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土耳其反恐——大變之後的小算盤

作者：王晉，海法大學政治學院國際關係系博士研究生

近日，土耳其東南部靠近敘利亞邊境的敘呂奇鎮一個文化中心發生爆炸，造成30餘人死亡，100餘人受傷。在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土耳其出動戰機空襲了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境內的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武裝，並在全國範圍內逮捕了近600名疑似恐怖組織成員。此外，土耳其政府表示，將與美國合作，通過設立禁飛區和安全區等措施，加大力度打擊「伊斯蘭國」和庫爾德工人黨等恐怖組織。

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對待「伊斯蘭國」的態度似乎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從過去相對曖昧的態度，轉而進行打壓。不過與美國合作一事，卻出現了兩個版本，土耳其聲稱與美國達成協議，同意美軍使用土南部阿達納省的因吉利克空軍基地，並將在土敘邊界設立安全區和禁飛區，以防止敘利亞戰機和極端分子進入土耳其。但是美國特使約翰·艾倫卻表示美國和土耳其沒有就此事進行討論，更不用說達成協議了。不過無論怎樣，土耳其對於「伊斯蘭國」採取行動，已經板上釘釘。

誰策划了襲擊？

儘管「伊斯蘭國」至今沒有聲明對於這次襲擊案件負責，但是土耳其國內安全機構已經認定是「伊斯蘭國」所為。由於發生地點是在土耳其-敘利亞邊境的庫爾德人聚居區，而襲擊現場又是當地人發起的支持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的集會，加上當土耳其國內政府組閣處在關鍵期，因此有關此次襲擊事件的各種「陰謀論」也就散布開來。

第一種版本認為，此次襲擊事件是「正義與發展黨」領導人埃爾多安和達武特奧盧策劃的「陰謀」，旨在離間庫爾德群體和土耳其群體之間的關係，而且埃爾多安試圖利用「恐怖襲擊」事件來打造聲勢，將當前的組閣中斷，從而將6月份的選舉結果作廢，重新開始11月份的大選。

第二種版本認為，此次襲擊事件是美國人策劃，旨在挑唆土耳其和「伊斯蘭國」之間的關係。由於過去數年間，土耳其政府和「伊斯蘭國」之間關係曖昧，而美國和土耳其之間關於打擊「伊斯蘭國」的事宜存在諸多分歧，因此美國人決心幫助「伊斯蘭國」發動襲擊，希望利用這一次事件促成美國與土耳其的安全合作。

第三個版本認為是「庫爾德工人黨」設計發動了此次襲擊，並且將襲擊罪責加到了「伊斯蘭國」頭上。這個版本人為，由於土耳其政府長期同「伊斯蘭國」保持曖昧，加上土耳其政府對於庫爾德武裝發展疑心重重，因此同「庫爾德工人當」關係緊密的敘利亞庫爾德人無法得到土耳其境內庫爾德人的全力支持。通過發動一次襲擊，上演「苦肉計」，離間土耳其政府和「庫爾德工人黨」，也是一招妙棋。

第四個版本是認為「伊斯蘭國」故意發動大規模襲擊，旨在向美國和土耳其「示威」。這種版本認為，「伊斯蘭國」近期在敘利亞北部戰場遭到了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的攻擊，不斷敗退，因此希望在土耳其南部庫爾德聚居區發動一次襲擊，來向庫爾德人、土耳其和美國表明自己有能力在「任何地方發動襲擊」，顯示實力，振奮自己的士氣。

其實無論哪一種版本的「陰謀論」，核心都是秉持著「誰受益，誰犯罪」的邏輯。儘管如此，短時期內出現彼此矛盾的「陰謀論」也表明了襲擊事件本身所牽扯到的複雜情況和利益鏈條。其實在政治實踐中，與不少人所認為的如國際象棋般博弈那樣嚴絲合縫的「理性決策」相反，各類政治決策往往沒有那麼多精確，其後果的「偶然性」往往大於預設時候決策者自以為的「應然性」。在歷史中，很多我們認為能夠用「誰受益最大，誰就是兇手」的邏輯反推，當時過境遷，檔案解密之後，往往真相卻能讓我們大跌眼鏡。

無論如何，此次襲擊事件已經發生了。儘管可能「正義與發展黨」、美國、「庫爾德工人黨」還是「伊斯蘭國」，都或多或少的有自己策劃或者縱容襲擊的理由，並且從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因為襲擊事件而獲益，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當前襲擊事件後，很多不確定因素又反過來可能會對各相關方利益造成巨大的傷害。所以複雜情況下，如此敏感事件，真的策劃不可能不露出馬腳。事實真相，我們還是交給時間，耐心的等待吧。

土耳其縱容的惡果

當然，此次事件有「伊斯蘭國」策劃應當屬無疑。事實上在過去的數年裡，「伊斯蘭國」已經與土耳其安全機構有了數次「接觸」。2014年3月土耳其安全部隊與「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在土耳其卡帕多西亞邊緣尼代城發生交火，造成2名土耳其士兵死亡；2014年6月「伊斯蘭國」攻陷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俘虜了土耳其駐摩蘇爾領事館官員和當地土耳其僑民；2014年10月「伊斯蘭國」包圍了土耳其在敘利亞的「飛地」蘇萊曼陵墓，促使土耳其出兵撤離；今年年初曾有傳言說「伊斯蘭國」分子在伊斯坦布爾策劃炸彈襲擊，但是沒有成功；而今年6月大選前，土耳其左翼政黨「人民民主黨」在迪亞巴克爾舉行集會時，遭到了「伊斯蘭國」分子的炸彈襲擊。可以說，「伊斯蘭國」已經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對於土耳其安全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而土耳其政府在此次襲擊事件後行動也十分迅速，安全機構在48小時內就在全國逮捕了數百名「嫌疑人」。如此「高效」的辦事效率使得人們不免產生懷疑，是不是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麼多嫌疑人的行蹤，否則怎麼可能產生如此高效的抓捕？

