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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傳統

另一種傳統玉器之所以被人珍貴,其最大特點是不可再生,不可複製。 有道是:金盆碎了,分量還在。但玉不行,玉碎,早已成為一種美好事物毀滅再難挽回的經典用語。玉器不可能像黃金或其他東西那樣,按照一種模式批量生產,任何一件玉器和另一件都不可能完全一樣,這是因為玉器在琢制時,玉工必須根據玉料特點來設計,在玉器行當里稱作相玉。玉料各自不同,玉工的技術特點和風格也不一樣,各個時代的制玉工具也不一樣,所以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玉器產品。而玉石原料,作為地球億萬年才形成的稀有礦物質,開採一塊就少一塊,不可能像有些物質那樣通過冶煉或合成來獲得。不可複製、不可再生的特性,既是玉器自身價值的所在,也決定了其存世的唯一性。 但總有人試圖對玉器的這種特性發起挑戰,摹古複製,便是久已有之的一種風氣。 好古嗜古,在玉文化世代傳承的歷史長河中,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現象。古玉中蘊涵的文化內容,人格精神,以及歷經滄桑的神秘色彩,都對收藏者構成極大的魅力。但這種嗜好一旦走偏,勢必會導致一種根本性變化,導致作假手段的產生,這便是始於宋代的摹古之風的興起。 宋代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非常矛盾的封建王朝:政治上腐敗,軍事上軟弱,而城市繁榮,經濟相對發達,文化藝術高度發展。玉器在宋代的一個很大的突破,便是淡化了其宗法禮制功能和奉神事鬼的神秘色彩,走向了世俗化,裝飾化。玉器已經成為一種特殊商品,成了有錢就能買得到的東西,成了文玩和文物,皇家和民間均熱衷收藏。宋代宮廷用玉空前增多,並設宗正寺玉牒所和修內司玉作所,專門生產時用玉器和仿古玉器。宋徽宗趙佶雖不是個好皇帝,卻是個痴情的藝術家,嗜玉成癖,愛玉如命,尤其是各種古玉。宋高宗趙構,還曾專門編了百卷《古玉圖譜》,詳細地描繪了他所佔有的古代玉器的紋飾器形。上行下效,搜覓古玉器,仿製古玉器之風從此大盛。 與此同時,隨著前代地下古物的大量出土,從宮廷到士大夫,興起一股收集、整理、研究古玉的熱潮,從而產生了一門新的學科——金石學,這對仿製古玉器更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中國玉器交易市場便是在這個時期出現的。史料記載:宋時的汴梁、揚州、杭州等城市都有專事販賣玉器的店鋪,店鋪販賣時作玉,也賣古玉,當然,所謂古玉,十之八九都是贗品。這個傳統一直延續下來,明代杭州人高濂在他的《遵生八箋?燕閑清賞?論古玉器》中講:「近日,吳中工巧模擬漢宋螭塊鉤環,用蒼黃、雜色、邊皮、蔥玉或帶淡墨色玉,如式琢成,偽亂古制,每得高值。」高濂所舉諸種玉料,都是很次的東西,這些東西加工偽古玉器也能賣大價,可見當時市場之混亂。 清代康、雍、乾三代皇帝均喜愛玉器,特別是乾隆皇帝,對玉器簡直達到痴迷程度,尤其是酷嗜古玉,除四處搜羅外,還親自指導養心殿造辦處玉作摹制古玉,其一生共撰寫關於玉器的題銘、題詩、品評和鑒考等詩文計有800多篇,如《圭瑁說》、《捂圭說》、《御制玉杯記》等。 說到《御制玉杯記》,不能不說到乾隆鑒賞古玉的一個故事。 乾隆十八年,乾隆皇帝得到一隻雙童耳玉杯,「驟視之,若土華剝蝕」,認為是漢代之物,非常高興。後來細加品味,特別是用手輕拂,「留手食衍饡非內出,」就是說,有像粥羹一樣的東西附著在玉的表面,並非從玉的肌理內部滲透出來。顯然,他的觸覺與「若土華剝蝕」的視覺判斷產生了矛盾,猶豫不決之際,便傳來自南方如意館領銜玉匠姚宗仁。姚宗仁看過玉杯,笑了,說是假的,並非漢時之物。乾隆讓他講出道理,姚宗仁回答:這是我祖父琢制的,因「世其業,故識之」。隨後便將其祖父「淳練之法」,也就是如何人工作沁,細細講給乾隆。乾隆聽罷,認為是「近理之談」,贊同了姚宗仁的說法,又感「其事有足稱,其言有足警,不妨為之傳。」