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治療 | 無人是孤島 且待引路燈

我與音樂治療結緣,可謂「偶然中的必然」。1997年,師範院校鋼琴專業畢業的我進入青島大學成為一名輔導員。在從事學生工作的過程中,那些苦苦掙扎在心理泥沼中的學生時常刺痛著我的內心,如何立足本職,發揮自身所學,幫助學生走出心理陰影實現健康成長,成為一直困擾我的問題。2002年一次去深圳出差的路上,我偶然看到了一篇題為《音樂治療師——白領中的金領》——採訪時任中央音樂學院音樂治療研究中心主任高天老師的報道。我眼前一亮,困擾我多年的問題終於找到了答案。  

2009年的夏天,我在學校的支持下來到北京,報名參加了高天老師主辦的音樂治療初、中級培訓班。音樂治療學是集音樂學、心理學、醫學為一體的邊緣交叉學科。當時的我,心理學知識依舊停留在大學選修課上學到的那點「皮毛」水平,醫學知識幾乎空白。課堂上,高老師講授的心理學和醫學術語在我看來是那麼的「高大上」,積極資源取向音樂治療技術的傳授和現場實操,讓我眼界大開、興奮不已,似乎看到了我無限光明的未來。完成了近10天的面授課程後,躊躇滿志的我回到了學校,緊鑼密鼓地開始了音樂治療室的籌建——申經費、找場所、購設備,忙得不亦樂乎。1個月後,環境溫馨、設備齊全的音樂治療室終於「開門納客」。沒過幾天,第一個「來訪者」在我一展身手的「熱切期盼」中來到了我的治療室。然而,正是這第一個來訪者的「當頭一棒」,讓我從「音樂治療大師」的雲端瞬間跌落,清醒地認識到音樂治療不簡單。

失敗的「處女秀」小濤(化名),一名剛入校不久的大一男生,因環境適應問題導致同學關係緊張,引發情緒低落、焦慮、失眠等癥狀前來諮詢。躍躍欲試的我,在沒有關注來訪者的情緒狀況和心理需求,甚至連產生問題的原因都未摸清的情況下,草草完成了初始訪談, 「二話不說」就信心滿滿地給他做音樂減壓放鬆訓練。由於治療關係尚未建立到位,治療方法和目的也沒有作出詳細解釋,小濤心存疑惑甚至有些不滿的「被迫」躺在治療床上,開始了「壓力山大」的減壓放鬆訓練。  

我按照高老師的「操作說明書」引導他閉上眼睛,深呼吸……音樂剛起不久,小濤便睜開眼睛,摘下耳機,忿忿地說:「我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那些煩心事,根本放鬆不下來,老師,您這樣做對我有用嗎?!」我蒙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對他的「不知好歹」心存不快。我的音樂治療「處女秀」就此草草收場,以敗告終,小濤也再沒來找我。  

這次失敗的「處女秀」,讓我對音樂治療產生了懷疑,究竟是我做的不好,還是音樂治療就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思考,我認為不是音樂治療的錯,一定是我的諮詢理念和技術操作出了問題。於是我惡補心理學知識,參加國家心理諮詢師考試,考取了心理諮詢師資質,利用各種機會參加心理培訓和工作坊。  

我沒有因為第一次臨床實踐受挫而退縮,相反,我敢於正視失敗,不斷開展音樂治療實踐。在學習實踐中,逐步認識了音樂治療的內在規律和方法,熟練掌握了所學技能,讓自己的專業自信得以重建。  

如今回想此事,我很感謝小濤給我的「當頭一棒」,這一「棒」讓我深刻認識到:音樂心理治療是一個科學系統的干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治療師要遵循心理治療規律,秉承人文關愛、科學細緻、嚴肅嚴謹的職業精神,運用各種形式的音樂體驗以及在治療過程中發展起來的具有治療動力的治療關係,幫助來訪者達到健康的目的。

治療關係的「萬能膠」記得高天老師曾經說過:「心理治療,首先要做的就是建立治療關係,沒有好的治療關係,再好的治療技術都白搭……」音樂,正是消弭隔閡、融化猜忌的「粘合劑」。  

劉女士,40歲,在剛剛生完二胎後遭遇產後抑鬱症,2013年9月經朋友介紹來到我的治療室。那天,劉女士一進門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問道:「張老師,你多大了?有孩子嗎?」我愣了一下,平靜地說:「38了,還沒有孩子。」她聽後,嘴角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輕視,說:「你比我還小,還沒有孩子,我剛生了第二個孩子,你能理解一個生了兩個孩子的母親面對的艱難和痛苦嗎?!」我立刻意識到,我的治療還沒開始就不得不面對一個嚴峻挑戰——如何跟一個比你年長、閱歷比你豐富,對你產生懷疑和猜忌的來訪者建立穩定、信任的治療關係。  

