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後的今天-亞裔美國人的處境真的變好了?
1928年,一個名為 Vaishno Das Bagai的印度移民在美國加州的聖荷西租了一間房。在那裡,他打開煤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死時年僅37歲。13年前,Bagai帶著妻子與兩個兒子移民舊金山,滿懷希望,「夢想要在這裡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他在舊金山的菲爾莫爾街上開了一家商店從事進口貿易,生活體面,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穿著三件套西裝,儼然是一個美國人了。然而,當Bagai全家試圖搬家到伯克利的時候,他的鄰居們竟然把房子鎖了起來,他不得不將裝滿行李的卡車又開了回來。到1923年,Bagai發現自己陷入了反亞裔法的圈套:最高法院裁定,因為不是白種人,南亞人無法獲得美國國籍。與此同時,Bagai的各項「公民」權也被剝奪。依照1913年加州所頒布的《外國人土地法》(一條帶有強烈 「種族主義」 色彩的法律,目的是阻止亞裔「侵佔」白種人的工廠與農場),失去「公民權」意味著失去了你的全部財產與生意。而後,Bagai又接連遭受打擊,在他試圖返回印度的時候,美國政府竟建議他申領英國護照。華裔歷史學家李漪蓮(Erika Lee)在其所著的《亞裔美國人的故事》(The Making of Asian America)中指出,悲慘的境遇是殺死Bagai的主要原因。《亞裔美國人的故事》是為紀念《移民與國籍法》(Immigration and Nationality Act)頒布50周年而出版的。這部法案在1965年10月3日正式發布,可惜的是,Bagai沒有等到這一天。自殺前,Bagai在聖荷西的房間中留下了一封寫給舊金山檢察官的遺書,滿紙皆是控訴。遺書的標題為「一個自殺者致全世界的公開信」,Bagai在下面寫道:「我把我自己和孩子們變成了什麼?我們無法行使自己的權利,受盡了歧視和侮辱,該對這一切負責的是誰?我,還有美國政府。我們的生活四面楚歌,已無退路。」
華裔歷史學家李漪蓮的《亞裔美國人的故事》一書探討了「系統性」的種族歧視如何令亞裔陷入絕境Bagai的遺言道盡了亞裔美國人當時的艱難處境:來自中國、日本、印度、韓國、越南、柬埔寨和菲律賓等的他們,剛剛從殖民統治與落後經濟中走出來,到美國卻又陷入了種族主義的泥沼中。根據李漪蓮所言,種族主義的壓迫令亞裔美國人學會了抱團取暖,23個來自亞洲不同地區的移民族群因此而走向團結。種族主義決定了亞裔能夠在美國找到什麼工作,組建多大的家庭,擁有多少自尊。系統性的種族歧視造就了美國的亞裔族群。不久前,美國總統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一場演講中惡意模仿了日本(或者中國?)的口音,仍然執著於一個長久以來的偏見:日本人都是沒有靈魂的,貪婪的商人。而就在此前,另一位候選人傑布·布希(Jeb Bush)剛剛為「定錨嬰兒」(Anchor Babies)這一說法而辯解,指責濫用美國公民出生權的是「亞洲人」而非「拉丁美洲人」。今年9月,聯邦調查局(FBI)終於撤銷了對華裔美國人郗小星的指控,這個任教於天普大學的物理學家在5月因涉嫌向中國泄露敏感超導技術而被逮捕。FBI稱握有涉案技術模型,但經專家小組鑒定,這份技術模型跟出問題的設備並無關係。在接受《泰晤士報》採訪時,郗小星表示:「我不指望他們能搞懂我的工作,但他們竟然在沒有諮詢專家的前提下就貿然起訴我,把我的家人都捲入了這件事,還損害了我的名譽。他們不該這麼做,這不是玩笑,也不是遊戲。」