於是,皇帝請教玉工的真實經過被乾隆記錄下來。 這件雙童耳玉杯,至今仍珍藏在故宮珍寶館中。 宮廷如此,民間對古玉器的痴迷和追求,就不難想像了。 這自然給玉賈提供了種種發財的機會。 徐珂在《清稗類鈔》中記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奸商如何設計圈套以偽古玉器坑人矇事。 揚州有一位鹽商,腰纏萬貫,有嗜古癖。一天,一個人來到鹽商府上,拿出一隻玉笄,說是一個道士戴的東西,絕非尋常物件,而是王右軍時物,非4000金不售。鹽商愛不釋手,卻又覺得價格太貴,還以數百金。來人把東西放在桌上走了。第二天,有客來訪,說到古玩,鹽商拿出玉笄讓客人觀賞,客人大笑,說是假的,他親眼見過此人在玉器作坊定做過這玩意。鹽商大怒,拍案敲碎了玉笄。不幾天,那人來了,帶來一封某貴公子的信,信稱:聽說有王右軍時物,乃稀世之寶,本人已允價5000,聞物存閣下府上,請交來人帶回。鹽商見信,既怒又怕,說:那是假的,我已經把它砸碎了。來人哪肯放手,自是一番糾纏,鹽商最後不得已,掏出3000金了結此事。 古玉仿製,有摹古、偽古、臆古之分。 摹古是完全根據出土玉器實物的形制、紋飾,用新玉料製作的仿古玉器。此類摹古器件,不以投入玉市牟利為目的,多以古代精品為母本,表現出對古玉的推崇和喜好。除了在雕琢技術上力圖逼真表現出古代玉器的藝術風格和加工特點外,在製作上精益求精,有時還要人工作沁。清代宮廷摹古玉器,代表了古玉仿製的最高水平,商代的勾撤法、西周的一面坡、漢時的遊絲跳刀,都能逼真地模仿出來,連一些有經驗的鑒定家,面對這類玉器,也表現得猶疑不定,難以輕下斷語。 如今民間摹古,也有高人。我的一位朋友,從拍賣會拍得一件西周青白玉雲紋龍形璜,局部紫斑沁。另一位朋友看著心動,讓玉匠照著樣兒給他仿製了一件,但很不滿意,我便將蚌埠的婁趙忠介紹給他。他帶了一塊白玉仔料去找婁趙忠。不久東西做成,琢工、紋飾,就連尺寸,與原件竟無二致,只是紫斑沁做成了水銀沁,未經盤養,少了沉穩溫潤的感覺。原件主人看了也委實吃驚,說味道足,色度比原件好很多,如果假以時日,經心盤養,這東西可以出息成一件幾可亂真的古璜。後來有人看過,也很是喜歡,當即要買,給的數目不算小,遠遠超過工錢加料錢,但那位朋友沒有當生意去做,摹古就是摹古,只為欣賞把玩。 包漿是仿古玉器最難處理的一個環節。大凡古玉收藏者,無不對包漿格外講究。何謂包漿?一位研究古玉的學者曾打了個生動的比方,他以涼席為例,說新涼席,就是製作得再光滑,怎麼看也是新的。但如果是睡了十多年的老涼席,那上面一定會有一層沁入涼席內里的柔滑光澤,這就是包漿。久遠的年份會讓器物在表面形成包漿,而經過人為地把玩,也會讓器物表面形成包漿。古玉都是有年份的,包漿自然是一個重要的辨識標誌,包漿會讓古玉顯現出異常生動的姿色。為求這包漿,人們會在一塊玉上下很大工夫。陳性《玉紀》載:「凡三代以上舊玉,初出土時質地鬆軟,不可驟盤,只可在手中撫摩或藏於貼身常得人氣養之。年余玉氣稍蘇,謂之臘肉骨:又養一二年,玉稍復明,謂之臘肉皮。養之年久,地漲自然透出,層厚一層,漸漸復硬,再掛再養,包漿亦自然徐徐鋪滿,還原十足,酷似寶石,此之謂文工。非十餘年不能成也。若欲速成,須用武工,亦必得人氣養之復硬,然後用舊白布輕輕擦之,稍蘇再用新白布,愈擦愈熱,水銀自然從土門內漸次擠出擦落,其中灰土亦隨之而去,於是玉氣漸漸透明,顏色徐徐融化,地漲亦層層透足,包漿亦處處鋪滿,三年不間斷,可以成功。」陳性講了文盤武盤兩種盤功。我還聽到一些老玩家講過「意盤」,是說把出土的生坑古放在那裡,人在意念中想像著玉色的變化,它果真會變,會慢慢透出斑斕的色彩並形成包漿。我知道,這並不是人的意念在起作用,而是玉器的存放環境改變,周圍接觸的物質發生了變化,自然玉表會產生相應的變化。一件玉器盤熟了,出現了包漿,玩玉的人把這種變化結果叫做「脫胎」。這樣的東西自然是人們夢寐以求的。 現代人為了讓玉器看去似帶包漿,他們先上機器,用皮砣對玉器進行光亮處理,然後再用柔軟的動物皮子,以手工方式摩擦,當然這種手段也得靠工夫,但比古人那種方式要快多了。這樣製造出的包漿自然似是而非,但在市場上卻很能唬人。 