我定了定神,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指指旁邊的鋼琴,微笑著說:「這裡有架鋼琴,您願意彈彈嗎?」劉女士也愣了一下,惶惑的看著我說:「見過,從沒彈過,也不會彈。」我緊跟著鼓勵她說:「沒關係,到我這來諮詢的人沒有一個會彈鋼琴的,你願意試試嗎,或許試過後會讓你的感受有所不同……..」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在對鋼琴鍵盤進行了初步熟悉後,便開始了她的「無主題」演奏。  

劉女士的「音樂」始於中高音區,虛弱而又謹小慎微,音色暗淡缺乏動力,節奏凌亂且無規律,讓我感受到她無助無力的內心和痛苦壓抑的情緒表達。我仔細聆聽著她演奏的音樂,感知著她的音樂體驗。很快,我便在中低音區加入了演奏,採用鏡像、匹配、保持和陪伴的共情技術讓她體會到我的理解、支持和包容。在我提供的和聲和節奏根基框架下,劉女士的音樂開始有了律動和美感,這讓她更加投入地演奏。然而「好景不長」,劉女士的音樂開始逐漸變得有些焦躁不安,音色中透著些許憤怒和不滿,我立刻意識到轉機來了。我的音樂不再是「好好先生」,而是採用鏡像、模仿技術與之再度共情後逐漸引發「對話」。我們在鍵盤上激烈地對抗和爭吵著,「對話」從自說自話的「自由流動」式發展到針鋒相對的交替式。此刻的劉女士,低著頭憤怒的敲擊著鍵盤,反覆演奏動力感十足的由4個八分音符組成的摸進下行音型,從高音區「步步緊逼」地把我向低音區「壓迫」,我「且戰且退」直至無路可退——最終被逼出鍵盤。劉女士開始了她幾近「瘋狂」的獨奏,此刻的音樂除了憤怒就是憤怒,積壓內心已久的怒火似乎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肆意宣洩、無所顧忌。她的固定音型在大字一組的AGFE上反覆「砸擊」了3分鐘後終於停了下來。她疲憊地低頭沉默著,突然長舒一口氣,說:「張老師,我能跟您說說我的情況嗎?

在隨後2個月的治療中,我們進展得很順利,音樂同步再加工(MER)技術成功地消除了她的心理創傷,讓她的生活重新沐浴在陽光下。

樂海拾貝MER是由高天老師創立的科學有效的音樂心理創傷治療技術。2010年以來,我共治療MER個案86例,成功完成63例,脫落23例,處理事件108個。在這5年多的臨床實踐中,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創傷經歷和體驗,經常會因為音樂素材的短缺而感到無助又無奈。  

MER音樂庫原有音樂38首,後增加到52首,包括穩定化、同步脫敏再加工和超個人體驗等不同階段使用的音樂,涵蓋了暴力爭鬥、憤怒、痛苦、平靜、輕鬆、歡快等多種音樂情緒,覆蓋面較廣。但人的情緒體驗是複雜多樣和個性化的,現有的音樂要實現「同步原則」下的基本匹配,尚有較大差距。於是我萌發了自己找尋MER音樂的想法。  

2013年,我偶然獲得了5000餘首原版高清古典音樂唱片的資料庫資料——一個巨大的音樂寶藏向我敞開了大門。我開始了自選音樂的「浩繁工程」——一個充滿未知與好奇,心靈與音樂對接碰撞的「樂海拾貝」之旅由此展開。  

篩選心理治療音樂是一項嚴肅嚴謹,容不得半點馬虎的工作,它既是感性與理性、科學與藝術的有機結合,更是心靈與音樂的對接碰撞,要做到相互匹配,彼此兼顧才行。這就需要我在聆聽音樂的過程中要保持注意力集中,仔細體會音樂的性格特點,傳遞出來的情緒情感內容和矛盾衝突特性,然後與臨床實踐經驗和需求標準相結合,反覆對比後最終確定是否「可用」。可謂耗時費力,事倍功半。  

付出總有回報。經過一年多「樂海拾貝」,我在3000餘首音樂作品中節選出50首可用於MER的音樂並付諸臨床檢驗,以證明它們的安全性和有效性。2015年,我將這些音樂發給高天老師斧正,得到了他的認可和肯定——絕大多數音樂可以入選MER音樂庫。這讓我受到莫大的鼓舞和激勵,於是再接再厲,繼續搜尋剩餘的2000餘首音樂。經過艱難的搜尋,截至目前新增「可用」音樂20餘首,從而使自選音樂的數量增加到70餘首,隨著甄選工作的不斷推進,預計數量還會增加。  

回想我7年的音樂治療成長之路,內心充滿了感恩、感激和感懷,感恩於高天老師引領我走上「音樂治療」這條充滿希望與激情的專業道路,讓我的職業生涯目標定位明確,道路寬闊而光明;感激於業內同仁給予的支持幫助和分享,讓我在成長中得以滋養和幫扶;感懷於我的所有「來訪者」,在陪伴他(她)們「鳳凰涅槃」的重生中,我收穫了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愈加堅定了一個音樂治療師肩負的責任與擔當。

文 |張明(青島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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