華裔美國物理學家郗小星當然,以上只是一些最近所發生的事,但它們是很具代表性的。時至今日亞裔美國人仍被其同胞當成是 「外人」,而你很容易發現,亞裔美國人中的許多人並不願意為消除「種族歧視」而吶喊—-也許是因為和其他少數族裔相比,亞裔還保有相對多的特權。就在這個過程中,亞裔美國人的歷史,那段橫跨半個世紀的愛恨情仇,已漸漸地被人遺忘。李漪蓮在書中寫道,第一批來到北美的亞洲人是菲律賓的海員們。他們在15世紀後半葉乘坐著西班牙的船隻而來,面對顛簸的洪流和船上惡劣的生存條件,一半的海員在途中死亡。當倖存者成功抵達西班牙的殖民地墨西哥後,很多人不願再重渡太平洋了。他們在阿卡普爾科定居下來,娶了當地的女孩為妻,至此,亞裔美國人的悲慘經歷開始了。17、18世紀的亞裔移民主要來自於飽受殖民侵略的亞洲地區,比如中國的廣東省—-在歷經乾旱、饑荒與鴉片戰爭的洗禮後,那裡已是民不聊生。在人蛇集團的誘惑之下,無數中國人、印度人、韓國人和日本人穿越大半個地球,來到英屬西印度群島、夏威夷以及美國南部腹地做工。作為契約性的勞工或是「苦力」,他們每天工作10小時,每周工作長達6天,在5年或更長的時間內都無法獲得自由。一些亞裔婦女也會以僕人的身份被僱傭,但其工作大多都具有「慰安」的性質。這些男人獲得自由之後,大部分人往往就不回家了,要麼是怕丟人(因為他們的收入還不足以向鄉親們炫耀);要麼就是因為他們由於孤獨娶了當地的女人,無法帶著全家遠渡重洋。李教授查閱了一些勞工寫給家人們的信件,字裡行間充滿了憂鬱。勞工們的一個願望,讓李教授對他們的心理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很多人會絕食,因為他們相信在死去的那一刻,靈魂會帶著他們回到家鄉。
赴美「淘金」的中國勞工們自遷入美國的那一天起,亞裔就開始向外輻射發展自己的聚居地,尤其是中國人與菲律賓人。18世紀中期的時候,路易斯安那州已經出現了一個菲律賓漁村,哈瓦那出現了唐人街,美國西海岸活躍著眾多中國社區。李漪蓮詳細闡述了當時這些社區的生活與勞動情況。比如說,她解釋了中國移民為何會在淘金的過程中突然做起了洗衣生意:當時,對於居住在舊金山的人來說,把衣服送到檀香山去洗的花費大大低於在城市洗衣的成本,中國移民就抓住了這一機遇。李漪蓮對這些移民們所承受的「種族歧視」感到憤慨。在不同的時期,中國移民分別被叫做「老鼠」、「怪物」和 「豬」。美國勞工聯合會的主席也曾直言,亞裔在美國所面臨著的問題可以被概括為「肉與米飯之爭」,或是「美國猛男」對陣「亞洲勞工」。1895年,Kaiser Wilhelm從噩夢中醒來,畫出了一幅可怕的作品—-畫面上,天使米迦勒被東方的異教徒們團團包圍著。這表達的正是著名的「黃禍論」。當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湧入美國淘金,參與到修建太平洋鐵路這樣的大工程中,反中國的言論卻變得越來越刺耳。1882年,因為不滿中國勞工壓低了工資,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禁止低技能勞工移民以及家庭移民。按照李漪蓮的話來說,此舉令中國勞工成為美國的第一批「非法移民」。這項直到1943年才被廢止的法律,至今仍然是美國歷史上唯一針對某個族群而禁止其移民的法律。當時,墨西哥邊境經常會出現專門抓捕中國人的特工,勞工部長甚至絕望地表示,即使在邊境上修建一道萬里長城,也阻擋不住中國人非法移民美國的步伐。1871年,洛杉磯發生了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動用私刑案,17名中國人被一夥500人的暴徒殘忍殺害。其他的亞洲人,印度人、韓國人和日本人,也飽受美國的仇外心理之苦。當時還在為擺脫日本殖民統治而鬥爭的韓國人被視為日本的臣民,印度人則被視為英國的臣民。只是這些群體的規模不如中國人龐大,所以他們並未受到法律的威脅。然而,偏見還是像洪水一樣四處蔓延。1911年,美國移民委員會稱,在39個移民群體中,印度人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族群。華盛頓報刊《貝靈漢起床號》的編輯稱印度教徒「在外貌和舉止上令人反感」。1907年,貝靈漢發起了一場「驅逐印度人」運動,整個南亞族群被迫離開該城。另一個著名的案例是,來自香港的客船「駒形丸號」(KomagataMaru)曾試圖停靠在英屬哥倫比亞的范庫弗峰港口,此舉挑戰了1908年出台的不間斷航行法(Continuous Journey Regulation law)。該法只允許來自亞洲的船在加拿大停泊,而完成這樣一段不間斷的遠途航行近乎是不可能的。「駒形丸號」的下場十分慘烈,船隻被遣送回了印度的加爾各答,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被英國政府逮捕,26人因拒捕而慘遭屠殺。