事實上，此次襲擊事件的嫌疑人很可能是來自土耳其南部庫爾德人地區的「伊斯蘭極端分子」。不同於人們印象中庫爾德人「鐵板一塊」，其實庫爾德群體內部，甚至於不同國家的庫爾德群體內部裂隙很深。具體到土耳其庫爾德人群體內部，南部城市賓格爾和阿德亞曼就十分保守，其「伊斯蘭認同」要遠高於「庫爾德認同」。在過去的兩年內，有報告認為，兩個城市已經有百餘名庫爾德伊斯蘭極端主義者穿越邊境，加入到了「伊斯蘭國」陣營中，而且不少人在參與一段時間後，重新返回土耳其境內，幫助土耳其國內的極端組織「開枝散葉」。

對於包括庫爾德伊斯蘭極端分子在內的極端組織在土耳其境內的活動，土耳其安全機構不可能完全不知曉。沒有採取行動，實際上是土耳其政府更大層面的戰略考慮。儘管可能襲擊事件與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沒有直接關係，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土耳其政府在過去數年內確實無視或是縱容極端組織在國內的發展。不少人認為土耳其在過去數年中事實上通過扶持「伊斯蘭國」來在敘利亞對抗巴沙爾政府。想用趨虎吞狼的計謀，很可能會讓自己被反咬一口。

反恐策略下的小算計

土耳其政府開始大規模的針對「伊斯蘭國」和其他恐怖組織進行「打擊」，並不意味著土耳其政府在敘利亞問題上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事實上，從過去幾天土耳其的一系列行動看，「正義與發展黨」政府還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首先是將「恐怖主義」的概念擴大，打擊不僅僅涵蓋「伊斯蘭國」，還包括「庫爾德工人黨」和左翼的「革命人民解放陣線」成員。對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的打擊，不僅僅針對「伊斯蘭國」武裝人員，「庫爾德工人黨」的營地也「躺槍」。在土耳其國內主流媒體看來，敘利亞庫爾德人武裝由於同「庫爾德工人黨」關係曖昧，因此也是「極端組織」。當去年下半年「伊斯蘭國」進攻土耳其-敘利亞邊境城市科巴尼時，土耳其政府猶豫不決，就是害怕直接支持庫爾德武裝會遭到國內土耳其人的反對。在此背景下，通過「打擊恐怖主義」為名，打擊庫爾德武裝和其他左翼武裝，維護自己的國家利益。

其次是土耳其政府不可能放棄敵視巴沙爾政府的態度。儘管從去年開始，土耳其已經逐漸收緊對於「伊斯蘭國」的支持，但是並不意味著土耳其會同巴沙爾政府「重歸就好」。敵視巴沙爾政府象徵著一種意識形態劃線的態度，而埃爾多安和達武特奧盧領導的「正義與發展黨」的執政根基很大程度上是土耳其國內的穆斯林。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土耳其已經更加註意支持「伊斯蘭沙姆自由運動」等「伊斯蘭陣線」旗下極端組織。與「伊斯蘭國」和「勝利陣線」相比，這些組織較為溫和並更注重動員本土勢力，因此更符合土耳其國家安全利益。而且，這些組織主要活動在敘利亞北部地區，在地緣上便於同土耳其保持密切聯繫。

第三是「禁飛區」的設立，是為了安置難民和建立平衡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擴張。敘利亞內戰以來，土耳其所受最大的影響來自於蜂擁而入的敘利亞難民。2012年時候，時任土耳其外長的達武特奧盧還曾經信誓旦旦的保證「進入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不會超過10萬人」；但是至2015年初，在土耳其境內滯留的敘利亞難民已經高達180萬。眾多的難民已經給土耳其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問題，在伊斯坦布爾街頭，到處都是沿街乞討的敘利亞孩童和婦女，期盼的眼神總是會引起遊人的惻隱之心。在地區關切上，當今年上半年庫爾德武裝向南進攻，「伊斯蘭國」節節敗退之後，庫爾德佔領區出現了當地阿拉伯民眾逃亡潮，而庫爾德武裝也在或明或暗的遷入庫爾德居民，希望改變當地的人口結構。土耳其又開始擔心未來在敘利亞會出現一個地域廣大、實力強勁的庫爾德政權。在此背景下，土耳其希望以美國介入為突破口，建立一個涵蓋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的禁飛區，一方面通過協調當地的親土耳其敘利亞反政府武裝，遏制庫爾德人武裝的擴張，並且有效的在「禁飛區」內安置好難民，減輕自己所遭受的影響。

土耳其遭到恐怖襲擊，震驚國內外的同時，也公開了土耳其同「伊斯蘭國」之間的矛盾。土耳其大張旗鼓的在國內外打擊「伊斯蘭國」和其他恐怖組織，似乎標誌著土耳其反恐政策和地區政策的巨大變化。但是土耳其在敘利亞和庫爾德問題上有著自己的利益關切，不可能完全放棄過去「趨虎吞狼」對抗巴沙爾政府的態度，也不可能完全封鎖邊境並且斷絕與敘利亞境內伊斯蘭極端組織的關係。而反恐目標的「擴大化」，也預示著土耳其反恐政策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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