬥爭覺悟，堅決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對一切違反毛澤東思想的行為進行徹底的揭露和鬥爭。會上，縣革委授予10個單位和6名知青為「盈江縣知識青年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先進集體和積極分子」稱號。同時認定上面所說的這兩個聚會是違背毛澤東思想，對抗「再教育」的「惡性事件」。公開點名批判了包括陳煌恩在內的、參加組織了這兩次聚會的10個領頭人，稱這些人是不好好接受再教育的典型，上了縣革委黑名單。

憑良心說，大家在遠離故土、親人的窮鄉僻土，望風懷人，傷情失戀，人之常情，免不了有一些消極的感喟嗟嘆，實際上仍舊深藏著的恰恰是對人生、命運、生活的強烈欲求和執著、留戀。儘管瞬間心緒落寞難遣，仍有自慰釋懷的飛揚輕盈，夾纏一些對現實的不滿，掩不住一些對社會質疑的純真告白，也許夾雜了些微妙的反諷，但大家並無意去否定文革意識形態的神聖，也沒有人反對上山下鄉運動的偉大，更沒有人企圖顛覆無產階級專政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只是大家初次踏入人生，回歸到真實的社會中，體驗到了「小鍋也是鐵打的」。親身的經曆本能地感到有種莫名的惆悵和哀愁、懊喪和絕望，是在特殊年代裡人的理性，或者說人性的表現，對前途的不解和對生命意義的疑問，是文革中一代年輕人青春的夢想、呻吟、哀傷、思念、自嘲…只不過是大家對情感的一種發泄的方式而已。

這些歌曲多詠嘆故鄉的美麗、父母的親情、朋友的離情別緒、青春的美好、人生的希望、生活的艱辛，表達了複雜的青春期感受──難以言說的思念之情、惆悵之情、哀怨之情，苦中作樂的自我調侃，和清純凄婉的情歌而已。

試問，當大家在鄉村的黑暗夜色中，在月光照耀下的莽莽群山裡，在煤油燈光昏黃的映照下,在烈日當頭如牛般汗滴禾下土…含著熱淚吟唱這些歌曲，苦苦思念著千萬里之外的家鄉、父母、親人，心中懷著對愛情和未來理想的無限惆悵和憂傷的時候…難道說，大家會正在陰謀反對共產黨、反對毛主席、反對撫育了自己的祖國而進行反革命活動嗎！？

然而，比他們不幸的是，1970年正月十五日，《可愛的故鄉》作者任毅被捕，開始了長達9年的牢獄生活……

（任毅：1947年生，南京五中高66屆畢業生。從小就興趣廣泛，愛好藝術。在上小學時就進入聞名全國的藝術團體——南京市小紅花藝術團。

1968年12月26日 任毅到江浦縣插隊落。他所在的知青點後來成為全公社知青經常聚會、彈吉歌唱的地方。

1969年5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南京五中的知青們又聚集在任毅所在的知青戶的小茅屋裡，又把過去的歌輪番唱了一遍。唱完之後，大家仍然覺得心中空虛。這時，任毅的一個叫唐又在的朋友忽然站起來對任毅說：「工人有工人的歌，農民有農民的歌，任毅，你就寫一首我們知青的歌吧。」

此話對任毅觸動極大。當晚就抱著吉它譜寫起《我的家鄉》，在第二天天色發亮的時候，才終於完成了。他在歌譜上寫明：「需深沉、緩慢、思念家鄉地。」署名：「南京市五中集體詞曲」。

因為《我的家鄉》來源於1964年南京五中的一批畢業生自願前往新疆支邊，在戈壁灘上，他們中間有人創作了《塔里木，我的第二故鄉》的歌曲。任毅就在這首歌的基礎上做了大幅度修改。

歌寫出後當即被人拿去傳抄，以驚人的速度在知青中間流傳開來。不久任毅本人在回南京的渡輪上就聽到有人在唱這首歌。

任毅寫這首歌的時候，只是想用一種憂鬱的調子，來表達知青的一種思鄉情緒。表達知青作為一種非工、非農、非軍、非學的特殊階層的處境和強烈的失落感。

不久江西有一個縣的知青在唱歌比賽中，唱了這首歌。

1969年8月，任毅有個同學叫鄭劍峰，因身體有點殘疾，駝背，所以免去了上山下鄉。鄭劍峰愛裝配半導體收音機，一天在收聽時，忽然聽到莫斯科廣播電台在播放任毅所寫的歌，他很意外，立刻悄悄地告訴了任毅，並約其第二天到他家收聽。

第二天下午4點鐘，任毅來到鄭劍峰家，兩人將半導體收音機撥到莫斯科廣播電台的頻率上，果然很快收聽到了這首歌。蘇聯把它稱為《中國知識青年之歌》，系男聲小合唱，配以小樂隊伴奏，效果很不錯。

任毅聽呆了，這是他頭一次聽到自己這首歌的正規演唱。沒想到感染力竟有這麼大！同時他也意識到莫斯科廣播電台的演唱，實際已經把他置於死地。

後來任毅越聽越怕，感到一場大禍即將降臨。鄭劍峰也為任毅擔心，不過他一直安慰任毅，勸他不要緊張。可鄭劍峰自己不久後就先遭到厄運，因為他曾經將一個半導體收音機送給下鄉的老同學，此人因收聽敵台而被抓，審查中自然供出了鄭劍峰，他身體本來就不好，一驚駭，不久竟然一命嗚呼了。

一個月以後，南京街頭的大批判專欄上貼滿了批判這首歌的文章，稱之為反動歌曲，「說出了帝修反想說的話，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聲音」。

任毅萬分恐慌，差不多成了驚弓之鳥。他立即回到知青點，把所有文字材料燒毀，包括女朋友寫給的信。他的女友在另一個地方插隊。當時他倆都對上山下鄉產生懷疑，在許多方面有共鳴。

任毅等待著厄運降臨，不斷地做惡夢，有一段時間甚至不敢睡覺…在這種恐怖的氣氛中煎熬，他準備了一個書包，裝著洗漱用具和幾件衣物，等待著…心中不斷地叨念：「我是任毅，我就是《知青之歌》的作者，你們來把我抓起來吧。」

不久，惡夢的預感竟然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