一張反映英國販賣中國勞工場景的漫畫針對於亞裔的移民政策在1924年被最大幅度地收緊,當時美國政府執行了一項「捍衛種族同質性「的法律,將幾乎所有的非白種人都排斥於國門之外。亞洲移民被全線禁止,各地紛紛建起了「亞洲禁區」。在這之前以及之後的很多年裡,沒有一個亞裔站出來為公民權而發聲。一名曾在一戰中為美軍效力的錫克教徒Bhagat Singh Thind曾向高等法院申訴,稱自己是雅利安人,理應保有美國公民的身份。但申訴還是被駁回了,理由是:「我們生來而偉大的身體本能地拒絕南亞人的思想同化。」與之類似的還有日本人高雄小澤,他向法院請求入籍,因為自己信仰基督教,接受了美國教育,並且「受到了美國精神的強大感召,渴望回歸善良的本性」。只因為他不是白種人,這一請求也被拒絕了。隨後的二戰期間,日裔美國人不斷被拘留,亞裔移民的數量一度達到最低點。後來他們的命運開始發生改變。冷戰重塑了國際關係,曾經被視為弱小地區的台灣、菲律賓和韓國成為了美國的盟友。這些地區的人民不再像其他人一樣受限於官方的移民政策了。與此同時,針對種族主義的民權運動也開始轟轟烈烈地展開,涉及到亞裔的抗議行為也層出不窮。終於,在1965年,新《移民與國籍法》頒布,種族配額制被廢除,技術移民與家庭移民重獲允許。在時任美國總統的林登·約翰遜簽署這一法案時,他並不是為了要幫助亞洲人。確切來說,希臘人、波蘭人與義大利人一直在為自己的移民額度少於北歐而抗議,這才是新《移民法》頒布的主因。約翰遜當時還警告稱,這不是一項「革命性」的法案,也不會「影響到百萬人的生活」。然而他錯了。之後的幾年,亞裔美國人的生活發生了巨變。1960年,亞裔在美國人口中的佔比不到1%,但時至今日,亞裔人口已經迅速膨脹,以1950萬的數量佔據總人口的6%。因為越南戰爭,1960-1970年代來到美國的難民令亞裔美國人,或是說美國人的組成更加多元。因為《排華法案》,1900年之前的美國華裔中只有不到1%是女性,但如今這一比例已大幅增長。此後,亞裔美國人的形象開始與「模範的少數族裔」相掛鉤。
前美國勞工部部長趙小蘭。在這個曾頒布《排華法案》的國度,華人也能成為勞工部長了現在存在著兩種意義上的亞裔美國人:一種仍然活在持續了500年的種族歧視中,而另一種則在1965年的新移民法中得到了重生。這兩種亞裔美國人就像地形板塊一樣此起彼伏,擁有著截然不同的跳動頻率。所以雖然華裔美國人和印度裔美國人是這個國家最富有的族群之一,但韓國裔美國人、越南裔美國人和菲律賓裔美國人的人均收入仍然低於平均值。美國華裔總體較為富裕,這種表面的繁榮,遮蓋住了華裔人口的貧困度高於平均水平這一事實。2000年的調查顯示,亞裔美國人中擁有大學學位的比例遠高於其他族群,但同時,受教育少於4年者的比例也比白人高5倍。更為糟糕的是,亞裔群體的聲譽還是和過去一樣變化無常,經常因各種突發的國內或國際事件而急轉直下。舉例說,在9/11事件發生後,美國啟動新出入境安全系統,特別點名要求25個國家的移民進行指紋登記,而其中有24個國家都來自中東地區(這一規定的部分條款在2011年被廢止。)仇恨犯罪開始在如錫克族人一樣的少數族裔中蔓延,2012年,威斯康星州的一間寺廟發生大規模槍擊案,始作俑者就是一名錫克教徒。今年2月,一名白人男子槍擊3名穆斯林大學生致死,警方聲稱這僅僅是一場「鄰里糾紛」,但其中一名受害人的父親卻指出:「我的女兒感覺到了仇恨,她曾對我說: 『爸爸,我想人們是因為我的長相和穿著而討厭我』。」
種族歧視仍沒有完全消失,亞裔美國人依然面臨著諸多問題李漪蓮在其書中寫道,「在一些人的眼裡,亞裔美國人一輩子都是外國人;稍微寬容一點的,也只會把他們當作是『准』美國人。」面對種族歧視,如果亞裔群體保持沉默,在艱難的處境中只知埋頭工作,這絕不是因為他們想成為「模範的少數族裔」,而往往是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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