偽古玉器,是為牟取高利而製造的贗品,一般按照古器的造型、圖案,有的只是張圖片,刻意模仿,以假充真,魚目混珠,目的很明確,就是牟利。言之鑿鑿,信誓旦旦,睜大眼睛說瞎話,行坑蒙拐騙之伎倆。這類玉器質量優劣不等,而數量卻多得驚人。故宮博物院楊伯達先生介紹,據解放前古玩界人士估計,當時存世的古玉器大約真假參半,使人難辨難分。新中國成立後,這大批真假難識的古玉器,大多陸續進入了博物館,當初故宮博物院在整理館藏玉器時,首要任務便是辨別真偽。 摹古與偽古的區別,重要的一點是製作者動機不同。當然這個界限有時很容易混淆,你不為牟利,製作一件摹古玉器,到了他人的手中,他卻可以當作古玉拿進市場。這隻能看個人的玉德了。臆古是一種更等而下之的作偽,只是根據臆想,閉門造車,七拼八湊地製作出亘古未有的偽玉器,因為是拍腦袋發明,此類東西常常貽笑大方,稍有眼力者並不難識別。 除這三者之外,另有古玉改作和古玉後雕。從古代流傳下來的古玉大件,不少都已器形殘缺,有人便對這類玉器進行改作,或按照原來器物造型及紋飾改做成零星小件,或對殘器進行補整。如破碎的玉璧,缺一小部分,改做塊,缺一半,改做璜,里口殘缺,磨去一層改做瑗,外邊殘缺,磨去外邊改做環。有些古玉,尚未成形或器形不整、雕琢不精,有人便重新加工,如將新發現的古玉做成古器,將素麵的古玉器,重新切磋,雕琢紋飾,如在古玉斧、玉圭、玉璧、玉璜乃至玉琮上,都可以大做文章。為避免改做和後雕留下的新工痕迹,對容易暴露廬山真面目的斧鑿之痕,還要進行染色和褪光,如此這般,一些在玉市上本無人問津,或有人願意收購但不會給高價的舊玉,就能賣個好價錢了。中國玉市這種傳統久遠的現象,到當代仍持續不衰,而且多出了許多史無前例的「發明創造」。 以沁色作偽為例,古人多採用燒、烤、煮、炸等手段。比如清人陳性在《玉紀》里講述的老提油和新提油諸法,把一種叫做虹光草的植物,搗成汁液,將玉放人其中浸泡,再用點燃的新鮮竹枝烘烤,植物汁液色彩便滲入玉器紋理中;或將玉放人紅木屑、烏木屑中煨之,這些手段,都能使玉形成棗皮紅、橘皮紅、柑黃、桂皮黃等假沁色。在《玉紀》記載的作偽法之外,還有各種各樣作偽的手段,比如仿牛毛紋法,在隆冬臘月,用濃灰水或濃烏梅水浸沒剛製作好的玉器,放在文火中煮,趁熱取出放在風雪漫天的室外,使玉質冷縮,然後再煮,再凍,如此反覆,直到玉器上形成狀如牛毛、色彩斑斕的紋理;叩銹法是把新玉器用鐵屑拌之熱醋淬之,然後埋入地下數月取出,便有了鐵鏽紅沁,而且帶有土斑。在陳性之後呂美璩的《玉紀補》里,更是詳細記載了一種叫做「貓狗葬」的作偽法:「金陵蘇州玉賈專做此物,據云用夾石之玉,先染以色,次放於油內炸透,再將貓犬殺斃,破開肚腹,趁熱將玉藏於內,埋在土中數年,然後取出,血淤成團成塊,亦有水銀光亮隱在玉內」,這便是後人所稱的狗玉、貓玉、羊玉。還有更殘酷的,一些作偽者,割開活羊活牛的腿,將火烤油炸後的小件玉器放在裡面,用線縫上,讓傷口癒合,經年後再從羊腿牛腿中取出,活物活血,那玉器上的血沁便更為生動,酷似古玉。北京玉雕廠原廠長、中國寶玉石協會玉石專業委員會副會長劉繼庭告訴我,北京玉雕廠在20世紀50、60年代,也曾做過梅玉,將玉器放進酸梅和杏干水中煮,作摹古玉件。現在的人們,再也沒有這麼大的耐性,再也不願意花費這麼大的工夫了。工業時代多的是化工原料,用酸鹼作舊作沁,省時省工,投入少,產出高,一本萬利的營生,何樂不為?如用氫氟酸、硝酸、黃色高錳酸鉀、黑色硫化汞、硅酸鈉、磷苯二鉀酸、二丁酯等,再加硃砂、鞋油、瀝青等色料,都可以做成各種偽古器件。早時玉匠作沁,假是假,但大都選用生物染料,對人體和環境並沒有多大危害,如今這些含酸含鹼的東西,你以為是件寶物佩戴在身上,殊不知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要命的是,如今各個城市玉器市場的地攤上,充斥不少此類貨色,攤主總會信誓旦旦地介紹說是「從民間收來的」,甚至會唾星四濺地給你講出一個傳奇故事來,極力予以兜售。你若喜愛古玉而又貪圖便宜,一塊污染物就會懸在你的腰間,或掛在你的脖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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